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 作者:邁克爾·布魯斯·斯特林

外星人說:“在接下來的旅程中,我會懷念和你的交談?!?/p>
上尉-博士西蒙·阿弗雷爾把雙手疊放在胸前,用嘶嘶作響的外星語說:“和你道別,我也很遺憾。少尉,跟你交談,使我受益良多。感謝你和我無償分享了這么多知識,我本該付給你酬金的?!彼碇C金背心,雙手戴滿了珠寶飾物。
“那些只是信息,我們投資者交易的是能源和貴金屬。獎勵和追求純粹的知識,是一種不成熟的種族特征?!蓖庑侨苏f著,豎起小耳孔后面那道棱紋褶邊。他的明亮眼睛,被遮蔽在厚厚的瞬膜后面。
“毫無疑問,你是對的。但是,對其他種族來說,我們人類還是孩子,所以保有某種不成熟的特質,也挺自然。”阿弗雷爾嘴上說得堂皇,心中卻暗生鄙意。他摘下太陽鏡,抹了一下鼻梁。這艘星際飛船內藍光熾亮,紫外線很強烈。這是投資者最偏愛的光照環(huán)境,他們可不會為了區(qū)區(qū)一個人類乘客,做出什么調整。
“你們人類還不賴?!蓖庑侨藢捄甏罅康卣f,“我們挺喜歡和你們這樣的種族打交道:年輕、有活力、有可塑性,喜歡嘗試各種各樣的商品和體驗。我們應該早點兒和你們接觸,但你們的技術還是太弱了,無法給我們帶來利潤?!?/p>
阿弗雷爾說:“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我們能讓你們掙大錢?!?/p>
“的確,”投資者說著,細鱗腦袋后面那道褶邊飛快震顫起來,看來他心情很是愉快,“在200年內,你們將變得非常富有,足以從我們手中購買星際飛行的核心技術?;蛘呷祟愔械臋C械派,將通過自行研究,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p>
阿弗雷爾有點不耐煩,作為變形派的一員,他可不喜歡外星人夸贊敵對的機械派。他說:“不要太相信純粹的技術知識。我們變形者有很強的語言天賦。我們這個陣營,是你們更好的貿易伙伴。要知道,在機械派看來,所有的投資者都長得差不多?!?/p>
外星人遲疑了一下。阿弗雷爾微微一笑。看來他最后一句話,已經(jīng)觸動了這個外星人的個人野心,外星人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暗示。機械派總是在這一點上一錯再錯。他們試圖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投資者,每次都啟用相同的接待程序。他們太缺乏想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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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雷爾認為,必須對機械派采取措施。在小行星帶,在冰塊豐富的土星環(huán),雙方的飛船有時會狹路相逢,發(fā)生小型對抗,互有傷亡,但這遠遠不夠,兩派都在不停謀劃,賄賂對方最優(yōu)秀的人才,實施伏擊、暗殺,派遣工業(yè)間諜,想給對方一個永久性致命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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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博士西蒙·阿弗雷爾是一個精通格斗和滲透的間諜大師。這就是為什么變形派會向投資者支付數(shù)百萬千瓦能源,為他安排了這一次搭乘。阿弗雷爾擁有生物化學和外星語言學雙博士學位,并擁有磁武器工程碩士學位。他38歲,已按照自己的喜好和當時的時尚,對身體進行了變形重塑。他的激素水平進行過微調,可抵消長時間處于失重狀態(tài)下引發(fā)的不良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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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闌尾;心臟結構被重新設計,以提高供血效率;大腸也被改造過,能自行分泌通常由腸道細菌合成的維生素。遺傳工程,加上童年的嚴格訓練,使他的智商高達180。他并不是環(huán)帶中最聰明的人,但他是精神最穩(wěn)定、最值得信賴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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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一種恥辱,”外星人說,“像你這樣的人才,居然要在這個毫無利潤可賺的糟糕前哨站里空耗兩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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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雷爾說:“這兩年不會被白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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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為什么要去研究群呢?它們不會說話,教不了你任何知識。它們沒有工具和技術,不愿開展貿易。它們是唯一能夠進行太空航行的非智慧種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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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此一點,就說明它們值得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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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們是想模仿它們嗎?你們會把自己也變成怪物的?!鄙傥就nD了一下,“也許你們能辦到。但是,這可不利于開展貿易?!?/p>
飛船揚聲器里傳出一陣奇怪的外星音樂,然后是刺耳的投資者話音片段。絕大部分音都太尖銳,阿弗雷爾的耳朵根本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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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人站起身來,鑲滿珠寶的裙擺,掃了一下像鳥爪一樣的腳尖。他說:“群的共生生物已經(jīng)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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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雷爾說:“謝謝?!鄙傥疽淮蜷_艙門,阿弗雷爾就聞到了群的使節(jié)散發(fā)的氣味;這個生物渾身發(fā)出一股溫熱的酵母味,迅速彌漫進飛船內部的循環(huán)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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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雷爾掏出一面口袋鏡,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堂堂儀表。他往臉上補了一點粉妝,把戴在齊肩紅金長發(fā)上的天鵝絨圓帽扶正。他的耳垂上閃耀著一顆開采自小行星帶,拇指指節(jié)般碩大的璀璨紅寶石。他的齊膝大衣和背心都是金色錦緞裁剪而成,襯衫上則用紅金細線繡出繁密豪華的紋理。他的著裝,給投資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投資者就喜歡和奢華豪富的客戶打交道。怎么才能給這個新來的外星人留下深刻印象呢?也許可以用氣味。于是,他又噴了一點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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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際飛船的第二道氣閥旁,那個群共生生物正和飛船指揮官喳喳交談。這位指揮官年齡較大,舉止困慵,體型是大部分船員的兩倍。她的巨大腦袋上,戴著一頂鑲著珠寶的頭盔。