（一）

　　

　　小江很不喜歡她爹身邊的那個跟班。

　　她偷偷跟老王說：“我不喜歡蕭山。”

　　老王問她為什么。

　　她說：“他有一雙陰鷙的眼睛，一看便知絕非善類?！?/p>

　　老王哈哈一笑：“你知道他的來頭嗎？”

　　“不知道。”

　　“本來你爹想讓他當(dāng)你的師父。”

　　“哈??？！！”小江嚇得拽緊了老王的衣袖直晃悠，“別呀師父……你是說笑的吧？”

　　“不是說笑，是說認真的。”老王道，“當(dāng)然，這也不過是想想罷了，畢竟他那樣的出身……你爹不會舍得將你交給他教導(dǎo)的?！?/p>

　　小江聽完，似懂非懂點點頭，又費勁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笑得大露空門——兩顆還沒長出的門牙坑：“師父，你這是在拐著彎兒夸自己呀！”

　　“哪里哪里……”

　　“那他是什么來頭你跟我說說唄?！?/p>

　　“這故事說起來有點那啥，咱溫一壺酒，帶上兩碟花生米，邊吃邊聊。”

　　“好！”

　　

　?。ǘ?/p>

　　蕭山本名不叫蕭山，這是他入了江府之后的名字。

　　石遠山，才是他原本的姓名。

　　二十年前，江湖各大幫派還未被經(jīng)緯院清剿收編之時，逍遙盟就已經(jīng)是惡名昭彰的一大毒瘤。有傳言，其門員之廣，根蒂之繁，遍布整個大羲的三分之一。盟內(nèi)人數(shù)無處可查，只知時至今日，經(jīng)緯院仍未曾剿清其全部黨羽，這些在陰石暗土之下的蟲豸，依舊在目所不察之處，涌動狂歡。

　　之所以名為“逍遙盟”，乃是因其門人自號逍遙、快活無羈、縱橫天地，盟內(nèi)黑白也并不涇渭分明：有人刀頭舔血，視人命如草芥；有人只圖一時興起，便殺人劫財；有人自詡“俠義”，劫富濟貧；有人無惡不作，尋釁官府；有人盜亦有道，只偷大戶人家；還有人愛掘墳盜尸，專發(fā)死人財。

　　按如今的話來說，什么阿貓阿狗干了壞事，都能頂個逍遙盟的名頭，方便至極。真正的逍遙盟究竟是怎樣的組織，早已不得而知了。

　　逍遙盟與其他教派一般，在多處皆有據(jù)點。與石遠山有關(guān)的，便是發(fā)生在這其中的一處。

　　在大羲至北偏西處，有一地名為濼州。濼州位于大羲大杳交界，正是長年戰(zhàn)亂動蕩的邊關(guān)地區(qū)，那里土地貧瘠，氣候惡劣，窮山惡水，盜匪活動猖獗。那時兩邊國勢皆不穩(wěn)定，朝廷自顧不暇，邊境更是鞭長莫及。當(dāng)?shù)匕傩帐巢还?，衣不蔽體，不得不挖草根、啃樹皮艱難度日。

　　石遠山原本和他爹娘生活在別處，不在濼州，他爹原是給人當(dāng)長工的，卻惡習(xí)難改，偷了主人家的錢去賭，事情敗露后直接給人打沒了半條命，抬回家不到半個月就死了。

　　他娘沒處投靠，只能帶著他，孤兒寡母趕回濼州的娘家。結(jié)果一腳才踏進濼州就叫一群土匪盯上，連夜綁回了寨子里。

　　這群土匪自附近徊云山青岡寨而來，那時都還是一群閑散盜匪，干些偷雞摸狗、趁火打劫的勾當(dāng)來過活。

　　進寨子那年，石遠山只有五歲。

　　

　?。ㄈ?/p>

　　那時，寨子里關(guān)著一群倒霉的女子，有的正如石遠山他娘這樣，不知被從哪擄來，身邊拖著幾個半大不大的孩子；有的丈夫親人被殺，只剩自己和孩子，一并關(guān)著，那之中許多孩童都比石遠山大上幾歲；更有些十來歲出頭的可憐小姑娘，自盡的自盡，留下來的一半多都已瘋瘋癲癲，不識人語。

　　這群女子統(tǒng)共將近二十人，被三三兩兩分間關(guān)在寨中地牢，不見天日。她們的孩兒也不得幸免，男為盜匪，女為娼妓，極個別長得漂亮的男孩子，一道送去做了璇姝，若有人違抗不從，他們的母親便要吃比往常更多的皮肉之苦。

　　為了讓石遠山活下來，他娘每日受盡屈辱，茍延殘喘。他也十分爭氣聽話，只盼親娘能保住性命，直到母子雙雙逃離的那天。他打那時起，就天天想著該如何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們……那些小孩子不能逃嗎？”

　　“能逃，但他們的娘親會如何，你想想？”

　　“……”

　　“換了是你，丫頭，你忍心看你娘一個人關(guān)在牢里受苦，自己逃出來嗎？”

　　小江默不作聲，遲疑著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前有母親作為人質(zhì)不說，更何況，寨子里還有其他負責(zé)看管的人，這群人要么牛高馬大，要么腿腳利索，習(xí)慣了刀頭舔血以命相搏的日子，要捉拿幾個逃跑的小雞仔兒，絲毫不在話下。想逃，怎么逃？”

