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滔天泥堆路 燙酒圍爐述反王

鶯燕歌無緣，錦衣玉不干，棹舟撒網(wǎng)注眼淦，慣看風(fēng)云驟變、無笑談。

海龍走禾野，縮身于隱田，遨游昆侖乘黃玄，飛谷身撣水點、伏山川。

且說上回，律師復(fù)起大軍北上，路或糧少，便打縣城、州府，沒有敢抵擋者，行至一地，展開地圖，再過一條大河，便屬北地，不周長曰：“游騎東北往上，元州已入項原之首，若再想得吞中原，須往西進，西邊，民地也，與三城大不相同，此處海新地界，有訓(xùn)州、百里近、讓林、迎帝、禪州、煙藍州并數(shù)十縣為組，海新最北，即大河之北；地屬禪州，界最廣，乃南進要道，更地足民富，易守難攻，現(xiàn)如今項原正攻以東訓(xùn)州，大王若取一立足之地，唯禪州不可?！?/p>

律師遂其言，教軍隊急進，行百里，穿兩座大山，接近那條大河，名喚提督河，軍士所見一片澄澈，前將十分歡喜，律師抓緊教疊橋過河，天色漸暗，扎下大營，是夜律師正與不周長閑談時，只聽外面狂風(fēng)亂做，忽地電閃雷鳴，雨聲激烈，探子飛報來道：“忽雨大做，雷劈斷了橋基，彭將軍正教重建時，兩邊山石泥混動，壓死幾百人，更阻了大路水道?！?/p>

不周長曰：“速教軍士鏟泥掘石，打開一條道來?！碧阶拥昧顨w去，不久又來道：“雨甚大，兵士難近。”正說見，帳篷支持不住，塌陷半邊，律師等吃一驚，出帳看雨，但見：

氣凝飛水，遍落塵埃，滂沱大雨傾盆倒甕。廣闊天空黑一片，靛桶染就乾兌坤，真如天君嘆世界，展生翅囊括凡間，手持雷槌與霆鉆，打動暴虐共婪貪。風(fēng)童水伯聽號令，四海龍王更逞能，喊聲起處；轟轟地仙渡劫譴貫頂。靈點落下；鏘鏘修羅抵擋凌霄兵。何等大雨？李冰憎恨身無力，禹王愁眉沒功勞，滾起長江吹黃河，潑翻密西瀉尼羅。如此勢頭；潮漲沒山頂，泥堆似鐵墻，魚蟹沖入化琥珀，獐鹿推擊斷皮囊。莫說兵勇恐怖，大地驚呼號，乾坤兩面輕，真是：稀奇南北千年不見勢，趕得東西萬民求如意。

見這等暴雨，眾將皆驚恐無比，律師道：“莫不是前日大火殺生，故蒼天降水來責(zé)？”齊騫跑馬飛到，曰：“大王快撤軍到巔峰高處，大雨似要下上一夜。”律師急教起寨撤走，使王天霸共千來大膽軍士通知前軍——這雨太大，鳴金吶喊聽不到。

這律師引軍上高峰山巔扎寨，一直折騰到深夜，清點人數(shù)，也有千人死在雨中，大軍被割斷五六段，都在不同山巔上，點身邊戰(zhàn)將，除不周長只有蔡于鹍、年艾、年賁、李團李三寺、羽蒼、肖堯。全軍將士泥濘不堪，士氣低落，難以前進，律師心急取禪州，待雨漸小，天色漸明，教斥候探信，不久匯報道：“水泥阻路，難以前進?！甭蓭煹溃骸白钃醯侥抢铮吭踹@么快回報？”斥候道：“泥石連山道也擋住了，故回報得快。”律師心急，教鏟鍬開道，兵士不習(xí)生態(tài)，兼這場大雨，哪里干得？真是：

