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之后，我沒有立刻出發(fā)，而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并拿出了之前購買的肉松面包。對自己這一行為，我的解讀是，要么是為了延遲冒險的快感，要么是為了下定決心。眾所周知，比起又困又累的時候，人們飽飽睡一覺后往往會產(chǎn)生新的想法、做出新的選擇?？粗Ｄ淘诒永镆驍噭有纬傻匿鰷u，我前前后后仔細考慮著這件事。這個怪人，住在采石場的洞里，非常粗野，極端危險，但他確實請我喝了水，還帶我去看了他的豌豆田。再去看看又能怎么樣呢？“還是再去一次吧?！蔽乙贿呄胫?，一邊吃著面包，每吃一口就喝一口牛奶，爭取在這種循環(huán)中把二者同時消滅。這種機械的進食方式讓我獲得了極大的快樂。

這座山在接近黃昏時呈現(xiàn)出一種不常見的血紅色。我沿著上次進山的道路走著，心情卻大不一樣。這一次，我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也有一條確定的途徑，所以那種四處觀察的熱情消退了。走到雜貨店時，我甚至沒有停下來買可樂，而是徑直拐彎走進了那條寂靜的岔道。天已經(jīng)快黑了，這里顯然沒有路燈，一切都顯得陌生而兇險。隨著腳不斷陷進濕軟的泥土里，光線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我開始感到絕望，但仍硬著頭皮往前沖，并努力加快速度，不去注意周圍那些黑黢黢的樹木。我告訴自己：即使今晚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睡在采石場，也比迷路后睡在這里強。最終，趕在天黑透前，我走到了采石場高大巖壁的邊緣。即使上次已經(jīng)來過，而且現(xiàn)在看不太清楚，我還是被這突然的開闊遼遠震撼了。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欣賞的時候，我順著斜坡下到采石場底部，沿著記憶中的路線走了幾分鐘。接著，我看到了火光——在這一片死寂中出現(xiàn)。這意味著，今晚的歷險抵達了終點。和孤身露宿在可怖的荒郊野外相比，這個怪人潛在的危險又算得了什么？我們都是炎黃子孫，并且語言相通……

我小跑到洞口。那個怪人正坐在石頭上看書，聽到異響后猛地抬起頭：在火光下，他看起來更兇狠了。我又往前走了幾步，他才認出我來，隨即換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想說什么呢？我找了塊石頭坐下，沖他笑了笑；他卻沒有回應(yīng)，像在極力克制著什么。最終，他還是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來了？”一般來說，這種問法容易讓客人覺得自己不受歡迎，但我現(xiàn)在顧不了那么多。怎么跟他解釋呢？畢竟，他不知道我從哪來，到X城干什么，也不了解我的那一大堆煩心事。于是我說：“正好爬山路過，就來看看你?！彼贿吔o火堆添柴一邊說：“傍晚爬山？”我有些難堪，辯解道：“這座山我比較熟，晚一點來也不怕?！?/p>

他抬頭盯著我：“這座山叫什么名字？”這個問題考到我了——在手機地圖上它根本沒名字，可能因為它不算什么旅游景點。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好使出最無賴的一招：“突……突然忘了……”聽到我這么說，他歪嘴笑了笑，嘲弄的意味很明顯。

“我告訴你，你聽清楚了，”他站起來，手里又捏了塊石頭（他似乎癡迷于此），“這座山叫鳳凰山。我給你十秒鐘時間離開，如果到時候你還在我的視線范圍內(nèi)……”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完，而是把石頭狠狠地朝我扔過來——那石頭貼著我的頭頂飛過，攪動的氣流把我的頭發(fā)都吹亂了（我是有發(fā)型的，并且對此很重視）。幾秒鐘后，身后才傳來石頭落地的聲音，看來它著實飛行了不短的距離。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對回到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林毫無興趣。于是我說：“好吧，對不起，剛剛我騙了你，但我現(xiàn)在確實沒地方可去。”他不為所動，鐵青著臉說：“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