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獵獵P7
夢、責(zé)任、使命
狼藉一片的城南曠地已經(jīng)重歸寂靜,上都的城門也再次打開,剛剛經(jīng)過血戰(zhàn)的三州聯(lián)軍也迫不及待地歸營歇息。
“韓將軍!”看到推門而入的韓成,在中軍帳等候多時的阿綾三步并作兩步,蹦蹦跳跳地?fù)淞诉^來,一把拉住韓成的胳膊來回?fù)u著,“正陽呢,正陽呢!”
“姑娘別急,公子在后面呢?!表n成輕輕一抬胳膊,擺脫了阿綾,抱著紅圍巾癱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有些驚愕地看了看滿面滄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的韓成,阿綾回過頭,正迎上跟在后面進(jìn)來的正陽和梁冀。
“正陽!”阿綾興奮地緊緊抱住正陽,又連忙把正陽從上到下連摸帶拍,生怕他身上多出什么傷。
“好啦好啦,我沒事。”正陽拍了拍阿綾的頭,“阿綾,現(xiàn)在我們有軍務(wù)要討論,你先到別處玩,過會我來陪你,好不好?”
“為什么我不可以參加?”阿綾有些不滿地撇撇嘴,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揚(yáng)了揚(yáng),“我手里可還有重要的信件呢?!?/span>
“北府青州的印信?”正陽一驚,“程哥和淵叔那怎么樣了?快給我看看!”
阿綾卻輕巧地一轉(zhuǎn)身避開了正陽伸出來的手,“不許趕我走!”
“好啦好啦,帶著你一起,帶你一起!”正陽搖頭嘆息著,嘴角卻難掩笑意。
“咳咳咳。。。北府怎么樣?”一旁的梁冀問道。
“幾場硬仗擊退狄戎,然后追擊,殲敵三萬七千有余。程都尉沉著冷靜堅韌不拔,而且,夏侯敬立下大功,陣斬狄戎可汗。武藝還是統(tǒng)兵,夏侯敬都足以作為王昭的繼承。”正陽從信紙上抬起頭,“想必,夏侯都尉是用昭叔的絕技打敗了狄戎可汗?!?/span>
“王總兵的武藝,我也有所耳聞。定邦四將個個有絕招,都非尋常將??杀??!绷杭近c了點頭。
閉上眼睛,正陽在腦海中勾勒了一下北府戰(zhàn)場上夏侯敬與狄戎可汗的交鋒。三叉戟和草原彎刀幾次對拼,夏侯敬虛晃一槍撥馬便走。狄戎可汗哪里肯放,縱馬便追。背后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夏侯敬左手從腰間抽出短斧,用光潔的斧面映照一下身后,便夾緊了馬鞍??珊棺窊舯平瑑神R銜尾的瞬間,夏侯敬在馬上猛地向后一仰,左手一甩的同時右手一送,前一瞬短斧向后飛出直奔面門,后一瞬三叉戟翻身刺來徑取腰腹,斧刃戟尖一上一下幾乎同時逼來!可汗低頭讓過飛斧,卻被三叉戟刺個正著!這一瞬,夏侯敬的身影一下變得模糊。定神時,這個瞬間的身影仿佛已經(jīng)變成一襲鮮紅,右手推出雙刃槍,左手?jǐn)S出四棱鐵锏,儼然正是王昭的樣子。昭叔的絕技——回馬槍二段,在舉槍刺出的同時抬手?jǐn)S出另一把武器,這一招他也太熟悉了。
