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從根本上了解你的敵人，才能真正地消滅它。

—— 夜神說話

4/5??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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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尤里烏斯發(fā)燒了，燒得很重。

首先是四肢開始酸痛，然后是思維開始模糊，等到尤里烏斯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難記得請幾十步路之前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時候，尤里烏斯的腦子上已經(jīng)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

“我發(fā)燒了?！庇壤餅跛箤ψ约赫f。

“看起來像是突如其來的小感冒?！绷硪粋€尤里烏斯開始講話。

“這可不像一場小感冒，它會殺死我。”第三個尤里烏斯從尤里烏斯的腦子里鉆出來。

“是艾米莉亞干的?！钡谒膫€尤里烏斯從尤里烏斯的腰間探出頭來，將冰冷的寒氣傳遞到全身。

尤里烏斯看見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變成了一個面容扭曲的自己，這其中最顯眼的，是那枚嵌進自己腰間的獨眼御守。

那顆眼睛從御守里不斷擠出來，最終變成一顆和自己很像的人頭。

“是的，尤里烏斯，是艾米莉亞干的?！?/p>

那顆人頭對尤里烏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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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亞正在意識到事情逐漸超出自己的掌控，她從那些被長谷三郎消化掉一半的血肉中感受到了那種消化過程的停止，又迅速意識到長谷三郎已經(jīng)被尤里烏斯擊敗。

走廊里的公用電話響了起來，尤里烏斯將電話接起來，電話另一頭的人是艾米莉亞。

“也許你忘記了，我曾經(jīng)和你說，讓你將重傷的長谷三郎帶到溫泉里來，我會在溫泉里解決它?！?/p>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很重，也許是喘息，也許是分貝又或者語氣，尤里烏斯感覺艾米莉亞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砸在自己腦子里。

“現(xiàn)在，帶著你的人回到溫泉，我們來把正在脫軌的火車拉回軌道上去?！?/p>

艾米莉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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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掛斷了電話。

他朝著電話啐了一口痰。

當他看向那灘掛在電話殼上的黃痰時，又一個尤里烏斯的人臉從那痰液里逐漸浮現(xiàn)出來，并順著垂掛的痰液被拉長，垂落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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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p>

痰液里的尤里烏斯和另一個尤里烏斯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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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尤里烏斯朝著和溫泉相反的方向走去。

衛(wèi)生間在二樓的東側(cè)，尤里烏斯曾經(jīng)在這里找到被霸凌的怨念，破損的鏡面反射出尤里烏斯蒼白的臉，每一個表情都不相同。

尤里烏斯把頭發(fā)和腦袋埋進水池里，打開水龍頭，讓渾濁的泥水幫自己降溫。

白氣從他的臉上升騰，尤里烏斯感覺到自己的體溫短暫地回歸了正常，但當他從水池里離開，朦朧的霧氣又重新裹上了自己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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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一個能夠持續(xù)降溫的手段。”

“也許是冰袋，但后廚的冰柜里只有碎肉?！?/p>

“那些碎肉也許是艾米莉亞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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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碎肉的確可以降溫。

但尤里烏斯最終放棄了這個選擇。

他僅存的理智告訴他，既然艾米莉亞能夠通過碎肉的消化進程檢測到長谷三郎的機能狀況，那么她就同樣能夠通過碎肉在自己額頭上的溫度變化來阻截自己的行程。

尤里烏斯踉蹌著往樓梯走，樓梯口的懸掛地圖告訴尤里烏斯，一樓的東側(cè)有一間醫(yī)務室。

“也許我能在醫(yī)務室里找到退燒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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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踉蹌著走下樓梯，每走一步，他感覺自己的雙腿都沉重一分。

溫度在回升，所有的熱氣都涌上自己的腦子。

尤里烏斯摔了一跤，從一樓摔回了二樓。

他試圖讓自己站直起來，但剎那間又滾落，直滾落到三樓的樓梯口。

當他抬頭，艾米莉亞的一千只眼睛，從走廊深處的黑暗里像開燈一樣從墻壁里長出來，像是翻滾著奔涌向尤里烏斯的、詭眼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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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血的掌印出現(xiàn)在尤里烏斯的臉頰上。

有人在攻擊，尤里烏斯看不清方向。

展開攻擊的人好像離自己很近，尤里烏斯感覺到那揮舞的手掌就在自己的周圍。

他強撐著睜開眼睛，又一只掌印打上他的眼窩。

原來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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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又打了自己兩拳，直打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樓梯變得越來越直，而后扭曲著蔓延。

