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忍下了心中悲痛。他拉起綠色斗篷的兜帽，將其罩在臉孔上方，如此便沒有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悲傷。

?

親選桑托斯沿著圣所側(cè)面的幽暗回廊悄然走出。同所有親選一樣，主人的突然離去令他痛徹心扉，盡管桑托斯無比想要在王座廳內(nèi)為他守靈，可還有如此多的未竟之事亟待完成。太多了。自從戰(zhàn)爭打響以來，親選們就在不知疲倦地工作，可他們的苦勞卻注定不為人知。歷史不會記錄下他們的工作，甚至不會留下他們的名字。掌印者曾滿懷憐惜地形容他們?yōu)椤暗蹏[身的裁縫。”

?

他將何等想念他啊。

?

哪怕注定籍籍無名，親選們的成就卻同阿斯塔特與帝國軍團一樣不容輕視。在掌印者的密令下，他們編制并維護了帝國的政治結(jié)構(gòu)，作為一個靈活且各自運作的分支機構(gòu)，平衡了各個相互競爭的政府部門與辦公室之間的關(guān)系。他們就像潤滑油，讓國家機器的龐大齒輪得以順滑運轉(zhuǎn)，不至于時不時卡住?！盎蕦m內(nèi)若有重大決定做出，”掌印者曾夸口道，“必有我的親選其一在場?！?/p>

?

泰拉在上，他會想念他的。

?

桑托斯一度以為，等最后時刻到來時，工作量就能減輕了。待末日（apocalypse）臨近，各種瑣事必將變得微不足道?？烧娴搅诉@一刻，盡管他們除了等待某種結(jié)果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宮內(nèi)反而比往常還要忙碌。圣所的心臟跳動著狂亂的節(jié)拍。戰(zhàn)爭法庭的高官、高領(lǐng)主的助手與禮儀官員們匆匆而過，每個人都忙于執(zhí)行自己的急迫任務(wù)。請愿的貴族們擠滿了王座廳周邊的寬闊通道，全都盼望著能獲準覲見。哨衛(wèi)不得不從人群中清理出一條通路，好讓湮滅騎士們能帶著征召來的靈能者通行。一些親選也來幫忙管理這些驚慌失措，翹首以盼的群眾。密文協(xié)議正進入全力運轉(zhuǎn)階段。統(tǒng)合會的工作人員還帶來了額外的裝置，由一隊隊亞人裝車運送而至。這些裝置全都巨大而怪異，仿佛纏繞著細絲的聲鏡，或是巨人鐵匠失去光澤的鐵砧。它們將被加裝在王座上，用以提升其穩(wěn)定性，并幫助延長掌印者的……不，不是生命，而是延長他的死亡過程。

?

他將無比想念他。

?

所有廳堂和走廊都擠滿了人：集賢殿、藏劍室、門卡維特大廳、火星之徑、司儀廳、卡利斯托畫廊……全都為迎賓員與領(lǐng)主、奴仆與總督、領(lǐng)航員貴族與高階機仆所擠滿。

?

桑托斯知道，實際上，其中大部分人都沒什么真正要緊的事。他們不過是在找事情做，發(fā)明出各種忙亂的目的與事項，好讓自己能夠在最讓他們感到安全的王座廳附近集聚逗留?？杉幢阍谶@里，在這深深的地下，他們也能感覺到震顫。德爾婓防衛(wèi)墻已經(jīng)開始淪陷。很快，叛軍就將攻入最后的堡壘。

?

他從沒頭蒼蠅般的人群中穿過，跟著諸位政要進入門卡維特大廳，又沿著玉龍溪通道向火星之徑而去。這位親選身負著真正重要的使命。

?