“蘇丹軍團(tuán)已經(jīng)被我們徹底粉碎?!绷杭降脑捳Z把正陽從想象與回憶中拉回。“但是我們的損失也非常嚴(yán)重?!鳖D了頓,“兩州戰(zhàn)兵,折損逾九千。禁衛(wèi)軍的步兵騎兵也各自損失近半。校尉級的軍官,三十名里就犧牲了十二名。將官,秦州都尉宋遇也犧牲了。還有。。。韓將軍節(jié)哀順變。”梁冀站起來,朝韓成一躬身。
“韓青這小子。。。打小就是。太愣了。直通通的?!表n成扶著額頭嘆息?!暗牵?。。。那時候也沒別的辦法。。?!表n成伏了下來,埋頭在圍巾里,聲音逐漸哽咽,直到說不出話。魁梧的身體,粗壯的臂膀,此時卻趴在桌上止不住地顫抖。正陽和梁冀連忙湊到旁邊,阿綾也把纖手搭上韓成的肩膀。
過了片刻,韓成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先讓將士們休息吧。海州軍和秦州軍先留在上都?!睋]了揮手,韓成把幾人打發(fā)開,獨自一人呆呆地站在桌邊。
“阿綾,也是辛苦你了啊?!闭柵牧伺陌⒕c的背。
“沒什么的?!卑⒕c答應(yīng)著。
“中軍帳那么干凈,是你一直在打掃吧?”正陽反問。
阿綾笑了,“這里可比那些角斗士住的地方好打掃多了?!钡椭^想了片刻,阿綾又開口問道,“那個穿白袍的年輕將軍,他。。。”
“韓青將軍,犧牲了。他一個人沖向數(shù)千敵人,為我們的騎兵爭取時間,挽救了這場戰(zhàn)役?!闭柌唤麌@息。
決戰(zhàn)后的上都,夜里格外寧靜。城墻上只見稀疏的幾點火把,禁衛(wèi)軍營地里,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海、秦兩州軍和禁衛(wèi)軍正卸甲而臥,鼾聲如雷。韓成留宿在中軍帳,正陽和阿綾則暫住在城內(nèi)皇宮附近的禁衛(wèi)軍將軍府里。
“正陽,你的仇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吧?”燭火下,阿綾抱著被子倚著枕頭。
“章元已死??墒牵雍ξ腋赣H的李鵬卻還活著。”正陽就著燈光輕撫身上烏木鎧上的道道刀痕。“現(xiàn)在李鵬應(yīng)該還在跟吳州龐總兵對峙。等上都和北府重整旗鼓,我們要把殘余的蘇丹軍和李鵬一起徹底粉碎?!?/span>
“你。。。會親自把他打敗吧?”阿綾問。
“我確實想。可是,李鵬武藝絕倫,一把鵬翼刀打遍天下無敵手,他的本事冠絕定邦四將,是公認(rèn)的大周第一?!?/span>
“但是你也很厲害?。∧阍诮嵌穲鲆泊驍∵^那么多厲害的人,他們也有不少是軍隊里很強(qiáng)的人?!卑⒕c看向正陽的眼睛忽閃了一下。
“是啊?!闭桙c了點頭,拿過兜鍪捧在手里擦拭。過了一會,正陽也漸漸頂不住倦意,沉沉睡去。烏黑的兜鍪悄然滾落,一條毯子輕輕地蓋在了他身上。燈火熄滅,黑沉沉的屋子里只能聽見盔甲下略顯粗重的起伏和被子里輕柔的呼吸。
