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唐突，不過我，九重雪兔嫌疑犯，一回到家就馬上接受審問。

「你為什么要說那種話？」

今天九重家的餐桌也被神秘的緊張感團團圍繞，坐在被告我本人面前的，是我姐九重悠璃。

今天她的眼神比平時來得更嚇人，心情肯定糟到極點，一看就是想跳過審問直接將我定罪，拜托能不能來個人治住她？我根本無能為力。

「我不明白妳在說什么……」

即使以自家人的眼光來看，姐姐也是個長得像媽媽的美人胚子。

她留著一頭直達腰際的秀麗黑發(fā)，五官端正又貌美，尖銳的眼神與她個人氛圍剛好契合，幾乎能稱得上是女神了。

能抽到一個SSR姐姐，肯定是靠我上輩子積的陰德，總之不會是我這輩子努力得來的，害我一天都忍不住想膜拜她個三次。

她大我一歲是二年級，同樣就讀逍遙高中。聽說她目前最有機會選上下一任學(xué)生會長，加上她的美貌，使她成為了校園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人（詳情我也不清楚）。姐姐是我這個沒用的弟弟唯一能拿來自豪的事物，只可惜我們在高中的地位差異太大，沒被外人當作是姐弟，這點雖叫人難過，但起碼不會有人拿她的事煩我。

換做是我也不信，媽媽跟姐姐竟然跟我有血緣關(guān)系。

過去，我曾因純粹感到疑惑，對媽媽提出了「九重雪兔，實為橋下?lián)斓臈墜搿惯@項假說，而媽媽聽完直接暴哭。從此這在我心中就成了提不得的禁忌。

「你交到朋友了？」

每當耀眼的姐姐對我說話，我都被閃得睜不開眼，真不知該緊張還是悲傷。

一被她圓亮的瞳孔直視，我都不由得別開視線。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氣場壓制。這肯定是那個什么來著，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在作祟。

況且姐姐一回到家，就換上了領(lǐng)口寬松的大件T恤跟短褲之類的輕便裝扮，害我看哪都不對。

「……朋友……朋友……是什么……？」

「拜托不要這樣反問，怪恐怖的。」

她應(yīng)該是擔心，我這沒用的弟弟能否過上正常校園生活。

雖然我姐的溫柔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但我若是做了什么壞事，說不定會影響到姐姐的評價。糟糕，這下得多加注意了。

「那個叫巳芳的，不是你的朋友嗎？」

「悠璃，妳認識巳芳喔？」

我倒沒想到姐姐會提起那個爽朗型男的名字。

那家伙其實很有名？他的外觀跟個性確實都還不錯。

又或者，姐姐其實喜歡年紀小的也說不定，姐姐的春天終于來了嗎！

「難道說，妳喜歡──那一型的？」

「蛤？」

姐姐露出了極度冰冷的眼神，就好像是等不及想判我有罪似的，害我差點被她的視線給殺死。我低著頭偷偷朝上瞥看，她還在瞪我，看來踩到一個不得了的大地雷。

悠璃使出了狠瞪！雪兔的防御力下降了！

「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沒說！」

我動搖到連話都說不清，我的本能告訴我，要是惹怒她當心小命不保。

「說啊，你為什么要那樣自我介紹？」

「我能先請問一下消息從哪走漏的嗎……？」

「快回答我的問題?！?/p>

「是?！?/p>

多么可悲，弟弟在姐姐面前，是如此無力的生物。從她的說辭判斷，她早掌握我在教室的狀況，沒想到剛開學(xué)，同學(xué)里就出了內(nèi)奸，前途多災(zāi)多難啊。

「是硯川跟神代害的嗎？」

「……我無可奉告。」

「有罪，判處死刑。」

「對不起我錯了，妳說對了?！?/p>

竟然無視司法恣意下達判決，簡直視陪審團制度如無物。

「奇怪？為什么悠璃妳會知道神代──」

「那點小事我早就掌握住了。」

什么……竟然早就知道了！現(xiàn)在才四月，我就被這本世紀最大的沖擊嚇得目瞪口呆。未來實在令人堪憂。

我實在不太愿意提及這個話題，姐姐似乎完美地掌握我同學(xué)的身分，甚至比連同學(xué)名字都記不得的我還要清楚，太猛了……

說不定這對聰慧的姐姐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

不過我真沒想到，她會連神代的事都知道。

我和硯川是兒時玩伴，姐姐也見過硯川幾次，但她和神代卻毫無瓜葛啊。

姐姐特意說出她們的名字，確實令我有些心慌。

「對不起悠璃，我還要念書。」

我吃完飯急忙收拾餐具逃離現(xiàn)場。

雖然就這么逃走，可能會被她直接送上斷頭臺，但現(xiàn)在我只想馬上逃離這個地方。

「雪兔，你真的沒事嗎？你──」

「我沒事。」

我居然打斷姐姐說話，連我都對自己這樣的態(tài)度感到火大，我決定晚點再花錢向她賠罪，接著一溜煙逃回房間。

我一進房間連燈也不開，就直接倒在床上。

不過姐姐到底想說什么？難不成她是在擔心我？不，這絕對不可能。

──因為，姐姐她討厭我。

「為什么每次都是那孩子受到這種對待……」

我煩悶得直抓頭。

啊啊……真是夠了！還以為他上了高中會有所改善，沒想到反而惡化了，這一切都怪他那兩個可憎的同學(xué)。

真不該不識相地提及那些話題，可能還害他生氣了。面對逃回房間的弟弟，我竟然想不到任何話來安慰他，我對無計可施的自己感到憤怒。

為什么我做事總是不得要領(lǐng)，又不懂得體恤他人，周圍的人經(jīng)常吹捧我，實際上我卻是如此無能，連想辦法幫助弟弟都做不到。

我和弟弟還有媽媽，一起住在這間公寓。我們是單親家庭，父母早已離異，所幸家里還算小康，加上媽媽收入較高，決定監(jiān)護權(quán)時才沒有起過多爭執(zhí)，不過我們家，卻有著其他更加沉重的煩惱。

