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長的陪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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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死了。從得知這個消息開始,伍芝就有種不好的想法,她這次一定逃不過了。她坐在那里的時候,突然心臟緊了一下,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她下意識捂緊胸口,腦子里卻搜尋著一根救命稻草。什么呢?也許是一本書、一個理由、一個忙碌的下午、或是一句安慰,李鳳文死了,伍芝再也找不到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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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和伍芝是同學(xué),一般年紀(jì),今年都是42歲,正是精神矍鑠的時候。起初只是一次感冒,漸漸成了肺炎,之后變得嚴(yán)重起來,送去了醫(yī)院。伍芝日夜陪伴在醫(yī)院,李鳳文昏迷后,她就不敢走進(jìn)李鳳文的病房了。她狠了狠心雇了一名護(hù)工,每日300,她時不時在病房外觀望。幾天過去,都是老樣子,伍芝這時已經(jīng)有幾次癥狀了,她甚至不敢去病房探望。這當(dāng)中有那么一兩天,醫(yī)生幾乎宣布了轉(zhuǎn)機(jī):“今天手上有點(diǎn)動靜,看起來有好轉(zhuǎn)?!笨梢簿褪沁@么一兩天,李鳳文的病床又恢復(fù)了老樣子,醫(yī)生來來去去、護(hù)士來來去去、護(hù)工前前后后,唯有李鳳文,靜靜地躺在那里,如躺在墳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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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李鳳文的家屬嗎?”直到一天,當(dāng)班的病房醫(yī)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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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我是?!蔽橹傁氪蝾瘯r,醫(yī)生向她宣布了結(jié)果。她的心臟緊了一下,那之后,便是第二下、第三下、第無數(shù)下,她的C型焦慮癥復(fù)發(fā)了。當(dāng)她看向李鳳文最后一眼的時候,她不確定自己當(dāng)時內(nèi)心的感受,到底是悲傷多一些,還是無助絕望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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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癥狀徹底釋放,如開閘泄出的洪水,莫名的恐慌襲遍全身,即便十幾年不曾感受了。伍芝甚至提前準(zhǔn)備了氯硝西泮,她知道沒用,C型焦慮癥沒有有效的藥,氯硝西泮不行,阿普唑侖也不行。她在床上坐了一夜,她害怕睡不著,而每當(dāng)快要睡著的時候,這種害怕和偶發(fā)的心悸會使她驚醒,幾輪下來,她索性不睡了。伍芝不敢睡覺的另一個原因,是害怕夢見李鳳文,她知道自己需要李鳳文,但又不敢在夢中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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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沒有洗漱,沒準(zhǔn)備早點(diǎn)。直接將李鳳文書柜中的書全都翻了出來,認(rèn)知行為療法,她腦海中全是這幾個字眼。朱迪斯·貝克的《認(rèn)知療法基礎(chǔ)與應(yīng)用》、薩拉·埃德爾曼的《思維改變生活》、法布里奇奧·迪唐納的《正念療法》,最終,她的目光落在克萊爾·威克斯的《精神焦慮癥的自救》。她將書桌上的雜物一把抹開,來不及坐下,快速翻找著,直到標(biāo)注著“三大法寶”的那一章,她才感受到一絲松弛。這一天,她哪也沒去,將這本書由前到后由里及外地看了一遍。認(rèn)知行為療法雖然有很多流派,但核心思想大同小異,可能是這本書標(biāo)題中的“自救”兩字,引起了她的共鳴,這也是李鳳文推薦給她的。雖然日后她一再挫敗,這本書的光環(huán)逐漸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李鳳文的回憶浸入療法。這么多年后,當(dāng)她失去幫助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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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行為療法的效果,也是心理的自我暗示,或者僅僅是安慰劑效果,她這一晚睡著了,躺下后幾經(jīng)掙扎,她還是睡著了。夢也來了,她走回到玉林西路的深處,青石墻上的粉刷畫,八十年代風(fēng)格的老樓宇,偶見斑駁油漬地石板人行道。她看見了前方那個她最不想見的人,背對著她。十四年了,她在浸入療法的幫助下,一次次從腦海中撇掉這個身影,也是在浸入療法的幫助下,她再也沒在夢中見過他。這一次不同了,他模糊的背影漸漸明晰,她的老公任原轉(zhuǎn)過身來,迎著她走來。就在他雙手握住她的一瞬間,他就哭了,大哭,淚水和鼻涕四溢,有星星點(diǎn)點(diǎn)濺到了伍芝身上。當(dāng)看到他背影時,她就想轉(zhuǎn)身跑掉,但她的腿腳仿佛沒了血肉,定定站住,直到被任原抓住。此時看到他的樣子,她的心臟又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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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任原說話時,滴下的淚水被嘴唇打得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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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jīng)死了,我沒有辦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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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死,我不怕死?!彼哪樌隽撕芏鄺l褶子,“我困在這里了,一天天地重復(fù),總是這樣,我沿著這條街,一次次走,沒有盡頭。每天的這個時刻,走在這里,我甚至過不完完整的一天,我都沒能和你吵上一架,老婆,救救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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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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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我感覺過了好多年,一開始我想記下日子,雖然過不了完整的一天,但我知道,每走一次,就是一天。我只能走一條線,找不到東西可用,我給襯衣撕口子來記數(shù),可再走一次,就恢復(fù)如初。我知道,一定過了很多年了,這條路從未停過,帶我走吧求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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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說話間,他仍向前走著,五米,十米,他向后轉(zhuǎn)著頭,滿是無奈的表情。一個花盆無聲地落在他的頭上,他才轉(zhuǎn)過頭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血汩汩地從貼地的頭發(fā)中冒出,沿著地磚的接縫,匯入路緣石上,淌進(jìn)瀝青之中。正當(dāng)伍芝分辨那熟悉的花盆時,一個人從她身后擠過,她轉(zhuǎn)頭一看,又是任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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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他嘟囔了一聲,繼續(xù)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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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再看向花盆,倒在地上的任原和碎花盆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剛剛錯身而過的任原的背影,兀自走向花盆的落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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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后,伍芝撕掉了那本《精神焦慮癥的自救》,破碎的書頁撒滿了臥室、過道和客廳。其它幾本在早餐后遇難。她沒有一絲食欲,卻強(qiáng)迫自己走進(jìn)廚房。李鳳文最喜歡夸獎伍芝的廚藝,每次伍芝精心備飯后,工作歸來的李鳳文都會用韓劇對話般夸張的語氣長吁短嘆,配上一雙瞪圓的眼睛。她得強(qiáng)迫自己進(jìn)食,在想出新的辦法之前,她去便利店買食材的同時,還帶了一瓶白酒回來,大瓶裝只賣幾十元的那種?;貋淼穆飞?,她坐在路邊哭了,沒什么原因,只是突然涌出的沮喪和莫名悲傷。她突然想到,李鳳文死時,自己不曾如此悲傷,至少沒有為李鳳文的死這件事本身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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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想了,她的思緒不在那里,又響了一次,停頓了幾秒,再響。伍芝剛沾濕了手,她在毛巾上擦了擦,這是李鳳文專門為她掛在這兒的。伍芝趿拉著拖鞋,挪到門口,打開門,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站在門外,外套和鞋搭配了相似的淺灰色調(diào),剃清的鬢角露出大大的耳朵,鼻尖有點(diǎn)紅。男子看到伍芝,愣了一下。她不在意,無論是幾天沒洗的臉,還是沒梳的頭發(fā),她只握著自己的胸口,就在開門的一瞬間,它又?jǐn)Q了一下,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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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是李老師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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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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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她的師弟,盧曉亮?!蹦凶由斐鍪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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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沒有動,只是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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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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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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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的事,真是……您節(jié)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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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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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收拾了李老師的辦公桌,一些東西在這?!彼钢改_邊的一個紙箱子,“我查到了李老師這個地址,說幫她送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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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也是從事心理治療的?”伍芝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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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說是心理治療的相關(guān)研究?!北R曉亮抱起那個裝滿東西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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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請進(jìn),不好意思。”伍芝側(cè)身讓出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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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撓撓頭,抱著箱子走進(jìn)屋里。伍芝在他身后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盧曉亮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意識到自己家里的“現(xiàn)狀”,沙發(fā)上換下的衣服散亂堆放,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碎書頁,空氣里混雜著酒味。伍芝直呼抱歉,她卷起衣服扔進(jìn)臥室,跑著去拿吸塵器,順道把客廳和臥室窗全部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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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了一點(diǎn)狀況。”