正陽做了夢。他夢見自己小時候,父親帶著自己去梁州軍校場,程都尉拉著他的手,劉校尉逗弄著他,梁州軍的將士們也都爭相來和他玩。他又夢見角斗場上,達(dá)索斯教官拍著他的肩膀笑著點頭,向他豎起大拇指。他又夢見逃離的那個雨夜,濕淋淋的路邊他與阿綾躺在路邊緊緊相擁互相取暖。最后,夢境定格在一副畫面,畫面上,父親母親穩(wěn)坐中間,昭叔和程都尉站在一邊,他則攬著阿綾的腰站在另一側(cè),每個人都洋溢著輕松幸福的笑容。。。。。。
正陽的夢被耳邊急切的呼喚打斷。
睜開眼睛,阿綾焦急的面孔出現(xiàn)在眼前?!罢?,快醒醒!”阿綾急急地著正陽的肩膀。正陽渾身一顫,一把掀開毯子,抓起兜鍪扣在頭上,右手抄起偃月刀,左手挽起阿綾的胳膊,沖出了將軍府。
外面,上都城里,已經(jīng)遍布著沖天的火光。一片喊殺聲中,街巷上無數(shù)倉促迎敵的周軍和內(nèi)衛(wèi)潮水般退向皇宮。正陽把偃月刀一揮,剛要逆著人流往前沖,左臂上卻忽然傳來一陣溫?zé)岬挠|感。低頭看了看緊緊抱著自己左臂的阿綾,正陽一轉(zhuǎn)身,甩開的披風(fēng)正好把阿綾蓋在里面。帶著阿綾,正陽也隨著人群退往皇宮?;仡^看去,火光中飛揚(yáng)的,不是別人,正是李鵬的旗號。
倉促而起的周軍依托著皇城重墻勉強(qiáng)拉開防線。本來軍官就已經(jīng)沒了不少,現(xiàn)在一片慌亂之中,周軍更是難以成軍。就是韓成展飛,此時除了自己身邊的一小撥之外也指揮不了幾個人。徐瑋敏銳的目光依然鎖定了敵人的頭腦,夜幕掩護(hù)下死神般的大鐮刀迅速突進(jìn)到敵將面前。然而這一次他碰上的,是定邦四將之首,李鵬。
大鐮刀背在身后拖刀而上,貼地一刀撩出,一擊被閃開之后徐瑋手把一轉(zhuǎn),刀刃朝下立即一刀劈下。李鵬并未格擋,只是輕輕一側(cè)身,刀刃貼著面前掃過,一刀插在地上。鵬翼刀抬起,“叮”一聲搭上鐮刀的刀背,金屬摩擦的火星迸發(fā)的瞬間徐瑋放開刀柄猛地一個前撲,翻滾起身時,鵬翼刀的刀刃已經(jīng)在大鐮刀刀柄上刮過。上步抓住刀柄,徐瑋轉(zhuǎn)身便退。李鵬微微一笑,提著刀便小步緊走著趕去。幾步趕出,李鵬弓步一叉扎住身子,刀抬起,“鐺”一聲脆響,迎面而來的流星錘不偏不倚被刀面接住。鵬翼刀的刀頭繞著流星錘轉(zhuǎn)了一圈,繞住鐵鏈后朝前一甩,流星錘又回頭朝徐瑋飛去。一偏頭讓開錘頭,鵬翼刀就已經(jīng)劈到眼前!倉促舉起鐮刀格擋,火花一亮之間,大鐮刀的刀刃竟一折兩段!鵬翼刀貼著徐瑋側(cè)頸一探,刀面輕輕一轉(zhuǎn)之后猛地拉回,李鵬向后揮落刀刃上的血珠,而徐瑋已經(jīng)無力地倒在地上。
“秦州徐閻王??上Я恕J?zhèn)二十將里最像我的?!陛p嘆一聲,李鵬裹起披風(fēng),負(fù)手而立。
太陽升起之時,李鵬的大軍已經(jīng)停止了瘋狂進(jìn)攻?;蕦m宮墻上,勉強(qiáng)防守的周軍個個衣甲零落,刀槍不整。宮墻已經(jīng)被撞開一個缺口,先鋒梁冀寡不敵眾,被打中后腦不省人事,而作為一線主將的韓成和展飛,也已經(jīng)傷重被俘,落入李鵬手中。
正陽看著宮墻,揮了揮偃月刀,走了上去。身邊阿綾緊緊拽著他的胳膊不放。“別去。韓將軍都被抓了,另外兩個將軍也死了一個被抓一個,要不是我攔著,你也會死的!”