尤里烏斯只能往上爬，雙手雙腳勾住墻板，像一只壁虎。

艾米莉亞的眼睛在他身后變得越來越多，臃腫著、像是翻滾著蠕動的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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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子的最前方突然就斷裂了。

尤里烏斯又一次滾落，他滾落到墻角，低頭一看，天花板上嵌著樓標。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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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醫(yī)務室在一樓的東側(cè)，從樓梯口向前數(shù)第一個房間。

所有的窗戶都被封死，黑色的涂料覆蓋光亮和氣味。

門上有膠條，繃帶和乳膠將醫(yī)務室的門板粘連得嚴絲合縫。

連門上的鎖孔都被膠條封死，泡沫膠從鎖孔里溢出，蔓延到墻邊。

尤里烏斯嘗試著撞門，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軟得像一灘泥，而那木門卻像鋼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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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走廊往西走是行李寄存處，再往前走便能走到玄關(guān)。

寄存處里的寄存架東倒西歪，行李柜普里放著一些落滿灰塵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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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伸手去摸，發(fā)現(xiàn)拖鞋上的那些不是灰塵，卻是濕漉漉的，一些灰色霉菌。

只一小會兒功夫，那些菌絲就黏上了尤里烏斯的手。

尤里烏斯驚恐地將拖鞋甩開。

菌絲從尤里烏斯手上扯下皮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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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關(guān)坐落在走廊的中段，從玄關(guān)往左轉(zhuǎn)，便是門廳。

左右開合的推拉門將東京酒店與外界的連接隔斷著，門外朦朦朧朧，漆黑一片如同虛空。

尤里烏斯伸手去推，推拉不開，兩片玻璃仿佛粘合到一起，嚴絲合縫。

伸手用指節(jié)去敲，沉悶的聲音像是在敲擊一塊泡水發(fā)霉的厚重棺材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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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臺滅火器擺在大門的右側(cè)，尤里烏斯深吸一口氣，拎起其中的一罐，往門上砸去。

滅火器將玻璃門雜碎，但緊接著尤里烏斯就感覺到手上傳來一股斥力。

綿軟的，像是自己正在將這罐滅火器按壓進半干不干的水泥地里。

直到滅火器的一半浸沒到裂口，尤里烏斯就再也無法按動滅火器了。

滅火器卡在半空中，玻璃門外是毫不流動的空氣。

像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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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嘆了口氣，他看向墻壁上的時鐘，時鐘依舊指向半夜十二點。

他明白，除非自己能夠完成這座靜止酒店內(nèi)的詭異選拔，否則即便他將第二臺滅火器也砸進門里，也不過是白費功夫。

頭腦里的霧氣越來越濃郁了，尤里烏斯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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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罐滅火器砸開了醫(yī)務室的窗戶，尤里烏斯從漆黑的窗框里爬進室內(nèi)。

但緊接著他腦中的霧氣便被寒意驅(qū)散了。

武野武功抱著攝像機，快門和鏡頭都出現(xiàn)在尤里烏斯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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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么？”尤里烏斯從窗戶里滑落，坐到地上。

“我是要幫你?！蔽湟拔涔Φ臄z像機里吐出白紙來。

白紙被武野武功遞到尤里烏斯的手上，尤里烏斯看著那白紙漸漸變黑。

“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時鐘依舊指向半夜十二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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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叫長谷三郎的老人，從尤里烏斯的背后，抱住尤里烏斯的額頭。

但長谷三郎已經(jīng)死了，尤里烏斯記得那顆在手里跳動的心，觸感很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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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顆心呢？”武野武功指了指尤里烏斯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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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吞了它？”

長谷三郎的心臟在尤里烏斯的胃液里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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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退燒藥的效果很快，尤里烏斯很快看清楚自己的身后究竟跟著什么。

長谷三郎的影子跟在自己的身后，它的手臂長著厚厚的絨毛，手指上是鋒利的指甲。

那長指甲的手指捂住自己的額頭，尾指的邊緣剮到尤里烏斯的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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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把手指伸到喉嚨里，開始是三個指頭，而后是整個手掌。

跳動的黑色心臟從尤里烏斯的喉嚨里被吐了出來，像是反芻出早餐囫圇掉的雞蛋。

尤里烏斯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時候吞下的心臟，但這一切都讓他惡心。

他又在原地嘔吐了好一會兒，直到吐出來的只剩下酸水，眼淚和酸液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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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三郎的影子消失了嗎？”

尤里烏斯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擦掉滿臉的淚水。

武野武功再次給尤里烏斯拍了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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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三郎消失了，但尤里烏斯的背后依舊還有一個人。

