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 2023
? ? ? ?一場浪漫的邂逅應(yīng)該有以下幾樣因素。
一個悵惘的男人,一個孤獨的女人。
一個凄風苦雨的夜,一個冷冷清清的站臺。
一把烏黑牢靠的雨傘,一句漫不經(jīng)心的搭訕。
可惜這些東西都跟羅錦沾不上邊,他跟路荷的相遇,是在一個赤日炎炎的下午。
在柳園的石凳上浪費光陰是羅錦必做的日常之一,捧本書,搖搖扇子,假裝自己是名文藝青年。
但是七月末的太陽毒的超乎想象,他只坐了十分鐘,薄薄的襯衫便被汗水浸透,一使勁,能從衣角擰出水來。
雖然有專家聲稱,環(huán)境越熱,人的身體越要努力的工作才能保持正常功能的運轉(zhuǎn),但羅錦始終對此持懷疑態(tài)度。
人又不是孫猴子,被關(guān)在八卦爐里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去的,只有等死的份,這與努力無關(guān),純粹是機能問題。
于是羅錦擦擦汗,合上書本,準備溜回家。
“一個人???”背后傳來女聲。
不認識的聲音,羅錦沒理,繼續(xù)走。
“誒誒誒,你怎么還不理人呢?”女聲愈發(fā)急促,伴著匆匆的腳步。
羅錦回頭,上下打量著聲音的主人。
是個蠻年輕的女孩子,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相貌稱不上驚艷,但足以擔得起一句眉清目秀。
“呃……”羅錦退后兩步,拉開距離,指指自己的胸口,“你,找我?”
“對啊。”女孩用力點頭,同時伸手,“我叫路荷?!?/p>
“不去緬北,不找工作,不買東西,你去找別人吧?!绷_錦翻個白眼,轉(zhuǎn)身就要跑路。
他認識的異性屈指可數(shù),其中并沒有叫路荷的。
一眼詐騙。
“我不是騙子!”路荷見他離開,不由得急躁起來,聲調(diào)提高幾分,追上來,“我是來搭訕的。”
她追到羅錦前面,擋住去路,二人對視,久久無言。
有時候邂逅就是這么的……樸實無華。
“搭訕?你的套路呢?”羅錦從未見過如此耿直的人。
“沒有套路也是一種套路,反套路?!甭泛烧Z氣真誠。
她從包里翻出一支筆,一本書,隨后翻開封面,在扉頁上寫寫畫畫,最后遞出,說:“這是我的電話號碼,還有微信號?!?/p>
封面上用燙金字體印著書名——《普希金詩集》
“嗯……謝謝。”羅錦第一次見這種陣仗,愣了一下,接過詩集,然后交出自己手中的書,當做交換。
他今天也在讀普希金。
“回去別忘了給我打電話!”路荷把書放入背包,揮揮手,小跑著離去。
她的出現(xiàn)與消失都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沒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羅錦低頭,看著書封上的燙金大字,眨眨眼。
他還沒說過自己的名字呢。
這場相遇,從頭到尾都是女孩的一言堂。
……
回到家,羅錦舒舒服服地窩進沙發(fā),按下遙控器,打開電視,屏幕上,窮困潦倒的勒維恩在咖啡館里歌唱。
這部電影他看過,且沒有重看第二遍的興趣,他播放電影只是為了給家里添些生氣,不至于一片死氣。
對,他是獨居,不僅如此,他還沒工作,沒志氣。
他只需要每天混吃等死,沒心沒肺的活著就夠了。
有人要問了,為什么他可以毫無壓力的當一個家里蹲?難道父母不會催促嗎?他真的是那種沒臉沒皮是非不分人語不懂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死有余辜的社會渣滓嗎?
