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gal式小說丨乘著通往光輝之翼:第六章 Chaconne(上)
因為某種原因,先上傳吧,插圖過幾天再補。
第六章 Chaconne
風聲,猛烈的風聲在我耳邊呼嘯而過。
無視重力規(guī)則的我正在天空中漂浮,我腳底的空氣很重、很緊,擰成一團,似是在托著我不讓我墜落一般。
我的身體在上升著,不由自主。
似是要將我隨時掀翻的狂風也漸漸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湛藍的天空、靜謐的白云……以及,足以令全身凍僵的低溫和稀薄無比的空氣。
即便如此,上升依然持續(xù)著,它甚至無視了我的生存本能,我只是,一點一點在向更加高遠的天空前進、飛翔。
穿過罕見的云朵過后,我忽然發(fā)現(xiàn),在我的后背處展開了一雙翅膀。
來自腳底的推力不見了,翅膀自顧自地扇了起來,訴說著它們對更高更遠的渴望。
我的身體快要被高空低溫所凝固,但我感覺我的靈魂卻掙脫了物理規(guī)則的束縛。
極寒和酷暑,兩種完全矛盾的溫度分別侵襲著我的體內(nèi)和體外——讓我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爆裂開來。
我拼盡全力,睜開了緊閉許久的雙眼——但強烈的陽光在一瞬間就掠奪了我的全部視線。
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呢?
雙目失明,皮膚也應該已經(jīng)被紫外線侵襲得不成人形……
但即便如此,我背后的那雙翅膀依然沒有絲毫停歇的意志,它們只是心無旁騖地扇動,就好似向高空飛翔是它們的本能和全部存在意義一般。
除了思考和感受,我什么都做不到。
低溫停止了,但內(nèi)心的熱度卻從未停歇。
不僅如此,就連大氣…也漸漸燥熱起來。
我,快要飛到宇宙了嗎?
那是空無一人、空無一物的寂靜,仿佛這個世界只有我一人一般。
我伸出雙手,朝身前的虛無環(huán)繞過去。
一時間,我有一種感覺,宇宙包裹住了我,而我,也擁抱了整個宇宙。
翅膀的扇動,停止了。
再也承受不住高溫的炙烤,這個本該在我身上不存在的部位開始漸漸溶解,我就這樣,一頭栽落下去,好像那個神話中曾向往太陽的伊卡洛斯一樣。
雙目已經(jīng)失明,但曾抵達宇宙的我此時只感覺心靈才是賦予自己光明的眼睛。
樹木剛剛舒展開稚嫩的新葉,勤勞的農(nóng)人在田地耕作,云朵般潔白的綿羊在明媚春光中啃著新鮮的嫩草,牧羊人悠閑地抬頭循著鳥兒啁啾找它的身影,遠天祥和安寧,海面波瀾不驚。
這是我,在墜落前借由心靈,看到的最后情景。
自我墜落之后,誰會發(fā)現(xiàn)我呢?誰又會在意我呢?
景色依舊春光如故,耕作的農(nóng)人、悠閑的牧者甚至連警覺敏感的綿羊也意識不到,在他們身邊一條生命正在消亡。
但不知為何,我總感覺這沒有關(guān)系。
因為,我曾擁抱過這世間最為浩瀚的宇宙。
就這樣,我在海中漸漸下沉,但無論多久,我始終都能看見那道明媚的陽光。
因為,它并不存在我的眼中,而是射入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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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一聲近乎本能的呼喊過后,我終于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
「啊!你醒啦。」
眼前所見,是潔白的天花板。
我緩緩坐起身,打量著周圍的場景。
我這是…被送到了醫(yī)院?
「小光,是誰呢?」眼前的小護士問道,同時,她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我面前搖晃了起來。
是啊。
小光…是誰呢?我為什么,會在無意識中將雨森稱作小光呢。
「花心可不行哦?」小護士面色凝重,叮囑道。
「花心?」我不解。
「你的女朋友叫翼沒錯吧?但你剛才在睡夢中,一直不斷喊著的卻是一位叫“小光”的女孩子……明明你女朋友那么愛你,你心心念念的卻是其他人!你這個花心大蘿卜!」小護士叉起腰來,居高臨下訓斥道。
真是…莫名其妙。
我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混亂的大腦清醒過來。
「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要殺死一個名叫“小光”的女孩子?!刮胰鲋e道。
這名小護士對我來說只是陌生人,但,從她剛才的話語來看,她似乎和我的女朋友小翼有什么交集。
要是她管不住嘴巴,將那套不存在的“花心說辭”告訴小翼的話,小翼一定會難過的吧。
「所以,我得了什么???」見她勉強接受了我的說辭后,我問道。
「什么問題都沒有哦?只不過是因為太過勞累…因為太過勞累而…而有些貧血罷了?!?/p>
小護士的語氣有些顫顫巍巍的,她不僅稍稍別過頭去,而且雙臉漲得通紅,就連手也不自覺地撓起了脖子。
她這是在,騙我?
「貧血的話哪會因為胃疼而暈倒?告訴我,我到底得了什么???」
是胃潰瘍一類的嗎?因為我最近一直在嘔吐的原因。
「那個……」
「如果你敢騙我的話,我會派人一年365天不間斷地投訴你,你可要想好了哦?」見她還是支支吾吾,我威脅道。
「胃…」
「胃什么?作為患者,我有對自己身體狀況知情的權(quán)利!」
「胃癌…而且是晚期,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全身沒有割除可能……那個,我只是負責病房打掃的新人,瞞著你也不是我下的決定,你千萬不要怪到我身上啊……」
胃癌晚期?
我才不到18歲,怎么可能,會得胃癌?
「不做化療的話,我還能活多久?」我問。
「具體的情況各有不同,但…應該是4-6個月。」
「怎么只有這么少的時間?」抑制住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我問道。
壓抑感情壓抑慣了,竟然連這種時候我都能沉著應對。
我還真的是……
「你最近,胃部有什么不舒服的癥狀嗎?」護士小心翼翼問道。
不舒服這點,一直都有啊。雖然近幾個月來變本加厲。但這在我小的時候……
小的時候就是經(jīng)?!?/p>
我明白了。
我一定是錯把因胃癌導致的惡心歸結(jié)到了鋼琴身上。
「我明白了,謝謝你。剛才兇你十分抱歉,因為你騙了我,想要得知實情,我不得不這樣做?!刮艺f道。
「那個…你還好嗎?」沒有回應我的道歉,小護士試探地問道。
我還好嗎?