一雙迷離的眼睛,正像照相機一樣頻頻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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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生物以6條后肢著地,用4條前肢緩緩比畫著。這艘飛船的人工引力,只有地球重力的三分之一,卻似乎讓它備感困擾。它頭上聳起兩個眼柄,頂端懸著一對退化的眼睛,牢牢緊閉,躲避著飛船內的強光。阿弗雷爾暗想,它肯定習慣生活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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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正用共生生物語言與它酬答。阿弗雷爾面露苦色,他曾經(jīng)希望這個生物能說投資者語。現(xiàn)在看來,他不得不學習另一種語言,一種為沒有舌頭的生物設計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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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陣激烈交談之后,指揮官轉向阿弗雷爾,用投資者語對阿弗雷爾說:“共生生物對你的到來并不滿意,顯然,最近有一些地球人給它們制造了麻煩。但經(jīng)過我的斡旋,它已經(jīng)允許你進入它們的巢穴。本次事件已被記錄在案。當我返回你的母星系時,將向你的派系索取此次外交服務的酬金?!?/p>
“謝謝你,長官,”阿弗雷爾說,“請向共生生物轉達我個人最誠摯的愿望,在下絕無惡意————”突然,共生生物沖了過來,在他左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打斷了他的侃侃而談。沉重的人工重力并沒有妨礙阿弗雷爾的速度,他猛地向后一跳,擺出一個防守姿勢。這時,只見共生生物安靜地蹲俯在地,口中銜著一長條被撕下的褲腿,正起勁地咀嚼著。
指揮官說:“它會把你的氣味和化學成分傳達給巢穴同伴,這是必要措施。否則你會被視為入侵者,被群的戰(zhàn)士當場殺死?!?/p>
阿弗雷爾迅速放松下來,伸手壓住傷口,止住流血。他只希望自己剛才的動作沒有引起投資者們的注意,一個普通研究人員,似乎不應該有這么敏捷的身手。
“我們很快就會重新打開氣閘?!敝笓]官說著,用粗壯的爬蟲類尾巴抵住地面,身體向后一倚。共生生物繼續(xù)咀嚼著碎布。阿弗雷爾仔細觀察著這個生物的腦袋,沒有脖子,有口和鼻孔;眼柄上有兩個球根狀萎縮眼睛;兩側各有一排鉸鏈板條,可能是無線電接收器;頂部有三個甲殼質圓盤,從中突起兩排密密麻麻的細小觸角,正不停扭動,結構非常古怪,完全猜不透到底有什么功能。
氣閘門打開,一股濃重的煙味涌進了對接室。這味道,似乎讓在場的六位投資者感到不適,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鞍凑諈f(xié)議,我們將在人類時間六十天內返回。”指揮官說。
“謝謝你,長官。”阿弗雷爾說。
“祝你好運。”指揮官用英語回了一句。阿弗雷爾臉上露出了微笑。
共生生物扭動著多體節(jié)的身體,爬進了氣閘。阿弗雷爾跟著它。氣閥門在他們身后關上了。這個共生生物一言不發(fā),繼續(xù)大聲咀嚼著。第二道門開了,共生生物往里一跳,跳進了一條寬闊的圓形石質隧洞,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阿弗雷爾摘下太陽眼鏡,放進上衣口袋,又拿出一副紅外眼鏡,綁在頭上,走出了氣閘。人工引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弱重力,這是由群的小行星巢穴造成的。阿弗雷爾笑了,這是幾周以來他第一次感到舒心。成年后的大部分時間,他都生活在土星環(huán)的變形者殖民地上,在失重狀態(tài)中度過。
在隧洞旁的一個暗洞里,蹲伏著一個體型如大象的毛茸茸動物,腦袋呈圓碟形。它渾身散發(fā)著熱量,在紅外眼鏡中清晰可見。阿弗雷爾可以聽到它的呼吸聲。它耐心等待著,直到阿弗雷爾飄過它身旁,更深地進入隧洞,它才挪到隧洞盡頭,拼命吸入空氣,直到膨脹的頭部牢牢堵住出口。它伸展開許多條腿,深深地陷進墻上的插孔里。
投資者飛船已經(jīng)離開。獵戶星座參宿四是一顆紅超巨星,四周盤繞著數(shù)百萬顆小行星,小行星旋盤的總質量,大約是木星的五倍。阿弗雷爾進入的,正是其中一顆小行星的內部。作為一處潛力無限的礦藏資源,參宿四旋盤使整個太陽系相形見絀。這個行星系的主宰者,應該是群。至少,在投資者的記憶中,沒有任何種族,能挑戰(zhàn)群的地位。
阿弗雷爾凝視著隧洞。隧洞似乎空無一物,沒有其他生物投射的紅外熱源,他無法看得很遠。他踢了一下墻,猶猶豫豫地向隧洞深處飄去。
這時,他聽到一個地球人大喊:“阿弗雷爾博士!”
他趕緊回道:“米爾尼博士!我在這兒!”
他先是看到一對年輕的共生生物輕盈飄來,爪子幾乎很少在洞壁上借力。在它們身后,跟著一個戴護目鏡的女人。她很年輕,很有魅力,身體經(jīng)過基因重塑,身材苗條,曲線玲瓏。
她用共生生物語言尖叫幾聲,它們停了下來,等待著。她向前沖來,阿弗雷爾也迎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熟練地抵消了她的速度。
“你沒帶什么行李吧?”她焦急地問。
他搖了搖頭:“在我被派出之前,我們及時收到了你的警告。所以,我只穿了這一身衣服,只在口袋里帶了一些小東西?!?/p>
她挑剔地看著他:“環(huán)帶居民現(xiàn)在就流行這種衣服?看來時尚變化比我想象的還快?!?/p>
阿弗雷爾瞥了一眼身上的錦緞大衣,大笑起來:“這是出于外交考慮。投資者更喜歡和一個盛裝打扮、看上去財大氣粗的地球人談交易。現(xiàn)在,所有變形者使節(jié)都得穿這樣的花哨衣服。我們趕超了機械派一大步,他們還在穿那些連體工作服。”
他猶豫了一下,不敢貿然提問,怕無意間冒犯她。伽利娜·米爾尼的智商將近200。智力超群的人,有時會情緒不穩(wěn),反復無常,遇到挫折時,很容易退縮回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或者陷入一種奇怪的矛盾心理,在密謀狙擊和容忍退讓之間不停打轉,令人難以捉摸。為了爭奪人類社會的文化主導地位,變形派選擇了高智商作為一種發(fā)展策略,盡管偶爾會發(fā)生一些事故,他們還是不得不堅持下去。他們曾嘗試過培育智商超過200的超智人,但很多超智人叛離了變形者殖民地,這個特殊培育項目已被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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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在納悶我這身衣服是哪兒來的?!泵谞柲嵴f。
阿弗雷爾微笑道:“你的衣服真的非常新奇?!?/p>
“這是用繭絲編織的?!彼f,“我原來的衣服,在去年一次麻煩中被一名拾荒者吃掉了。我平時都是赤身裸體,我穿著衣服來見你,是不想顯得太過親密,讓你尷尬?!?/p>
阿弗雷爾聳聳肩。“我自己也經(jīng)常裸體,衣服并沒什么用,口袋倒是挺有用。我會隨身攜帶一些工具,但大多數(shù)工具都不重要。我們是變形者,我們的工具在這兒。”他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你能不能給我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來存放衣服……”
她搖了搖頭。她戴著護目鏡,他無法看到她的眼睛,無法辨認她臉上的表情。“博士,你已經(jīng)犯了第一個錯誤。這里并不存在什么我們自己的地方。機械派特工犯過同樣的錯誤,這個錯誤,也差點讓我喪了命。這里沒有隱私或財產(chǎn)的概念。這里是巢穴。如果你占據(jù)巢穴的任何一處空間,用來儲存設備,用來睡覺,你就會成為入侵者,成為敵人。兩個機械派特工————一男一女————占了一個空腔室,建立起電腦實驗室,戰(zhàn)士們打破門,闖進去把他們吃掉了。拾荒者吃光了他們的設備:玻璃、金屬……所有的東西。”
阿弗雷爾冷冷一笑:“把這些物料托運到這里來,一定花了他們一大筆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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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爾尼聳聳肩:“他們比我們更富有。他們有大型機器,能大量采礦。我猜想,他們計劃悄悄殺了我,盡量避免暴力場面,以免激怒那些戰(zhàn)士。他們有一臺電腦,學起彈尾語來,比我快多了?!?/p>
阿弗雷爾說道:“但你活了下來,你的錄像帶和報告————尤其在早期,當大部分設備還在時,你錄制并發(fā)送的情報————都非常珍貴。管理局一直非常支持你的行動。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已經(jīng)成了環(huán)帶名人?!?/p>
“是啊,如我所愿?!彼f。
