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沒有回答，它冷眼旁觀世人的苦難。石雕的笑唇從未開闔，淚水也化不開它的沉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于是我回轉(zhuǎn)身去，迎向身后伸手相邀的夜魘。

? ? ? ? ? 賢哲徘徊世間，傳頌那段歷史。說奧特卡瑞斯帝國曾從紛亂的戰(zhàn)爭中拔地而起，然而月色永懸，于這里總是亙古不變的清澈。詩人詠贊它如同高天傾瀉而下的泉水，溫藹滋養(yǎng)所有誕生于大地的魂靈。它曾聽過所有人的禱告，知曉每個人的秘密。

它像迻錄石碑的禱文，一段一段，似攀升的蔓藤，根深于塵寰。

? ? ? ? ? 若是皇都未能發(fā)生潰亂，那夜也算得上靜謐安閑。待眾民抬眼之時，灼亮星火正從大地盡頭成排地延燒，粲然輝焰迅速焚盡殷紅的天際。他們聽言，他們相傳，溫婉的皇女終難抵邪穢蠱惑，與惡魔合謀試圖反抗教廷圣徒的凈化。直到那月盛極夜之時，她們身負罪愆的鐐銬逃出宮殿，眉目間是身處高位時從未體會過的惶恐與不安。

? ? ? ? ? 妹妹的手是溫熱的，與尋常人并無二致。這雙手被她包入掌心，彼此汲取細微的溫暖。那水亮的眸子凝望著她，從未移離半分。被誣枉為不祥的瞳里，倒映著自陰翳深處逐漸包圍的火?！嗌碓谄渲?。

? ? ? ? ? 圣徒敲響教廷的暮鐘，如同替神明代行審判的禁令。騎士手執(zhí)火炬列隊追來，明晃晃地如同夜里刺目的鬼魅。對待叛者的冷遇也不過如此，縱使她們曾臨近至高的權(quán)柄。

「莫要逃避，莫再偏執(zhí)。奧特卡瑞斯的皇女，請您松開孽物的手，它將引你墮入窟獄?！?/p>

? ? ? ? ? 皇女原是天生的富有膽魄，她總是將善于惡的界限清晰劃分。人們曾不斷感嘆上天的垂憐，能幸得如此伶俐智慧的高位者。直到毗連的血親被玷以惡神眷屬之名，她才試著向禁忌之地伸出冰涼的指尖。

? ? ? ? ? 胞妹是她的明日，是她常掛眼角的星辰。她本就是她自己，她不似任何人。

? ? ? ? ? 教廷權(quán)臣不過是一道叛離之路的阻礙，皇女攥緊掌心的柔軟，半退的足跟又向前踏去。從未有人敢向強勢的教廷發(fā)起頂抗，除非他們生著鐵磨的骨頭。也許只是奇跡短暫地降臨，也或許是對前景的渴盼，相牽的影子如同義無反顧的幼蛾，竟從迷離的星火中安然地存活。

? ? ? ? ? 焰火漸息的時刻，恰逢黎明到來。天空曠遠素凈，未染一絲塵埃。

? ? ? ? ? 許久的許久之后，才有人提起毫無依據(jù)的傳言。說在一處偏遠的村莊，可遇見叛逃的皇女和公主。她們整日穿著相襯的粗布裙，徘徊于草澤阡陌間。在無垠碧空下，在漫野蓊郁中，她們是最旖旎繾綣的那抹春色。

? ? ? ? ? 日復一日，為負責生計的維持，成為庶民的長女將自己打扮得樸素，以便于外出采買。途徑集落時，她偶然聽見市井間的談?wù)?。人們只可惜那位卓犖不群的皇女，此次與惡魔的眷屬一同被放逐，怕是再難得到昔日的那般赫赫盛名。