看了看阿綾滿溢淚光的藍(lán)眼睛,又看了看躲在幾個內(nèi)衛(wèi)身后,恐懼的眼神中又帶著期望的少年天子,正陽搖了搖頭。
“現(xiàn)在要是他想,我們早就被拿下了。陛下,我知道韓將軍和展總兵都落入敵手,您想讓我接替主心骨組織防守。但是,就算韓將軍、展總兵、徐總兵都在,我們也擋不住李鵬的叛軍?!?/span>
頓了一下,正陽抬起頭,“所以,為了保護(hù)大家,我只能放手去賭一把了。哪怕機(jī)會再渺茫,也好過毫無懸念地被碾碎?!?/span>
“公子,你要干什么?”稚氣未脫的天佑皇帝撥開內(nèi)衛(wèi)上前幾步。
“我去和李鵬決斗?!闭栆蛔忠活D,聲音不大,每個字卻都格外有力。
“公子,你瘋了!”皇帝撲上來抓住正陽的肩膀,旁邊的內(nèi)衛(wèi)和士兵們也紛紛圍攏過來,連聲附和?!肮?,我命你為帥,率領(lǐng)將士抵擋叛軍!”皇帝抓著正陽的肩拼命搖晃。
正陽的呼吸愈發(fā)急促,雙眉緊鎖間,忽然一聲尖叫終結(jié)了嘈雜的人聲。猛回頭,卻是阿綾一把推開了天佑皇帝,捂著耳朵大喊一聲,“走開?。 ?/span>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阿綾拉起正陽,撥開人叢?!叭グ桑?。我就在后面看著你。無論如何,我都跟你一起?!币贿吚?,阿綾從旁邊一個天子內(nèi)衛(wèi)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緊緊握在手中。正陽伸手要把匕首從阿綾手里撬下來,卻被阿綾一扭身子甩開。抬手擦了擦正陽眼角的淚水,阿綾微笑著,聲音微微顫抖著卻把每個字都咬得很重,“我相信你不會讓我用上這把刀的。”微風(fēng)中,阿綾素白的裙擺輕輕飄動,被風(fēng)揚(yáng)起的薄薄的披肩和蓋在身后的一頭金發(fā)形成了一個柔美的角度。
上都宮墻兩邊,守軍和叛軍兩邊都是一片鴉雀無聲。除了微風(fēng)從葉片拂過的輕響之外,就只有正陽的腳步聲和狼之偃月刀拖在地上的摩擦聲。叛軍陣前,李鵬攬著鵬翼刀,裹著披風(fēng)抱著膀子,頎長的身影如雪山冰柱散發(fā)陣陣寒氣,深不可測的眼睛注視著步步走來的正陽,玉石般的面孔上,嘴角勾起了一點冰冷的弧度。
“郭公子,好久不見。”李鵬的聲音像鵬翼刀的刀刃一樣沒有溫度。
“李鵬,我的父親,是被你害死的吧?!闭柕碾p眼也是古井無波。
“不錯。是我親手把令尊拿下。不然,就憑章元那個不成器的家伙,怎么會是郭總兵的對手?!?/span>
“那么,無須多言,今日便與我做個了斷吧?!薄班辍币宦?,正陽把偃月刀插在地上,直視著李鵬?!耙コ堑脑挘瑑蛇呌植恢烙卸嗌偃艘餮D敲?,今天,就讓我們兩個人的生死來決定這一切吧?!?/span>
“公子的勇氣和擔(dān)當(dāng),李某佩服。李某雖行過暗處的事,可我也不是沒有禮義廉恥。浩浩天地、朗朗乾坤之下,為了正我的名分,我,接受公子的挑戰(zhàn)?!崩铢i將刀一揮,昂首闊步而出,在正陽面前十幾步處站定。
正陽的眼中映照著刀刃上的寒光。