伍芝端來一杯白水,遞給盧曉亮前,她抹了抹杯子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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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用麻煩了,李老師的東西送到我就走了。”盧曉亮邊擺手推辭,邊轉(zhuǎn)身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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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李鳳文的病人?!蔽橹ヒ话炎プ∷母觳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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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怎么在李老師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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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病人,也是朋友,也是同學(xué),總之說來話長?!蔽橹フf的很快,“李鳳文,李老師她一直在照顧我,我是說病情上,焦慮癥,可最近我又復(fù)發(fā)了,不知道你有沒有什么辦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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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停在原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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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過心理醫(yī)生,沒用,藥也沒用,我得的是C型焦慮癥?!蔽橹ペs緊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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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試了李老師的浸入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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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浸入療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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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用過Akippra了?”盧曉亮轉(zhuǎn)回過身來,坐在了沙發(f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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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么普?我不知道,當(dāng)時李鳳文告訴過我叫浸入療法,我不太懂你們的名詞。對我這種情況還有什么辦法不?”伍芝也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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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ppra就是你做浸入療法時吃的那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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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吃過什么藥,只是戴過一個類似頭環(huán)之類的東西。其他的都是李鳳文幫我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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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Akippra的原始形式,你是什么時候做的浸入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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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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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沒有說話,他盯著伍芝,仿佛她是一個數(shù)學(xué)公式之類的復(fù)雜玩意兒,他正思索著題目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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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李老師的摯友吧,能用的上初代的浸入療法。”盧曉亮再次開口,“也許我可以幫你試試Akipp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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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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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ppra現(xiàn)在被停掉了,項目的可控性沒法確定,上級也不許我們招募志愿者來試驗了,但C型確實可以試一下,前提是你自愿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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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蔽橹ッ摽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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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天一早我再來,我會帶點(diǎn)Akipp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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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伍芝很快睡去,她本想等任原再來的時候留住他,但她沒有記想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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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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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到的時候,伍芝已經(jīng)吃過早飯。地板清理一空,灰塵也被吸了一遍,碗筷規(guī)整,屋內(nèi)通透。她燒好了水,也備上了茶點(diǎn)。可這些很快就被拋到腦后,盧曉亮將那瓶Akippra放到茶幾上,藥瓶有茶杯般高,像是透明的黃色膠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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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北R曉亮搓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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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吃了這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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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不行,開始之前,我得給你講解一些必要的說明?!北R曉亮打開藥瓶,取出一粒遞給伍芝,他自己也取了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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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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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入夢,治療師的職責(zé)?!北R曉亮從包中拿出了浸入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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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用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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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初代原型,現(xiàn)在配上Akippra,效果就不同了。”盧曉亮將一個頭環(huán)樣子的東西罩在伍芝頭上,自己也戴上另一個。他靠在沙發(fā)上,對伍芝說:“準(zhǔn)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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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也向后靠倒,閉上眼睛,她聽到機(jī)器“咔噠”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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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睜開眼,她站在玉林西路的街道上,路上空無一人的夜晚,空蕩蕩的柏油路面反射著路燈的光,呈現(xiàn)一片暖色。一個人從遠(yuǎn)方走來,她沖過去,嘴里喊著小心,那是花盆掉落的地點(diǎn)。那人走過,無事發(fā)生,路燈的光照到他的臉上,原來是盧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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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夢?!北R曉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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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做過的夢,很多次?!蔽橹ビ行┏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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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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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些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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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每次都會不同,浸入儀會幫我們?nèi)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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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我當(dāng)時用的浸入療法可不同,我從沒在夢里過,我是說這么楚晰的知道我在夢里?!蔽橹ド斐鍪?,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自己的身體,“我們在這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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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體驗和講解。記憶和夢有共通的地方,他們都是神經(jīng)突觸的產(chǎn)物,可他們的信息并不相通。夢可以體驗,而記憶卻不能,你只能回想。浸入儀和Akippra配合,改進(jìn)的浸入儀可以幫我們體驗夢,而Akippra會讓你所思所想化為夢,還會欺騙我們的腦子,讓夢和記憶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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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本來就是記憶一樣的嘛,你醒來能記起夢,不就是記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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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將他倆在你腦子里的時候混淆,而不是你回想起夢時的這種二手產(chǎn)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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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夢里治聊我的焦慮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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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記憶里,你應(yīng)該知道認(rèn)知行為療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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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李鳳文教過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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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知行為療法很難吧。