阿弗雷爾有點困惑?!斑@兩只共生生物是不是有什么缺陷?”他小心翼翼地說,“我的研究領域,正好是外星人語言學?!彼掖抑噶艘幌屡闼皝淼膬蓚€共生生物,“看來,你和共生生物的交流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進步,要知道,這些共生生物似乎都聽命于群。”
她用一種難以琢磨的表情看著他,聳了聳肩?!斑@里至少有15種不同的共生生物。這兩只跟著我的,叫作‘彈尾’。所有的共生生物,都只聽命于自己。博士,它們是野蠻生物,之所以引起投資者關注,僅僅是因為它們還能說話。它們曾經(jīng)能在太空中遠航,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遺忘了星際航行技術。它們發(fā)現(xiàn)了巢穴,被巢穴吸收,變成了寄生蟲?!彼谝恢粡椢驳念^上敲了一下,“我馴服了這兩只,因為論起偷竊和乞食的本領,我可比它們強多了。它們現(xiàn)在和我在一起,保護我不受那些更大型共生生物的侵害。共生生物嫉妒心很強,會相互攻擊。要知道,這些共生生物已經(jīng)在巢穴中生存了大約一萬年,依然沒能徹底融入群生態(tài)鏈。它們仍然能思考,有時也會納悶。過了一萬年渾噩的寄居生活,共生生物仍然能做簡單思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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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的確是野蠻人,”阿弗雷爾說,“我完全同意。在飛船里,其中一只就咬了我。這樣的生物,似乎不太適合充當外交使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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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提醒過它,你會來巢穴找我?!泵谞柲嵴f,“它不太喜歡你的到來,但我用食物賄賂了它。希望它沒有弄傷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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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擦傷,”阿弗雷爾說,“應該不會感染。”
“當然不會,除非你身上本來就有細菌?!?/p>
“絕無可能,”阿弗雷爾有點生氣了,“我身上沒有細菌。我絕不會隨隨便便把微生物帶進一個外星生態(tài)圈?!?/p>
米爾尼把頭扭向一旁:“你身上可能會有一些經(jīng)過特殊基因變異的細菌……我們現(xiàn)在可以走了。在前面的大洞室里,彈尾會通過口部觸碰,把你的氣味傳播出去。幾個小時內,就會傳遍整個巢穴。一旦氣味抵達女王那里,傳播速度就會迅速加快?!?/p>
她蜷起雙腿,在一個年輕彈尾的硬殼上猛地一踹,借著反彈力,向隧洞深處飄去。阿弗雷爾趕緊跟上她。巢穴中空氣溫暖,他身披厚重華服,身體開始不停冒汗,幸好他的汗水有抗菌功能,不會散發(fā)異味。
他們來到一個巨大洞室,橫截面大致呈圓形,直徑約20米,蜿蜒了80米。里面擠滿了巢穴生物。
有成百上千只。大多數(shù)是勞役者,八條腿,毛茸茸,像大丹狗那么大。四處散布著一些戰(zhàn)士,它們是毛茸茸的怪物,體型和一匹馬差不多,口中伸出巨大的獠牙,整個腦袋,像極了一把鼓起來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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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米之外,兩名勞役者背著一名傳感者。這個傳感者有一個巨大扁平的腦袋,連接在一個萎縮的軀體上,軀體大部分都是肺。傳感者長著板狀巨眼,體表伸出許多由毛狀甲殼素構成的彎曲長天線,隨著勞役者們的移動,彎曲天線也一顫一顫。勞役者們伸出長著鉤子和吸盤的腳,緊緊地貼在洞室墻壁上。壁石中的碳素已被汲取完,布滿了疏松的小洞。
突然,一個怪物穿過臭氣熏天的溫暖空氣,從他們頭頂劃過。它的末肢膨大,猶如兩塊槳片;頭上無毛,沒有五官;整個口部就是一個鑲嵌鈍甲的酸液噴口,還向外突出許多可怕的尖牙。米爾尼說:“這是一個掘隧者,它能帶我們更深入巢穴內部,快跟上?!彼蛩h去,攀上了多節(jié)的毛茸茸后背。阿弗雷爾和兩個尚未長大的彈尾,也跟著攀了上去,彈尾用前肢緊抓住掘隧者的臀部。掘隧者的茂密體毛又油膩又潮濕,散發(fā)出一股暖烘烘的惡臭,讓阿弗雷爾渾身一顫。掘隧者繼續(xù)在空中飛行,八只腳像闊葉槳板,如翅膀般扇動著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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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有成千上萬個巢穴生物?!卑⒏ダ谞栒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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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份報告中,我說有10萬只,但那時我還沒有探索遍整個巢穴。即使到現(xiàn)在,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長岔洞。巢穴生物的數(shù)量肯定接近25萬。這顆小行星的體積,和機械派最大的基地谷神星差不多。內部仍然含有豐富的碳質材料,遠遠沒有開采完畢?!?/p>
阿弗雷爾閉上了雙眼。要是沒有紅外眼鏡,他只能用手摸索著穿過這成千上萬頭不停擁擠、抽搐、扭動的怪物?!斑@么說,數(shù)量還在增長?”
“當然,”她說,“事實上,這個群很快就會發(fā)射一個交配子群。在女王房附近的一個腔室里,正在培育三打有翼型繁殖個體,雌雄都有。一旦被發(fā)射出去,它們就會交配并構造新的巢穴。到時候,我會帶你去現(xiàn)場看發(fā)射盛況?!彼nD了一下,“我們馬上就要進入一個真菌花園。”
一只年輕彈尾悄悄往前挪動幾步,用前肢抓緊掘隧者的皮毛,伸嘴向前,啃咬起阿弗雷爾的褲腿邊來。阿弗雷爾扭過頭狠狠踹了它一腳,它縮了回去,眼柄晃個不停。
等他回過頭來,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第二個洞室,比第一個大得多。洞室的每一寸墻壁,都覆蓋著大量真菌。最常見的是這幾種:臃腫桶身頂著一個圓蓋;一叢密密麻麻的枝丫;一團彎曲纏繞的線條,在腥臭的微風中輕輕搖曳。一些桶狀真菌旁,還彌漫著一團孢子迷霧。
米爾尼問:“看到真菌下面那一堆堆生長介質了嗎?”
“看到了。”
“我不確定這是一種植物形態(tài),還是某種復雜的生化淤泥。關鍵是,如果移到小行星外部,照射到陽光,它就會生長,這是一個能在真空中生長的食物源!想象一下,如果能帶回環(huán)帶,這東西將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價值?!?/p>
阿弗雷爾說:“價值驚人,完全無法用語言描述?!?/p>
她說:“這東西本身不能吃,我試著吃過一小塊,像在嚼塑料。”
“你在這里平時吃得好嗎?”
“挺好。人類和群,有著相似的生物化學結構。這些真菌完全可以食用,但經(jīng)過反芻之后,會更有營養(yǎng)。在勞役者的后腸內發(fā)酵一番,能增加不少營養(yǎng)價值?!?/p>
阿弗雷爾目瞪口呆?!澳銜晳T的,”米爾尼說,“以后我會教你如何從勞役者那里獲得食物。只需有節(jié)奏地輕輕拍打某個部位————和它們大多數(shù)行為一樣,只是一種簡單的反射性反應,不受信息素控制?!彼艘幌履?,把一長綹臟頭發(fā)撥到腦后,“希望我寄回的信息素樣品,對得起那么高昂的運輸成本。”阿弗雷爾答道:“哦,絕對值得。信息素的化學結構很奇妙。我們成功合成了絕大多數(shù)化合物。我本人就是研究團隊的一員。”他猶豫了。他能信任她到何種程度?到現(xiàn)在為止,他還沒有向米爾尼透露他和上級制訂的那個實驗計劃。她只知道,他和她一樣,只是一個普通的科考研究人員。變形者科學界對從事軍事工作和間諜活動的少數(shù)人心存戒備。
投資者向人類透露,在銀河系中還生存著其他19個外星種族。作為對未來的投資,變形派決定租用投資者的飛船,向外星種族居住的星球派遣研究人員。這種大規(guī)模的外派,讓變形派耗費了數(shù)十億瓦特的寶貴能源,和大量稀有金屬及同位素。大多數(shù)派遣團,有兩到三個研究人員;有七個派遣團,只有一個研究人員。伽利娜·米爾尼被選中,前往群進行考察。她平靜地接受了使命,相信憑借高超智慧和堅韌性格,她應該能保住性命和理智。那些做決策的上級官員,也無法確定她是否能取得某種有用或重要的發(fā)現(xiàn)。他們只知道,只要有可能獲得某種具有壓倒性優(yōu)勢的技術或發(fā)現(xiàn),即使孤身一人,即使裝備不足,也必須趕在其他派系行動之前,把她派遣出去。米爾尼確實取得了重大發(fā)現(xiàn),引起了環(huán)帶安全局的重視。于是,阿弗雷爾來到了這里。
“你們合成了那些化合物?”她說,“為什么?”