我本來還滿心期盼那孩子入學(xué)的日子，這下子不就和過去毫無分別嗎！心中懷藏的淡淡期待就這么崩潰，煩心事卻不減反增。

我一直希望，弟弟能夠過上愉快的高中生活，不過以現(xiàn)在的狀況來看，那根本是天方夜譚，我心中只剩下難以言喻的不安。就在我確認弟弟同班同學(xué)時，我的表情瞬間蒙上一層陰影，這是我所能想到最糟的組合。

硯川燈凪和神代汐里。

喜歡我弟弟，卻背叛拋棄他的笨女人，以及將弟弟的努力化為烏有的賤人。我絕不會放過這兩人，她們休想再接近我弟！

偏偏是跟這兩個女人同班，雪兔實在太可憐了。我絞盡腦汁思考，到底能為他做點什么，可惜我卻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升上二年級換班。

我不禁失笑，事到如今，才擺出一副姐姐的嘴臉擔心他。我之所以討厭那兩個女人，不過是同類相斥，我最討厭的就是自己，自然會討厭那兩個與我相似的人。

我回想起弟弟離開時的表情，我又傷害了他，跟那時候完全沒變，弟弟看著我的眼神，總是充滿膽怯。

從每次雪兔都會避免直視我這點，就能推論出他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了。

他時時刻刻觀察我的臉色，若非必要，便不會和我說話。

這樣的姐弟關(guān)系，一點都不正常，可是導(dǎo)致事情變成這樣的，正是我自己。我還期盼著時間到了，一切自然會有所轉(zhuǎn)變，沒想到竟變本加厲。希望破滅，突顯了現(xiàn)實的苛刻。

以那天為分界，雪兔就再沒叫過我姐姐，都是以名字稱呼。

這樣的我哪有資格，以姐姐的身分對他說三道四。

──誰叫，我被弟弟討厭了。

「我回來了?！?/p>

過了晚上八點，媽媽──九重櫻花回家了。

她一如往常是個大忙人，總是在這么晚的時間回家，碰上這種情況，通常是由我準備晚餐。

因為姐姐……她對家事不太拿手，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無完人。不過連這樣的缺點都能成為反差魅力，就是當美女最大的好處。

「歡迎回來?！?/p>

「啊，嗯。對、對不起喔，沒辦法做晚餐?！?/p>

「不，沒關(guān)系?！?/p>

我是覺得都出門工作賺錢了，實在沒必要為這點小事感到愧疚，不過母親還是盡可能想自己做家事。明明交給我們處理就好了，這主要是針對我姐，一回家就變得懶洋洋的她，是該多做點家事。

「雪兔……高中還好嗎？」

「嗯，算還行吧。」

「這樣啊，那就好?！?/p>

接著兩人便陷入沉默，真是有夠?qū)擂?。媽媽一見到我就問起學(xué)校的事，肯定是擔心我搞出問題，雖然她的操心，確實在第一天上學(xué)就成真了。

這也證明了我在她心目中，完全沒有信用可言，就算把國中時鬧出的事納入考量，也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會盡可能不給媽媽添麻煩，反正我高中本來就打算安分度過?！?/p>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

「晚餐我做好了，妳加熱吃吧，沒事我回房了?！?/p>

「……啊……」

我轉(zhuǎn)身回房，絲毫沒有察覺，母親投注在我背影的寂寞視線。

◇

「喂，爽朗型男。你就不能把臉部發(fā)出的光度調(diào)弱些嘛?！?/p>

「你可終于來學(xué)校了。」

「怎么，有什么事？」

「算是吧，雖然有挺多事想問問你──」

「九重同學(xué)早安！」

一早，我剛進教室，便和光喜開始了沒營養(yǎng)的對話，忽然有人精神抖擻地向我打招呼。對我這種陰沉的人而言，從大清早就保持活力的嗨咖，根本就是天敵，害得我剛到校便疲憊不堪。想當然耳，打招呼的正是我的死對頭櫻井香奈。

「是櫻井啊，早安。抱歉啦，昨天沒辦法一起去，大家玩得如何？」

「啊哈哈，大家一開始玩得非常熱絡(luò)喔──」

「一開始？后來發(fā)生什么事嗎？」

伊莉莎白和剛才光喜一樣，話說到一半便吞吞吐吐的，從他們打馬虎眼的態(tài)度來看，肯定是發(fā)生了麻煩事，雖然壓根不想蹚渾水，但我思路灰暗的腦細胞，瞬間就掌握了真相。

哼哼，原來如此，肯定是發(fā)生修羅場了吧？

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聯(lián)歡會中途，有女生跑去跟爽朗型男告白，而其他女生擔心他被搶走，最后引發(fā)爭執(zhí)，大伙不歡而散，才會讓今天也被這件事弄得煩心。

這推理毫無破綻，我真是太崇拜我自己了，令和的福爾摩斯，正是九重雪兔我本人。不過這光喜也太不像話了，跟過去從未受女生青睞、沒女朋友的時間＝年齡的我完全不同，才剛開學(xué)就上演八點檔。

「九重同學(xué)，我問一下喔，你認識硯川同學(xué)跟神代同學(xué)？」

「這個嘛，真要說的話算是認識吧?！?/p>

為、為什么伊莉莎白要提起這兩個人??？昨天光姐姐提起她們就讓我夠窘困了，莫非在不知不覺中，世上掀起了一波硯川跟神代的流行熱潮？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只有完全無視這股熱潮了。