艾米莉亞的雙手掐住尤里烏斯的脖子，冰冷地貼在尤里烏斯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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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抓緊?！蔽湟拔涔φf，“艾米莉亞很快就會吞噬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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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如何殺死她？”

尤里烏斯感受著熱氣和冷氣在自己的腦袋里逆行。

武野武功指了指地上的胃液，還有玻璃碎片里跳動的那顆黑心。

“找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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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尤里烏斯回想起幾個小時之前自己曾經(jīng)勾引長谷三郎去攻擊艾米莉亞，驅(qū)狼吞虎的招數(shù)下，長谷三郎與艾米莉亞在3號房間里搏殺。

的確，即便沒能親眼看見長谷三郎與艾米莉亞的廝殺，但很明顯，艾米莉亞在對抗長谷三郎時明顯是處于下風的。只有在正面戰(zhàn)斗難以取勝的情況下，陰謀詭計才會被提上議程，這也是艾米莉亞最終決定先行逃走而后讓尤里烏斯前往埋伏長谷三郎的原因。

長谷三郎無疑是知道艾米莉亞的弱點的，他用黑發(fā)的浪潮卷走一大半的艾米莉亞殘骸，只留下一小撮殘肢和腦袋逃脫，之后更是在自助餐廳將艾米莉亞的一部分消化……

但，如今的長谷三郎只剩下一顆心臟，而自己正是害得他只剩下這顆心臟的元兇，長谷三郎真的會幫助自己嗎？

或者說，即便他愿意幫助，又該如何做到呢？在自助餐廳，它臃腫的軀體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地的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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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最終決定去看看。

他重新回到自助餐廳，長谷三郎的血肉依舊在地面堆積，像一座蠕動的小山。

小山的正中間，枯萎的長谷三郎如同一具骨架，胸膛上有個窟窿，那是尤里烏斯的杰作。

尤里烏斯把黑色心臟放回洞里，長谷三郎四肢重新開始活動起來。

尤里烏斯看見長谷三郎的臉上露出微笑，仿佛就在等待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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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肉山開始重新堆積，尤里烏斯用掃帚將絕大部分的肉塊清掃到更遠處。

剩下的肉塊重新回到了長谷三郎的身上，代替它的肌群與皮膚，在長谷三郎的軀干上覆蓋。

“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p>

長谷三郎對著尤里烏斯發(fā)笑，他說，

“軍國主義者是可以殺死的，但你們永遠不會真正地殺死我。”

尤里烏斯讓長谷三郎閉嘴，他問長谷三郎，應該如何殺死艾米莉亞。

長谷三郎指了指自己胸膛里的那顆心臟，說：

“你把這顆心臟重新挖出來，放進自己的胸膛里，艾米莉亞就會永遠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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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就會在我的胸膛里重生?！?/p>

尤里烏斯說出了長谷三郎的后半句。他看著老人掩蓋不住的蒼老，它已經(jīng)活了很久了，它還想活得更久，因為它明白，無論未來發(fā)展成什么樣子，都會有新的一波人需要它。

也許在它看來，尤里烏斯也會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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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拒絕了長谷三郎的提議，他決定將那顆黑色心臟重新挖出來，放到切板上切成碎末。

于是長谷三郎及時地改了口。

長谷三郎說，艾米莉亞的弱點是對規(guī)則的太過依賴，對規(guī)則設計者道德底線的太過信任。

“你不用和我交換心臟，只需要用我的血肉堆一尊泥塑，再將我的喉管與嘴巴埋進泥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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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尤里烏斯手里的報紙突然抖動起來。

尤里烏斯看向報紙，紅色的筆跡在A1版面寫下批注。

它讓尤里烏斯割下長谷三郎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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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尤里烏斯割下了長谷三郎的頭顱，又把黑色的心臟放進長谷三郎的嘴巴里，讓心臟在那顆頭顱的下巴與上顎之間被咀嚼和研磨。

令人驚訝的是，明明已經(jīng)沒有了軀殼，長谷三郎依舊能夠進行吞咽動作，黑色心臟被咀嚼得細碎，而后吞咽進虛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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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三郎的眼睛重新睜開，那顆頭顱張口說話，痛斥尤里烏斯的背信棄義。

“你應該把我放回地上，放進那些蠕動的血肉里?！?/p>

但尤里烏斯卻不搭話，只把長谷三郎的腦袋穿進自己的腰帶，掛在左邊。

“我也可以把你掛到房梁上，就像晾干的豬頭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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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帶著長谷三郎離開了自助餐廳，他要回到三樓去，在退燒藥失效、艾米莉亞留下的病毒吞噬自己之前，帶著長谷三郎的腦袋殺死對方。