阿弗雷爾平靜地笑了:“也許只是為了證明我們能辦到?!?/p>
她搖了搖頭:“請別糊弄我,阿弗雷爾博士。我跑這么遠,部分原因就是躲避這類政治把戲。請告訴我真相?!?/p>
阿弗雷爾盯著她,可惜有護目鏡遮擋,他看不到她的眼睛?!昂冒?,”他說,“告訴你也無妨,環(huán)帶管理局命令我,來這里進行一項實驗,這個實驗可能會危及我們兩人的生命?!?/p>
米爾尼沉默了一會兒:“這么說你是安全局特工?”
“我的軍銜是上尉?!?/p>
“我懂了……那兩個機械派特工出現(xiàn)時,我就已經(jīng)明白了。他們那么彬彬有禮,那么多疑,要不是還指望能通過賄賂或酷刑,從我口中套出點秘密,他們一見面就會宰了我。他們把我嚇得半死,阿弗雷爾上尉,你也嚇到我了?!?/p>
“我們生活在一個可怕的世界,博士。這件事,關系著派系安全?!?/p>
她說:“在你們這些家伙眼里,所有事情,都關系著派系安全。我不應該再帶你往前走了,也不應該再給你看任何東西了。這個巢穴,這些生物,它們沒有智能,上尉。它們不能思考,不能學習。它們天真無邪,混沌未開。它們不會分辨善惡。它們對任何事情都一無所知。發(fā)生在幾百光年外的人類社會的權力斗爭,和它們毫不相干,你絕對不應該利用它們?!?/p>
這時,掘隧者已出了真菌室,在溫暖的黑暗隧洞中緩緩劃動。一群古怪的生物,像一群扁平的灰色籃球,從反方向飄浮過來。其中一個伸出細長的鞭形觸角,鉤住阿弗雷爾的衣袖。阿弗雷爾輕輕一撣,脆弱的觸角就斷裂了,噴出一細串腥臭的紅色液滴。
“我自然在原則上同意你的觀點,博士,”阿弗雷爾說,“但請想想那些機械派。他們中的一些極端派系,已經(jīng)把大部分身體置換成了機器。你難道還指望他們能遵從人道主義準則?他們冷酷、冷漠,是沒有靈魂的生物,他們可以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切成碎肉,他們永遠不會感受到受害者的痛苦。其他絕大多數(shù)派系都恨我們。他們說我們是種族主義超人。你難道愿意讓這些異端分子在科技研發(fā)上趕超我們,用新式武器對付我們嗎?”
“這是空話?!彼ゎ^看向別處。在他們周圍,到處都是滿載著真菌的勞役者,嘴里塞得滿滿的,肚子也塞得鼓鼓的。它們正在向巢穴各處擴散,有的匆匆爬過他們身旁,更多的則消失在通向各個方向的分支隧洞里。阿弗雷爾抬起頭,發(fā)現(xiàn)在頭頂上面的洞壁上,有一只生物很像勞役者,但只有6條腿,正匆匆忙忙向他們后方竄去。這肯定是一種寄生模仿體。他有點納悶,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進化成這樣?
“難怪環(huán)帶會有這么多背叛者。”她悲傷地說,“如果人類真像你描述的那么愚蠢,只會陷入極端思維,那最好還是與人類社會斷絕任何關系,獨自生活,別去助長瘋狂的蔓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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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雷爾說:“這種談話只會讓我們喪命。派系制造了我們,我們必須效忠派系。”
“告訴我,上尉,”她說,“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拋下所有這些人和事,拋下所有的責任和約束,逃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反思一下這個世界,反思一下你扮演的角色嗎?從孩提時代起,我們就接受了那么艱苦的訓練,接受了那么多不容置辯的命令。難道你不覺得,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讓我們迷失真正的自我嗎?”
阿弗雷爾斷然說道:“我們生活在太空中,太空是一種不自然的生存環(huán)境,需要超越自然的人,經(jīng)過非自然的努力,才能獲得成功。我們的思想是我們的工具,哲學必須退居其次。我當然體驗過你提到的這些沖動。這些沖動只是另一種需要提防的威脅。我堅信,人類必須構建和維護一個有序社會??萍紩尫啪薮蟮钠茐牧α?,使社會分崩離析。必須有某個派系從斗爭中勝出,整合整個人類社會。我們變形者有智慧,有克制力,能以人道態(tài)度去推進全人類的整合。這就是為什么我會加入安全局?!彼nD了一下,“我不指望能活著看到勝利那一天。我希望能在一場殘酷的戰(zhàn)斗中戰(zhàn)死,或者被暗殺。能夠為這個事業(yè)壯烈犧牲,對我來說就足夠了?!?/p>
她大喝一聲:“你太傲慢自大了,上尉!你的生命非常渺小,你的犧牲也很瑣碎!如果你真想實現(xiàn)你的人道主義,實現(xiàn)完美的秩序,看看眼前這個群吧。這里就是你的理想天堂!這里總是這么溫暖、黑暗、氣味芬芳,食物唾手可得,一切物質都在無窮無盡地循環(huán),被完美地重復利用。唯一丟失的資源,只是交配子群的個體,還有一點點空氣。像這樣的巢穴,可能會在數(shù)十萬年,甚至上百萬年里,保持不變。我問你,再過一千年,還有誰,還有什么東西,會記得我們,記得我們這個愚蠢的派系?”
阿弗雷爾搖了搖頭:“這是一種無效對比。我們并不需要這么長遠的遠見。再過一千年,我們要么成為機器,要么成為神?!彼嗣^,絲絨帽子不見了。毫無疑問,有個東西此刻正在吃它。
掘隧者載著他們,繼續(xù)深入小行星內部的蜂窩狀失重迷宮中。他們路過培育幼體蛹的腔室,無數(shù)蒼白的幼蟲裹在絲繭中,輕輕蠕動;一連串寬闊的真菌花園;許多處墓坑,在墓坑里,尸體腐敗分解,散發(fā)出燠熱,一群有翼型勞役者懸浮在空中,不斷拍打著翅膀,扇動著腐臭的空氣;尸體被腐蝕性黑菌分解成粗糙的黑色粉末,再由渾身被熏黑的勞役者運走,那些勞役者的軀體,有四分之三也已中毒僵死。
之后,他們脫離了掘隧者,繼續(xù)飄行。米爾尼早已習慣了巢穴生活,她飄行得靈巧嫻熟;阿弗雷爾跟在她身后,則不時和勞役者們磕磕碰碰。隧洞中有成千上萬只勞役者,攀附在天花板、墻壁和地板上,不停地四處聚集,到處爬動。
他們還參觀了培育有翼型繁殖個體的腔室,這是一個高聳的圓拱室,有翼型繁殖個體長達40米,蜷著腿,被吊在半空。它們的金屬質身體分成多個體節(jié),胸節(jié)上本該長翅膀的地方,分布著許多有機火箭噴嘴。光滑的后背上疊放著一排雷達天線。它們看起來根本不是生命體,更像是正在建造中的星際探測器。勞役者不斷給它們喂食。它們的螺旋形腹部膨脹得鼓鼓囊囊,儲滿了壓縮氧氣。
米爾尼向一個路過的勞役者討到了一大塊真菌,她巧妙地拍打其觸角,激起了它的反射性動作。她把大部分真菌給了兩個彈尾,它們一邊貪婪地吞吃,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她。
阿弗雷爾盤起雙腿,鼓起勇氣,把真菌放進嘴里。口感很柔韌,但味道卻很好,很像熏肉————這種美味他只嘗過一次。在殖民地,煙霧的味道,意味著災禍臨頭。
米爾尼已經(jīng)沉默了好一陣。
阿弗雷爾訕訕問道:“食物沒問題,我們睡哪里?”
