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人

? ? 藍湛策馬趕到魏家商鋪的時候，衙門的差官早已離去。白紙黑字的封條加蓋著官印，貼在緊閉的大門上。烈烈日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 ? 商鋪的伙計們，滿臉愁容坐在門口石階上，聽得馬蹄聲紛紛起身上前?！八{公子，你可來了......”說話的是四叔的兒子?！肮俑娜诉M了門，什么也沒說就把我們趕了出來。午后我爹去了衙門繳稅，可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

“你別著急，這件事我定會處理。四叔他不會有事的，你放心。”藍湛安慰了幾句，又看了看其他伙計?！按蠹铱捎性偈軅?？”

“沒有。”“沒有?！被镉媯兇鸬?。

? ? 藍湛見他們衣衫雖舊，卻并沒有沾染異樣的灰土，心中安定不少。他喚過身后的小廝，叮囑安頓好伙計們，不可輕慢。小廝領了一個諾，帶著商鋪的伙計們一道離去了。

? ? 冬日的遲暮，橘色潑染了天邊的云團。莊重的縣衙大門，在暮色里，沉重得讓人望而卻步。

? ? 大堂中，“明鏡高懸”的匾額下是虛設的正位。捋著顎下胡須的師爺，一雙覆著貪欲的眼睛，看著一身白衣寒似冬雪的藍湛。

“藍公子，姚縣令忙的很，沒空見你。更何況，這里是縣衙大堂。豈是你說放人就放人的。而且，這個人還是你魏家偷稅的重要證人?！?/p>

? ? 身側的佩劍被緊握的手指，攥得咯咯作響。師爺那張與姚縣令雷同的貪婪嘴臉，讓藍湛強壓在心底的火苗，幾乎竄上了眉梢。冷風撩過烏黑的發(fā)梢，冷卻著心底最后的理智?！F(xiàn)在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 ? 藍湛狠狠瞪了一眼那喚作“歐陽”的師爺，沒有多做停留，轉身大步出了縣衙大堂。冬天的夜來得早，幾只寒鴉飛過枯槁的樹梢，落下的哀鳴帶來了身后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藍公子，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金光善悠然說道。

? ? 聞聲藍湛轉身看去，發(fā)現(xiàn)金光善正站在不遠處，一雙狹小的眼睛一如當年般看著自己。藍湛無心與他多言，本想就此離去，卻被金光善鑲金嵌玉的身影旁，站著的一名嬌媚女子捉住了目光。那女子黑發(fā)高綰，初現(xiàn)蒼老的臉上，脂粉掩蓋著點點細紋。

? ? 是...乳母，常萍。

? ? 冷峻的臉上浮上了一絲復雜，金光善故作和善地笑著上前一步，說道：“現(xiàn)而今藍公子可是魏家人，魏家老爺更是視你如親子一般。如此高門望族，想來也是貴人多忘事的，怕是已經(jīng)忘了故人吧？”說著，看了看身邊的常萍。

? ? 散在歲月中的過往，在街上的冷風中，瞬間回到了眼前?！靶∽樱瑒e以為自己今日命大就得意。進了這金陵樓，你就永遠擺脫不了這妓子的身份?！薄澳闳槟笇⒛阗u進樓里，你就是金陵樓的人?！碑斈甑囊磺袪C在心底，留下了最難看的烙印。

? ? 傷口在春風般的溫柔中一點點愈合，可此刻卻因為眼前人再次泛起了疼。寒冰似的眼斂了心底的亂，藍湛拉起韁繩，正欲上馬離去，卻聽得金光善淡淡說道：“魏家商鋪查封，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大好過了吧？”

? ? 金光善輕蔑一笑，走到藍湛身側，壓低聲音說道：“既然太后懿旨已下。藍公子，我勸你還是早些回去，好好寬慰一下魏老爺，讓他不要再如此固執(zhí)。這魏小公子美貌無人不知，若是入了宮得了寵，對大家都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啊...”

? ? 街上的冷風颼颼的刮著，含著冰的眸子，似刀鋒般割在那張囂張的嘴臉上。修長的手指，握上了佩劍的劍柄。

? ? 金光善看到藍湛動作，抬手點在劍身上?！皠e動手藍公子，這是縣衙大門，若是你也下了獄，魏家可怎么辦?。俊笔种甘栈?，金光善笑容更甚。“而且啊，魏老爺年歲大了，他一日想不通，衙門就要查一日。這魏家這么大的家業(yè)，這么多賬目，要查到何時啊?！豹M小的眼中露出遺憾之色。“唉，我真是替魏家擔心。商鋪那么多伙計，四叔又被扣押，這么拖下去，你們魏家養(yǎng)得起這么多人嗎...”

? ? 月光未名，但金光善的眼睛卻閃著光。握著劍柄的手噙了冷汗。——原來背后的那個人，是他。一瞬間，冬日的寒風吹進了藍湛的心底，刮著那滾燙的烙印。

? ? 魏嬰給父親喂了藥，見他已然沉睡，便在母親的勸說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 ? 藍湛還未回來，空蕩蕩的房間，只有炭火輕微的噼啪聲。魏嬰看著桌上的燈燭，一時間心亂如麻。他不否認他是害怕的，可如今，父親已經(jīng)病倒了，商鋪也被查封，四叔被扣押在刑獄情況不明，還有那些被牽連的伙計......

? ? 屋中的炭火燒的很旺，慌亂的心讓魏嬰覺得憋悶。他揉了揉有些發(fā)疼的頭，起身想要打開窗透透氣。可才起身，衣擺不知怎的竟掛在了藍湛的琴弦上。一時不覺，竟帶歪了琴身，碰倒了一旁厚厚的書冊。

? ? 魏嬰趕忙蹲身去撿。夜色漸濃，更鼓的聲音漸漸傳來。散落的書冊雜亂，燭火搖曳落在其間，發(fā)射出與書冊截然不同的一卷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