浸入儀的另一個功能就是將我們的一個混淆后的夢接入記憶,通過神經(jīng)突觸,而在這個夢中的我們就可以進(jìn)入記憶,這樣我們就可以體驗記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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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似懂非懂地看著盧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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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找找這個‘門’,現(xiàn)在你的這個夢已經(jīng)接到你的一個記憶上,我設(shè)定的是隨機(jī)接駁,它會找到你最近活躍過的記憶。像船靠向碼頭那樣,接近這個記憶,然后搭個船板,我們就可以跳上碼頭,我們要找的‘門’就是船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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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個‘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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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來講,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是如果你的想象總是天馬行空,說不定是個馬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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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拉著伍芝沿著街道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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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通常是破碎的片段,模糊且不穩(wěn)定?!北R曉亮邊走邊去拉街道邊商鋪的門,“我們不會太遠(yuǎn)?!彼掷_一扇,屋里是尋常桌椅擺設(shè),他又關(guān)上,再換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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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里了?!北R曉亮拉開這扇門后,屋里漆黑一片,是那種純凈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黑,如果同屏的電腦,門內(nèi)如黑色的鏡面。盧曉亮伸手探進(jìn)去,手就消失在黑色平面中。他示意伍芝跟上,撞入黑暗之中。伍芝沒有猶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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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再次睜開眼,淚水從眼眶中涌出,她在抽泣。一個肩膀出現(xiàn)在視線中,粉色毛衣散發(fā)出熟悉的味道,她的下巴搭在那個肩膀上,感覺濕噠噠的。她的視線逐漸適應(yīng)了遠(yuǎn)方,一扇窗,上下鋪式的鋼管床,布滿劃痕和斑駁漆面的書桌橫在窗前,這是她大學(xué)的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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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傷心了?!币粋€女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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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推開那個肩膀。李鳳文的臉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的李鳳文,是了,大學(xué)時期的李鳳文。她望著眼前這個女孩,完全脫去了成熟的標(biāo)簽,和記憶中的那個李鳳文只剩下相似的樣貌,但卻又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僅僅是感覺上。李鳳文像是也要哭出來,將伍芝再次拉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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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和李老師是同學(xué)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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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應(yīng)聲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盧曉亮站在身后。盧曉亮看到伍芝,臉一紅,笑了笑,說:“你年輕了好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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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轉(zhuǎn)向衣柜上的鏡子,十九歲的自己站在其中,正盯著自己?!罢娴暮蛪粢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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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是和記憶一樣,不過得注意,Akippra的安全藥效是半個小時,到時候我們隨時會脫離夢境,脫離時一定要在夢中,而不能在記憶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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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記憶中脫離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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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上講,現(xiàn)實中你可能會瘋,也可能會昏迷,記憶中的你也會迷失。同樣,不能死在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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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也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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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啊,和你現(xiàn)在的真實體驗是一樣的,車一樣可以把你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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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來干什么的?”李鳳文突然對著盧曉亮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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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李老師。”盧曉亮說,“您坐那隨便聽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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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看到了你,不就改變我的記憶了嗎?”伍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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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那么簡單就好啦,我們的確是來改變記憶的,不過雖然我們可以進(jìn)出體驗記憶,但是無法輕易改變它。你可以把記憶看成一塊海綿,我們現(xiàn)在壓在上面,改變了形狀,但我們走了,它又會恢復(fù)如初。因為夢和記憶終究不一樣?!北R曉亮說著拿起伍芝剛才坐的那把椅子,朝著窗戶砸了過去,玻璃應(yīng)聲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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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呆呆地站在那,望著盧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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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脫離了浸入儀,那我就會記得你做的這些啊,這不就是改變了我的記憶嗎?”伍芝腦子里泛出許多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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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的一段新的記憶,與這段無關(guān),我并不屬于這段記憶。而且,只有我們離開這里,夢才算得上一段記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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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說我們的確是來改變記憶的?我越來越糊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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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知行為療法的核心是找到你的錯誤認(rèn)知,并反駁它。在這里,我們也要找到那個錯誤認(rèn)知,這個錯誤并不是一個是非的判斷,它是記憶的畸形,這個畸形會刺激你的大腦垂體,分泌XXXXX,這些會激起你身體的防御機(jī)制,使你的身體處于緊張與亢奮的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會形成循環(huán),越是緊張,這個畸形會更強(qiáng)烈的刺激大腦,陷入無休止的焦慮。而這個畸形不是記憶,它是記憶的變質(zhì),扭曲,而我們可以通過夢把它消除?!北R曉亮說著從懷里抽出一把步槍,他是橫著從風(fēng)衣里抽出來的,好似槍管卷在他身上一樣?!皦舻膭?chuàng)造物,也可以是別的什么,甚至是一把蒼蠅拍,如果那個畸形是只蒼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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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我們要消滅我要反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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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那是真正使你焦慮的東西?!彼闷鸩綐?,瞄向窗外,扣動了扳機(jī)。槍響比伍芝想象中的要劇烈,震得她腦子嗡嗡地疼,她的心悸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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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離開,我想休息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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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李鳳文上來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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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又來了嗎?還有一件事,我們離開一定要在夢中醒來,千萬不能在記憶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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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已無法集中注意力,她轉(zhuǎn)身沖向宿舍的門,拉開便沖進(jìn)去。只一瞬間,她又站在了玉林西路的街道上。她靠在店鋪的門上,大口喘著氣。