身體上,我已時日無多。
心靈上,我已千瘡百孔。
這樣的我,又怎么可能好呢?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钩聊S久,我說道。
「那個,你的女朋友應該過一陣子就會來看你的。她在這里守了你好久。但最后被她的父母強行拉走了,說她干等在這里也沒用,作為準考生還是先回去學習,等你醒了再來什么的?!?/p>
「謝謝你?!褂帽M全身的力氣,我對小護士道出了感謝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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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士離開后,我逃避似地閉上了雙眼。那份在我暈倒前充斥全身的罪惡感又蔓延了起來,無情地將我包圍。
「來合奏吧!如果是我們兩人的話,一定會被稱為golden pair的。」
睜開眼睛,眼前只是空無一人的病房,心心念念的聲音主人并不存在。
「小光……」我喃喃自語,憶起往昔。
?
“我想說啊…即便我們和劇中的角色有一些相似之處,但考慮到我們和他們不同的地方,我們的未來也會不可避免地因此而大幅更改。”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現(xiàn)在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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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讓在場的所有人明白,你和櫻井的表演只配作為我們合奏的前菜。輝君眼中最具魅力的女孩子,永遠只會有我一人?!?/p>
“來吧,輝君。到專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快樂的音樂時間了?!?/p>
“是彩虹色的。因為,在最后的回旋曲中,我和輝君共同搭建起了一架通往阿斯加德的彩虹橋?!?/p>
?
“我會永遠做你的伙伴的,過去是,未來也是。所以如果輝君感到孤獨的話,多依賴我一些也沒關(guān)系。就像我現(xiàn)在正把自己的全身交給你一樣,我也希望輝君可以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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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君,我想…成為你的克拉拉?!?/p>
“我喜歡你,輝君。請以結(jié)婚為前提和我交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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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君,你在…開玩笑吧?!?/p>
“吶,輝君,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好嗎?”
“既然一切都是真的,你為什么不敢正視我!”
“輝君,別鬧了,好嗎?待這場比賽結(jié)束之后,我們就結(jié)婚。我會用盡自己的全力保護你的。不管是星野阿姨還是Charles,我都會讓你遠離他們的束縛的?!?/p>
“回答我啊!輝君!”
?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就在這時,病房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請進?!刮易鹕韥?,說道。
「輝?!?/p>
「雨森…爺爺?」
雨森爺爺穿著純黑的衣服,手捧一束蘭花。他的表情充滿哀傷,不再是一直以來的爽朗模樣。
在將花放到床頭柜上后,雨森爺爺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其實,在十年前,我就愛上小光了?!挂赃@樣的一句話為開頭,我對雨森爺爺開始了訴說。
也真是神奇,在得知自己要死的一瞬間,以往那些混沌粘稠的情緒反而變得開闊清晰起來。
「該說是一見鐘情呢…還是怎么樣呢。第一次見到小光的時候,我驚嘆這世間竟然會有這么美的女孩子。那天的她在我眼中就好像上帝派到凡間的天使一樣。肉體與心靈、技巧與感情……好似藝術(shù)品一般的勻稱、比例、適度、和諧全都呈現(xiàn)在這個小女孩兒身上。不,不能說是藝術(shù)品,因為藝術(shù)品只能接近美,而小光卻是美這個概念本身?!?/p>
「雨森爺爺,您知道嗎?當聽到您說“小光的演奏雖然比不過我,但還不錯”的時候,一句話都沒和小光說過的我竟自顧自地和您置氣起來?!?/p>
「我知道。」雨森爺爺溫柔地笑了笑,說道。
「原來…您知道啊?!?/p>
「可是在那之后,母親大人一直在拿我和小光比較。我彈得比小光好的地方,她覺得理所應當。我彈得不如小光的地方,即便我是冠軍,她也從不原諒??墒恰抑皇且粋€平凡人啊,又怎么可能勝過那個被神愛著的小光呢?」
「但輝,你才是一直以來的冠軍,不是嗎?」雨森爺爺問道,他還不知曉我早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或許…只有我曾這么認為吧。臺下的觀眾們認為存在黑幕,他們眼里的我是一個為了冠軍不擇手段的小人。每參加一場比賽,我的母親大人就對我愈發(fā)嚴厲和不講理,無時無刻不念叨著女不如男的話語。就連評委們,也只不過是受制于您的權(quán)力?!?/p>
「輝,你……」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就要死了,所以,雨森爺爺不必在意這些的?!刮倚α诵Γf道。
「小光那孩子的性格你也知道,如果她取得優(yōu)勝過后,就很難和你再有交集……出于希望你們兩個能成為好朋友的考慮,我才讓小光一直以來都只是亞軍?!褂晟瓲敔斀忉尩?。
「原來,是這樣啊?!刮姨痤^,凝視著那片一塵不染的潔白,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雨森家自始至終就沒有操控我的想法,他們并不希望我成為雨森的支持者,相反,作為家長,他們只希望我和小光能夠要好、幸福。
如果我能早一些向雨森爺爺確認的話……或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了吧。
但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
「而且,小凜會拿你和小光比較…其實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輝,其實你和小光的緣分比你想象中要深得多?!?/p>
「沒辦法的事?」
「輝,你知道的吧,你曾有一個未出世的姐姐。」
「嗯,我知道?!?/p>
「小凜曾經(jīng)給她起的名字,就叫“光”?!?/p>
原來,母親大人是將小光看成我那個未出世的姐姐了啊…
所以,她才會迫切地和小光成為家人,為了彌補她的缺憾。
所以,她才會不厭其煩地將我和小光進行比對,因為她不愿承認自己無意義地殘害了一條生命。
「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雨森爺爺說。
「怎么會呢…我真的很驚訝。世間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只是,我現(xiàn)在知道了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對小光做了很過分的事情,而且我就要死了,就算每天都向小光道歉一遍,也未必能撫平她的憤怒和創(chuàng)傷。我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光在未來也依然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p>
如果能在剩下的幾個月中見到這點,我一定會死而無憾的吧。
「八嘎!」
出乎意料的是,雨森爺爺竟無比嚴厲地罵起我來。在我的印象中,他要么是初遇時的慈祥,要么是來文化祭看望我和小光時的爽朗,再或者,便是見到我這副模樣露出的哀傷。
如此生氣的雨森爺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就算你還有幾個月可活,也不要給我放棄夢想??!什么叫你唯一的希望是小光能綻放光芒?你自己作為星野輝的人生呢?你就不想一想?」 雨森爺爺狠狠斥責道。
您說的是正論,可夢想什么的,憑這幾個月,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沒有幾十年的積累,我無法變成母親大人盼望我成為的大藝術(shù)家。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天資平庸的我更是無法追上如莫扎特一般的小光。
或者說,正因為是短時間無法做到的事情,才有資格被稱為“夢想”,不是嗎?