長谷三郎咧開嘴笑：“所以我會死在艾米莉亞之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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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三郎告訴尤里烏斯，艾米莉亞的弱點在于她的本質(zhì)。

她為東京所謀劃的未來，是成為超級大國的附庸，而后在超級大國所定下的附庸規(guī)則里，尋找一切對日本有利的，最終逐步超越過去，最終超過她的宗主國。

“在初期，這是一種極端的慕強主義，它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否定所有的自身，文化、歷史、乃至于所有的文明，與此同時它會從它的宗主吸收一切，吸收所有它所否定自身的部分，轉(zhuǎn)而復制來自宗主國的先驗經(jīng)驗，并把那些經(jīng)驗稱之為白玉無瑕的文明?！?/p>

長谷三郎告訴尤里烏斯，這看起來是取長補短，實際上卻是一種極端的慕強主義，它在初期所表現(xiàn)的一切，在事實上是一種皈依者狂熱。

尤里烏斯問長谷三郎：“這不好嗎？”

長谷三郎舔了舔嘴唇，說，不，我的朋友，這沒什么不好，它會放棄所有它厭惡的，而后獲得它所有想要的。

“而在這之后，艾米莉亞會帶著東京，像一條纏繞在宗主身上的蟒蛇?！?/p>

在成功地用宗主的所有話語體系代替自身的話語體系之后，艾米莉亞會反過來拆解所有它所學習的，直到它在這套話語體系下的理解比它的宗主更深。

“蟒蛇會纏繞住自己的獵物，直到她認為自己能夠?qū)C物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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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這樣的理念，它能夠成功嗎？”

“當然。”長谷三郎的腦袋在尤里烏斯的腰間大笑起來，“巔峰時期的日本甚至能夠買下美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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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必然是失敗的。

長谷三郎的大笑戛然而止，轉(zhuǎn)而變成了陰惻惻的另一種笑容。

“因為能夠和能夠是不一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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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你能夠考到一百分，是因為出題人給你的試卷，最高只有一百分。

但那意味著出題人的水平，就只有一百分嗎？

我的意思是，當你和出題人同做一張試卷，你們每天都在練習這門學科，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你能夠在這張試卷上考得比出題人的成績更高。

如果這一天到來，你會覺得，你在學科上的水平與造詣已經(jīng)超過出題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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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亞是會的，而這，就是問題的所在?！?/p>

長谷三郎說，

“出題人會告訴她，她所學習的，只是其中的一門學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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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再學習新的學科唄，一直學到自己學會出題人掌握的所有科目?！?/p>

尤里烏斯看向長谷三郎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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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沒有明白?！遍L谷三郎又一次笑起來，“能夠和能夠是不一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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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題人永遠會有新題目。

即便所有的學科都已經(jīng)學完，他也永遠會帶給你新的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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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庇壤餅跛箵u頭。

“你會明白的?！遍L谷三郎的嘴巴咧到后腦勺，“烏干達和日本，都一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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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告訴你，尤里烏斯，在那以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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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通向風呂溫泉的大門敞開著，從更衣室到淋浴間，再到通向溫泉池的布簾，所有的遮蔽物都被清除，艾米莉亞歡迎著尤里烏斯的到來。

“你像我要求的那樣做了，尤里烏斯，我對你很滿意。”

艾米莉亞的眼睛們從天花板和墻壁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花灑涌出甜膩的血，每一滴水的倒影里都是一枚眼睛。

尤里烏斯搖了搖頭，從腰間將扣住長谷三郎的繩索解開。

“我也知道你的問題了，艾米莉亞?！?/p>

“你的問題在于，你總覺得自己能夠掌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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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能夠和能夠是不一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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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將長谷三郎的腦袋像保齡球一樣地扔出去。

保齡球在滾動的過程中不斷變大，側(cè)翻的頭顱逐漸變成比兩人高還要高的直徑，滾動的頭顱卡進通向溫泉的布簾里，而艾米莉亞，就站在布簾背后，站在溫泉池的邊緣。

成千上萬的眼睛從溫泉里飛出，朝著長谷三郎的腦袋飛去，但只一個瞬間，所有的溫泉池子里都涌起泡沫，細長的詭影從溫泉里涌現(xiàn)，無數(shù)根潮濕的黑發(fā)到飛著，將成千上萬的眼珠子悉數(shù)拖回了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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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當明白的，溫泉是我的主場，我總是沉溺在舊日帝國的溫水中，就像一只青蛙。”