「方便問一下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嗎？」

「也沒什么方便不方便，就只是認識而已。我和硯川過去家住附近，算是兒時玩伴。神代則是國中時期，在社團有些交集罷了?！?/p>

「沒想到班上的兩大美女，跟九重同學(xué)有這樣一層關(guān)系。」

「想不到這么快就冒出了『兩大美女』這個新的種姓階級……」

「可是，看她們倆的態(tài)度，怎么想都不只有這樣──」

雖然不知道「兩大美女」到底是婆羅門還是剎帝利階級，反正不會是跟我同個等第，我也沒那膽子跟上流階級的兩人說話，所以完全不成問題。

「喂，問題兒童，還不快回座位上──」

小百合老師走進教室，看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讓我放心不少。慢著，我什么時候變問題兒童了？不會吧，這成了我的綽號??？

請容我在此重申。

我從以前，女人運就差到極點。

就這個歲數(shù)而論，說是命犯桃花劫也不為過了。

被母親疏遠、被姐姐嫌棄，誤會兒時玩伴和我兩情相悅，正想告白時她就交了男朋友甩掉我。在情傷未愈時，還被當成假告白的惡作劇目標，總之沒半點好事。

其他還有差點被誘拐，想幫助迷路女生卻遭她家人報警。自幼便倒楣透頂?shù)奈?，被卷入了無數(shù)麻煩事后，結(jié)果就是情感徹底崩壞。

這絕對是那個啦，我一定是從異世界轉(zhuǎn)生過來的。在異世界當勇者干盡壞事后，被人報復(fù)殺害才轉(zhuǎn)生到這個世界。絕對是因為我背負了無數(shù)罪業(yè)，女人運才會這么差。

我從前不擅長與人深交。就算察覺對方的感情，也無法將心比心。這不是因為我害怕受傷，或是恐懼他人什么的，純粹是無法理解這一類的情感。

事到如今，我只覺得與他人交流很麻煩，另一方面，我開始學(xué)會做表面，反正做做表面又不會讓他人受傷。這就是我的處世之道，日子過得順遂就好。

當我得知這兩個家伙和我分到同一班時，我在高中的最高宗旨，就成了極力降低與同學(xué)的接觸，就像是靜靜窩在洞窟一隅散發(fā)微光的光蘚一般，當個邊緣人過著不起眼的和平日子就好。都怪我在自我介紹時，大嘆這不合理的命運，才會害我被鄰座的爽朗型男給看上。

這樣下去不行！我的邊緣人計劃會徹底瓦解。

不過我還有最終絕招，說到邊緣人就會讓人聯(lián)想到──

「雪兔，你要參加哪個社團？」

哼哼哼，終于有人開啟這個期待已久的話題，我也真是罪業(yè)深重的男人。

放學(xué)后，我和光喜閑聊起社團的話題。逍遙高中稱不上是間運動強校，但運動社團也相當活絡(luò)。所幸的是，并沒有學(xué)生必須加入社團的校規(guī)，如此溫吞和緩的校風(fēng)，在我眼里實在獨具魅力。

「你又打算參加哪個社團？」

「有不少運動社團邀請我，還在考慮中?！?/p>

「呿！就是這樣我才討厭嗨咖。你給我聽好了，說到和我這種邊緣人匹配的社團，不就只有一個嗎？」

「阿雪！」

現(xiàn)階段在班上會直呼我名字的人，只有隔壁的爽朗型男才對?。课肄D(zhuǎn)頭一看，卻瞧見一個完全不想扯上關(guān)系的人物。

「是神代啊?！?/p>

神代的表情相當凝重。咦，我做了什么讓她看不順眼的事嗎？

我完全無法理解女生的生態(tài)，我姐也是情緒不穩(wěn)定，動不動就開始發(fā)脾氣。說到底的，要求沒女人緣的我去理解女性敏感的思緒，本來就難如登天。

「你現(xiàn)在，都不叫我的名字呢?！?/p>

「我們沒好到那種程度吧?！?/p>

「說得……也對……」

這家伙沒事說什么鬼話??？我哪有可能直呼女生名字裝熟。做這種事還不會被白眼的，就只有像光喜那樣的帥哥而已。

「阿雪你會加入籃球社對吧？我想當男籃的經(jīng)理！所以這次我們一起──」

籃球，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國中三年全都耗費在籃球上，還真是懷念。只不過，留下的卻只有令人生厭的回憶。我沒有達成自己訂立的目標，沒留下任何成果，只記得自己給隊伍添了麻煩，我分明是為了向前邁進才努力打球，結(jié)果卻是停滯不前。

「神代，我不會再打籃球了。」

「咦……你是騙人的吧？你當時，明明那么──」

「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現(xiàn)在沒有任何熱情。」

「你國中不是一直傾盡全力打球嗎！」

「結(jié)果變怎樣，妳應(yīng)該是最清楚的人吧?！?/p>

一瞬間，神代的表情垮了下來。她用隨時可能哭出來的眼神直視我，我沒有別開視線，正面承受下來。

「神代，妳打算同情我到什么時候？」

「不對！阿雪對不起！當時我并不打算──」

「況且我這種邊緣人，哪有可能去打什么籃球啊。放眼古今中外，適合邊緣人的社團就只有回家社??！就是這么回事，我早早回家去吧，再見。加油啊社團經(jīng)理?！?/p>

「──等等！」

我無視神代的喊聲，走向玄關(guān)。我換回便鞋，斜眼望向在社團揮灑汗水的學(xué)生們，并悠然自得地享受回家社生活。這才是我所期望的青春，國中時整天跑社團，根本沒有玩到，現(xiàn)在想想根本是白費光陰。

因此，我打算高中悠──哉地享受回家社生活。如今我已失去了國中時懷抱的熱情，就算摸了球也沒任何想法，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面對籃球了。