將死之人能夠成就的所謂夢想,無非是“去哪里走一圈”這種淺薄程度的心愿罷了。
我自己的人生,我一直在想啊。
可想了,又能怎么辦呢?
「您說的是?!菇K究,除了應承雨森爺爺一句,我什么都做不到。
「哎……」大概是意識到剛才那段話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太過勉強了吧,雨森爺爺長嘆了口氣。
「能煩請您,將我剛才說的話轉(zhuǎn)告給小光嗎?如果她還愿見這樣的我一面,我會在這里等著她的?!贡挥晟瓲敔攪@氣傳染了的我也嘆了口氣,說道。
「我會的?!褂晟瓲敔旤c了點頭,說道。
隨后,捕捉到我潛臺詞的他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那我就先回去了,輝,你一個人在這里靜一靜吧?!?/p>
「謝謝您,雨森爺爺?!?/p>
「如果在這里住不習慣,就回到家里去吧……小凜還在等著你。醫(yī)療人員什么的我都會為你安排好的?!?/p>
沒有待我回應,又或者是不忍聽我回應,雨森爺爺徑直離開了房間。
?
在那之后,我打開自己的手機,聽完了Krystian的優(yōu)勝感言,一邊哭,一邊將他的“拉二”聽了好幾遍。
我也想和你再在同一舞臺上共演,可我終歸不是拉赫瑪尼諾夫,我已經(jīng)等不到三年后了。
我馬上,就要死了。
所以我只能,爽掉和你的約定了。
對不起,Krystian。
對不起。
我已經(jīng),什么都做不到了。
…
……
………
「輝君…」
「小翼嗎?坐在這里怎么樣?」我坐在病床上,微笑著向站在門口的小翼揮了揮手。
和雨森爺爺一樣,她的表情充滿悲傷。
「對不起啊,小翼。我們才剛剛交往,就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勾∫碓谖疑砼月渥?,我說道。
「不…輝君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能和輝君交往,是我一生以來最幸福的事情?!剐∫砝卫挝兆×宋业氖帧?/p>
得知自己要死的消息之后,我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小光說的沒錯,我很喜歡她,喜歡到不行。
但我在察覺自己對小光的心意之前,就喜歡上了小翼。我曾真的打算和小翼就這樣共度一生,并因此,我對小光做了很過分的事。
小翼現(xiàn)在的心情是什么樣的呢?果然還是在勉強自己嗎?
小翼是個直率的女孩兒,有什么感情一般都會寫在臉上。
但成為戀人過后,不知為何,我反而看不透小翼的所思所想了。
她現(xiàn)在是幸福的嗎?還是說在強忍悲傷?
她愿陪我到最后嗎?還是說在反復思量?
「小翼,你應該知道我的病了吧?!狗湃巫约旱氖志瓦@樣被小翼握著,我說道。
小翼沒有說話,但她低垂的目光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小翼你知道嗎?在音樂會上的時候,我曾真的打算和你就這樣共度一生。」
「嗯,我知道的,輝君。」
「小翼,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呢?我很喜歡小翼,如果小翼愿意陪我走到最后的話,我會很開心的。而如果小翼想就這樣分手,也完全沒有關(guān)系。我們還是好朋友,我也一樣會邀請你來參加我的葬禮……如果母親大人會為我舉辦葬禮的話?!?/p>
對小翼表白、和小翼交往后的我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再加上我也確實很喜歡小翼,和她在一起總是讓我十分安心。所以,如果她愿意和我就這樣一起走下去,我也會無比樂意。
「如果我說想和輝君走到最后的話,輝君又是怎么想的呢?」小翼反問道。
「當然會很開心啊,因為我喜歡小翼嘛?!刮液翢o虛假地答道。
「輝君,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嗯,小翼你說?!挂姷叫∫韲烂C的表情,我也不自覺坐得端正了些。
「在剩下的時間里,輝君最想和誰一起度過呢?是我嗎?還是雨森同學?」
「……當然是小翼了,這點我可以保證。」遲疑了一下子,我說道。
「是我…嗎?」聞言,小翼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在她的眼瞳深處,也搖曳起了一絲喜悅。
「嗯,我曾經(jīng)在一些事情上騙過小翼,但這件事我不會向小翼撒謊。」
一時間,相互無言。
「那…是出于喜歡,還是出于責任?誠實回答我好嗎?」小翼又問。
「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想和自己的戀人在一起,既有喜歡,也有責任?!刮姨孤蚀鸬?。
一瞬間,我甚至感覺小翼的呼吸好像停了一下。
「輝君……」
「不要想那么多啦,小翼。如果你愿意接下來和我在一起的話,那么我也會努力做一個稱職的男朋友,好嗎?」我勸道。
「最后兩個問題,如果輝君答復我的話,我也會告訴輝君我這邊的答案?!沟恢獮楹?,小翼還在堅持著什么。
「好。」
「輝君更喜歡我一些,還是更喜歡雨森同學一些?如果只是出于“喜歡”這種感情,基于輝君的任性,輝君想和誰在一起?是我,還是雨森同學?」
……
一直以來幾乎都對小翼問題對答如流的我,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還是沒能給出答復。
因為,我不想在感情上對小翼說謊。
「是…雨森同學嗎?」小翼問道。
「抱歉……」我低下頭,不敢直視小翼的眼睛。
「輝君不用道歉的,不如說我要感謝輝君的誠實才是……那么,接下來是我對輝君疑問的答復?!?/p>
「我會將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小翼身上的,所以——」有些預感到了小翼接下來的話語,我連忙說道。
「輝君,我們分手吧?!剐∫泶驍嗟溃瑥乃恼Z氣中,能感受到她也在強忍悲痛。
「我說真的,我在接下來的時間一定會只愛小翼一個人的。小翼如果不想和我這個絕癥患者戀愛的話我會坦然接受。但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我還從來都沒注意到自己對那家伙的感情,所以,不論在向小翼表白的時候還是和小翼交往的時候,我都絕無二心。這點我可以發(fā)誓?!?/p>
和那些曾經(jīng)向我告白的女生們一樣,為了不被小翼拒絕,為了不和小翼分手,墜入深藍之海的我也在拼命掙扎著。
我甚至,還用“絕癥患者”這個詞來試圖博得小翼的同情。這是無比惡劣的行為,但喜歡著小翼的我已顧不得那么多了。
世間的因果報應,大抵如此。
「嗯,輝君說的,我都知道?!剐∫硇α耍瑥乃煲鞒龅臏I水中,我仿佛又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那條清澈小溪。
「輝君這么想和我在一起,我很開心呢,真的。因為啊…我最喜歡輝君了,在我們交往后,更是一切事物都會讓我想起輝君溫柔的眉眼?!?/p>