“但你卻寄希望于你的盲信，你盲信于，你一定能在我的規(guī)則里做得比我更強?！?/p>

“但，盲信之所以是盲信，恰恰是因為，有很多事情你看不到?！?/p>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所有你想依賴的規(guī)則，都能夠被規(guī)則的建立者隨意更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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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三郎的腦袋對著被水草一樣的潮濕黑發(fā)纏繞起來的艾米莉亞咧開了嘴。

他告訴艾米莉亞，任何一個試圖吃透他人規(guī)則的投機者，最終都會死于規(guī)則建立者對規(guī)則的一次小小的修改。

“就像現(xiàn)在?！?/p>

長谷三郎將那些頭發(fā)纏繞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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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溫泉的天花板突然就塌陷了，紛飛的報紙像雪片一樣從頭頂?shù)目酉堇镌衣湎聛怼?/p>

那些寫滿日文的報紙，將長谷三郎砸遠，又將所有的溫泉池填埋。

艾米莉亞也被這如山的報紙埋進紙堆里，只一瞬，就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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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是一次，小小的修改?！?/p>

武野武功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更多的報紙從他的袖口吐出，大雪紛飛。

在紛紛揚揚的大雪里，就連長谷三郎的腦袋也變小了，變得比手掌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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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尤里烏斯看向那些紛紛揚揚的雪花，令他意外的是，那些扭曲的、晦澀的日文字，在他的眼里竟?jié)u漸地變成了英文。

尤里烏斯撿起其中的一片報紙，發(fā)現(xiàn)報紙的頭版頭條上寫著，“1985年9月22日……廣場飯店……日元升值……”

即便日語被翻譯成英語，尤里烏斯依舊看不懂這其中的意思。

他只知道，這些報紙落下的同時，整個溫泉就變成了一個報紙堆砌而成的舞臺，無數(shù)的聚光燈打到了艾米莉亞的身上，每一盞燈里射出的亮光，都是紛涌的泡沫。

艾米莉亞的身軀在這樣的燈光泡沫里迅速膨脹起來。

她的身軀不斷變大，變大，再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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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看到艾米莉亞的臉上浮現(xiàn)出沉溺且自信的笑容，仿佛在冰天雪地里凍死之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個美夢，她夢見自己能夠買下美國，又夢見她心里的那個東京重新變成了世界第一。

這樣的微笑隨著艾米莉亞的膨脹變得愈來愈扭曲，直到艾米莉亞的整個身軀塞滿風呂溫泉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張報紙都緊貼墻壁和艾米莉亞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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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艾米莉亞終于清醒過來，她臉上的笑容開始消失，但膨脹仍在繼續(xù)，臃腫的皮囊進一步變大，擠到所有能擠進的空間當中。

艾米莉亞的腦袋被繼續(xù)膨脹的皮肉擠到無法動彈，而四肢和肚腩也塞滿了每一寸能夠觸達的墻壁角落，但膨脹仍在繼續(xù)。

爆炸終于產(chǎn)生了，首先是眼球，而后是五官，接著是每一寸能夠稱之為皮膚的皮膚。

最后，緊貼著溫泉墻壁的，就只剩下純粹的紅肉了。

但膨脹仍在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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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密不透風的紅肉最終撐垮了風呂溫泉的所有墻壁。

轟然倒塌的天花板將四散的紅肉壓成肉泥。

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這才在溫泉里擴散開去，蠕動的血肉漸漸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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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亞已經(jīng)全然消失了。

只剩下滿地的紅肉，和沾滿血的、依舊漫天飛舞的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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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報紙都在倒飛，它們重新飛回武野武功的袖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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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接下來便是你了，長谷君。”

武野武功從倒塌的天花板上慢慢地走下來，他走向長谷三郎，每走一步，長谷三郎僅存的腦袋都變得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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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

長谷三郎的腦袋如同上了發(fā)條的玩偶，他抽搐著轉(zhuǎn)過頭，看向尤里烏斯的方向。

“這是……你僅存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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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烏斯深吸一口氣，猛撲上前，抄起長谷三郎的腦袋后，頭也不回地逃遠了。

在他背后，武野武功袖子里的報紙又一次飛出。

長谷三郎的黑發(fā)在尤里烏斯的身后鑄成黑墻，所有的黑墻都被報紙在轉(zhuǎn)瞬間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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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尤里烏斯終究是消失了，消失在了武野武功的視野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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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找到你的，外國人?！?/p>

武野武功露出嘴角的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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