「像過去那樣……是嗎……」

教室內(nèi)議論紛紛，當下就好比是重現(xiàn)昨天卡拉OK時的情境，只不過這次是由核心的兩人上演，加上目睹同學(xué)眾多。

（九重同學(xué)，這哪里像是純粹認識而已！還有怎么今天又上演修羅場了??？）

班上同學(xué)頻頻將視線瞥向神代，神代緊咬下唇，直視教室入口，根本沒察覺教室里揚起的喧鬧。

「是說，神代同學(xué)，妳打算當社團經(jīng)理啊？好開心啊，我正好想加入籃球社?！?/p>

「抱歉，讓我重新考慮一下。」

「咦？」

伊藤看似是對神代有意思，只可惜顯然挑錯了時機，神代完全不想理會他。

（噗哧……明知道不能笑出來，不過伊藤同學(xué)，還真有點可憐……）

（欸欸欸欸?。渴裁匆馑?，所以小神代是為了九重仔才當社團經(jīng)理？）

「真可惜，雪兔竟然選擇回家社。我雖然喜歡運動，但國中時也玩夠了，干脆我也選回家社吧?！?/p>

只有巳芳一人，也不顧現(xiàn)場氣氛凝重，獨自碎念道。

◇

「神啊，為何要將此等試煉降于我身……」我茫然望著黑板。

昨晚，我驟然受到環(huán)保意識感召，決心轉(zhuǎn)型成高調(diào)系環(huán)保少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自動筆換成鉛筆，以身作則減少塑膠用量。當下我還心滿意足地竊笑，直到開始上課，我才驚覺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這些鉛筆根本沒削啊，為什么全班沒一個人有削鉛筆機？我手上就只有三支全新未削的鉛筆，這種爛東西，跟找不到買主的加密貨幣一樣毫無價值。無能為力的我，只好拿筆滾來滾去玩耍。

結(jié)果上午的課程我完全無法做筆記，或許會有人說「向人借筆不就好了？」，但對我這個邊緣人來說，借東西的難度實在太高，況且借自動筆用這檔行為，毫無環(huán)保意識可言，因此我只好前往福利社。

正當我起身時，忽然被人叫住。

「雪兔，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請恕奴家拒絕?！?/p>

我不經(jīng)意用起京都藝妓的說話方式回絕，不過我跟京都毫無瓜葛，連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

我曾去過一次京都，當?shù)爻涑庵鈬说慕徽劼?，甚至令我懷疑起「這里真的是日本？」。

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反正沒必要確認出聲的人是誰，誰叫我們相處的時間，長到不可能會聽錯她的聲音。硯川燈凪，光是想起這個名字，就讓我的頭隱隱作痛。

「硯川，不要再跟我扯上關(guān)系了。」

「為、為什么？我們是同班同學(xué)，而且還是青梅竹馬啊?！?/p>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現(xiàn)在不再是了?！?/p>

「為什么要說這種話？那分明是雪兔你擅自決定的?！?/p>

硯川燈凪，我曾經(jīng)喜歡過的兒時玩伴。我自以為是地誤會彼此是兩情相悅的那個人。正當我打算告白，就被她給甩了，好個可悲的丑角。

「硯川，妳去找其他人吃飯吧，跟我吃飯實在對不起妳男朋友?！?/p>

「──！」

教室里一片嘩然。糟糕！硯川她有男朋友，在國中算是廣為人知的事，但上了高中卻不一定有人知道，我竟然將她的隱私說溜了嘴。

「連這點事你都不答應(yīng)嗎……？」

「硯川，這是為了妳好。換做是我，見到女朋友跟異性朋友過度親昵，肯定不是滋味。如果是普通同學(xué)就算了，我們還是兒時玩伴，妳也不希望男朋友跟其他女生膩在一起吧？」

「就說了那是──！」

我不以硯川的兒時玩伴自居，主要理由就是這個，我想對方應(yīng)該沒有小心眼到，看見她跟同學(xué)吃飯就會嫉妒，但如果是異性的兒時玩伴就另當別論了。

當硯川選擇其他男人時，我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男朋友見異性兒時玩伴和她這么親密，肯定會感到不安。

而且硯川還是真心喜歡那個男朋友。畢竟才剛交往，就做了那種事情，兩人感情肯定很好。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距離，不要妨礙到她。為什么硯川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我們本來就不可能回到原本的關(guān)系。

「抱歉，我趕著去福利社?！?/p>

正因為過去曾喜歡過她，才希望硯川能夠幸福，這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希望，因此我絕不能成為他們分手的原因。我不能待在硯川身邊，那不是失戀的可悲男人應(yīng)該待的地方，因為她選擇的并不是我。

至于現(xiàn)在又如何？我還喜歡硯川嗎？

我想現(xiàn)在的我──永遠無法體會那樣的心情。

九重雪兔的勁爆發(fā)言使全班震驚。

「欸，硯川同學(xué)竟然有男朋友喔？」

「畢竟那么漂亮，有男朋友也理所當然啊……」

「真假──我本來還想追她的?！?/p>

「是誰啊，讀我們學(xué)校的嗎？」

「啊，這么說來硯川同學(xué)在國中時──」

眾人開始傳播情報，而制止這項行為的正是硯川本人。

「──不要講了！抱歉，拜托大家……不要再提起這件事……」

似是悲鳴的喊聲劃破教室空氣。那是顯而易見的拒絕，表達絕不允許提及此事的堅強意志。硯川憔悴的面容，否定了眾人的行為。

「抱、抱歉，硯川同學(xué)……」

教室陷入一片死寂。本該是愉快熱鬧的午休時間，卻被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默給支配。

「是我不對……全都怪我……」

沒有人聽到，硯川小聲嘟囔的這段話。

◆

為什么我偏偏買了兩個紅豆面包，一般不都會選擇不同口味嗎？這只能說是自己年輕氣盛導(dǎo)致的結(jié)果，這一類永遠的謎團，意外地隨處可見。學(xué)生餐廳人滿為患，我朝外頭走去，找一個能獨自靜靜吃飯的地方，碰巧看到了逃生梯。這不是最適合我這個邊緣人的用餐地點嗎？在這里吃吧，就這么辦。