「既然這樣的話……」
小翼搖了搖頭,說道:
「輝君,正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才要和你分手?!?/p>
「為什么!?」抑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失落和不解,我?guī)缀跏呛鹆顺鰜怼?/p>
但小翼,卻絲毫不為所動。她只是直視著我,用那雙我最喜歡的眼睛直視著我,說道:
「輝君之所以想和我,而不是更喜歡的雨森同學在一起,只是因為輝君對雨森同學懷有愧疚,以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些許的自卑,再加上輝君想要對我盡到責任罷了?!?/p>
「才不是什么“只是”!責任本身就是愛的最重要一環(huán)?!共辉副恍∫頀仐壍奈医弑M全力調(diào)動起自己的所有理性,爭辯道。
「我知道的,輝君。如果輝君沒有生病的話,我也想就這樣和輝君在一起……溫柔、負責任的輝君會踐行自己的諾言,和我考入同一所大學,并且會和我共同構(gòu)建起一個小家……我們會結(jié)婚、會有孩子,就這樣一起笑著將ta養(yǎng)大。雖然輝君現(xiàn)在喜歡雨森同學多一些,但輝君會拼命忘掉雨森同學,對我和孩子們傾注無條件的愛和責任?!?/p>
「但是啊,輝君。那終歸是跨度幾十年的幸?!皇菃幔吭谑O碌膸讉€月里,和與我在一起相比,輝君還是和雨森同學一同去經(jīng)歷,要來得更幸福些?!?/p>
「小翼,不是這樣的。不要和我分手好嗎?求求你。就好像你曾經(jīng)在舞臺上對你爸爸媽媽訴說的那樣,我自己的幸福,我自己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輝君活得太壓抑、太理性了……在人生中的最后階段,還是要任性一些才好?!谷欢瑢ξ业钠疵鼞┣?,小翼依然堅定拒絕。
「畢竟,我們還只是未成年的孩子啊?!?/p>
望著這樣堅決、這樣美麗的小翼,我愣住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小翼站起身來,她的臉頰朝我漸漸靠近,這讓我一時不知道她想和我做什么。
直到,我們的嘴唇再次相接。
「從此,輝君就不再欠我什么了呢?!剐∫砻銖娦α诵?,說道。
「輝君,剩下的時間里就和雨森同學一起度過吧。我們依然是好朋友,我在接下來的人生中也會一直愛著輝君的,因為,輝君是我的王子啊?!?/p>
留下這樣一段話后,小翼離開了。
我想拼命挽留,卻什么都說不出口——因為,任何的話語,都是對小翼這份溫柔和崇高的褻瀆。
「明明最后兩個問題輝君不需要誠實回答我的……」只是,在小翼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我聽到了她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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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君,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那…是出于喜歡,還是出于責任?誠實回答我好嗎?”
“最后兩個問題,如果輝君答復我的話,我也會告訴輝君我這邊的答案?!?/p>
在最后的問句中,小翼沒有限定“誠實”兩個字。這是小翼刻意為之的結(jié)果,小翼也清楚對聲音無比敏感的我不會注意不到這個細微變化。
是我不愿欺騙小翼……抑或,我不愿否定對那家伙的愛慕之情。
小翼離開了,而我的心,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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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把我甩掉后又立刻被甩了的輝君?!刮疫€沒有從小翼離開的情緒中舒緩過來,小光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門前。
「剛才的你都聽到了?」我問。
「是啊。說到底,我和櫻井是一起來的?!?/p>
「這樣啊…怪不得我一直有種你就在附近的預感?!?/p>
沒有回應什么,小光就這樣坐在了小翼剛才坐的位置上。
「其實我第一時間就想找你道歉來著,但作為傷害了amadeus的懲罰,祂讓我就這樣暈倒了?!?/p>
「嗯,我知道?!剐」獾f道。在雨森爺爺告知她所有的實情過后,小光的憤怒應該也平息了許多。
「我對你的情感很復雜……如果不是我突然得知自己快死了,真不知道還有多久我才能意識到這些。」
「嗯,我知道?!?/p>
「我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在今后也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如果能在我死之前見到,那對我而言便是最幸福的事。」
「嗯,我知道?!?/p>
「這么看來,我剛才像是說了三句廢話一樣呢?!刮倚α诵?。
「母親大人真的很喜歡你,就算最開始是因為你和我姐姐同名,但你在她眼中絕不是替代品?!刮艺f道。
「嗯,我知道?!?/p>
「我真的,很慶幸能和你相遇。對我而言,有小光的世界和沒有小光的世界相比,明顯還是前者更好些——即便在我最討厭你的時候,我也如是認為。即便在我得了絕癥的現(xiàn)在,我也依然這么想。因為,你就像一束陽光一樣照進了我的人生。和你相遇前,它是一片混沌。雖然我一直都活在你的陰影中,但有了陽光,也就有了向往和希望?!?/p>
這一次,小光沒有說“我知道”。
「傻小光。你不是一直在說“我又不坦率了,明明喜歡你喜歡到不行”。怎么我頭一次表達愛慕的時候,你反而沉默不語了呢?!?/p>
「因為…輝君變成這樣是因為我,輝君得這樣的病也是因為我。我是神愛著的孩子,我本不應給輝君帶來了這樣的災厄……」
「笨蛋。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生命中的陽光和希望。在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迷上你了。」
「在第一次見到輝君時…我一點都不喜歡輝君,覺得灰蒙蒙的輝君是架毫無音樂性的鋼琴機器。雖然其他的參賽者是小孩兒涂鴉,但也比輝君的一片灰蒙蒙要強得多?!?/p>
「喂喂,你這么說很失禮誒。」見到小光恢復了些許元氣,我笑了出來。
「小光?!雇K于握住我手的她,我說道。
「嗯?」她溫柔回應。
「未來也要加油啊,我會在天上——」
然而,不待我說完,我的嘴唇就被小光的嘴唇堵住了。
小光的嘴唇很軟、很嫩。