少女駐足側(cè)目，她短暫地猶豫，然后試著向面前蒼老的農(nóng)夫，打探有關(guān)妹妹的傳言。

陽光煦暖，卻灼目似的疼?？嬷幓@的農(nóng)夫踏入河渠，緩緩地開口說：

「但是我從未知曉過那位最年幼的公主的尊名，孩子?！?/p>

被年歲碾壓出道道溝壑的面頰，布滿百年不變的純樸。他微仰起頭虔誠地思忖，只是片刻后，又重復地嚅囁：

「……是的，從來沒有?！?/p>

就仿若在一夜之間被塵世遺棄，那樣一個無人記住的名字。

II.于是被歲月放逐

? ? ? ? ? 記不起具體是何年的何月何日，也許平庸到史書都不曾為那日留下一處墨點。陌生貴族的足跡踏上了這片土地，從此惶然的情緒在隱秘之處慢慢發(fā)酵。世上或許真的存在天生的惡童壞種，但在狡譎陰謀正式揭示謎底前，沒有人能預言自己可能深陷此局。

? ? ? ? ? 雙瞳各顯異色，天生賦有奇能。她的視野貫穿所見之人的未來，就好像縱意裁定命運的惡魔。妹妹便是如此被誣栽不祥之名，被眾生所嫌惡排擯。

? ? ? ? ? 這對姐妹猶如身居夾縫的雛菊，于窘困中相依相存，如此這般熬過了許多輪冬夏。直到命定之日悄然降臨，打碎了她們對未來的暢想。

? ? ? ? ? 第一個孩童敲響棚屋的門，幽白的花苞從草垛中探出；第二個孩子歡笑著伸出手，枝蔓緊緊纏繞新生的芽；第三個孩子親切地喚她的名，荊棘悄然攀上頹朽的籬笆。瞬息的奇跡降臨于這個脆弱的孩童，皓白的茶靡花霎時鋪天蓋地盛放遍整個花園。月色盈盛，映照誰人的嚀喃。

? ? ? ? ? 鎮(zhèn)上的孩子們邀她出門玩耍，他們圍聚一起，構(gòu)成村莊一隅的絢麗盛夏。年幼的公主拾回了原本屬于她的寶物，那是被稱為「平等」的自由。

? ? ? ? ? 他們一路高歌頌唱，如同教堂中走來的圣童，簇擁著她靠近那片最為神秘的花園。人們常說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禁地，是封存曠古執(zhí)念的深沼。但柵欄內(nèi)的景色著實美麗，猶如引人流連的魔窟。

「我們玩捉迷藏吧！」他們說。

「請快快去躲好。」他們四散而去，捂住眼睛的孩子嘴角噙笑。「十、九、八……」

? ? ? ? ? 倒數(shù)聲聲在心間回響，似牧羊人驅(qū)趕牲畜般不容拒絕。于是，她踏入了那座破敝的大門，去擁抱寒冷刺骨的月色。

? ? ? ? ? 懵懂的公主蜷縮在花叢之中，靜候孩子們細碎的腳步。風自草坪間低低的掠過，唯有這夜色變得格外深幽。雪色的花瓣微微垂首，觸碰她細嫩的脖頸。她回過身去，僅能從葉片交疊的縫隙間望見一片凝寂的黝暗。

? ? ? ? ? 苦寒攀附她的脊背，花園的景色永恒不變。通往出口的路途已然變成一座迷宮，她越是探尋，就越是深入。猶如一只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鎖扣，將命途嵌入繞不盡的輪回。

? ? ? ? ? 可憐的孩子，你何時才能意識到那是個頑劣的騙局？一直到你筋疲力竭，直到你饑火燒腸；直到你溺斃于澄凈的月色，直到你口中吐出蔥綠的枝芽?？蓱z的孩子，現(xiàn)在，你也變成這園子里的一朵花兒了。

? ? ? ? ? 迷宮里是靜止的、趨于永恒的美。如同這具被荊棘纏繞的血肉，它或許是學過如何開口說話的，亦或許曾經(jīng)屬于某位純善的女孩。但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不再被人記住了，就當是神的子民祓除了世間的頑固惡念，將它困囚于這座華麗又孤寂的瓊籠。

可除卻這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人，仍將她置于心間。

那是她的姐姐，一位無助的皇女。那是雙瀕臨絕望的眼睛，是任何月色都照不亮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