李鵬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目光一如既往地冰冷。
天空中,一聲鷹啼劃過,在樓宇間陣陣回響。
同一個瞬間,正陽猛沖上前,在李鵬的面孔近在咫尺時上步轉(zhuǎn)身,兩步跨出,身子正好扭轉(zhuǎn)一圈,第三步一躍而起,凌空轉(zhuǎn)身,當(dāng)頭一刀直劈下來!李鵬嘴角一動,橫跨的雙腿一收一出,正面對著正陽的身體瞬間變成側(cè)向,偃月刀的刀鋒貼著面前掃過,重重劈在地上。下一刻,正陽卻沒有急著把偃月刀再次抬起,而是直接把右手抓向腰間的直刀,在后的右腿朝前半步,清光一閃,直刀就著出鞘之勢一記斜撩,徑奔李鵬側(cè)頸!李鵬輕巧地一個后跳,剛好讓過刀身的長度。正陽步步緊追,左腿邁出的同時全身向右扭轉(zhuǎn),左手的偃月刀被帶動著再次朝李鵬橫砍而來。刀刃從迅速蹲身的李鵬頭頂半寸的空中劃過,正陽右手抬起刀作纏頭裹腦架勢,左手滑把同時右腿繞過身后上步,轉(zhuǎn)過身來,偃月刀從左上到右下又是全力一個正手斜砍!“鐺”一聲巨響,火星一閃間,鵬翼刀的刀鐔隔開偃月刀的刃口,李鵬扭腰送胯間右手緊握刀柄朝前一推,把偃月刀推得向后一揚(yáng),險些失衡掉落。緊接著,上步同時滑把,雙手一前一后握持刀柄,毒蛇般朝正陽身前鉆了上來。正陽忙后撤幾步,右手直刀平端對準(zhǔn)李鵬心窩一指,逼退了李鵬的攻勢。
宮墻后,阿綾睜大眼睛緊緊盯著正陽,左手下意識地掩在嘴邊。
“鏘”一聲,直刀的三尺寒光收回鞘內(nèi)。正陽雙手挺起偃月刀,與李鵬互相繞著對方緩步試探。片刻的對峙后,又是正陽率先打破沉默。狼刀橫著舉過頭頂,雙手協(xié)力轉(zhuǎn)過幾圈之后從左下到右上一記上挑,刀刃隨著掀起的沙塵一起朝李鵬襲來!刀刃再次被李鵬閃過,緊接著,正陽朝前上步的同時左右連續(xù)幾個橫抹,卻被李鵬身形閃轉(zhuǎn)間一一避開。正陽喊了一聲,蹬地發(fā)力,連人帶刀合身一個猛沖,卻被李鵬左腿一抬,一記正蹬結(jié)結(jié)實實踹在身前!胸口一窒,正陽卻沒有停下動作。朝李鵬右腿后跨出一步,身子往左邊騰挪,一把攬住李鵬的腿,正陽毫不猶豫朝李鵬懷內(nèi)貼了上去,撐起肩膀便要頂來——劍斗中的體術(shù),在角斗場他從達(dá)索斯教官身上學(xué)到過不少。然而李鵬卻不吃這一套,在地上支撐的右腿一躍而起,在正陽胸前一蹬,踢開正陽之后一個瀟灑的后空翻,張開的雙臂宛如大鵬展翅,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正陽踉蹌幾步,咳嗽兩聲,穩(wěn)住架勢,橫起了偃月刀。