只是最簡單不過的輕吻,卻好似在我眼前洞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在我得知自己罹患胃癌后,或許是出于心理作用,我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在從如沙漏一般的身體中漸漸流逝。
然而,嘴唇上傳來的小光的觸感讓一度想要自殺的我覺得,我還不能這樣去死。
雖然不會和小光在一起,但我要活著,去用自己最后的生命見證獨屬于小光的那份奇跡。
「我愛你,輝君。所以不要動不動就說“在天上什么的”。」接吻過后,小光說道。
「……我也愛你?!?/p>
「我們回家好不好?如果輝君暫時不想見星野阿姨,先回我家也可以?!剐」廨p撫著我的臉,表情充滿愛憐。
可我哪里都不想去。我想在外面找一間酒店,在最后的幾個月中都住在那里。
破除了心魔過后,小光今后也會繼續(xù)努力,這樣,我接下來的生命已不再具備任何意義。
半年不到,真的太短了。算上最后幾個月不得不在病床上度過的時間,就更是什么都做不到。
更何況,我不能和小光就這樣交往——因為那會對不起我曾經(jīng)對小翼傾注的全部心意。
我愛你,小光。但,我不會和你回去。
這么想著,我按了按呼喚護士的響鈴。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小光?!?/p>
我閉上了眼睛,護士們會就這樣向小光傳達出我無聲的逐客令。
小光現(xiàn)在有些不知所措,盡管我們心心相印,但自出生以來一帆風順的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已經(jīng)瀕臨死亡的我。
那個不可一世的小光,竟然就這么被護士,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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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離開后,我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朝門外走去。
「你來得正好,我想要出院。」對著那位單純的小護士,我說道。
「可是…」
「沒有可是,我是患者,照我說的去做。」我有些暴躁地命令道。
「但你還未成年,要取得你監(jiān)護人的許可……誒,你別走呀!」
「監(jiān)護人不許可的話自然會把我再送回來,那么,拜拜?!刮覜]有回頭,揮了揮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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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一人漫步在街道上,不知為何,深冬晚風竟讓我只覺微涼。
我的周圍,儼然一派圣誕節(jié)前的繁華景象。
其樂融融的家人、纏綿悱惻的情侶……還有剛剛結(jié)束一天工作的上班族。
大家都在笑著,都對即將到來的圣誕和新年充滿希望,就連偶爾遇到的單身者,也在和朋友們幻想著與漂亮女伴共度的春宵時光。
這讓我不禁想起特拉克爾的《冬夜》:
“
雪花在窗外輕輕拂揚
晚禱的鐘聲悠悠鳴響
屋子已準備完好
餐桌上為眾人擺下盛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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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少量漫游者
從幽暗路徑走向大門
金光閃爍的恩惠之樹
吮吸著大地中的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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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者靜靜地跨進
痛苦已把門檻化成石頭
在清澄光華的照映中
是桌上的面包和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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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彷徨在東京的街頭,不知不覺間已走了許久。
「夜總會…嗎?」
酒似乎會讓人的身體暖和起來,因為未成年的緣故,我還沒有嘗試過它的滋味。
反正還有不到2個月就成年了……反正還有不到4個月就要死了。
干脆進去看看吧。
我演出一副夜總會??偷募軇輥?,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大概是因為時間尚早的關(guān)系,此時的夜總會人不算多,我也順利在一個還算清凈的地方開了卡座。
落座后,服務員端來了兩瓶香檳,以及一個搭配豐富的點心果籃。
「小哥,一個人來這里喝酒嗎?」不久,一位陪酒女郎坐在了我的身旁。
只從相貌和聲音來看,她的年齡應該不會比我大太多。
我點了點頭,沒興趣和她多說什么,但她反而得寸進尺搭上了我的肩膀。
「吶,請我喝一杯,怎么樣?」她趴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
「隨意?!鼓曋矍澳潜S色的香檳,我說道。
我得的是胃癌,對于這種病而言,飲酒是大忌。
但反正我都要死了。就這樣疼死,也無所謂…吧?
這樣想著,我端起酒杯,打算啜飲一口酒精的滋味。
「不行哦,boy~」然而,那位女郎卻直接按住了我的手。
「你還未成年吧,星野君?!古吭谖业亩?,她輕聲說道。但在念到“君”這個字的時候,她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她長長的吐息也因此吹得我耳朵有點癢。
「你認識我?」順著女郎的指引,我放下那杯香檳,問道。
「當然了,好歹我也是鋼琴科的學生?!?/p>
「為了賺學費而來這里工作嗎?」我問。
「如你所見嘍~」女郎攤了攤手,說道。
隨后,她將手從我的肩膀上抽了回來,穿著短裙的她兩腿交疊,讓腿部的肌膚快要暴露無遺。
「這個姿勢久坐的話很傷腰。話說你是因為要賺錢,所以不得不穿這么短的衣服?」我問。
「你就不能對我有些尊重嗎?作為青春期的男孩子,這個時候要露出色色的眼光才是?。俊挂娢业哪抗庖廊缓翢o波瀾,女郎稍稍有些不滿。
「抱歉。作為賠禮,你把這兩瓶都喝了吧。」
「這才對嘛~」語畢,她舉起了那杯紋絲未動的香檳,輕輕抿了一口。
「這是什么意思?」見她向我伸出手來,我不解地問。
「小費啊,真當我白陪著你喝酒???」在白了我一眼過后,她又理所當然地叉起了一塊水果。
「白吃白喝的不是你嗎…」
「我說啊,我來這里是賺錢的對吧?怎么感覺你好像彈鋼琴彈傻了的樣子……」
彈傻了…嗎?