這正是掌印者的臨別贈禮。未竟之事如季風(fēng)般傾注于己身。除卻失去親友的悲痛，靈能力量的猛力灌注也讓桑托斯的精神痛苦不已。在這一點上，所有的親選都需凝聚意志，咬牙支撐，才能先將這些雜亂無章的信息梳理清楚。桑托斯目前已經(jīng)從中整理出了67項任務(wù)，其中一些恐怕還得先丟進腦海深處暫時擱置。如果是在另一個時代，其中的任何一項或許都能成為那一天皇宮中的頭等大事?？扇缃袼鼈儽仨毜却?，因為他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是完成一項本被交托給哈桑的職責(zé)。由于突然出現(xiàn)的安全危機，身為親選之首的哈桑被緊急調(diào)走，不得不通過精神將自己的任務(wù)傳遞給了桑托斯。這是一個思想文件，被標記為“終極?！?。

?

“完成此事，”哈桑囑托道。桑托斯一認清這個心靈印記，立刻意識到此事茲事體大，時間緊迫。與任務(wù)相關(guān)的幫手已然安排好了。

?

“絕無耽擱，”桑托斯回道。

?

于是，沒有任何遲疑，他匆匆跑過玉龍溪通道，向火星之徑奔去。此事涉及多方勢力，事關(guān)帝國安全。禁軍統(tǒng)領(lǐng)自行其是的權(quán)力必須收到轄制。如果事情正如掌印者所想，即帝國能從今日幸存，屆時一個強大到可怖，手中握有太多牌的禁軍勢力也必將阻礙帝國的復(fù)興。

?

茉莉安娜·莫哈森，親選之一，已經(jīng)在火星之徑上等他了。同他一樣，她也有她自己的任務(wù)；同他一樣，她也被指派來幫助完成哈桑的任務(wù)；同他一樣，她也難掩悲痛。

?

“你找到她了？”桑托斯問道。

?

“找到了，”茉莉安娜道，“她真的是做這事最合適的代理人嗎？”

?

“根據(jù)卡利德的說法是這樣，”他說，“她的天賦可以被用于施加影響，卡利德提醒過我，說她在這種事上已經(jīng)有過經(jīng)驗。”

?

“那我保留看法吧，扎蘭切克，”莫哈森說道，“倘若我們失敗了，那后果——”

?

“我知道?！?/p>

?

“我是說，她并非盟友，有獨走的可能性，在皇庭內(nèi)更是人微言輕——”

?

“這話也可以用來形容你我，茉莉安娜，不是嗎？”

?

“就算是這樣，可她——”

?

“你知道，她能聽見你說話。”

?

他們都看向一旁。兩人口中的“她”就在附近等著，她站在火星之徑的金色嵌板上，猶豫著要不要近前。在她兩旁分別站著一名皇庭守備軍的軍官，正是他們遵照要求將她護送到了這里。不遠處，拋光的白色石質(zhì)地板上散落著紅色花瓣。這條路的每一張半圓形桌子上都擺著玻璃瓶，里頭插著鮮花，近幾天來，已經(jīng)沒有仆人來照料這些花了。它們無聲地零落著花瓣，仿佛是想減輕點重量，以便逃離此地。

?

“你就是安德洛美達？”桑托斯問道。

?

“該原型的第十七位，”她說。她挺直身子。她所穿的灰色長袍仿佛在輕盈柔軟地流動，銀白色的頭發(fā)反射著頭頂電火炬的奪目光線。“你倆都是親選？”

?

桑托斯點頭。

?

“是關(guān)于弗的事嗎？”

?

他再次點頭。

?

“那我可以將其理解成一次非官方任務(wù)嗎？”安德洛美達-17問道。她臉上好奇的笑容令桑托斯忍俊不禁。他不敢想象月神教的基因女巫是如何解讀他的。

?

“此事來自最高權(quán)威——”他說。

?

“嗯哼，最高嗎，不對吧？不是最高那個。是來自你的主人，他確實地位尊崇，但和最高可不是一回事兒?！?/p>

?