盧曉亮也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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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下來,努力感受緊張帶來的痛苦,不要反抗它,把思緒集中在呼吸上,深吸,不要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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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點(diǎn)點(diǎn)頭,開始調(diào)整呼吸的節(jié)奏,等待心臟漸漸平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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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問問你當(dāng)時為什么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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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離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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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我是說……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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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總算能正常呼吸了,她想起了李鳳文那張略帶稚嫩的臉。那個秋末的傍晚,當(dāng)她接到媽媽的電話時,眼淚便流下來,用光了桌上的紙,也沒有止住。李鳳文回到寢室,抱住了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問。任她的淚水流到自己身上,將伍芝的雙手揣入自己懷中。伍芝能感覺到的,除了溫暖,還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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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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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段刪不掉的回憶。我不是說心理上的,而是物理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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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我和任原就吵起來。原因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最開始好像是因為過年回誰的家,我不想回來他老家,我有些內(nèi)向,討厭人多。他家親戚太多了,人都很熱情,但我在那種環(huán)境下就是很不自在,不過那些親戚我都記不住了,甚至他的父母,也是因為物理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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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一年回一邊,他大概是這樣和我說的,語氣里,已經(jīng)帶著些氣了。我說,就不能各回各的嗎?他便不說話了,這是一個標(biāo)志,每當(dāng)我們處在爆發(fā)的檔口,他就會不說話。但他憋不了多久,我會持續(xù)進(jìn)攻,在他面前我倒是不內(nèi)向,直到他爆發(fā)出來,就會形成一次大吵。一次痛快的大吵,摔些東西,說出一些傷人的話,也許還會動手,當(dāng)然是我單方面的。這次也一樣,你的情緒一旦爆發(fā),就會口不擇言。陳芝麻爛谷子都會從你那發(fā)霉的糧倉里傾斜而下,兩個破了口的糧倉互相傾倒,你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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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如果病情平穩(wěn)的時候,我很怕想起這些東西,但當(dāng)你身處焦慮之中,反而會懷念起這些鎖事,也許當(dāng)時我該讓李鳳文刪掉與任原有關(guān)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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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吵的時候,我們剛從一個小店吃完早點(diǎn)出來,那個店在玉林西路上。玉林西路你知道嘍,那條網(wǎng)紅街。本來只是幾個裝模作樣的小點(diǎn)兒,被傳到網(wǎng)上就變樣了,那酒館,地面可能都被磨了皮。人的反應(yīng)是快的,就像我抖點(diǎn)任原的舊料,他就會馬上想起點(diǎn)我的,反擊回來。人們知道了大家的喜好,就把這條街換了個樣子,好久沒有去過了,你不知道,住到這兒來后,我?guī)缀踔辉谶@附近活動。街邊生新刷了,畫上有年代感的畫,擺上些供人們自拍小物件。一個外地人,在手機(jī)上刷到這些小心思,就會“哇”地大叫出來,恨不得多長兩條腿,立馬站到這街上。所以,你瞧,現(xiàn)在這條街上就是這么多人,老城區(qū)都衰敗啦,唯有這樣的景點(diǎn),還會聚攏不少人氣。說起來,我們?yōu)槭裁磿碛窳治髀穪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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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先甩了臉,轉(zhuǎn)身就走,我知道,吵架他是說不過我的,他嘴笨的和什么似的。他沿著街邊,走過一個小岔口,走到一排居民樓前。就是那種六七層的建筑,一扇扇窗子都是規(guī)整的方格子,嵌在磚墻里,墻被粉刷過,為了配合這條街的改造,底層是小商鋪,人來人往的。就在那里,不知是哪家掛在窗外的花盆,這種人最沒素質(zhì)了對嗎,還是那種很大的花盆,掛在可能只是用鐵絲捆成的粗糙花架上,經(jīng)歷風(fēng)吹雨打,最終斷了,就在任原走到它下面的時候,花盆落了下來。有小腿那么高的花盆,任原周圍有不少人,你可以用摩肩接踵來形容,很巧,只砸在了他頭上,要是砸到肩上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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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dāng)時就懵了,沒敢走近去看,血從圍觀的人的腳間淌出,我沒有去想他是不是死了,我只有一個想法——那是我的錯。我可以確信,從那兒開始,焦慮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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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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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伏在公寓窗邊,二樓的高度正好看得到窗戶正對面的一排車位。已經(jīng)臨近下班的時間,李鳳文喜歡停在正對窗子的車位,如果有車子已經(jīng)占了,她也會選擇最近的相鄰車位。空車位正一個個被填滿,伍芝已經(jīng)穿好外套,行李箱也已經(jīng)收拾好。她本想留張紙條,寫上她走了,但覺得有點(diǎn)太不盡人情。伍芝天生狠不下心,無所拒絕別人的好意,無法推辭別人的拜托,無法要回別人占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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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做了晚餐,一盤雞胸肉炒蘑菇,放了些青椒調(diào)味,一盤炒鳳尾,出鍋時她忘了放鹽,又回了次鍋。端到桌子上擺好兩人的碗筷,她卻沒了食欲。自打她凌晨做好決定后,她就再無心顧忌其它事情。離開的計劃在那時起便不停地在腦子里盤桓,也許是三點(diǎn),還是四點(diǎn),她看著李鳳文的臉,均勻的呼吸拂過她的臉側(cè)。伍芝不敢動一下,她躺著,保持著醒來時的姿勢,生怕?lián)Q個動作會就會讓李鳳文知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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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汽車的馬達(dá)聲升傳來,伍芝沿著車道望去,李鳳文的深藍(lán)色SUV。車子在窗戶下減速,當(dāng)車子前風(fēng)擋和車位擺成一條直線時,李鳳文抬起頭,透過風(fēng)擋玻璃,正和伍芝的眼神相對。伍芝將窗簾攏了攏。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她開始將門前行李箱和鞋柜周圍的所有擺件都正了正,然后又把行李箱拉回來,想了下,拉到鞋柜側(cè)面。她想著李鳳文會說些什么,你不適合一個人,你要怎么辦,你……樓道里已經(jīng)傳來腳步聲,鞋掌與踏步敲擊的聲響,每一拍都配合著伍芝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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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我了,沒等李鳳文敲門,伍芝就打開了。李鳳文還是帶著往日回家時的笑容,那種對伍芝一天居家生活的慰問,伍芝轉(zhuǎn)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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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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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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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一腳一下將鞋踢下,趿拉上拖鞋,伍芝將兩只鞋提起,放入鞋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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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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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假裝沒聽見,她剛才不斷重復(fù)的話突然沒了次序。她開不了口,只顧像往日那樣幫李鳳文拿東西,遞東西。李鳳文脫了外套,甩到沙發(fā)上,轉(zhuǎn)進(jìn)廁所,沒有看伍芝一眼。伍芝很將箱子推進(jìn)臥室,放到床下?;蚴侵苯尤拥介T外,一個李鳳文暫時看不到的地方。廁所傳來水聲,擠壓洗手液聲,擦手的停頓。伍芝盯著廁所與客廳連接的過道口,雙手緊握,她覺得背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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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走出來,她還沒換衣服,套裝褲子和一件灰綠色襯衣,衣服的每一個棱角都在伍芝眼前劃過。最后,李鳳文的目光落在了箱子上,伍芝很確定她看到。李鳳文倒是很自然地將目光轉(zhuǎn)向餐桌,坐下來,拿起筷子,吃起來。仿佛她本就是要去尋找餐桌上的食物,但眼神雖不經(jīng)意,伍芝還是確定,她看見了。李鳳文沒說話,客廳只有她咀嚼食物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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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了?!蔽橹フf,聲音小到剛好蓋住咀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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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轉(zhuǎn)向伍芝,她臉上的驚訝像是剛涂上去的。為什么,伍芝想,她一定要問為什么,為什么她對我那么重要,我還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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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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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文在一個私立心理咨研究中心工作,主要做什么,什么級別,她沒認(rèn)真問過。李鳳文倒是提過幾次,伍芝只覺得那是些聽起來高級的詞匯,但她對那些沒什么概念?!翱赡苁呛軈柡Φ穆毼话伞!泵慨?dāng)有人恭維時,她便附和一下,這樣的機(jī)會其實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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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旁邊有個狹長的沿河公園,挺長,寬度大概只是四五個車道的樣子。伍芝喜歡在李鳳文走后,帶上小核桃,沿著河邊小徑走上一圈。她現(xiàn)在的生活像是個老年人,愈發(fā)不喜和人聯(lián)系。李鳳文倒是不在意,她覺得只要能讓伍芝內(nèi)心平靜,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工作、不用擔(dān)心吃穿,只要內(nèi)心平靜。最初她很過意不去,但李鳳文執(zhí)意不要她負(fù)擔(dān)任何開銷。漸漸地,伍芝也習(xí)慣了,可能是她總需要和腦子里的東西對抗,或是和解,這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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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畢業(yè)后是怎么和李鳳文聯(lián)系上的,她記不清了。李鳳文告訴她,那是為了刪掉那段記憶,連帶了一些沾邊的回憶。就像你從報紙上剪下一段文字,總會有一些你不想要的邊角料被一起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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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剪下一段記憶,卻留了個尾巴,一個剪不掉的尾巴,至少對李鳳文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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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焦慮的癥結(jié),我剪不掉,以現(xiàn)在的技術(shù)?!