可李鵬卻沒有給正陽多少喘息之機(jī)。鵬翼刀拖在身邊,李鵬伏下身子,貼著地面猛地前沖,刀刃離地兩寸,朝正陽小腿掃來!正陽把偃月刀往面前地上一插,格開劃過的刀刃,轉(zhuǎn)過身時,李鵬已經(jīng)一刀上斬,鵬翼刀奔著自己撩了上來!堪堪地側(cè)身閃過,鵬翼刀卻在自己頭上停下一瞬,輕輕一轉(zhuǎn),又凌厲地迎頭劈下。身形一沉的同時正陽連忙抬刀格擋,然而鵬翼刀鋸齒嶙峋的刀刃已經(jīng)勾上了狼刀的刀桿,“唰”地一個回拉,正陽的狼刀頓時被拽開,左手手把脫出。鵬翼刀順勢前刺,正陽勉強(qiáng)躲開刺來的刀頭,卻被接下來回拉的一擊劃中,左肩上頓時出現(xiàn)一個鮮血淋漓的口子。正陽急吼一聲,右手把偃月刀繞過一圈,正手重重一刀斜斬之后反向繞回,又是反手一刀揮開。李鵬側(cè)身閃開第一刀,前滾翻避開第二刀的同時已經(jīng)閃到正陽背后。正陽一咬牙,雙手握刀轉(zhuǎn)身相迎,搶先一刀朝李鵬劈來?!拌K”一聲被擋住,正陽咬緊牙關(guān),雙手協(xié)力,偃月刀畫出橫8字一刀接一刀地朝上挑出!父親傳授的破防技,在戰(zhàn)陣上也是屢試不爽。但是,李鵬格擋了前面兩下之后卻不再格擋,轉(zhuǎn)而后撤閃身。正陽步步緊逼,李鵬竟猛地一沉身子,一記掃堂腿掃中正陽小腿,打得正陽雙膝一軟,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后面的阿綾輕輕地驚呼一聲,雙手緊緊掩口,面色蒼白,汗珠沿著臉頰一滴滴滑落。
深吸一口氣,正陽身子往前一鉆,一個翻滾起身。才及站穩(wěn),李鵬的下一刀已經(jīng)劈到眼前!正陽忙抬刀格擋,可李鵬這一擊凌空高高躍起,就著落地之勢劈來,勢大力沉,一刀劈得正陽踉蹌幾步,幾乎摔倒。鵬翼刀絲毫不肯放過,轉(zhuǎn)眼又是一刀橫掃。正陽急躲,脖子上又被劃出一道血痕。還未穩(wěn)住架勢,李鵬又貼身追來,一手把住正陽肩膀一拉,另一手沉肩轉(zhuǎn)胯間一拳上勾,正中正陽心窩。正陽慘叫一聲,整個人竟被凌空打起。趁著正陽的身體還未落地,李鵬抬起右腿側(cè)身壓肩,一記側(cè)踹,正陽無力地飛出數(shù)米,沉重地摔在地上。掙扎幾下,喉頭一甜,正陽只覺一股溫?zé)岬难獜纳ぷ佑可蟻怼?/span>
李鵬慢慢把刀往身后一背,點了點頭,緩步朝正陽走來。
阿綾撥開擋在前面的士兵走出墻外,顫抖著手擦了一把眼淚,雙手緊緊握住匕首。
正陽的眼睛里逐漸閃出野狼般的光芒。單膝跪地?fù)沃眢w,正陽緊了緊抓著刀桿的右手。此時,恍惚間,他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父親的面孔。
大周帝國的定邦四將,每一個都有一門絕技。越州李鵬的蒼鷹探爪,即刺出后回拉切割的貼身刀法;青州張淵的空手接白刃;翼州王昭的回馬槍二段;還有梁州郭玄的舍身狼撲——刀尖插在地上,豎起刀桿作為支撐,雙手握住刀桿末端撐桿跳般地一躍而起,借一個前空翻之勢把刀從地上拔出,凌空翻轉(zhuǎn)一圈當(dāng)頭劈下,勢大力沉,無堅不摧。此時,李鵬面前,正陽已經(jīng)凌空翻過一圈,一聲爆喝,狼之偃月刀破空而來,直直劈向李鵬面門!
但是,李鵬的嘴角卻泛起一絲冷笑。
隨著狼之偃月刀劈下,一道寒光閃過,橫在李鵬胸前的鵬翼刀猛地向上一撩,“鐺”一聲巨響,兩把刀刃口相擊,一瞬間的火花明亮刺眼!在鵬翼刀的刀刃上,厚重的狼之偃月刀的刀頭竟輕如無物地齊刷刷被削斷,前半截刀身高高飛起,只在天空中留下一點黑!