「──相馬，請妳跟我交往?！?/p>

沒想到好不容易抵達了理想鄉(xiāng)，居然有人正好在這告白，逃生梯什么時候成了告白景點？轉(zhuǎn)眼間，烏托邦崩潰了。仔細想想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別人告白，話雖如此，我對他人的戀情沒丁點興趣，也沒打算湊熱鬧。我決定無視兩人的對話，一屁股坐在樓梯上。

呼，失敗，果然不該選兩個甜面包。我一周大約有三天會自己做便當，兩天靠福利社或?qū)W生餐廳解決。媽媽忙著工作，我也懶得每天煮飯，于是決定吃外食解決。當然，姐姐的份也是由我做，之前我隨口提議「不如其他幾天的便當由悠璃來做吧？」，她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就塞了五千圓給我，存心是想收買我。

也罷，反正讓不擅煮飯的姐姐來做便當，結(jié)果肯定慘不忍睹。

「呃……你，找我們有什么事嗎？」

不知為何剛才告白的男生對我搭話，似乎是高年級的。

「咦？不好意思，我們是初次見面吧？我沒有事要找你們啊?！?/p>

「呃……那你……」

我壓根聽不懂他在扯什么，說起來，你們告白關(guān)我啥事？

為何會誤以為我有事找他們，你們正上演著告白這等大場面，何必把我卷進去？

「那你，為什么要待在這？」

「啊啊，你是問這個啊！沒有啦，我只是想找個能單獨靜靜吃飯的地方，最后就找到這了。我不過是個死氣沉沉的邊緣人，而且口風(fēng)跟縮成一球的巴西三帶犰狳一樣緊，把我當空氣就好了。別擔心，你們繼續(xù)?！?/p>

對方歪著頭，勉為其難地吞下了我的說詞。我是真心覺得這事與我無干，要是他不這么想我才傷腦筋。

「呃……那么，相馬同學(xué)，能現(xiàn)在給我回覆嗎？」

學(xué)長和學(xué)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始了對話，并不時將視線瞥向我這。我的存在感，不過就跟空氣中氦氣的比率相等，為何需要在意，就是這樣我才討厭小心眼的家伙。

「對、對不起?！蛊?。

「能告訴我拒絕的原因嗎？」瞥。

嘴里塞滿膩口紅豆餡的我，猛烈地渴望水分，這時候果然得來杯牛奶，別看我這樣，其實還挺想再長高點。

「那個，因為我，并不是很了解你?！蛊?。

「要不要試著交往來認識彼此呢？還是說妳有喜歡的人？」瞥。

「沒有，但是真的很對不起?！蛊?。

「唉，我知道了，那我放棄，謝謝妳來赴約?！蛊场?/p>

看來是結(jié)束了，學(xué)長說完便離開現(xiàn)場。這下終于安靜了，膽敢在我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休憩空間干擾我，那怕是學(xué)長也照樣得判有罪。

不知為何，學(xué)姐坐到我身旁，不對啊，妳怎么還不走。

「唉，碰上這種事還真?zhèn)X筋?！?/p>

「現(xiàn)在該傷腦筋的應(yīng)該是我才對。」

「啊哈哈。是說你到底來這做什么?。侩y道你也要向我告白？」

「學(xué)姐妳自我感覺爆表了吧?！?/p>

「其實我對剛才那男生根本不熟，碰到不認識的人對自己告白，哪能有什么想法。」

「我的天，這人開始自言自語了?！?/p>

「你真的是學(xué)弟？嘴巴也太壞了吧？稍微尊敬一下學(xué)姐好不好？」

「相較于我為何會買兩個紅豆面包的謎團，我對學(xué)姐實在沒太大興趣?！?/p>

「我居然輸給了紅豆面包……？」

快點滾啦！這女人到底是怎樣，干么突然跟初次見面又沒相干的學(xué)弟聊天，她是把我當成墻壁之類的東西嗎？

「又沒關(guān)系，稍微聊聊而已啊。反正你都跑來這種地方了，肯定是沒朋友的邊緣人吧？」

「這學(xué)姐仗著自己有人追就欺負我！」

「抱、抱歉，你生氣了？」

「沒啊，仗勢欺人學(xué)姐真是個好人，我身邊一個個家伙，都不承認我是陰沉邊緣人，妳這么講讓我好感動?！?/p>

「嗯──聽得我也不太想承認你是邊緣人了?！?/p>

「別這樣嘛，仗勢欺人學(xué)姐?！?/p>

「拜托你別這樣叫我好不好??？我還從沒被取過這么丟臉的綽號?！?/p>

「還是妳比較喜歡叫欺人學(xué)姐？」

「把仗勢欺人四個字通通刪掉啦！你到底是怎樣啊？」

「那是要我怎么叫──啊，算了，我沒興趣?！?/p>

「機車！你真的很讓人火大耶！」

怎么這個學(xué)姐，跟剛才學(xué)長在的時候完全不同。當時她看起來還挺端莊的，現(xiàn)在倒是變得相當開朗健談。

「我叫相馬鏡花，是二年級，請多指教喔?！?/p>

「為什么我沒選克林姆面包……」

「聽我說啦！比起面包，多對我這個人提起興趣好不好??？」

「欸……」

「有必要這么排斥嗎??？好啦，告訴我你的名字嘛？」

「我叫九重雪兔?！?/p>

「嘿──九重喔，這么說來二年級也有一個人姓九重。」

「啊，那是我姐?！?/p>

「咦？所以你，是那個九重悠璃的弟弟？」

「我也懷疑自己得做個DNA鑒定?！?/p>

「這個自虐梗太恐怖了我笑不出來，拜托適可而止吧？」

「是?！?/p>

雖然我根本不覺得這算自虐，但要是這話被姐姐聽到，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有何下場，還是別輕易說出口好了。