“這項命令來自當(dāng)前泰拉上的最高權(quán)威，”茉莉安娜說道。

?

“哦吼，”安德洛美達說，“這可就有意思了。我相信你不打算向我解釋清楚這是什么意思?！?/p>

?

“此事十分棘手，”桑托斯說道，“具有高度優(yōu)先級。需要妥善處理兩個不同機構(gòu)之間有可能的摩擦?！?/p>

?

“密室政治？搞小動作呀？”

?

“隨你怎么說吧?！?/p>

?

“一方是馬卡多的小狗狗，那另一方是……”

?

“禁軍?！?/p>

?

安德洛美達-17揚起一邊眉毛。

?

“弄權(quán)弄到這上頭了，”她感嘆道，“你們知道那是誰嗎？算了，不要緊。我只想說在這種情況下還搞政治陰謀是不是有點太不合時宜了。我們都快要死了。到底什么陰謀如此重要，非得現(xiàn)在做不可？可你剛剛提到了弗，還有禁軍。照我猜測，他們是想控制那個小怪物和他的武器，而掌印者的手下不希望他們成功咯？”

?

“他們已經(jīng)拿到武器了，”桑托斯說道，“通過官方渠道，我們能不能獲取它還是未知數(shù)?！?/p>

?

“掌印者就這么允許他們保留這種武器了？”安德洛美達問道。“你知道它的作用，對吧？”

?

“那種武器是最后手段，”茉莉安娜說道，“禁軍們也明白這一點。它是列入XX等級的終極制裁。一旦危機過去——”

?

安德洛美達笑了?！耙坏┪C過去……？”她學(xué)著茉莉安娜說道。

?

“一旦危機過去，”茉莉安娜撿起之前的話頭，“這項武器就將從禁軍的看管中移出，交給更合適的人保管?！?/p>

?

“也就是說你們咯？”安德洛美達又笑了，“別擔(dān)心。我知道你不會回答的。我都懂。武器不重要。是某個頭腦制造了它。那個頭腦還可以制造它的復(fù)制品?！?/p>

?

“正確?！鄙Ｍ兴沟?。

?

“所以禁軍希望將武器的制造者看護在他們手里。一旦危機過去，他們所持之物便不可小覷。他們能以此為下一次危機做準備?；蛘呦饶盟驋叽驋呶葑印！?/p>

?

“禁軍的打算是處決他，”桑托斯道。

?

“啊，我懂了，”安德洛美達說道，“這可悲東西有這等下場，也是死有余辜了。但我想，掌印者的手下大概是不想失去如此重要的資產(chǎn)吧。舊夜時代的最后一位軍閥意味著一種武器，能讓親選們成為比原體和阿斯塔特軍團還要強大的組織。掌控神王造物生死的大權(quán)。在當(dāng)前局勢下，很多人肯定會將其看作是好東西。勇敢的禁軍們顯然如此。”

?

“那你呢？”茉莉安娜問。

?

“我沒資格表態(tài)?！彼氐?。

?

“我們還有一絲機會，”桑托斯說，“一段短暫的權(quán)力真空。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找到弗，否則就再也沒有機會了?！?/p>

?

“還在考慮未來吶？勇氣可嘉啊。”

?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咱們能考慮的了，”桑托斯說道，“未來才是我們唯一能切實影響的事物。你之前就策劃過一次他的出逃。你愿意再幫一次嗎？”

?

安德洛美達點頭。

?

“這里就叫給我吧，”桑托斯對茉莉安娜說道，“回去執(zhí)行你的工作吧?！?/p>

?

她點了點頭，隨即招呼皇庭守備軍的兩人同她一起快步離開。

?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桑托斯對月神教的基因女巫說道?！爸噶钜呀?jīng)下達，禁軍已經(jīng)在路上了。”

?

“你知道我恨他入骨，對吧？”她問道。

?

“那種事，”桑托斯回道，“幾乎無關(guān)緊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