崩铠P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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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蔽橹ジ胶土艘痪?,她剛剛從心悸的恐慌中擺脫出來,慢慢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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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它會一直陪伴你,但仍有辦法,可以淡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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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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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焦慮帶來的恐懼會讓你難受,一般情況下,人們會抗拒這種恐懼。可惜你越掙扎,恐懼越是纏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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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法不想它,只要那種感覺來了,你就會想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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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讓你不想它,而是不要抗拒,不要掙扎,要去感受它,感受那種讓你心慌,讓你害怕的感覺。你應(yīng)該抱著它,撫摸它,然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就像是在撫摸一條狗?!崩铠P文抱起小核桃撫摸起來,西高地白梗馬上轉(zhuǎn)身躺下,將肚皮露出來,半吐著舌頭,用爪子輕輕扒拉李鳳文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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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一想起它身體就會自然地緊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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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guān)系,我會陪著你,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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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句話,伍芝的緊張就會減輕一分,卻難過增加一分。窗外下起了雨,她越來越喜歡雨,特別是那種陰郁天氣的小雨,不要雷和閃電。雨聲大小適中,剛好聽的到,不算吵,就那樣在窗邊坐上一天,是她過往的樂事。但C型焦慮取締了這種樂趣,雖然還是喜歡聽到雨,但她現(xiàn)在卻害怕獨(dú)處,害怕一個人時,不好的事情就會在腦海中接踵而至。討厭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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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搬來了李鳳文的公寓,這樣她就可以有人陪著。李鳳文給她一個奇怪的儀器,即便李鳳文不在的時候,只要她戴上,就能像見到一樣那么安心。她戴上,她感覺不到什么,只是她的心悸不再發(fā)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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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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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坐在地鐵上,她好久沒坐過地鐵了,新的購票系統(tǒng)耽誤了她很多時間,不過她有的是時間,以前有,現(xiàn)在更多了。她沒想好去哪,從床上冒出這個想法開始,她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想過接下來該怎么辦。以前也有過設(shè)想,那種粗線條的想法,比如出來就找個工作,就租個遠(yuǎn)離這里的房子,可她從沒想過細(xì)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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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該往哪走,怎么走,乘地鐵還是打車,去哪一站,該怎么租房,去哪找工作,找什么樣的工作。她能做什么呢?她有點(diǎn)錢,李鳳文給她的錢她攢了一些,這也是讓她內(nèi)疚的地方。她隨便找了一站下車,一個叫騎龍的站,很應(yīng)景,人們常說騎虎難下,騎上龍還能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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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走出地鐵,找了家奶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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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點(diǎn)什么?”店員很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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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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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還有這個,這兩個,都可以做熱的?!钡陠T在一個畫滿飲品類目的牌子上給她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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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奶茶,她有一種自由的感覺,李鳳文從未限制過你的自由,對嗎?幾年了,為什么伍芝總感覺像是有一股力在拉扯著她。很快,她又陷入情緒的低谷,我這么做對嗎,她的腦海里又開始反復(fù)。一杯奶茶很快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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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她比較了幾家,算算價格和她賬戶的余額。一間足夠容下她一人的房間,沒有窗戶,可以便宜幾十塊。她將行李扔在床上,直接走去浴室,打開熱水,水霧立刻升騰起來,她的專業(yè)是什么來著,經(jīng)濟(jì)學(xué),她想不起自己還記得什么經(jīng)濟(jì)學(xué)的知識,也許這也是記憶的邊角料。她不用再做飯,也沒有條件給她做飯,等外賣的時候,她拿出手機(jī)開始給自己編輯一份簡歷。她的人生經(jīng)歷少的可憐,拿的出手的夠?qū)憘€三兩行,就算她這么多年沒工作也明白,她沒有選擇的余地。她打開電視,開始苦思如何將自己的簡歷再豐富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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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她反復(fù)在等待,期望與再等待中度過,文員、行政、管理、助理,這些相關(guān)的字眼都是她獵殺的范疇。她沒等來一個獵物,像投入海中的餌料,從光滑的鉤頭被扯走。每續(xù)一天房費(fèi),她的焦慮就多一點(diǎn),她開始有點(diǎn)擔(dān)心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這個擔(dān)心是有效的,伍芝很快找到一個酒店附近的小餐館,她曾在這里吃過飯,招工的信息吸引了她。兩千一個月,一個月休息一天,好處是食宿都包了。老板打量著她,看著她的淡綠色裙子,纖細(xì)的胳膊,搖頭表示,這工作并不適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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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焦慮感開始隱約冒頭,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她幾乎沒做任何抵抗,便撥通了李鳳文的電話。電話那頭,聲音熟悉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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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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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進(jìn)入夢境,伍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環(huán)境,一艘太空船。盧曉亮也醒過來,他環(huán)顧四周,對著伍芝笑笑,像是在說‘不錯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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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該找的那個畸形的內(nèi)核是什么?”伍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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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以實驗的例子來看,大多是一種明顯不合理的東西或現(xiàn)象,記憶中的東西大多的正常的,趨于理性的,但如果明顯有別于正常的行為邏輯,那就很可能是那個畸變的東西。一個倒著走的表,一潭沒有倒影的水,一個關(guān)節(jié)反轉(zhuǎn)的人,都有可能。所以我們得仔細(xì)觀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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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深吸一口氣,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做好了準(zhǔn)備,每當(dāng)她想起與焦慮有關(guān)的問題時,她都會刻意避開。關(guān)掉有關(guān)生死的記錄片,不去看有關(guān)心理學(xué)的網(wǎng)頁文章,甚至有點(diǎn)擔(dān)心提到與“焦慮”同音的字與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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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門’吧?!北R曉亮指著飛船中唯一的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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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吧?!彼谛睦镉帜_認(rèn)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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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設(shè)計了武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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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想著設(shè)計一個武器柜來著?!彼D(zhuǎn)身看看后面,觀察著太空船的哪個部分像是用來儲藏大件武器的。最后她的目光鎖定在一個看起像柜子的梯形物件上,她一開始以為那是個長凳。在她所能觸及的想象中,這艘太空船內(nèi)的布置可謂極簡了。盧曉亮過去在梯形上摸索一陣,想找找門在哪里。一陣忙碌后,他們終于梯形的鞋面處打開了柜子,而里面放的卻是廚具,各式的鏟子、刀、勺、鍋、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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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按你說的想些槍啊什么的,怎么會成這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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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有時就是離譜的,可能相比去記憶剪除個抽象的東西,你內(nèi)心里更想做個飯?!北R曉亮說著抽出兩把長廚刀,“這個也勉強(qiáng)能用,這次不一定就找的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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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卻抽了把炒菜的鏟子:“刀切菜行,不在案板上用我還是拿鏟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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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準(zhǔn)備停當(dāng),便擰開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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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是個什么樣的夢呢?”盧曉亮說著先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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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睜開眼來,玉林西路,人來人往的傍晚。