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始終處于幸福之中的人來說，“幸福是什么”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他們還未意識到和思考過幸福，并且也并不需要思考。他們健康、快樂、富有和自由自在。而等到幸福失去的一剎那，沉睡的思考才會被喚醒，然后恍悟那曾經(jīng)存在過的就是幸福。

屠格涅夫的小說《阿霞》就講述了一個如此的故事：一個無憂無慮的青年如何在幸福時毫不自知，又如何在失去幸福的瞬間恍然大悟，而終究錯失一生中最美好的愛情。

初遇阿霞

那時的H. H.二十五歲，年輕，健康，快樂，錢花不完。他無憂無慮，沒有目的和期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傊贻p的H. H.嘴里吃著金色的蜜餅，想不到人生是短暫的，幸福和面包會有短缺的一天。

直到他遇到了阿霞。

傍晚時分，住在萊茵河左岸的他聽說對岸的城里在舉行“大學生酒宴”，于是興致勃勃地渡河過去瞧熱鬧。擁擠的人群里他聽到了同屬俄羅斯人的鄉(xiāng)音，于是不由自主地開口搭話。

他們是一對兄妹。漂亮的年輕男子名叫加京，少女名叫阿霞。他第一次看見阿霞就覺得她非常美麗。孩子的氣質(zhì)，黑黑的眼睛。他覺得她的臉上有一種特殊的、獨特的東西。

謙遜有禮的加京，美麗的阿霞，又同是俄羅斯人，他們很快成了很好的朋友。加京時常邀請H. H.去他家里做客，H. H.也就時常渡河去他們的住所。

看不見的幸福

• 偏見與誤會

從剛認識開始，他就覺得阿霞和加京一點也不像。阿霞身上獨特的，近似矛盾的地方也令他感到困惑。同時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的、燃燒似的激動也壓在他心上。

阿霞的舉止很怪異。有時她就像一個瘋女孩，爬上高高的墻頭，尖叫著嚇唬他們；有時又像是害羞起來，低垂下頭，露出憂郁又專注的神情；還有些時刻，她的臉突然變化，露出傲慢、差不多挑釁的微笑。她還會裝腔作勢，賣弄風情似地靠在窗臺上扔一朵天竺花給他們。

阿霞種種多變、怪異的行為舉止令他時而惱火，時而著迷。每個晚上他渡河而過，回到家中，心里想的和琢磨的都是阿霞。他感到痛苦和氣惱，卻不知道為什么。他甚至為此決定暫時不去看他們。

直到阿霞告訴他說他不應(yīng)該以她的舉止來批評她。直到加京告訴他阿霞是他父親的私生女。

• 幸福的遲疑

他沒有問自己是不是愛阿霞，但他老是想念她。他不想將來，不想過去，只是覺得今天很快樂。

自從了解了阿霞的真面目后，她的整個形態(tài)令他感到新奇和心醉神迷。而現(xiàn)在阿霞再見到他，臉也會發(fā)紅，著裝也明顯地精心打扮過。

“她會不會愛上我”，他這樣在心里問自己。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細細思考，阿霞邀他赴約的小紙條就送到了他手里。而阿霞的哥哥也知道了，焦慮地趕來了。

加京知道因為他妹妹私生女的身份，或許他不會愛阿霞，不會回應(yīng)阿霞的愛。雖然他說她愛阿霞。但加京不相信，乞求他不要傷害了她的妹妹，他會和阿霞離開。明天就離開。一邊是阿霞對他熱切的愛戀，一邊是加京的懇求和真摯的友誼。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有真正搞清楚自己對阿霞的愛。他理性地想，要是有這樣一位多變的妻子，那樣他會變得不幸嗎。于是他答應(yīng)加京：他會拒絕阿霞。

推開房門，阿霞蜷縮成一團坐在角落里，滿眼淚水?？匆娝M來了，阿霞慢慢抬起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是戀愛中的女人的眼睛：它們在懇求，它們表示信任，它們又在追問，它們又在表示順從……

H. H.幾乎不能抵抗，他彎下腰去，吻阿霞的手。阿霞顫抖著訴說“她是他的”。可是猛然間，他想起了阿霞的哥哥，加京的囑托。他不能夠答應(yīng)阿霞。承諾逼著他拒絕。他幾乎殘忍地拒絕了阿霞：他怪罪阿霞把一切告訴他的哥哥加京。本來他們是可以在一起的。

阿霞驚訝、迷惑、顫抖。突然，像是一道閃電，可憐的、赤誠的、孩子氣的阿霞沖出了門口。只是幾分鐘，他們的約會只是幾分鐘，他還沒有說出想說的百分之一。阿霞就消失不見。

幸福的呼喊

• 幸福的覺醒

他傻瓜似地走出屋子。來到田野，煩惱瘋狂地折磨著他。他一遍遍想起剛才那所幽暗的房間，他想起阿霞羞赧、蒼白的臉頰，還有她說她是他的。

憑著他的心，他怎么忍心責備她呢？難道這就是他想要的結(jié)局嗎？他大步朝阿霞的房子走去。可是阿霞并不在。

加京也慌了。他們心急如焚，分頭去尋找。他穿過所有街道，四處張望。他又跑到萊茵河畔，順著岸邊跑。

此刻他已不再煩惱，卻生出痛苦。一種隱秘的恐懼使他痛苦。不，他不僅感到痛苦，還感到悔恨，他還感到同情，還有愛。他還感到愛。他在朦朧的夜色中呼喚著她，聲音越來越大。他反復說著愛她，他發(fā)誓他不再離開她，他愿意放棄世上的一切，只為再次看見他，握住她冰冷的手。

曾經(jīng)她抱著極大的決心，懷著天真無邪的心靈與感情，她帶給他她那純潔的青春。他本可以擁有至上的幸福，把她緊緊擁在懷里，也讓她幸福……

他還是沒找見阿霞?；厝ズ?，加京說阿霞回來了。但他懇切地希望他先不要打擾阿霞。

他想要趕快告訴阿霞他那關(guān)于幸福的醒悟。明天，明天他就要告訴阿霞。

明天我就幸福了，可是幸福沒有明天。

• 幸福轉(zhuǎn)瞬即逝

第二天一大早，他來到加京和阿霞的住處，可是他們早已離開。

加京留下紙條請求他不要再找他們，他不忍心看著妹妹痛苦。他們只能離去，讓遺忘來減輕阿霞的痛苦。

可是他受不了這個結(jié)局。

愛情的力量突然不可抑制地爆發(fā)了。然而卻遲了。他發(fā)瘋似地尋找，可也找不見阿霞。就在他意識到愛情的來臨，幸福的渴望時，幸福就消失不見了。

倘若阿霞不是私生女，倘若阿霞的天性里有一絲賣弄風情的影子，她就不會走了——這他才剛剛了解到這一點。可是太遲了。

明天我就幸福了，可是幸福沒有明天。幸福轉(zhuǎn)瞬即逝。它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當過去他無數(shù)次幻想過的會幸福的未來的日子到來時，他并沒有幸福。再也沒有一雙眼睛那么熱烈、溫柔和深沉。而他的心也再也沒有那么歡快與陶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