她聳聳肩:“隨便睡哪里……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壁洞和隧洞。接下來,你應該很想去看看女王房吧?!?/p>
“求之不得?!?/p>
“我得多準備一些真菌。那里有戰(zhàn)士守衛(wèi),必須用食物來收買它們?!?/p>
她從另一名勞役者那里收集了一堆真菌,然后他們繼續(xù)向前飄行。阿弗雷爾早已沒了方向感,無數(shù)腔室和隧洞,構成了一座龐大迷宮,讓他眼花繚亂。最后,他們進入一個巨大的黑暗洞穴,女王的巨大身軀,散發(fā)著明亮的紅外光。這里就是巢穴的中央工廠。盡管女王是由溫暖柔軟的肉體構成,其本質卻是一臺大型工業(yè)制造機。大量經(jīng)過預消化的真菌營養(yǎng)糊,源源涌入女王光滑的盲口。圓滾滾的柔軟肉體,不停蠕動、吮吸、起伏,消化著、轉化著,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噗噗聲、汩汩聲。在女王的尾端,像傳送帶一樣,源源不斷產(chǎn)出一粒粒卵,每一粒卵上,都包裹著一層厚重黏稠的荷爾蒙潤滑液。勞役者們貪婪地把潤滑液舔干凈,然后把卵送往養(yǎng)育所。每一粒卵,都有人類軀干那么大。
這個過程持續(xù)不斷地進行著。在這顆小行星的中心,暗無天日,不分晝夜,這些巢穴生物的基因中,早已不存在任何晝夜節(jié)律的編碼。生產(chǎn)流程源源不息,簡直就是一個不停運作的自動化礦井。
“這就是我來這里的原因,”阿弗雷爾敬畏地說,“瞧瞧這個,博士。機械派擁有的電控式采礦機械比我們先進好幾代。但是,在這兒,在這個無名小世界的腸道里,存在著一種神奇的基因技術,這個體系,能自我喂養(yǎng)、自我維持,能有效地、無意識地不停運轉。這是一種完美的有機機械。一個派系,如果能利用這些不知疲倦的勞役者,就能使自己成為工業(yè)巨頭。我們變形者的生物化學知識,在人類社會遙遙領先。我們將完成這個壯舉?!?/p>
米爾尼發(fā)出了疑問:“你打算怎么做呢?你必須把一個受精的女王搬運到太陽系。即使投資者同意放行、愿意承運,我們也承擔不起運費。而且,他們根本不會同意我們這么做?!?/p>
阿弗雷爾耐心解釋說:“我并不需要一個完整的巢穴,只需一個受精卵中的一點遺傳信息,環(huán)帶實驗室就能克隆出無數(shù)的勞役者。”
“可如果沒有巢穴信息素,勞役者們就沒有任何用處。它們需要化學線索,來觸發(fā)不同的行為模式?!?/p>
阿弗雷爾說:“完全正確,的確是這樣,但我恰好擁有濃縮的合成信息素。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對合成信息素進行測試。我必須證明,我可以用合成信息素控制勞役者們的行為模式。一旦證明可行,我將獲得授權,把必要的遺傳信息偷運回環(huán)帶。當然,投資者不會批準。這牽涉到道德問題,但投資者的基因技術并不發(fā)達,他們不會察覺。等創(chuàng)造出了豐厚利潤,我們可以收買投資者,獲取他們的事后認可。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后來居上,在采礦競爭中擊敗機械派?!?/p>
“你把信息素帶到了這里?”米爾尼追問,“投資者發(fā)現(xiàn)信息素的時候,難道沒有起疑?”
阿弗雷爾平靜地說:“現(xiàn)在,輪到你犯錯誤了。你真以為投資者無所不能?你錯了。缺乏好奇心的人,將永遠無法窮盡每一種可能性,而好奇心正是我們變形者的強項?!卑⒏ダ谞柪鹧澩?,露出右小腿,“瞧瞧我小腿上的曲張靜脈。這種血液循環(huán)問題,在長時間處于失重狀態(tài)的人身上很常見。但是,這段靜脈被人為阻斷,并減少了滲透作用。在靜脈里,存放著10種不同的細菌群落,經(jīng)過特殊基因改造,每一種細菌,都能生產(chǎn)一種特殊的群信息素?!?/p>
他笑了:“投資者搜查得很徹底,動用了射線。但在射線下,我的靜脈是正常的,而被存放在靜脈隔間里的細菌,是無法偵測的。我隨身攜帶了一個小醫(yī)療包,里面有一個注射器。我們可以用注射器提取信息素,來進行測試。當測試完成后————我確信測試一定會成功,事實上我把自己的事業(yè)全都押在了這次行動上————我們會清空血管中的所有隔間。細菌一接觸空氣,就會死亡。我們可以提取一個發(fā)育胚胎中的卵黃物質,填充進那段血管。這些細胞可能在旅途中存活下來,但即使死了,因為無法接觸到任何降解媒介,所以不會在我體內降解。回到環(huán)帶,我們可以模擬自然選擇過程,激活和抑制不同的基因表達,來產(chǎn)生不同等級的群生物。我們將擁有數(shù)百萬勞役者,如果需要,我們也將擁有大量戰(zhàn)士,甚至對有翼型個體進行改造,生產(chǎn)出有機火箭飛船。如果我成功了,你認為誰會記住我?誰會記住這個傲慢自大的我,記住我的渺小生命和瑣碎犧牲?”
她愣愣地盯著他,即使笨重的護目鏡,也無法掩飾她的敬畏:“這么說,你真打算這么干?”