與那個沒有人的夢完全不同,街邊店門口擺滿了吃喝玩耍的物件,行人大多悠閑自在,送外賣的小電摩飛快穿梭于堵在原地的車流中。吵鬧與笑聲混合,伴著汽車的喇叭與店家外放的廣告,伍芝并不感覺吵鬧,這比她想象的要容易些,她害怕那個安靜的夢,雖然這段記憶的結(jié)局可能正是她的癥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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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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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個人,我老公任原,我是該直接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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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看看他的狀態(tài),也許可以通過救他來看看有什么線索,主要是找到不合理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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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伍芝的目光擺向左邊,任原正沿著街邊走來。他耷拉著腦袋,夾克沒有拉,眼睛盯著地面。伍芝快步迎上去,盧曉亮緊跟著她。任原直到快撞上伍芝,才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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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這?你不是走了嗎?”任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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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打一進(jìn)到這段記憶,就組織自己的話,要怎么開口,怎么問。站到任原面前這一刻,她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嘴卻忍不住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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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等一下?!北R曉亮見伍芝沒開口,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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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原退了一步,看著與伍芝并排的任原,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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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jīng)常被這么問,你可以當(dāng)我是個過路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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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看著任原,鼻子一酸,她拉起他的胳膊,好想抱住他。任原的胳膊扯了回去,他看著伍芝,眼神有了明顯的變化,這一點(diǎn)伍芝很確定。她的胳膊被扯了一下,這次是盧曉亮?!斑@是記憶,先找東西?!北R曉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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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聽聽你倆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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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鼓起勇氣,剛想說話,就聽到身后“哐”的一聲響,緊接著是路人的叫聲。一個小腿那么高的花盆落到地上,在地面砸出一攤土,好在沒人受傷。伍芝這才回過神來,她仔細(xì)觀察著花盆周圍的整個街道,每一棵樹,每一個人,每一輛車,沒有任何異常。她看看盧曉亮,盧曉亮正打量任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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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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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你覺得可能困擾你的因素,你想起來就會感到焦慮的因素,與這件事相關(guān)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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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想了一下,她抽出自己的那把炒菜鏟,跑到碎花盆前,用鏟子翻動散在地上的花盆里的土。這里也沒什么異樣。她抬頭看向這排住宅,在花盆砸落的位置,不少窗戶都是打開的,幾乎每一戶都在窗外掛著金屬質(zhì)的架子,有的擺放花草,有的擺放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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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是哪一戶嗎?”盧曉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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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到,但會不會是掉花盆的那家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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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從下到上一共七層,除掉商鋪只有六層,二樓的架子看起來不像是擺過花盆的?!倍堑募茏由隙褲M了用塑料袋罩起的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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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架子上都有空地,我沒看出有什么不同。”伍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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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nèi)巧险?,挨家看看,底下你也看不清架子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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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接著向前走,直走到健筑的側(cè)面,才發(fā)現(xiàn)住宅的入口。老式的磚房樓道口,用預(yù)制水泥板搭成的雨棚,幾步踏步,就進(jìn)入陰暗的走廊。他們轉(zhuǎn)上三樓,這是個通廊式的建筑,盧曉亮走在前面,伍芝跟在后面。走廊里沒有燈,兩側(cè)分布著住戶門,每戶門的側(cè)邊都有一扇高窗,給走廊帶來些許亮光。盧曉亮邊走邊跺腳,想試試有沒有聲控的光源。走了幾步,盧曉亮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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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盆落點(diǎn)的那一列窗子是哪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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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來時數(shù)了一下,和轉(zhuǎn)角隔了五扇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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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進(jìn)來后左手側(cè)的第六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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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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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邊走邊數(shù),直到第六家的入戶門,他們停下來。盧曉亮先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動靜。又敲了幾次,還是沒有。他們來到四樓,同樣的位置,敲了門,馬上,屋里便傳來腳步聲。聲響由選及近,停在了門邊,門咔地一聲開了,一個微微有些發(fā)福的男子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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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嗎?”男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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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和盧曉亮兩人呆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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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好,我們……我們撿到些東西,好像是從你家窗戶上掉下來的。”伍芝緊張得說話有些磕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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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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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花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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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哈,我沒養(yǎng)花。”男子說罷便要關(guān)門。盧曉亮側(cè)身將門頂住,男子一驚,大聲說道:“你要干嘛?”伍芝也扯著盧曉亮的胳膊,小聲問:“你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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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記憶,進(jìn)去看看有沒有畸變?!北R曉亮一使勁,男子本就比他矮了半頭,被他推了個踉蹌。盧曉亮一步踏進(jìn)屋內(nèi),環(huán)顧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的地方。伍芝也小心翼翼地鉆進(jìn)來,屋子里有點(diǎn)亂,沙發(fā)看起來久未清洗,伴著一股子霉味,客廳中央一個小茶幾,上面擺了雜志、花生、吃過的酸奶盒、遙控器,電視里放著購物廣告。一切看起來都再平常不過。盧曉亮走進(jìn)里屋轉(zhuǎn)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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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好,警察同志嗎?有兩個人強(qiáng)行闖進(jìn)我們家了,一男一女。玉林西路16號,梧桐苑,三樓311?!蹦辛艘荒樑瓪?,他沒敢上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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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憶的這段里有碰見警察嗎?”盧曉亮問伍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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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難道記憶里沒有就不會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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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只是看你記憶深刻不,就算不記得,在記憶模糊的地帶也可能有,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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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里被警察抓了問題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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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看了下表,離醒來還有20分鐘:“我們不能醒在記憶里,被警察抓了可不好脫身。”