「哼──你之后還會來這里嗎？」

「我有時還是會待在教室吃，大概一周來個一兩次吧。」

「這樣啊，那我也偶爾來這吃飯好了?！?/p>

「真麻煩啊……啊、剛才那句請往善意方向解讀?！?/p>

「不要以為說有善意，講什么都會被原諒好不好??？」

「這樣啊……謝謝指教?！?/p>

「其實我剛才是真的有點悶，跟你聊過心情好了不少，謝謝?！?/p>

「那我能收諮詢費嗎？」

「啊哈哈，好啦，下次我請你吃克林姆面包?！?/p>

「是女神啊……以后就稱妳為女神學(xué)姐好了?！?/p>

「拜托不要！？總覺得你真的會把這類玩笑話給說出口，有夠恐怖的?！?/p>

「誰叫我的人生跟笑話沒兩樣?！?/p>

「就說這種自虐梗笑不出來了！」

結(jié)果我在這跟學(xué)姐聊到午休時間結(jié)束，邊緣人計劃再次打水漂了，我不過就是想靜靜度過校園生活，這點微不足道的目標，究竟要何時才能達成。

◇

單反和無反，這兩種相機在我腦內(nèi)交手的戰(zhàn)績，目前是五勝四敗。但我老實不客氣地說，攝影外行人所追求的，絕不是畫素多高什么的，而是便捷性。我媽做什么事，通常會先從備齊道具開始，幾年前她突然想拍小孩的照片（八成是想拍姐姐，誰叫她是美女），便直接購入了全片幅數(shù)位單眼相機。

我丑話說在前頭，這玩意有夠重，加上鏡頭都不知道有多少公斤。我就不懂，干么不選APS-C相機（注：先進攝影系統(tǒng)C型的縮寫。），或是輕型的無反也成，為何偏偏就買了個重到誰都不想拿的全幅單眼，最后只能供在家里。

而且算上定焦還買了五個鏡頭，有夠浪費。

「我之后會居家工作，一周去公司一趟就好，終于能好好待在家里了。」我媽媽──九重櫻花如是說。

真是滿面春風(fēng)，難得能見到她心情如此美好。

這陣子社會情勢變化巨大，學(xué)校臨時停課的情況也變多，實在讓人靜不下心。不過我也不知道，主動關(guān)心是否為正確選項，總之先裝不清楚，隨便附和一下好了。

「是喔──」

「整體工作量也會減少，這樣就能多花點時間陪你們了，媽媽好開心喔?！?/p>

「喔，不錯呀。那么之后媽媽能幫忙做便當嗎？」

「那當然，對不起喔，之前都拜托妳?！?/p>

「畢竟是忙工作，沒關(guān)系啦。」

我為媽媽和姐姐的對話感到不解。怪哉？為何我覺得，姐姐把該是我講的話給搶去了。負責做便當?shù)姆置骶褪俏野。晌襾碚f「沒關(guān)系啦」才是正確的吧。

但我并不是個會趁機邀功又小肚雞腸的男人，我的度量就如瀨戶內(nèi)海般廣闊。畢竟交給悠璃處理，只會招致慘劇，只好期待她借此機會，向媽媽學(xué)習(xí)怎么做家事，也就是俗稱的新娘修行。反正姐姐是個美女，即使算上她糟糕的個性，也肯定不缺對象……奇怪，不對勁喔，總覺得有股殺氣……

「我說你，是不是在想些失禮的事？」

「小的不敢?！?/p>

就算媽媽在家時間變多，我能做的事也就還是那些，我繼續(xù)像只被馬戲團馴養(yǎng)調(diào)教的熊，唯唯諾諾地過活。

就在我們?nèi)绱碎e聊的星期六，我去了趟家電賣場，回程心里，充滿對無反相機性能暴漲的驚艷，卻碰上了一場意外之雨。

不是說今天不會下雨嗎！正當我對著天氣預(yù)報傳送滿身怨氣時，瞧見一名女性杵在自家公寓前，抱著行李深感困擾。

「請問怎么了嗎？」

先不提她被這場急雨淋得一身濕，看她大包小包的，相信是難以行動。

她是一名貌似溫和的女性，從外觀判斷，應(yīng)該是比媽媽稍微年輕些，這還是第一次在附近見到她。

「哎呀，請問你是？」

「我就住在這，妳有什么困擾嗎？」

「哎呀，原來是這樣啊！那么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p>

「以后……是嗎？」

「我剛搬來這，我叫冰見山美咲，今后請多指教?！?/p>

「我叫九重雪兔，所以妳碰到什么問題嗎？」

「咦……？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再說一次名字嗎？」

「敝人名喚九重雪兔。」

「為什么要改用古語說話？你是……九重雪兔……？」

「妳認識我？」

「那個……我是……」

冰見山小姐欲言又止，此時雨勢轉(zhuǎn)強。

「總之先進去吧。」

總不能一直待在外頭。雖然狀況不言自明，但鄰居之間還是有個基本禮儀在，良好關(guān)系都是由圓滑的溝通所堆砌而成，絕不可小覷。不知她是否也理解個中道理，即使扛著行李，明顯為目前處境感到困擾，依然面露微笑。

「我還得先把東西搬進去?！?/p>

「雨變大了，先進去吧，我?guī)蛫吥谩！?/p>

「雖然你愿意幫忙我很開心，但我的行李太多了，雨又下得那么突然，你也想早點回家吧？這樣不好意思?！?/p>

「不必在意，這都是為了圓滑的溝通（以下略）。」

「你這樣講害我好在意省略的部分……不過我確實很傷腦筋，能請你幫忙嗎？」

「收到，我來給妳幫幫忙啦?！?/p>

「哎呀呀，呵呵，你居然會用這種老氣的詞啊?！?/p>

「瞎到爆，人家可是當令的JK。」

「JK是指女高中生喲?！?/p>

我們一邊進行著充滿代溝的對話，一邊坐電梯來到五樓，抵達了冰見山小姐的房間，原來她住在我們家正對面右側(cè)，那間似乎是出租的單身公寓。

「不好意思喔，害你全身淋濕，我馬上給你拿毛巾?！?/p>

「不了，不用介意。」

「這樣我過意不去啦，你要不要先進來？」

被招待進單身女子房間，這種令人心跳加速的稀有事件，突然就被我碰上，害得我都緊張起來了。冰見山小姐似乎真的是剛搬進來，房間里擺滿了紙箱，也沒什么怕被看到的東西，讓我松了一口氣。不是我想找借口，不過按常理思考，我好歹也是個男人嘛。