“我犧牲了大把的時間和精力,當然期望獲得結果,博士?!?/p>
“但這是綁架。你是在計劃培育奴隸種族?!?/p>
阿弗雷爾聳了聳肩,不屑一顧:“你這是在玩弄辭藻,博士。我絕對不會損害這個群。當它們遵守我的化學命令時,我可能會偷走其中一些勞役者的勞動時間,我并不否認犯下了這一丁點的盜竊罪。我承認謀殺了一個卵,但這個罪過,只相當于人類的一次墮胎。盜竊一種遺傳物質,算得上‘綁架’嗎?我認為算不上。至于培育一個奴隸種族的可恥想法,我完全否認。這些生物本來就是基因機器人。如果它們算奴隸,那激光鉆和貨船,也得算是奴隸了。在最壞的情況下,它們也只能算作人類的家畜。”
米爾尼只稍稍考慮了一會兒:“沒錯。一個普通勞役者不會仰望星空、渴望自由。它們只是沒有智能的無性動物?!?/p>
“沒錯,博士。”
“它們只會工作。不管是為我們工作,還是為群工作,對它們來說沒什么兩樣?!?/p>
“我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抓住了這個創(chuàng)意的美妙之處。”
“如果成功了,”米爾尼說,“我們的派系將獲得數(shù)不盡的利潤?!?/p>
阿弗雷爾臉上露出了微笑,他并未意識到,自己接下來這一番真誠話語,包含著極其冷冽的自我諷刺?!斑€有個人利益,博士……第一個測試這項技術的人,將獲得珍貴的專業(yè)知識?!彼穆曇羧岷拖聛?,“你看過泰坦星上的氮雪嗎?我想在那里建造一個只屬于我的居住地,比歷史上任何城市都要大。一座真正的城市,伽利娜,在那里,一個人可以徹底拋下所有的規(guī)則和紀律,那些塑造了他……”
“現(xiàn)在談論背叛的可是你,上尉?!?/p>
阿弗雷爾沉默片刻,努力擠出一點笑容,說道:“你摧毀了我的完美夢想,說實話,我所描述的,只是一個有錢人閑適的退休生活,并不是一個叛逃者自我陶醉的隱居生活。兩者存在明顯的差別?!彼nD了一下,“我斗膽問一句,你是否有意愿,參與到我這個項目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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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呵呵一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她的低笑聲透著一絲詭異,但立刻就淹沒在女王巨腸中傳出的有機轟鳴聲里?!澳汶y道希望在今后兩年里,我一直和你爭論不休嗎?我還不如現(xiàn)在就讓步,免得和你起摩擦?!?/p>
“好極了?!?/p>
“畢竟,你不會對巢穴造成任何傷害。它們永遠不會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如果人類能在環(huán)帶成功培育它們的基因序列,就沒有理由再來打擾它們了。”
“沒錯?!卑⒏ダ谞栒f,然而,他的腦海里,立刻閃過了蘊藏在參宿四小行星旋盤中的巨大財富。終有一天,人類將會滿懷激情地向星際空間大規(guī)模移民,這一天終將到來。仔細打探每一個可能成為對手的外星種族,絕對是必要的。
“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彼f完,沉默了片刻,又問,“你看夠這個地方了嗎?”
“是的?!彼麄冸x開了女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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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初不太喜歡你,”她坦率地說,“現(xiàn)在倒有點喜歡你了。你似乎有一種幽默感,絕大多數(shù)安全人員都缺乏這種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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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種幽默感,”阿弗雷爾悲傷地說,“這是一種偽裝成幽默感的諷刺?!?/p>
巢穴中一團漆黑,時間無盡流逝,不分時日。只有定期涌起的困倦,會暫時打斷這延綿的時間,起先他們還會定時睡眠,之后,就不時在失重狀態(tài)下?lián)Пг谝黄?,陷入無序的昏沉長眠。身體相擁,皮膚緊貼,那種發(fā)自本能的性吸引力,成了他們保持人性的唯一維系,遠離人類社會640光年,他們身上的人性漸漸分裂、磨滅,已經(jīng)不再有任何意義。此時此刻,生存在這個擠滿怪異生物的溫暖隧洞里,他們就像懸浮在血管中的兩個細菌,隨著脈搏漲落不住漂移。幾個小時漫長得像幾個月,時間本身也變得毫無意義。
信息素測試非常復雜,但并非不可能完成。10種信息素的第一種,是一種簡單的聚集指令,通過觸角傳播之后,能聚攏起一大群勞役者。勞役者們聚集之后,會等待進一步指令;如果長時間沒有進一步指令,它們就會分散。為了達成控制效果,必須把不同信息素混合或串聯(lián)使用,就像計算機指令。例如,第一種聚集指令信息素,結合第三種轉移指令信息素,能驅使一群勞役者清空任何給定的腔室,并將其中的物品轉移到另一個腔室。第九種信息素,進行工業(yè)化應用的可能性最佳。這是一種建筑指令,能命令勞役者們聚集起一批掘隧者和清道者,并遣送它們去挖掘隧洞。其他的信息素就有點惱人了:第十種信息素會觸發(fā)清潔行為,勞役者們一哄而上,用毛茸茸的觸角,把阿弗雷爾身上剩余的衣物剝扯個精光。第八種信息素,會命令勞役者們去采集小行星表面的物質,勞役者們急切地想要完成指令,蜂擁而出,差點把兩位人類探索者也裹挾進了太空。
他們不再害怕戰(zhàn)士。第六種信息素,會命令勞役者們趕去照料卵,也能命令戰(zhàn)士們急忙奔去保護那些卵。米爾尼和阿弗雷爾充分利用信息素的威力,命令一群被化學劫持的勞役者挖了一個腔室,并命令一個被劫持的氣閥守衛(wèi)堵住洞口,建立起了自己的秘密腔室,他們在自己的花園里培育了真菌來循環(huán)腔室空氣,并儲備了最喜歡吃的真菌,有一名勞役者被關起來專門發(fā)酵真菌。由于不斷進食和缺乏鍛煉,這只勞役者的身體腫脹不堪,掛在墻上,像一顆巨大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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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雷爾很累。最近,他已經(jīng)很久沒睡過覺了,究竟有多久,他也不清楚。他的身體節(jié)律,并沒有像米爾尼那樣經(jīng)過微調,他很容易抑郁和憤怒,不得不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他突然冒了一句:“投資者很快就會返回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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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爾尼無動于衷。“那些投資者。”她剛說了個開頭,又用彈尾語嘟噥了半句,他沒能聽懂。盡管阿弗雷爾受過外星語言學訓練,但一直達不到她對彈尾語的那種熟練程度。他的專業(yè)訓練幾乎成了一種負擔;彈尾語已嚴重退化,零碎、晦澀,簡直就是一種混雜語,沒有語法規(guī)則,沒有固定搭配。他現(xiàn)在的水平,只能給它們下一些簡單命令,還好他能用信息素遣走戰(zhàn)士,獲得了一定威信,讓兩只彈尾挺怕他。有了足夠的食物,米爾尼馴服的這兩只幼獸,已經(jīng)長得非常壯碩,現(xiàn)在,輪到它們作威作福,去欺凌那些欺負過它倆的年長同類了。阿弗雷爾太忙了,手頭上有太多實際問題要解決,沒有認真研究過彈尾或其他共生生物。
“要是他們來得太早,我可能無法完成手頭的研究?!彼糜⒄Z說。
阿弗雷爾摘下了紅外護目鏡,緊緊地箍在脖子上?!百だ龋愕挠洃浟κ怯邢薅鹊?,”他說著,打了個哈欠,“沒有設備輔助,你只能記住這么多數(shù)據(jù)。我們只能先返回,等下一次再來。希望投資者看到我時,不會太過震驚。我那一身衣服,可花了一大筆錢?!薄白詮慕慌渥尤喊l(fā)射之后,巢穴里就沒發(fā)生過什么新鮮事。要不是有翼型培育房又有了動靜,我可要無聊死了。”她伸出雙手,把油膩的頭發(fā)梳向腦后,“你想睡覺嗎?”