盧曉亮拉著伍芝準(zhǔn)備向外走。男子攔在門口:“別走,警察馬上就到?!北R曉亮一側(cè)肩,向前一傾,將男子撞開,男子沒再開口。伍芝跟著盧曉亮跑到走廊盡頭的樓梯間。他們剛下到二樓,就聽到有人上樓的腳步聲,是警察,伍芝心里緊張起來,他們已經(jīng)從二樓下了半層,再轉(zhuǎn)回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盧曉亮攥了下伍芝的手,她的手抖的厲害,他想讓她鎮(zhèn)靜。兩名警察此時也上到樓梯平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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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倆等一下。”剛上來的警察說,“是你們闖進(jìn)別人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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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倆只是下樓。”盧曉亮答道,說著想繼續(xù)下樓。后面那個警察站在樓道當(dāng)中,擋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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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一下?!焙竺娴木煺f,他仍擋在樓梯上。前面的警察繼續(xù)上樓,對擋住樓梯的警察說:“我去看一下?!彼呱隙牵又D(zhuǎn)上去三樓的樓梯。守著伍芝和盧曉亮的警察說道:“你們身份證拿一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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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在樓上,要不您等我們一下?”伍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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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也沒帶。”盧曉亮說,說著他就推著伍芝上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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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去,一個人在這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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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剛想找個借口,他們就聽到三樓傳來的叫聲,“就是他們倆,一男一女?!北R曉亮一推伍芝,“跑,走二樓。”倆人沖上二樓奔入走廊,身后的警察也跟了上來,伍芝不敢回頭,聽聲音,距離也就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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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還有個樓梯?!北R曉亮邊跑邊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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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伍芝指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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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先跑到盡頭,右手便是另一個樓梯間,她正想轉(zhuǎn)頭招呼盧曉亮,這才發(fā)現(xiàn),盧曉亮已被跑在最前頭的警察壓在地上。后面的警察和三樓的那個男人飛奔過來,他們跨過盧曉亮,直奔伍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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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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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沒時間了?!北R曉亮被壓著,聲音變得尖細(x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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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看到警察撲過來,嚇得坐到了地上,她雙手抱著頭。警察扭住她的手,扳到背后,另一手去取手銬。警察突然臉色一變,“我的手銬呢?”他又在腰間摸了一遍,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伍芝的手腕。他聽到一聲清脆的合扣,一只手銬銬在他摸索的那只手,他一轉(zhuǎn)頭,三樓的男子正抓著手銬另一端,男子臉情有點(diǎn)扭曲,像是想用力擺正自己的表情。男子突然將手銬的只一端銬在自己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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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壓著盧曉亮的警察問。男子沖了過去,手銬拖著身邊的警察,直直撞向盧曉亮身上的警察,將他頂翻開來。伍芝趕緊站起,跑到樓梯口,邊招呼盧曉亮,盧曉亮雙手已被銬上,只得用臉撐著地,勉強(qiáng)跪起來。伍芝看到折回來,拉起盧曉亮,一起沖進(jìn)樓梯間,他們一步三級臺階向下跑去,警察和男子都消失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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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他們回來時,已將近中午,陽光從窗子灑進(jìn)來,有些晃眼。伍芝一時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她現(xiàn)在才感受到焦慮的痛苦,汗水滲濕了鬢角。剛才太緊張了,她清楚是緊張感掩蓋了心悸,還是引發(fā)了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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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在她身邊,坐在了地上,靠著沙發(fā)?!皬臎]這么刺激過,差點(diǎn)沒回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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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以前沒遇過這種情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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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ppra只在一個病人身上實驗過,就像是去市場買菜,挑一個錯放進(jìn)蒜苗里的大蔥,今天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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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撞人家,惹來這么大麻煩。”伍芝說這話的時候笑了,她從來沒如此大膽過,即便在焦慮的情況下,腎上腺素還是讓她有別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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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點(diǎn)奇怪?!北R曉亮說,“那個男的為什么突然幫我們,他的樣子也好怪,不是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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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你們的機(jī)器和那個什么Akippra是個半成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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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但這原理上說不通。你知道嗎,就在那次病人實驗后,李老師就叫停了Akipp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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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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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也是說不完善,我不那么認(rèn)為,你也感受過了,多么真實的記憶體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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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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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拿起Akippra的瓶子,晃了晃,說:“這次要慎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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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對自己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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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重,慎重?!北R曉亮自己念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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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起身在冰箱中翻找,她拿出兩個自己做好的三明治,又拿了一盒奶?!拔覀冸S便吃點(diǎn)吧。”她把三明治扔進(jìn)微波爐,奶倒進(jìn)兩個杯子。雖然剛才的經(jīng)歷有一點(diǎn)危險,但那時她的腦子被眼前的困難占據(jù)了,不會胡思亂想,對再一次進(jìn)入記憶,反而有了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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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玉林西路,兩人沒有再管任原,反正這是記憶,伍芝對自己重復(fù)。他們直接跑上四樓,樓道仍如上回般昏暗。四樓左手側(cè)第六家,伍芝敲響了門。無人回應(yīng),她又敲了一次。盧曉亮將耳朵貼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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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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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再敲,她幾乎是在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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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了?!北R曉亮壓低聲音,“在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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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在聽我們。”伍芝也湊過來,腳步聲剛剛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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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有人嗎?”盧曉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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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誰?”門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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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你樓下的鄰居,我們衛(wèi)生間有點(diǎn)漏水,想來你家看看原因?!蔽橹ルS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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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聲音怎么聽起來和我一樣?”門里的女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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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和盧曉亮幾乎同時看著對方,他倆都發(fā)現(xiàn),門里女人的聲音果然和伍芝一樣。