還真是。
他戶口本就一頁,無父無母,既沒有出眾的才能也沒有上進心。
僅僅是無災(zāi)無難的活著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收入全靠閑時送外賣,并且冬夏及雨雪天氣不送。
像七月這種炎炎夏日,他是不可能工作的,每天下午兩點起床,出門閑逛,跑去書店蹭空調(diào),八點回家,湊合著對付一頓晚飯,再混到早晨,趕在肚餓前入睡。
堪稱家里蹲典范。
把普希金詩集扔在桌上,剛丟出去,羅錦又伸長了手,將書本拽回來。
電話還沒打呢。
老實說,那個女孩長得不錯,怪異的行為也容易勾動求知欲,從任何角度來看,都適合成為異性追求的對象。
一段感情最好的開始,便是好奇心,如解密一般抽絲剝繭,逐步了解對方的一切。
段位高些的,永遠能在謎題末尾留下新的線索,始終保持神秘,維系新鮮感,段位低些的,則淺顯易懂,像是僅有寥寥幾頁的說明手冊,興趣來得快,失得更快。
可羅錦對女孩沒興趣,他撥電話,是怕明天被現(xiàn)場逮住,當面質(zhì)問。
除非他避開柳園。
“是路荷嗎?”電話接的很快,羅錦直入正題,“我是羅錦?!?/p>
“哦哦,是下午在柳園的那個男孩子對吧?”她停了一會兒,“明天再見吧,我在長椅那邊等你?!?/p>
……
從那以后,羅錦多了一位朋友。
兩個人每天下午固定在柳園碰頭,雨雪天不出門,互通電話。
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或許上一秒還在銳評KFC新品,下一瞬話題便轉(zhuǎn)移到死亡的道德與利益關(guān)系。
這是某種靈魂上的共鳴。
倘若有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待他們的相遇相識,一定覺得這是一對天生的戀人。
實則不然。
即便長時間粘在一起,他們之間也沒有擦出哪怕一丁點的“愛情火花?!?/p>
原因很簡單,兩個人相似,卻不相同。
羅錦樂天知命,安于現(xiàn)狀,路荷卻頗有進取之心。
橘與枳。
……
“等我年齡再大些,三十多歲了,我就去留個長發(fā),冒充藝術(shù)家去南方騙年輕女孩子?!?/p>
羅錦打個哈欠,語氣懶洋洋的。
深秋天氣轉(zhuǎn)涼,晚風瑟瑟,很是消磨意氣,往長椅上一靠,便什么都不想做了。
“南方?南方是哪?”路荷斜眼一瞥。
“成都,大理唄?!?/p>
“你去成都只能騙到燒零,至于大理,在街頭上隨機扣下十個男的,九個是文藝青年,九個文青里又有八個自稱是藝術(shù)家?!甭泛舌托?,“省省吧,現(xiàn)在的女孩都不吃這套了,過時的人設(shè)只能偏偏初中小姑娘吧?”
“我口嗨的?!绷_錦咂咂嘴,“我連市區(qū)都不想出,怎么可能跑那么遠?!?/p>
有點渴,他喝掉瓶中的最后一口水,然而嗓子還是很干。
兩百米外有家咖啡館,正好風有些緊了,顯然此刻邀請女孩一同去坐一坐,聊會天,是個不錯的做法。
羅錦拍拍口袋,沒去。
他是個窮光蛋。
……
送路荷去機場的那天,羅錦罕見地少言。
以后見面很難,但電話總有的打,又不是生離死別,說啥矯情話呢。
一路沉默,最后羅錦還是決定問點基本問題。
“要在那邊待多久啊?”
三年?五年?
“可能不回來了。”路荷的聲音有些空洞,但失意僅持續(xù)了短短幾秒,她迅速換上滿不在乎的笑,“我到那邊給你發(fā)照片,你不是一直想看極光嗎?”
羅錦木然地點頭。
是蠻想看。
“你去了南方也別忘了發(fā)給我,我之前也想去的,不過以后怕是沒機會了?!彼牧伺牧_錦的肩膀。
羅錦一怔。
南方……好像他在去年秋天說過類似的話。
沒想到她一直記得。
“我口嗨的?!绷_錦攤手。
“人活著總得有個目標嘛,真真假假的,甭管做不做,心里有個惦記就行?!甭泛赊D(zhuǎn)身,去柜臺辦理登記手續(xù)。
她小跑著揮手,一如初見時的告別。
但是這一次,她留了一句……
“生日快樂!”
爽朗的女聲在空氣中飄散,淹沒在嘈雜的人海中。
羅錦動動嘴唇,失語。
他掂了掂提包,里面裝著一本《普希金詩集》。
生日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