“想,要是能睡著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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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和我一起去看看嗎?我一直對你說,這次培育很重要。我認為是一個新種,絕對不是普通的有翼型。它的眼睛像有翼型,但卻緊緊地依附在墻上?!?/p>
“可能根本就不是巢穴成員,”他話音疲憊,半開玩笑地說,“很可能是一種寄生蟲,一種有翼型模仿體。你想看就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彼粗x去。他摘了紅外眼鏡,眼前也并不是完全漆黑,腔室里熱氣騰騰,長勢茁壯的真菌,會發(fā)出一種非常微弱的光芒。那只用來儲存食物的勞役者在墻上微微晃動,發(fā)出陣陣沙沙聲和咯咯聲。過了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當他醒來時,米爾尼還沒有回來。他并不擔心。首先,他去那條氣閥隧洞轉了轉,投資者就是在那里把他卸下的。他有點過慮了,投資者一向都忠實履行合同。但他還是擔心,如果投資者突然抵達,看不到他人影,也許會不耐煩,撇下他徑直離開。其實,即使一時看不到他,投資者也會耐心等待。到時候,米爾尼會拖住他們一段時間,他會趁機快速趕赴養(yǎng)育室,從一個受精卵中抽取一點活細胞。采集的卵細胞越鮮活越好。
之后,他開始進食。他正在秘密腔室外咀嚼真菌,那兩只馴服的彈尾突然冒了出來?!澳銈兿胍裁??”他用彈尾語問道。
“喂食者不妙,”更大的那只尖叫著,興奮地胡亂揮舞著前腿,“不工作,不睡覺。”
“不動彈。”第二只補充道,又滿懷希望地追問一聲,“能吃它嗎?”
阿弗雷爾分給它們一些真菌。它們懶洋洋地嚼著,顯然沒什么食欲,這讓他感到不安。他命令道:“帶我去找她?!?/p>
兩只彈尾立刻向外跑去;他很輕松地跟上它們,熟練地穿行過一群群勞役者。它們帶著他在隧洞網(wǎng)絡里穿行了幾千米,來到有翼型培育腔室前。兩只彈尾很是困惑?!安灰娏?。”大的那只說。
培育腔室里空無一物。阿弗雷爾從沒見過這么空蕩蕩的培育腔室,群從來不會浪費這么大的空間,這很不尋常。他擔心起來,趕緊命令道:“尋找喂食者。追蹤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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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尾知道他沒有食物,沒有及時的獎勵,它們就不太愿意做任何事情。最后,它們還是嗅起了氣味,也許只是在假裝,它們爬上培育腔室的天花板,鉆進了一個新的隧洞入口。
空腔室里沒有足夠的紅外光,阿弗雷爾只覺得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他趕緊縱身一跳,向彈尾追去。
突然,他聽到一聲戰(zhàn)士的大吼,接著是一聲彈尾的尖叫。只見一只彈尾從隧洞口飛了出來,一股濃稠液體從破裂的頭部噴射而出。它不停翻滾著,撞上了遠處的墻壁,發(fā)出一聲悶響。它已經(jīng)死了。
第二只彈尾立刻尖叫著逃走了,叫聲里夾雜著悲傷和恐懼。阿弗雷爾降落在隧洞口,輕輕往下一蹲伏,止住了身形。他能聞到憤怒戰(zhàn)士發(fā)出的刺鼻氣味,這是一種非常濃烈的信息素,就連人類都能聞到。幾分鐘甚至幾秒內,就會有幾十只戰(zhàn)士趕到這里。他聽到,在憤怒戰(zhàn)士的身后,一群勞役者和掘隧者正在忙碌地挖掘和砌固巖石。
他也許能控制一個憤怒的戰(zhàn)士,但別提20個,就算是兩個,也已超出他的能力范圍。他在洞壁上一蹬腳,向遠處飄去。
他開始搜尋另一只彈尾,他覺得自己肯定能認出它,因為它的體型比其他彈尾大得多————但他找不到。彈尾嗅覺敏銳,只要它愿意,就能容易躲開他。
米爾尼沒有回來。又不知過了多少個小時,他又睡著了。醒來后他返回有翼型腔室,那里有戰(zhàn)士守衛(wèi),它們對食物不感興趣,當他走近時,它們揮舞著巨大的鋸齒狀尖牙,似乎要把他撕碎;散發(fā)著微弱臭氣的侵略信息素,像薄霧一樣籠罩著這個地方。在這些戰(zhàn)士身上,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一種共生生物。有一種共生生物,體型像一只巨大蜱蟲,只依附在戰(zhàn)士身上,但現(xiàn)在,就連這種蜱蟲也不見了。
他鉆進自己的秘密腔室,等待著,思索著。米爾尼的尸體并不在垃圾坑里。當然,也可能是被什么東西吃了。要不要從靜脈隔間中提取剩余的信息素,再闖一回有翼型腔室?他懷疑,米爾尼或者她的殘尸,仍然在那個彈尾遇害的隧洞里。他從未探索過那條隧洞。這種未知隧洞,還有成千上萬條。
他猶豫著,恐懼著,一動不動地懸浮在黑暗中。就這樣什么都不做,安靜待著吧,反正投資者隨時可能會抵達。只要他帶回了遺傳基因,即使環(huán)帶管理局追問米爾尼的死因,隨便他怎么解釋,都沒有人會吹毛求疵。他并不愛她;他尊重她,但這種敬意,還不足以讓他放棄自己的生活抱負,不足以讓他忽視派系付出的巨額投資。很久以來,他早已把環(huán)帶管理局拋到了腦后,剛剛這一番思索,讓他清醒了不少?;厝ズ?,他必須向上級解釋,他為什么會……
正當他胡思亂想個不停,只聽呼咻一聲響,他的氣閥衛(wèi)士突然泄了氣,挪到一旁,三個戰(zhàn)士闖了進來。它們并沒有怒氣沖沖、橫沖直撞,而是小心翼翼地緩緩逼近。他明白最好還是不要反抗。其中一個戰(zhàn)士張開巨齒,咬住他,抬起他就走。
它把他帶到有翼型腔室,進入那條守衛(wèi)森嚴的新隧洞。在隧洞盡頭,又挖出了一個新的大腔室,幾乎填滿了一種布滿黑斑的白色肉塊。在柔軟黑斑物體的中央,長著一張嘴巴,聳起兩只濕漉漉的、閃閃發(fā)光的長柄眼。許多長長的卷須像管道一樣,從眼睛上方一道隆起處懸掛下來,不停扭動著。卷須末端是一個粉色肉塊塞。
其中一條卷須扎進了米爾尼的頭骨。她的身體懸在半空中,像蠟人一樣柔軟。她的眼睛睜開著,卻沒有一點生氣。
另一條卷須扎進了一個變異勞役者的大腦。這名勞役者的體表依然是幼蟲般的蒼白色,它體型萎縮,肢體畸形,口部皺巴巴的,隱隱呈現(xiàn)出人類嘴巴的外形。它嘴巴里還有一截東西,像是人的舌頭;兩道白色隆起,像是人的牙齒。它沒有眼睛。
這個變異體用米爾尼的聲音說道:“上尉-博士阿弗雷爾……”
“伽利娜……”
“我不叫這個名字。你可以稱呼我為群。”
阿弗雷爾嘔吐起來。腔室中央那團東西是一個巨大的腦袋,它的大腦幾乎充滿了整個腔室。
它禮貌地等待著,直到阿弗雷爾吐完。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又醒了,”群的話音有點迷離,“我很高興看到,并沒有什么重大緊急事件需要關注。相反,只是一種例行的常見威脅?!彼室馔nD了一下。米爾尼的身體在半空中微微顫抖,她的呼吸節(jié)律勻稱得不正常。它的眼睛忽而睜開,忽又閉上:“又遭遇了一個新興物種?!?/p>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就是群。也就是說,我是群的一種個體。我是一種工具,有一種對新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我的專長是智慧。群很少需要我。再次被需要,感覺可真好?!?/p>
“你一直都在巢穴里嗎?你為什么不和我們會面?我們應該早點兒和你交涉。我們并沒有惡意?!?/p>