“肖斯塔科維奇曾說,‘對于一首音樂作品的新的處理方式總是被那些對生活的其他方面、對總的人生有新的態(tài)度的人所得到。’在這一點上,你和無法體驗生活美的星野完全不同,你是藝術(shù)的天才,而星野只是一個卑賤的木偶。我很期待你在決賽的表現(xiàn)?!?/p>
父親那時的話語又浮現(xiàn)在了腦海。
「你鋼琴彈得怎么樣?」突然有些好奇,我問道。
「你是我們?nèi)档呐枷?,肯定沒法和你相比嘍~」
「偶像?」
「是啊,技術(shù)就不說了。僅僅17歲,對樂譜的理解卻遠遠超出了我們所有人,就連我老師都讓我聽你的錄像來學習呢。」
「那你一定很討厭我吧…」想起自己被和小光比較的經(jīng)歷,我說道。
「我為什么要討厭你?我不是說了嘛,你是我們?nèi)档呐枷瘛!?/p>
「去彈點什么,怎么樣?」我提案道。
不知怎的,此刻的我突然很想聽從這位大學生的手中奏出的音樂。
「好吧。不過可是要加錢的哦?」說完,她還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
「好,我會給你小費的。彈首你最拿得出手的作品吧?!?/p>
說完,我將服務生叫了過來,問能不能讓她在這里彈一首古典樂。
「如果不會破壞總體氛圍的話…倒是可以?!狗丈f。
「可以嗎?」
「沒問題~」
簡單試了幾個音后,她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莊嚴肅穆的序奏經(jīng)由一陣激烈的減七和弦而精彩呈現(xiàn)。
貝多芬《第三十二號鋼琴奏鳴曲》 Op.111
這是貝多芬的最后一首鋼琴奏鳴曲,作于1819-1822年間。
和他眾多的作品一樣,這部依然呈獻給了魯?shù)婪虼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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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樂章 莊嚴肅穆地、朝氣蓬勃而熱烈的快板 c小調(diào) 奏鳴曲式
這一樂章的第一主題是朝氣蓬勃的快板,在一個很大的漸強后,以ff的力度奏出第一主題的動機。后立即加以反復,第一主題的全貌也得以展現(xiàn)。
第二主題則是有如湍急的小溪一般激烈且清澈。
在展開部中,貝多芬則運用了對位的手法將第一主題發(fā)展成了一段精彩的賦格。
……??????????
第二樂章 極為樸素的如歌慢板 C大調(diào)
這一樂章由1個主體和5個變奏組成,如果說第一樂章是暴風驟雨般的激烈與緊縮起來的緊張感二者的結(jié)合,那么第二樂章則是徹底將精神解放,并高揚于無窮無盡的世界中。
更為神奇的是,在這一樂章,甚至可以聽到爵士樂的風格,它代表了200多年前的貝多芬對未來藝術(shù)的探索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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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奏罷。
不止我本人,她的演奏還收獲了相當多觀眾的駐足和掌聲。我不知道來夜店的這些人能否聽懂貝多芬的晚期奏鳴曲,但如若他們聽不懂,這反而更加凸顯貝多芬的偉大。
即便只活了50多歲,他卻永遠住進了人們心中,他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抵達了永恒。
「演奏得很精彩。不過可以再注重一下節(jié)奏方面。此外,對于貝多芬的作品而言,保持音(tenuto)必須保持住,當然也要踩踏板?!箤χ呦屡_的她,我說道。
聞言,她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你不反駁我嗎?辛苦演奏了半個小時,卻一上來就被不是老師的外人挑毛病?!?/p>
「你說的是對的,我挑毛病干嘛。不過該給我的小費可是一厘都不能少哦?」
說完,她又白了我一眼。
「是,是……你把你的銀行卡號給我,我手機給你轉(zhuǎn)過去?!?/p>
「誒~星野君,意外地大方呢。」
「不過在轉(zhuǎn)賬之前,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別說一個,轉(zhuǎn)賬之后你想問我多少個問題都行!」女郎挺起她那飽滿的胸脯,似是在炫耀、又似是在引誘。
「你叫什么名字?我想問這個?!?/p>
「……咲(saki)」沉默了一小會,咲低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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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為什么要這么在意錢的事情呢?我又不會賴賬。」一邊操作手機,我一邊說道。
「星野君一看就是從不缺錢的大少爺,但我可不是啊。學音樂要花的錢,星野君完全沒有概念對吧?」
「這倒是實話?!?/p>
愛、自由……我從未體驗過這些對幸福而言至關(guān)重要的事物,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唯獨金錢,我從未匱乏過。
「諾,轉(zhuǎn)過去了?!?/p>
「……」看到賬戶上的數(shù)字,咲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你瘋了!怎么一下子轉(zhuǎn)了這么多?」
「你不是在為了學費打工嗎?我覺得將打工的時間全都用在練琴上會更好。你的琴聲很美妙,不應該就這么在夜店被浪費掉。」我說道。
「貝多芬不也受魯?shù)婪虼蠊Y助很多嗎?安心收下,不用想太多。這筆錢留在你手里的效用明顯比我要好?!?/p>
「手機號?!拱肷危瑔D低聲說道。
「?」我不解。
「把你手機號給我……這些錢,總有一天我會還你的?!?/p>
「算了吧?!刮艺f道。
「你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我的音樂?」咲的雙臉通紅,無功受祿的她只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很尊敬你,尊敬你深夜來這里陪酒也要堅持自己的夢想。我很喜歡你的音樂,因為它顯示出了貝多芬不斷抗爭的感情力量。」
「那你為什么還——」
「因為,我就要死了啊。」我嘆了口氣,打斷道。
「死…?」一時間,咲沒有反應過來。
「和阿巴多一樣,我得了胃癌。不過我的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了全身,只剩不到半年可活了?!?/p>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我已經(jīng)活不到你畢業(yè)的那天了。」