偏將校尉喝不出聲，戰(zhàn)卒軍士走不動道。刀槍劍矛躺于濕地，盔鎧甲胄充滿泥淖。纛旗破洞自在飄，戰(zhàn)馬彎腿氣饑勞。柝軟擂不動釜，柴干點不起灶。若有兵來；縱是孔明無力退敵，就算子淵絞腦沒招。

律師親下監(jiān)督，喝叫指揮，無一點效應(yīng)，遠處聽得走獸叫聲，見幾百農(nóng)夫擔(dān)鏟鎬、牽駱駝、推泥車緩緩走來，律師道：“不是‘武人狩’？”急教人列隊，自摘下鉞定住，那隊村夫中，一個老者走出來，見其裝束，真?zhèn)€清朗：

絲帕翠巾綁頭額，天馬長衣挽肐膊。

擰褲輕拉圈麻靴，拄青頭拐綴花落。

鬢發(fā)銀頭猶仙氣，笑面清藹一團和。

趟漿拓濘觀自在，游山逛水樂踏歌。

這老者向前禮道：“將軍，閑人有禮了?！甭蓭煹溃骸跋壬稳?？”老者道：“我自姓郭，無諱，都叫郭散。昨夜因大雨藏在山中，請了幾位農(nóng)人開道?！甭蓭熜南耄骸斑@一班子人，都不像是猾頭村夫，便是有歹意，我怕他不成？”遂下馬施禮，散教農(nóng)夫開工，士兵擺下桌凳，幾將伴坐下，郭散道：“將軍從哪位大王？”律師道：“先生說的有趣，北方有多少個大王？”郭散道：“這一年間出得，數(shù)不勝數(shù)也?！?/p>

律師報了姓名，郭散并不吃驚，師詫異，問曰：“我?guī)П街?，士民見得，都驚恐逃竄，先生怎似知曉一般？”散道：“老夫逍遙散人，練禪坐心，到處看慣了，故無懼，可也？”二人相談甚久，將士疲憊，歇息些時，打不起火來，農(nóng)夫取出干糧相贈，皆稱謝不已，至晚皆歸，散邀律師眾將去村里歇息，師委不周、肖堯管軍，律師帶幾將同郭散回村，山村雖簡，亂世之中也是自在繁華，村民聚些酒菜，推杯換盞吃喝一番。

天氣漸冷，郭散點起火爐，眾將說起閑話，羽蒼問曰：“適才先生道北方有許多大王，游騎軍為何不鎮(zhèn)壓？”郭散道：“北方人地分散，不好治也，開國以來頻發(fā)兵駐，幾次無功，甚有時大敗，大團長干脆委任當(dāng)?shù)睾雷鍨樘卮髥T，光放手拿稅了。我所見處，當(dāng)?shù)亓骼瞬繄F更多，元州人被騷擾的緊，皆叫苦不得，既法規(guī)得松，自然鬧事的緊，更逢亂世，自然到處揭竿起義，稱王稱霸?！?/p>

律師道：“其中該有多少豪門？”郭散曰：“甚么蛟王、蛇王、大汗、吉祥君、自由王，都是名氣大的。”律師復(fù)道：“若論最大最兇的，要屬哪個？”散思想片刻，笑道：“不敢說雄踞一方，說最兇的，只有功夫王了?！蹦曩S笑道：“我聽說有‘闖王’、‘美王’、‘曹操王’，沒聽過甚么‘功夫王’?！?/p>

眾人聽了都笑，郭散道：“這也是個奇人，海新往動去，乃是大柱國界，國人淳樸蒙楞，那功夫王姓馬，自稱霹靂蛟?！崩顖F道：“這必然是個武功高強的練家?！庇鹕n道：“恐怕名氣大，威力小?！惫⒗湫Φ溃骸斑@位少年將軍說的對了，真就是個?；ò糍u膏藥的騙子，且聽我娓娓道來。”