「對不起喔，我還沒整理好行李。你先坐那邊吧，紅茶跟咖啡你喜歡喝哪種？」

「謝謝，可以的話給我咖啡好了。冰見山小姐是這周剛搬進來？」

「是啊，周遭都沒認識的人，本來還很擔心，幸虧馬上就遇見你了?！?/p>

她將咖啡遞給我，奇怪，她干么坐我旁邊？一般不都是坐對面嗎？忽然飄來一陣甘美香氣，刺激了我的鼻腔，莫非這就是成熟女性的費洛蒙??？冰見山小姐看起來大我不少，但依然是位美女。

然而我不得不夸夸自己，我那鋼鐵般的精神，是不會為這點程度產(chǎn)生動搖。

「妳一個人?。俊?/p>

「過去，我曾有過未婚夫。不過后來因不孕治療不順遂，他又得繼承老家的旅館，所以他的父母不承認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他們說什么都想要小孩……」

啥？這人怎么突然爆出如此沉重的話題？我們還只是初次見面耶。之前跟女神學(xué)姐（名字忘了）好像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所以是怎樣，我身上散發(fā)出「請找我談心」的氣場嗎？

「所以呢，要是在那時生下小孩，就不會像這樣一個人住了也說不定?！?/p>

「是這樣啊──」

背部直冒冷汗的我，決定少說兩句。過去的人生經(jīng)驗，正用超高音量對我發(fā)布警報，這絕對是會被卷進麻煩事的前兆，要是現(xiàn)在不快點逃，我肯定沒命。不對，是我的貞操難保！

「后來啊，我打算當老師，結(jié)果還是放棄了?！?/p>

「如果冰見山小姐當班導(dǎo)，應(yīng)該有很多人會感到開心吧?！?/p>

「你真的這么想？」

「咦？」

「你是說真的？」

這人直接貼上來了！她泛紫的瞳孔直盯著我，她的眼神縹緲、閃爍不定，透露出心中不安。

「……我想是的?！?/p>

「這樣啊，謝謝。如果你不嫌棄，之后也跟我好好相處吧？」

「這、這個當然……好。」

要是被她察覺我在敷衍就糟了，對方可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女性，而我毫無戀愛經(jīng)驗，不可能是她的對手，但我有什么辦法，誰叫她味道這么香。為什么她要貼這么近說話？她是喜歡我嗎？就算我會錯意也沒辦法?。?/p>

「對了，晚點我還得跟鄰居打招呼，我也想跟你父母聊聊?！?/p>

「不、不必這么費心也沒關(guān)系吧？俗話說都市是水泥叢林，跟鄉(xiāng)下不同，左鄰右舍幾乎沒交集，大家其實也不清楚隔壁住什么人，從這類繁瑣之事解放，才是現(xiàn)代人應(yīng)有的──」

「這些禮數(shù)不能省啦，而且你剛才不是也說了，這是為了圓滑的溝通之類的話？」

「我無言以對?！?/p>

「到時候我再帶喬遷蕎麥面過去?！?/p>

「是?！?/p>

我真的拿年紀比我大的女性沒轍。

「哎呀，是誰?。俊?/p>

我九死一生地度過了危險的星期六，隔天晚上七點，我家門鈴響起。今天是星期天，我媽也待在家。她穿著寬松的毛衣跟緊身褲，叫我不知該往哪看。但我實在無法移開視線，誰叫那個屁股──不知為何姐姐開始瞪我，我決定暫時放棄思考。

嗯，那身材真的是非常美好，不知是不是媽媽刻意維持的？

「我去開門?！?/p>

來訪的是冰見山小姐，這么說來，她好像有說過會登門拜訪之類的話。面對這時隔一天的再會，我的身體直飆冷汗。

「晚安，雪兔?！?/p>

「一天不見，冰見山小姐?！?/p>

我怎么不知道我們倆的距離縮得這么近，她都親昵到直接叫我名字了，這絕對是招致破滅的典型模式。

「昨天真是多虧有你幫忙，謝謝你。今天我就先簡單打聲招呼，之后再向你回禮吧?！?/p>

「不會，請不用放在心上?！?/p>

「那怎么行──」

「雪兔，是誰啊……呃，請問妳是哪位？」

「她是剛搬到隔壁的冰見山小姐?！?/p>

「哎呀，是這樣??？」

幸虧有媽媽出來幫忙應(yīng)對，得救了。雖說我想立刻逃離現(xiàn)場，但我必須說明與她認識的經(jīng)過，只好逼不得已留在原地。

況且冰見山小姐根本不放開我的手，她干么要抓住我?。。?/p>

「今后還請多指教?！?/p>

「您客氣了，之后碰到什么困擾，盡管來找我們沒關(guān)系?！?/p>

「謝謝，再見了，雪兔?！?/p>

「嗯，冰見山小姐再見?！?/p>

話剛說完，冰見山小姐就在我耳旁細語。

「你想要什么回禮，都可以說喔?！?/p>

「──都、都可以??？妳這樣講會害我當真啊……」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說說看。」

