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二月白雪中的一抹鮮紅

關(guān)外的二月,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凄涼。一月的梅花,到了二月才艷紅無比,只是這花再怎么嬌艷,也不及我家里的那只病狐貍來的美艷動人。
照顧病重的天城已經(jīng)數(shù)年了,只是她的情況未見好轉(zhuǎn)。我縱然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
我必須要承認,她面色慘白,眉眼中帶著柔弱之態(tài)時咳血的模樣很美。艷紅的鮮血從她的櫻桃小口中流出,淌過她潔白如玉的下巴與脖頸,紅與白相互交織,在色彩上的鮮艷對比,確實是美,但卻讓我心疼啊……我寧可不要這種病態(tài)之美,也要讓她好好的,但是我卻做不到。
我時常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主上……咳,咳,主上您怎么又愁眉不展的了?”
“天城,不要為我憂心。你好好躺著?!?/p>
我按著她的肩膀讓她重新躺下,又把被子往上提了一下。
天城紫色的眼瞳無神地望著窗外,艷紅的點眉微蹙著,淺聲說道:“好想……腳踏白雪,欣賞紅梅啊……那花和我家鄉(xiāng)的櫻花好像,可是卻又比它堅強。我喜歡櫻花那燦爛之后轟然消散毫不留戀的決絕,可我多么希望自己像那在冰寒徹骨中盛開發(fā)梅花那樣堅強,那樣的不屈,咳,咳??墒牵壹炔幌駲鸦菢酉⒂植幌衩坊前阃αⅲ揖褪且桓L(fēng)中的枯草,風(fēng)往哪兒吹我往哪兒倒……”
“天城……別說了。”
我強忍著心痛,給她的水里放了一片鎮(zhèn)痛藥。這個東西一點用也沒有,只能暫時不讓她的內(nèi)傷痛感那么強烈。
從出生時就被安上的命運,她逃不掉。
但是我可以陪著她,一起和命運抗爭下去。就算她要去打老天,我也陪著她。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天城喝了水,蹙著的眉頭舒展了些。
“主上,待我去看雪吧,好不好。我一直躺在這里,連第一場雪都沒看到?!?/p>
“外面太冷了。我怕……”
“您不是常說,高興是一天,鬧心也是一天嗎,來日我不去想,我就今天,想高興一次??梢詥幔俊?/p>
“老婆大人開口了,我怎么能不答應(yīng)呢。”
給天城穿上了一件冬衣,圍上了圍巾,確保她不會被凍著,我便領(lǐng)著她來到了院子里。
這會兒,天上的雪還在飄,大地則已經(jīng)一片銀裝素裹,一腳踩上去,我都能感受到雪粒灌進我的鞋里時那種冰冰涼的不適感。然而天城卻開心得像個孩子。
她抓著雪,往天上揚,看著流霰般散開的一片白霧,她欣喜地笑著。這姑娘壓抑太久了,一把雪就能玩得這么開心。我看著她,我也笑了,她開心我就開心。
“主上,您過來?!?/p>
天城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走到她面前,伸手拂去她頭發(fā)上的冰晶,問她說:“怎么了?”
說時遲那時快,天城一把將一團雪塞進了我的領(lǐng)口,然后跟個外國作死佬一樣說:“suprise mother法克兒”
“哎,哎呦我去?!蔽壹泵ν鈸改茄K,那冰冰涼的一坨塞領(lǐng)口里,我去……
天城嬉笑著往一邊跑,我在后面攆:“別跑!小狐貍,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也抓了一團雪一個箭步竄到她身后,啪地拍在了她的尾巴上。因為沒剎住車,我把她撲倒了,兩個人一同栽在了雪地里。
她就倒在我旁邊,見我仰面朝天,順手抓了把雪揚在我臉上,笑嘻嘻的說:“主上,你,哈哈哈哈,你這模樣好像圣誕老人,哈哈哈哈?!?/p>
“那你就是圣誕老太,哈哈哈哈?!?/p>
天城枕著我的胳膊說:“主上,我很開心。能再陪我玩一會兒嗎?”
“只要你開心,我怎么樣都行?!?/p>
“好誒!唔,唔,唔哇咳咳咳咳咳。”
“天城你怎么了?”
剛歡快起來的氣氛迅速被打破,天城的頭扭到一邊,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殷紅的血液灑在潔白的雪上,班班點點似紅梅綻放。
“天城?”我急忙把她抱了起來,回到了屋里。
“唔……主上,怕是鎮(zhèn)痛的藥勁過了。我的五臟六腑好痛啊,好像都裂開了一樣?!?/p>
“別,別慌,藥還有呢。我給你拿去?!?/p>
這可什么時候是一站啊。
我陪著天城又過了一年。
今年的風(fēng),似乎更柔和一些。
這天,二月十四號。情人節(jié)。
如沙的細雪,在天際流轉(zhuǎn),夕陽余暉下,紅梅悄然盛開。天城倚著窗框,一口一口地喝著濃烈醇香的酒,一壇子酒幾口喝光了。喝醉了,就能忘記碎骨斷腸的痛。
我沒法給她想要的幸福,我還不了她心中那海晏河清的太平天下,我就像一個提線木偶,為她而活,只有她牽著線,我才知道該去做什么。
我無法想像離開她,我該怎么適應(yīng)一個人的生活。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雪。
天城永遠都是一身妖艷的鮮紅,在白茫茫一片中格外顯眼,就像迎風(fēng)挺立的傲雪寒梅。
她倚著窗,看天際的云霞。
她喜歡喝醉之后,在落日的時候看著天際的云霞,它們在余暉中,染上了和櫻花一樣的色彩,風(fēng)吹過,流云便隨風(fēng)變幻,在蒼穹之頂,幻化成神話中的長龍,大洋里的鯨鯢,草原上奔騰的駿馬,蒼藍的天與火紅的霞交織碰撞著,組成一幅磅礴的天頂畫。
她看晚霞的時候,不做任何事。
酒醒時,她又痛起來。
她只能不停地喝酒,讓自己爛醉,麻痹自己的神經(jīng)。她無喜無悲,不笑,也不流淚。
那是一個謀士,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的麻木不仁。
天城,我想讓你開心。
“天城,吃水果嗎?”
“不吃……我想家鄉(xiāng)的戲了,想看歌舞伎?!?/p>
歌舞伎歌舞伎,這在東煌上哪兒找歌舞伎啊。市川海老藏、坂東玉三郎那么大的角兒我也請不來啊。怎么辦。
我自己扮!
我弄了套和服,戴上假發(fā),給自己把臉涂一層白,拿紅色在臉上學(xué)著浮世繪里的模樣畫上幾道,跟京劇里的大花臉一樣,屈著腿來到天面前,學(xué)著喊了幾句:“噫~~~~~~呦~~~”
“哈哈哈,哈哈,主上你真滑稽。哈哈哈?!?/p>
天城笑了,笑得那么開心。
你開心,我就開心。我就一粗人,沒那么多甜言蜜語,只要看到心愛的人臉上洋溢著笑容,就知道自己沒白忙活,多累都值當。
情人節(jié),她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