幾乎沒有停留,鵬翼刀和狼刀一個向上一個向下,與對方相交后繼續(xù)沿著各自的弧線揮去。狼之偃月刀深深劈在李鵬面前的地上,后半截刀頭入地半尺有余。鵬翼刀在李鵬身前劃過半圈,甩到身子右側(cè),背在右臂之后如翅膀般展開,獠牙嶙峋的刃口兀自嗡鳴,震顫不已。
“結(jié)束了。”李鵬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右臂挾著刀猛地一揮,刀背重重打在正陽太陽穴上。神色已經(jīng)恍惚的正陽沉重地倒下,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任由寒氣四溢的鵬翼刀貼在自己頸邊。
正陽的雙眼無神地半睜著。他仿佛看到了家人坐在家宴桌邊,仿佛看到了達(dá)索斯教官和大個子魯?shù)略谙蛩惺?,又仿佛靈魂脫離了軀體,看到了宮墻前無力地雙膝跪在地上的阿綾。抬起視線,他又似乎在半空中看到了父親的身影。耳邊,隱約傳來一句,“再見,郭公子?!?/span>
正陽閉上了眼睛。
隨著“嚓”一聲刀刃入肉的摩擦聲,宮墻前的曠地中央,血光一閃。
已經(jīng)把匕首頂在自己胸膛的阿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天佑皇帝深吸一口氣,半張著嘴,愣愣地呆在原地。
兩邊無數(shù)屏息凝神的將士們也都僵住了,一片鴉雀無聲。
“當(dāng)啷”一聲,鵬翼刀落在地上,滾動兩下之后再也不動。李鵬嘶啞地笑了一聲,無力地后退幾步,搖晃幾下,重重倒了下去。在他后頸上,深深插著狼之偃月刀的前半截刀身!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啷”一聲,李鵬叛軍最前面的一名校尉丟下了手中的馬槊。
旁邊,一個士兵放下了盾牌和直刀。
又一個百夫長放下了弓箭。
轉(zhuǎn)眼間,兵器落地的當(dāng)啷聲響成一片,一條條馬槊、一把把周直刀從手中滑落,在一層塵埃中滾動著,最終歸于平靜。
晴朗的藍(lán)天,艷陽高照,一碧如洗。
旬日后的梁州,街坊上一家新開的酒館里,幾個伙計正來回奔忙著擺放桌椅。在他們中間,一個白皙金發(fā)的女子正在埋頭灑掃。抬頭擦汗之際,精致的面孔顯露而出,正是阿綾。旁邊柜臺后,正陽正要從椅子上起身幫忙,卻被阿綾喝住,“傷還沒好,你好好坐著!”正陽連忙低下頭,又乖乖地坐了下來。
幾天前,在朝堂上,天佑皇帝舉行盛大儀式為功臣封賞。第一個受賞的,就是正陽。
“郭公子,朕為你父親平反正名,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繼承鎮(zhèn)北候的爵位,梁州總兵、越州總兵、驃騎將軍、奮威將軍,任卿挑選!”皇帝稚氣未脫的言語里滿滿都是喜悅。
“不了,陛下。我只需要一個給家父正名就可以了。梁州總兵可以由程都尉繼任,梁校尉陣斬馬利克沙,威震蘇丹,他是最合適的越州總兵人選。展總兵在上都決戰(zhàn)中一直扛在第一線,他可為奮威將軍?!闭枔u了搖頭,“我從小在軍中長大,阿綾則在角斗場長大,我們都見過太多刀槍、太多流血,厭倦了?,F(xiàn)在我只想帶著她回到梁州開個酒館,過過寧靜的生活。啊,還有,當(dāng)時阿綾不懂事,把陛下給推了個跟頭,還望陛下恕罪?!痹诖蠹业囊黄β曋?,正陽叩首謝恩。
把目光從帶著伙計們打掃屋子的阿綾身上移開,正陽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烏木鎧和半截刃的狼之偃月刀,不禁笑了。端起酒杯啜飲一口,正陽招呼著阿綾和伙計,“坐下歇歇,不著急!”阿綾輕巧地鉆進(jìn)柜臺坐在了正陽身邊,伙計們也紛紛搬著凳子坐到對面?!皝韥韥?,咱喝點!”一手?jǐn)堉⒕c的肩,另一手提壺倒酒,幾個酒杯一碰,一片歡聲笑語中,墻上烏木鎧的掩心鏡映照著燭火,泛起一層溫暖柔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