盧曉亮在那用手比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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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真的一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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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yīng)該就是異常的點(diǎn),也就是說,畸變就在這里,就是那女的。”盧曉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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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突然拿出一瓶Akipp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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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來的?”盧曉亮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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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出來的,你不說要弄點(diǎn)武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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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出了一瓶Akipp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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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記憶里吃了這個,是不能在這里做出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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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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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用浸入儀,如果是在記憶中再吃,也許能把夢帶進(jìn)來。”伍芝也沒多說,她一下倒出幾片,一口吞了下去。除了難咽以外,她沒感覺到任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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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吃夢到的藥應(yīng)該不存在副作用一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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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伸出手,握住門把手,她需要一個夢,將門打開的夢。她輕輕一拉把手,門開了。里面的女人向后退開幾步,伍芝和盧曉亮推門而入,里面的人正是伍芝。一個年輕了很多的伍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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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記憶是什么時候的?”盧曉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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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識李鳳文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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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你進(jìn)入這段記憶,就應(yīng)該是年輕時的你啊,我就感覺哪里不對,你的樣子和現(xiàn)在一樣沒有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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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在見李鳳文的那段記憶里確實變成了學(xué)生時代的自己,但她現(xiàn)在也看不到自己的臉,更意識不到這個問題。而面前這個年輕的伍芝,突然轉(zhuǎn)身跑向客廳的窗邊。窗戶開著,窗臺上放著那個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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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趕忙跑上前,他正想拉住那個年輕的伍芝,突然他腳下一軟,地面開始下陷,米白色的地磚如煉乳一船變是粘稠。伍芝也跑過來,在盧曉亮眼里,她的腿像拉長的皮筋,但她仍在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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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伍芝問盧曉亮。盧曉亮定在原地,神情恍惚,雙手使勁搖擺,像是想掙脫什么東西,也不說話?!拔以撛趺崔k,殺了她嗎?怎么處理這個畸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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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伍芝向窗外看了一眼,把花盆推下去。大約幾秒后,樓下傳來了驚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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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知道,那是任原出事了,她本能的沖過去,腦子漲得嗡嗡真響,她不知道該拿這個自己的畸形怎么辦,她只是沖過去。年輕的伍芝突然爬到窗子上,向外跳出去。伍芝已經(jīng)沖到窗邊,但她沒能抓到。那個畸變體掉了下去,她看到樓下倒在地上的任原,畸變體就要砸到他的身上。地面升起一個巨形的氣墊,伍芝腦子里的夢在快速運(yùn)轉(zhuǎn)。氣墊直接鼓起來,將任原一同托起,畸變體落在他旁邊,氣墊將她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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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恢復(fù)了正常,他也跑到窗邊,向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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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五分鐘了?!彼戳搜郾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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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沒有說話,她直接爬上窗臺,跳了出去,這一舉動把盧曉亮嚇了一跳,他忙想阻止,但伍芝的身子已經(jīng)出去了。他看著她,像片葉子一樣緩緩下落,盧曉亮沒有辦法,一同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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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抱住了那個畸變體,那個年輕的伍芝,她緊緊地抱著,心想,我要做的不就是接受嗎?接受這種感覺,接受自我。奇怪的是,那個畸變體也抱住了她,和她一樣溫柔,她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一股暖意涌上心頭。突然,有人拍拍她,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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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笔潜R曉亮,“只有三分鐘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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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功了嗎?”伍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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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還是先走吧,不能在記憶中醒來,不然就麻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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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著伍芝正想走,那個畸變體突然收緊雙臂,伍芝用力一扯,畸變體的胳膊如同化了的橡膠般被扯長,然后漫向兩人。盧曉亮想將她拉出來,卻無處用力,自己的雙手也被畸變體變形的身軀黏住。他倆越是掙扎,那畸變體卻是頑固,而且阻力變得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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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滴滴答答的鈴聲,是盧曉亮定的半小時鬧鈴。伍芝心想,完了,她眼前的畫面開始旋轉(zhuǎn),變形,且愈發(fā)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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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伍芝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靠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頭上帶著浸入儀,盧曉亮也同時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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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伍芝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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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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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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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你的記憶,我們回來了,說明那不是你的記憶,那是一段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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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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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也不是你的畸變體,而是一段夢?!北R曉亮邊說撓著腦袋,“你說李老師幫你刪過記憶,那本來是不能刪的,如果是夢就說的通了。她不是刪了你的記憶,而是用夢給你加了段記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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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坐在那沒有說話,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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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可能沒有任原這個人不是嗎?所以你回憶不起有關(guān)他的任何信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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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我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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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曉亮點(diǎn)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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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于回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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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芝和盧曉亮同時回頭,看到廚房門口,李鳳文站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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