這邊不抄郭散言辭，唯我說書人來細(xì)講，多年前大柱國蒙聶省天平州意邦縣里有戶人家姓馬，世代出文人，只因戰(zhàn)亂紛飛，斷了一代文化，這一日老馬家長與朋友喝酒回來，見大街上貼著柱王布告，擠進看時，竟是恢復(fù)科考，家長大喜，忙回到家中，對老媽子道：“叫我兒來?！崩蠇屪拥妹?，急匆匆叫來那個人，但見其子：

雄赳赳！大步若流星；氣沉沉！吐氣上碧霄。卻見公子長七尺，眼小眉厚臉搭橋。截發(fā)短辮布靴，豐體猿臂面松蒿。年紀(jì)尚小；父母逼著娶妻兒。二八年華；斗獸搖賭樣樣高。金瓶久熟知人事，尾龜詳略煮紅袍。白緞闊衣粘身上，會使輕鞭?；ǖ丁Ｙu弄精神唱大喏，嘴上一撇假溫笑。

這人便是老馬家長的兒子，名馬叫，字護邦，這馬叫道：“我父喚兒——何事！”老馬擺手道：“你不要來這一套，我問你，書讀的如何？”馬叫道：“兒愿習(xí)武，日后在邊庭立功，父親必然是看到布告，要兒去科考？”老馬道：“既你明白，快收拾東西告別妻兒去，考不好不要來見我?！瘪R叫道：“只讓我見見母親罷?！崩像R素知妻子溺愛兒子，卻不好阻擋，喚丫鬟道：“去告訴夫人，不要給他錢。”

這馬叫聽到不喜，往母親房去，一見母親，放聲大哭道：“兒這一去，少則幾載，多則十幾年…”馬夫人聽了大吃一驚道：“科考而已，何去幾載？”馬叫曰：“兒子書讀不精，考取不得功名，父親必然趕我，若是死皮賴臉求回，兒子一生抬頭不起了，故我想考不得功名，也該游遍山川，學(xué)一身武藝，回來好見父母?！瘪R夫人本就是糊涂人，兒子胡言一番，竟信了，也哭起來，馬叫假意安慰，夫人收泣道：“你身上可有盤纏？”叫曰：“爹只給了幾兩銀子?！蹦茄诀卟桓艺f話，夫人將積攢的銀子飾物塞馬叫，外面人道：“公子該去了！”馬叫嚎著出去了。

眾家人囑咐一番，馬叫拜了父母，騎著白馬，迤邐往南大柱國國都連京，誰曾想出縣數(shù)里，反轉(zhuǎn)往北走，這一走，便去游名山大川，乃是：

竹杖芒鞋戲昆侖，破裳皮毛游長江，縣城酒肆春樓都要逛，到處閑談養(yǎng)嘴方。在外水宿風(fēng)餐、披霜冒露。在內(nèi)香帳逍傲、燭點聞謠。缺錢霍教花拳繡腿，少銀用坑蒙拐騙。到處拜師尋倉皇，三道板斧學(xué)個忙。逞神流；日啖三顆巴戟天。裝高強；搭草臺子虛名揚。自稱混元功門掌門人，不惑之年稱四方。

這馬叫倒是好孝子，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這里安歇，那里做家，確確實實與那名師高人當(dāng)過徒弟，只是生性頑劣，沒幾個月或被逐出師門，或?qū)W兩三手就走，俗話說劣毛攢起也是球，馬叫學(xué)得“多”身本事，自以為是武林高人，自稱游蕩極之西東，因戰(zhàn)亂在四十九歲那年決意歸鄉(xiāng)。

回來那日，馬叫身穿彩段功衣，坐下一匹白駒，背后是來的徒弟打著幡上：“馬家混元功門掌門人”更有那吹鑼打鼓的護送，百姓爭先出來看，這馬叫渾然大師似風(fēng)范，挺胸抬頭、揚眉吐氣。有道是：二流子坐上雙龍位，一混貨誤來一群人。直教云中天王抬頭看，泥潭魚蝦稱作王，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