　　小江聽得眉頭緊鎖，只覺嘴里的糖葫蘆只酸不甜，難以下咽。

　　有一寨匪看石遠山他娘可憐，不忍她日夜遭此凌辱，便與寨子里的人商量，做主將這女子娶了，于是他娘名義上便成了此人小妾。

　　小江頓時松了口氣：“這么說那個娶她的人也是一片好意嘍？”

　　“丫頭啊，你呀……還是單純?！崩贤跣@著，搖頭道，“只可惜，這個娶了他娘的人依舊不是什么善茬，你別以為往后她就有好日子過了。這個人啊，雖說將她從牢里救了出來，可他暴戾成性——別忘了，這群人可是山寨土匪，他若沒事倒好，倘若遇上什么不順心的，就只拿這個小妾出氣，可想而知。”

　　成了小妾的女子三天兩頭遭受此人毒打，身體越發(fā)消瘦虛弱。就在石遠山六歲那年，他娘懷孕了，懷胎十月后，又在九死一生中生下了個男孩，可她身體太弱，月子沒坐滿就死了。

　　早在入寨以前，家中就有一名小弟因病不治去世，如今這第二個弟弟雖然平安降生，卻未曾謀面——石遠山的弟弟被分開抱養(yǎng)，寨子里像這樣不知生母的嬰孩太多，至于之后死了還是活著、長的什么樣子，直到他離開寨子也不清楚。

　　親娘入土后，石遠山暗中立下毒誓要為母報仇，剿清青岡寨。

　　

　　（四）

　　由于出道時年紀(jì)尚幼，石遠山只能選擇偷盜為生，他配合團體長期作案，練就一身迅捷身形。由于多年來為青岡寨出生入死，石遠山從未被懷疑有二心。

　　他偶爾下山采買，多方試探，暗中聯(lián)系上經(jīng)緯院的人，老江當(dāng)時已是經(jīng)緯院要員之一，多次接觸取得信任后，石遠山將地形和寨中人員名冊暗暗流出作為交換，這一蟄伏，就是五年。

　　當(dāng)老江帶著人馬圍上青岡寨之時，寨里那些土匪全不知情，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寨中婦孺得到解救，重新安頓，老江也因此平步青云，借機將蕭山收入麾下。

　　“噢！”小江一拍桌子，“這回我明白爹為什么不讓他當(dāng)我?guī)煾噶恕挛腋鴮W(xué)，成了一個偷兒！”

　　“哈?！崩贤跬炖锶恿藘闪；ㄉ祝Σ徽Z。

　　故事講完，小江仍是興致勃勃，瞪大了眼睛問：“師父，這些故事，都是蕭山給你說的？”

　　“哈哈，那是自然。你記得他左手缺的那根無名指嗎，那便是他入江府的投名狀。”

　　“哦……”小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老王想了想，搖頭晃腦道：“他進了江府，跟在老爺身邊也有些年了，我同他的交情啊……可比你跟你爹還長呢！”惺惺作態(tài)地說完，他故意笑著看向小江。

　　“哼！師父壞蛋！”小江鼓著嘴甩開了他的袖子，又抓起來，再甩。

　　“不單單是他，你爹跟前的那些人呀，其實個個都有著過命的生死交情?！?/p>

　　“那，師父也是嗎？”

　　“是。”

　　“哦……原來爹這么厲害呀？”

　　“可厲害了！比你想象的要厲害得多呢。”老王坦然道，“在別人眼中，蕭山的所作所為無異于賣主求榮。這樣的人，到哪兒都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唯獨你爹膽識非凡，不計前嫌，敢將他收歸門下?！?/p>

　　“那我下回是不是不該騎在爹脖子上玩兒了？”

　　“應(yīng)該……還是可以的?！崩贤踅器镆恍?。

　　小江滿意地嘟了嘟嘴：“那我還得去跟蕭山說，讓他往后不能欺負我！我這就去，紅燒雞翅記得給我留一個，不許都吃掉！”

　　老王看著小江離開的背影，在心中默默抱拳，嘴上卻道：“對不住了，蕭兄?！?/p>

　　

　?。ㄎ澹?/p>

　　蕭山看著只有自己膝蓋高的小江，仍是恭恭敬敬躬身抱拳行了一禮：“少主人所謂何事？”

　　“師父說了，你不是壞蛋。還有我爹是個大英雄！”

　　蕭山不明其義：“少主人是主人的掌上明珠，蕭山自然愿為少主人赴湯蹈火。”

　　“那你為什么總不和我玩兒？”

　　“……”

　　小江略顯慌亂地道：“反、反正，你你你以后也不能欺負我！不許瞪我，不然我讓我爹揍你！”

　　“是，屬下銘記在心?！笔捝降?，“少主人還有何吩咐？”

　　“沒有了，你退下吧！”小江噘著嘴沖他一揮手，神情得意。

　　“屬下告辭。”

　　直至離開，蕭山依舊摸不著頭腦。

　　

　　-END-

　　※未成年人請勿飲酒。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人名、地名、團體名皆屬杜撰，請勿將現(xiàn)實人物、團體、地名等對號入座。

　　※由于劇情需要，本作包含藝術(shù)夸張，作者不鼓勵、不支持一切違法犯紀(jì)行為。謝謝。

　　

　　后記：

　　依舊是老朋友撐場系列（x）。本來這該是諸多篇章中的一個短篇，但如今作為單獨拎出來的一篇，怎么取標(biāo)題都感覺不對，直接叫“選擇”又過于露骨，實在沒有意思。最后想了想，決定以人命命名，這樣一看，作為章節(jié)名也OK，于是就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