卷須末端的變異體張開濕乎乎的嘴巴,爆發(fā)出一聲大笑:“和你一樣,我也喜歡諷刺,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掉進了一個巧妙的陷阱,上尉-博士。你想讓群為你和你的種族而工作。你想培育我們,研究我們,利用我們。這是一個絕妙的計劃,但早在你們的種族進化成形之前,我們就已經(jīng)挫敗過這樣的妙計了?!?/p>
在恐慌的刺激下,阿弗雷爾瘋狂地思索著。“你是一個有智慧的物種,”他說,“沒理由會傷害我們,讓我們好好協(xié)商,我們人類可以幫助你?!?/p>
“沒錯,”群表示同意,“你們會很有幫助。你同伴的記憶告訴我,現(xiàn)在,銀河系遍布著智慧文明,正處于一個動蕩時期。智能是一個很大的麻煩,給我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困擾。”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們是一個新興種族,非常依仗自己的聰明。”群說,“像其他種族一樣,你們不明白,智能其實是一種不利于生存的特質?!?/p>
阿弗雷爾抹了抹臉上的汗,說道:“我們發(fā)展得很好,我們帶著和平的意愿來到這里。你卻沒有派遣使節(jié)去拜訪我們?!?/p>
“我指的就是這一點,”群說,“正是這種擴張、探索、發(fā)展的欲望,將使你們滅絕。你們天真地以為,可以無限制地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在你們之前,早已有無數(shù)種族因此滅絕。在一千年之內,也許更長一點,你們這個種族就會消失?!?/p>
“這么說,你是打算毀滅我們?我警告你,這可沒那么容易?!?/p>
“你又誤解我了。知識就是力量!你以為,就憑你們那脆弱瘦小的身軀,原始的腿腳,可笑的手臂和手掌,幾乎沒什么溝回的小型原始腦,就能容納所有力量?當然不能!在知識細分、專業(yè)分工的沖擊下,你的種族早已分崩離析。人類的原初身體形態(tài)正被廢棄。你自己的基因就被改良過,上尉-博士,但你仍然只是一個粗糙的實驗體。一百年后,你將成為一具遺骸。一千年后,你將被遺忘。你的種族,將和成千上萬其他種族一樣,走上不歸路?!?/p>
“什么不歸路?”
“我不知道。”變異形發(fā)出咯咯一笑,“他們已經(jīng)超越了我的理解范圍。他們都曾經(jīng)有過一些發(fā)現(xiàn),學到過一些知識,這使他們超越了我的理解,甚至超越了這個宇宙。總之,我不再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悄無聲息,已經(jīng)銷聲匿跡;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說,他們似乎都死了,消失了。他們可能變成了神靈,可能變成了幽靈。無論是神靈還是幽靈,我都不希望成為他們的一員。”
“難道棄絕知識,就能讓你獲得————”
“智能是一把雙刃劍,上尉-博士。一定程度的智能,能提升種族的生存能力。過剩的智能,則會妨礙種族的存續(xù)。生存和智能無法完美融合。兩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是緊密相連的。”
“但是你,你卻是一個理性的物種————”
“如我所說,我只是一個工具?!本眄毮┒说淖儺愌b置發(fā)出一聲嘆息,“當你開始信息素實驗時,女王馬上就察覺到這種化學物質擾動現(xiàn)象。這觸發(fā)了她體內的某些遺傳模式,使我獲得了重生。化學破壞問題,可以通過智能來解決。你看,我就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巨腦,經(jīng)過特別設計,比任何一個新興種族都要聰明得多。三天之內,我就完全覺醒了。不到五天,我就破解了身體上的這些標記。這些標記是遺傳編碼,儲存著本種族的全部歷史。在五天零兩小時內,我意識到了目前的問題,并找到了解決方案。現(xiàn)在,在我重生的第六天,我已經(jīng)開始處理問題。”
“你打算做什么?”
“你們這個種族非常有活力。我預計,你們將在五百年內抵達這個行星系,與我們展開競爭。也許更早。因此,有必要對這樣的對手進行徹底研究。我打算邀請你永久加入我們的社群?!?/p>
“什么意思?”
“我邀請你成為一個共生生物。一個男性,一個女性,基因經(jīng)過改良,沒有任何缺陷。你們兩位就是一對完美的繁殖組合。我不必再去克隆,可以省去很多麻煩?!?/p>
“你以為我會背叛自己的種族,把一個奴隸物種交到你手里嗎?”
“你的選擇很簡單,上尉-博士。繼續(xù)作為一個聰慧的、活著的生物而存在,或者變成一個沒有思維的傀儡,就像你的搭檔一樣。我已經(jīng)接管了她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所有功能,我也可以這樣對付你?!?/p>
“我可以自殺?!?/p>
“這樣可能會有點麻煩,這將迫使我開發(fā)一種克隆技術。盡管我有能力開發(fā)這樣的技術,但對我來說,技術開發(fā)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我自己就是一個基因工程產(chǎn)物,在我的思維模式里面,內置了一些故障防護開關,防止我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接管整個巢穴。這樣做,是為了防止群和其他智能種族一樣,落入同樣的滅絕陷阱。出于同樣的原因,我的生命周期也很有限,我只能活一千年。那時,你的種族爆發(fā)出的短暫能量應該已經(jīng)衰退,和平已經(jīng)恢復。”
“只有一千年嗎?”阿弗雷爾面露苦笑,“到時候會怎樣?我猜想,既然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你會殺光我的后代。”
“不會。我們曾經(jīng)對其他15個種族進行過防御性研究,但并沒有滅絕任何一個種族。沒有必要這么做,上尉-博士,請仔細看,在你的腦袋上方,飄浮著一個小小的拾荒者,正在吞吃你的嘔吐物。5億年前,它的祖先曾經(jīng)威震整個銀河系。當它們攻擊我們時,我們派遣它們的同類發(fā)起反攻,當然,我們改良了基因,讓它們變得更聰明、更厲害,當然也對我們更忠誠。我們的巢穴,是它們所知道的唯一世界,它們奮勇戰(zhàn)斗,展現(xiàn)出一種我們永遠無法匹敵的勇氣和創(chuàng)造力。如果你的種族要來剝削我們,我們當然也會這樣對付你們。”
“我們人類不一樣。”
“當然。”
“這一千年不會改變我們。你將會死去,我們的后代將會接管這個巢穴。無論你的智能多么高超,幾代之后,我們就能主宰這個巢穴。黑暗不會有任何影響?!?/p>
“當然不會。在這里你不需要眼睛,你并不需要任何東西。”
“你會讓我活下去嗎?允許我教會他們任何我想教的知識嗎?”
“當然會,上尉-博士。事實上,我們是在幫你一個忙。一千年后,你的后代,將是唯一殘存的地球人。我們會慷慨地與你們分享我們的永生;我們會盡心盡責,保障你們的生存?!?/p>
“你錯了,群。你并不理解什么是智能,你其實什么都不懂。也許其他種族會變成寄生生物,但我們人類不一樣?!?/p>
“當然。這么說,你同意了?”
“是的。我接受你的挑戰(zhàn)。我將擊敗你?!?/p>
“棒極了。等投資者返回這里時,彈尾們會對他們說,它們已經(jīng)殺了你,并告誡他們永遠不要再來。他們不會再來。下一批抵達這里的,應該是地球人?!?/p>
“如果我不能擊敗你,他們會的?!?/p>
“也許?!彼謬@了口氣,“真高興我不用吸收你。我肯定會懷念和你的這一番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