……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被黑幕了而想到這里發(fā)泄一下。」就這樣沉默了好久,咲嘟囔道。
「你覺得是黑幕?」我問。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你彈得比那些決賽選手要好的多??!」
「謝謝?!箚D的這句話讓我的心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暖暖的。
「你的…未婚妻呢?她不是為了你棄賽了嗎?」咲又問。
看來和預想中的一樣,或是自發(fā),又或是被雨森家誘導,觀眾們都將小光那天的行為理解成了對“評委組”的抗議。
「她啊,分手了。我這個樣子,又怎么可能和她有未來呢?」
「這樣…啊。」
又是許久的沉默。
「我今天…陪你一晚怎么樣?幾個晚上也可以?!箚D說道。
「容我拒絕,我只是喜歡你的音樂。對你本人我沒有任何的想法。拋開這個不談,你的所作所為又何嘗不是在侮辱我的心意呢?」
「你,還是處,沒錯吧?」沒有理會我的回絕,咲凝視著我的眼睛,問道。
被她這個問題問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自覺偏過頭去,而這,自然不會逃過咲的雙眼。
「既然和未婚妻分手了,干脆由我?guī)銇眢w驗一些你從沒做過的事情,怎樣?我早就說過了吧,你是我的偶像。所以我們是雙贏,你收獲初體驗,我收獲心靈上的滿足感。」
「我還以為你是原則性更強一些的女孩兒。」我說道。
「后悔贊助我這么多錢了?」咲對我展露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問道。
「沒有。你的私生活如何我本來就不感興趣?!?/p>
「我迄今為止只談過兩個男朋友哦?因為我本來就蠻喜歡你彈鋼琴的樣子的,和你交流后覺得……就這樣一起度過幾個晚上也完全沒有關(guān)系。你也總不想死之前還沒和女人做過吧?」說完,不知是不是為了掩蓋害羞,咲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
是啊,我就要死了。
我的人生,接下來也會是一片混沌,沒有任何意義。
之所以不去自殺,我只是,想見證小光到最后一秒罷了。
如果我就這樣答應了咲的請求,得知真相后,小光會傷心的吧。
所以……
「你好大的膽子,敢勾引我的輝君!」就在這時,我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無比熟悉的聲音。
小光只憑一只手就拽起了我身旁的咲,隨后她用力一甩,竟直接讓她趔趄起來。
之前我就在疑問了,她到底是從哪里來的這份怪力…
「跟我走,輝君。」小光緊緊攥著我的手腕,像是想要將不務正業(yè)的弟弟強行拉回正軌的姐姐一般。
「輕點…你攥得我疼?!?/p>
但是,小光依然沒有理會我的意思,她只是拉著我,快步向前走著。
「衣服,我的外衣還在那里?!刮疫B忙說道。
聞言,小光停止了腳步。
心領(lǐng)神會的保鏢立刻朝我剛才待著的卡座跑去,只消片刻,他們便帶回了我的上衣。
我望著小光,小光瞪著我。
她眼眶通紅,表情也是充滿悲憤,似是不理解我為何要做出這種墮落的舉動來。
「我沒有要答應她的意思,全程我甚至連一杯酒都沒喝?!刮疫B忙解釋道。
「你敢有!」
說完,小光又朝我的嘴唇吻了過來。
我明白,她是想要通過和我親吻來平息自己的憤怒。
「唔…唔……你怎么把舌頭也伸進來了。」被口水有些嗆到的我口是心非地抱怨道。
「不然我怎么知道輝君說沒喝酒是不是在騙我?」小光轉(zhuǎn)過頭去,逞強道。只是,她的臉頰來得遠比剛才要更紅。
望著這樣的小光,我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在一瞬間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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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沒有就這樣直接將領(lǐng)回家,而是讓司機將車在一個僻靜的公園外停下。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待小光也在長椅上落座后,我問道。
「我給星野阿姨打了個電話,結(jié)果從她那里得知你竟然擅自出院了。我問她知不知道你在哪里?她就給我指了這個地址?!剐」庋院喴赓W地解釋道。
是啊…我的手機里有母親大人安裝的GPS,我無論走到哪里,都逃不出母親大人的手掌心。
「母親大人就這么放任我來夜店?」
「星野阿姨也…很混亂。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所以把一切都交給了我?!剐」忸D了一頓,說道。
「我死后,就要麻煩你們照顧好母親大人了?!刮姨痤^,望向冬夜灰暗的天空。
「這種事情,自己去做?!谷欢?,對于我的愿望,小光卻沒有接受。
「物理上就不可能吧?更何況她更喜歡、更信任的,都是你?!?/p>
「她更愛你,也始終都是你的母親。無法在死之后做,在那之前去做不就好了?」
「母親大人并不愛我…她只是,不希望我輸給你罷了。不然的話就好像她白白殘害掉一條生命一樣。我醒之后,在醫(yī)院待了那么久,她卻連一趟都沒來過,不是嗎?」
「你知道的,輝君,她最愛的始終都是你,你是她生活的全部動力和唯一意義?!剐」鈸u了搖頭,語氣堅定。
「如果愛我的話,就多鼓勵我一下啊……」
「如果愛我的話,就直接告訴我啊……」
「如果愛我的話,就不要總說想和你成為家人啊!」
「明明一直在為母親大人的夢想努力的人是我!」
「明明一直想要得到母親大人認可的人是我!」
「明明想要和母親大人成為和睦家人的人是我!」
在深冬的公園里,我將自己對母親大人的怨念,亦或是依戀全部吼了出來。
小光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聽著,聽我傾吐著那些她早已知曉的心情。
「我已經(jīng)是沒有未來的人了。小光你知道嗎?我曾想過自殺。但對你的種種感情將我留了下來,雖然它并不美好乃至十分陰暗,但它同時也承載了我們的回憶,是我們共度這些年的證據(jù)。就這么死掉我真的無所謂,但我不想將這份最珍貴的寶物主動摔碎……」
「哈哈哈~~」
小光笑了。
我清楚,那不是嘲笑、不是冷笑、不是怒極反笑——而是我怎么也意想不到的開懷大笑,同時那也是,小光最為本真的笑容。
這是與此情此景太不和諧的笑,但不知怎的,我的軟弱卻也被這回蕩在空曠公園里的笑聲送往了遠方。
「別在這時候笑啊,笨蛋。」
「抱歉抱歉,我只是很開心。因為輝君終于愿意和我說這些了,就要像這樣,將壓抑的東西全都傾吐出來才好。」
「是啊,真的壓抑很久了。」說完,我又無意識地嘆了口氣。
「來合奏吧!輝君。」突然,小光提案道。
「合奏?」
「就選那首被世人公認最難的《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畢竟,我們都還沒在決賽彈過一首曲子不是嗎?這是我們的決賽,同時,這首從黑暗走向光明的曲子也會照亮我們的未來?!?/p>