不過是幫忙搬些行李，就能賺到如此回報。這到底什么情況！

「請不要把我當小孩看待。妳要是再捉弄我，那我會要求抱抱喔。」

即使是冰見山小姐，聽到這種要求肯定也會感到噁心吧。

「可以啊，來吧?！?/p>

我的企圖一秒就破滅了。她竟然毫不猶豫抱了過來。

「等等，騙妳的，我開玩笑的！嗚哇，好軟！我受不了──」

「你、你們在做什么！」

媽媽見此狀，急忙想把我們倆拉開。但出乎意料的，冰見山小姐擁抱的力道，俗稱HG（Hug）力實在非同小可。

「啊啊～總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p>

「雪兔，你振作點！還有你別一臉賺到的表情！」

我無法動彈了，我現(xiàn)在的阻力已經(jīng)降到0FD。

「呼，滿足了。」

冰見山小姐看似抱得心滿意足，終于將我解放開來，不知為何，總覺得冰見山小姐的心情，比第一次見面時要好上許多。

她輕輕摸了摸我的頭。

「對不起喔。你太可愛了，我才忍不住把你當小孩看待，你應(yīng)該不喜歡這樣吧。」

「啊──該怎么說，我很少被這么做，感覺十分新鮮，就好像是被媽媽抱。不好意思，這樣形容女性應(yīng)該很失禮吧?！?/p>

「呵呵，這樣??？好開心呢?！?/p>

「太好了，妳沒感到冒犯。」

「不會啦，如果想撒嬌，隨時都能跟我講喔，畢竟我也只能做這點事?！?/p>

「冰見山小姐……我好歹也是高中生了，應(yīng)該不必吧？」

此刻的她面露愁容，令人印象深刻。

「雪兔，再見了。櫻花小姐，我先失陪了?！?/p>

「好的，晚安?！?/p>

說完，冰見山小姐便回去了，看來終于挺過難關(guān)。即便是鄰居，也不可能三天兩頭就見到她，我總算是放下心中大石。

然而媽媽看著我，露出不安的神情。

「唉……」

九重櫻花大大地嘆了口氣。我走向陽臺，試圖讓腦袋冷靜下來。冰涼空氣撫著我的臉頰，從上頭流落的雨珠，濡濕了陽臺。

冰見山美咲小姐，看似是位個性溫柔的女性，和雪兔又相談甚歡，我想她應(yīng)該是個好人，未來或許會有所交流也說不定。

只是，我的心卻如同烏云密布的天空一般，為其他事而憂慮。

「真是……羨慕啊。」

羨慕、憧憬、渴望，數(shù)種情感在心中復(fù)雜交錯。

兒子和她的互動，就有如親密的母子，那正是我理想中的模樣，要是能像那樣面對孩子，不知能有多幸福。如果能像那樣歡談，肯定能更加了解兒子。

不過那已成了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我們母子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僵得只能聊些無關(guān)痛癢的瑣事。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無法改善與孩子們的關(guān)系，這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

我想拍下孩子們的模樣，守候他們成長，最終相機只能擱在家生灰塵，我甚至不記得，上次三人一同出門是什么時候了。我們母子三人相依為命，但我卻連親子間的情誼都守護不了。

「很少被這么做」、「就好像是被媽媽抱」，雪兔的話深深刺上我的心頭。那么我究竟算是什么？

我有辦法抬頭挺胸說自己是母親嗎？我試圖回想起，兒子最后一次向我撒嬌是何時，可惜卻是徒勞，那孩子至今從未對我撒嬌過。

不注意他、不聽他說、不讓他說，一切都是愚昧的我所犯下的錯。

曾幾何時，一切變得理所當然，兒子再也不向我要求任何事物。我從他的眼中看到達觀，他不期待、不渴求，放棄了一切。

他之所以變成現(xiàn)在這樣，全都是我的責任。當我察覺時，早已太遲了，他之后的所作所為，就像是在訴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才是罪魁禍首。

我們的關(guān)系就這么逐漸崩壞，而他在缺乏家人呵護下長大，成長歷程中傷害他人、被他人傷害，最后甚至沒有察覺心靈受了傷?；蛟S一切都為時已晚，這樣下去，他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

內(nèi)心被不安所支配，我用力搖了搖頭。只要誠實面對心中情緒就能察覺，我懷抱的感情，其實十分簡單丑惡，那一瞬間，看著兩人互動的我，純粹是感到嫉妒。

「我的兒子，會不會被她搶走？」我心中一隅，懷藏著這樣的恐懼。

我必須承認，自己確實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我知道就血緣而論，雪兔確實是我的寶貝兒子。同時我又產(chǎn)生一個疑問：「光是有血緣關(guān)系就稱得上是母子嗎？」能夠證明我們是母子的，僅僅只有血緣而已。

或許，雪兔根本沒把我當作母親。若不是這樣，他又怎會一本正經(jīng)地問我：「我是不是橋下?lián)靵淼模俊?/p>

那孩子肯定不認為自己被愛著，只有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無論如何辯解，我過往的態(tài)度都無法否定這點。

他的心靈，欠缺了人生下來就應(yīng)當享有的親情滋潤，結(jié)果便是──他的感情有所缺憾。

如果是她──冰見山美咲的話，肯定能給予他充分的愛情。他們明明只有一面之緣，我卻能從她眼中感受到親愛之情。還有她莫名地黏著雪兔，換作是我想與兒子肌膚相親，雪兔也肯定不會允許我這么做。

如果，我這個媽媽無法給予他親情，那么對他而言，我就等于毫無用處了。

我感受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不要，只有這件事不能發(fā)生──！

我為什么要努力工作？因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人。我不想與他們分開，不希望他們不認我這個母親。我們?nèi)讼嘁罏槊?，我們家，就只剩我們?nèi)肆?。打從我做了這個決定，支撐我的，就只剩下家人，我不想后悔，更不想就這么放棄。

所幸工作告一段落，我沒必要一直跑公司，加上現(xiàn)在轉(zhuǎn)換成居家工作，待在家的時間也大幅增加。這也許是我最后的機會了，我要糾正長久以來對孩子視若無睹的關(guān)系，真真正正地面對小孩。

要是錯失這個最后的機會，一切真的就毀了。我堅信，一切還來得及。仍有辦法挽回，我們能從頭來過。

不論──有多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