「不過倒也不能用“比賽”這么膚淺的詞匯來形容呢,只是在這首共演的曲子中,將我們的全部都展現(xiàn)出來?!垢袅藥酌耄」庥盅a充道。
「這根本沒有意義?!贡M管有些心動,但我的理智依然傾向拒絕。
「這怎么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呢?」
「聽著,小光。我從來都沒練過這首曲子——先不論我能不能在一兩個月的時間內(nèi)將它掌握純熟,就算可以,憑我的水平,也不可能觸及霍洛維茨、阿什肯納齊、阿格里奇等人彈出的優(yōu)秀版本一分一毫?!?/p>
「我沒有你這般的天賦,但我還依然努力著,究其原因,只不過是因為我年齡尚小,人生還很長罷了。畢竟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不是嗎?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未來了。無論怎么努力,我的演奏也無法進步到那種水準了?!?/p>
我既沒有貝多芬那般的才華,也沒有他那般熱愛音樂,更重要的是,我無法像他一樣,一只腳永遠站在現(xiàn)在,一只腳永遠邁向未來。
“主啊,讓我成為偉大的音樂家。讓我透過音樂贊揚你的榮耀,并因此顯揚自己。使我揚名于世界,親愛的上帝,請使我永垂不朽,當我死后,人們也能滿心喜愛地稱贊我的作品。為回報你,我將在我人生中的每一刻獻出我的貞潔、我的努力,以及我最深的謙卑。”
我不是薩里耶利,但,我內(nèi)心深處對“永恒”的渴望和薩里耶利十分相似。
「我早就有這種感覺了,輝君其實比我要狂妄得多呢。輝君不像一些音樂家一樣僅僅滿足于表現(xiàn)出自己的個性。輝君真正想的是,能在有限的生命中通過演奏來抵達 “永恒”?!?/p>
「是啊…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一個狂妄的人?!?/p>
至于這是母親大人灌輸?shù)慕Y(jié)果還是我內(nèi)心深處的自我抉擇,就連我也搞不太清楚了。
「輝君知道我能透過音樂見到顏色對吧?有一個秘密我一直都沒告訴輝君哦?在輝君的《恰空》(Chaconne)中,年幼的我曾見到過整個宇宙。雖然查爾斯那個老家伙狠狠地貶低了你的演奏,但我清楚,那根本不是你的真實實力。只要你將演奏恰空的意志注入在這首鋼琴曲上那么就一定會成功的。就算有一兩個月,也完全來得及!」
我彈奏《恰空》時的意志嗎……
那不僅僅是對鋼琴的逃避,更重要的是,我對觸及永恒的希冀與渴求。
「現(xiàn)在輝君已經(jīng)有了Herbert大師說的那份“意志”了,剩下的,僅僅是將它全部在音樂中展現(xiàn)出來?!?/p>
“如果你想要更進一步的話,你必須有那個意志(will)。僅僅知道那里有一個crescendo(漸強)還不夠,僅僅做出來crescendo還不夠,你必須要去發(fā)自心底地渴求。如果你有這個意愿,并且你對聲音的感覺有足夠的了解——聲音的運作方式、聲音與寂靜的關(guān)系、聲音之間的縱向聯(lián)系和橫向聯(lián)系……你就可以在物理上和精神上達到一種平衡。如果你有表達的意志,把你所感知的一切用這種方式表達,并且你還要具備自然法則和聲音功能法則的知識和意識,那時,你就真的成為了一位了不起的鋼琴家?!?/p>
「來合奏吧,輝君!《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就讓這首曲子成為我們此生最精彩的合奏!輝君這幾個月真的已經(jīng)進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了,我甚至有這樣一種預感,自己會就這樣輸給輝君也說不定?!?/p>
「小光你,真的很厲害啊?!雇蛏砼赃@道在冬夜中依然無比閃耀著的光,我說道。
「你一直都能夠以一個非常積極的姿態(tài)來面對鋼琴和練習,不像我,一直在厭惡和逃避。是因為你一直在和樂譜中的生命對話嗎?」
「不完全是這樣哦?每當我完成一首曲子之時,我都會收獲難以言喻的感動。而且你也知道,鋼琴只是我才能的一小部分嘛,大概是勉強可以被稱為“愛好”的程度?和以它為職業(yè)的輝君相比,當然是我這邊要更輕松些嘍。」
「雖然你說的是事實,但這段話還是很欠揍……」
小光說的沒錯,她真正的才華從來都沒被限制在這一架鋼琴之上。
所謂演奏家,就算傾注多少個性和感情在音樂之中,歸根結(jié)底也只不過是在演奏別人的作品。
真正能發(fā)揮她名為“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天才特質(zhì)的,一直都不是演奏,而是作曲。
「那,輝君愿意和我一起回家了嗎?」小光站起身來,正對著我,朝我伸出手,問道。
「回你家還是我家?」
「輝君,剛才的能不能再說一遍!」
「你不是有圖像式記憶力嗎?自己在腦海中回憶不就好了?」
「可那畢竟和輝君實際說的不一樣嘛。」小光握住了我的手,撒嬌似地搖了起來。
「回你的家…可以嗎?」
「輝君,變坦率了呢~」
「再別扭下去也沒什么意義吧。」
就這樣,我和小光再度十指相牽,一步步共同朝公園外走去。
「對了,我們的婚約還有效嗎?」我朝小光問道。
「那件事啊,因為輝君和櫻井交往而自動作廢嘍?!拐f著這些,但小光的語氣卻沒有絲毫酸楚或憤怒。
「所以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guān)系?」
「就是我和輝君的關(guān)系唄?!?/p>
「更世俗一些的呢?像是朋友、戀人一類的。」
「輝君想和我成為什么關(guān)系?」小光停住了腳步,問道。
感受到她瞳孔中的喜悅與期待,我說道:
「我想和小光締結(jié)最為永恒的關(guān)系,可以嗎?」
「可以哦~」說完,我只感覺自己的手被小光牽得更緊了些。
「我愛你,小光,勝過這世界的一切?!刮艺f道。
「我也愛你,輝君?!?/p>
上車后。
剛一落座,小光就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在上面瘋狂輸入起了什么。
已經(jīng)過去了十分鐘,可她還是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
「你一直在那里做什么呢?」
「我在和星野媽媽說話啊。」
小光她,對母親大人的稱呼變了。
「噢噢…母親大人對我住在你家沒意見嗎?」
小光沒有理我,她只是在繼續(xù)操縱著手機,仿佛沒聽到我剛才的問題一般。
「母親大人…對我住在…我們共同的家…沒意見嗎?」我支支吾吾地說。
「沒意見哦~」小光歡快地答道。
「而且呀,輝君不知道吧。我可是把我們剛才的談話都錄下來了哦?這會兒星野媽媽應該聽到你對我的嫉妒和她的撒嬌了吧……喂你別突然撲過來啊,手機要是掉到座位縫隙里怎么辦?很難找的?!?/p>
「突然…好想死?!咕瓦@樣趴在小光的腿上,我說道。
「乖~乖~我也不想這樣啊,但不這樣你們這對別扭的母子又怎么能和解呢?」小光一邊如愛撫寵物般摸著我的頭,一邊解釋道。
「我可能短時間都不想回去了……」
「嘿嘿,母控輝君已經(jīng)完全站在妻子小光一邊了呢。」小光開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