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國4:一馬望天嘹,何言少年狂

青州江南道中部,過去才是巫山所在的南疆道。青州驛路岔口上有一座路邊酒肆,半老徐娘的老板娘賣了十幾年的酒,常年風雨龍蛇混雜見多不怪,所以見到一位十八九歲的公子哥帶著七八歲的少年迎風而來,也不會感到好奇,就是殷勤迎客,賣力地推銷出了店里最好的酒。
公子哥英俊非凡,帶著的男孩也明眸皓齒,看著該是兩兄弟,大的玩世不恭的樣子,小的瞧著有心思,心不在焉,兩人要了一壺茶,幾個包子,對坐著分食。
沒推銷出酒,老板娘算計著又少個幾分碎銀幾顆銅板,多瞧了兄弟兩人幾眼,暗暗安慰自己作為補償了,往日里瞧的都是賣力氣的糙漢子,再好也只是肥胖油膩的商人,難得能瞧見這么養(yǎng)眼的男子,雖然年紀夠做她兒子的,但她能多瞧幾下養(yǎng)養(yǎng)眼又能咋滴。
“這鬼天氣,熱得要人命?!鄙糖逡菡伊颂幷陉幍牡胤阶?,咬了一口饅頭,又灌進去半壺茶水,這才暢快地緩過氣來。
躲開藥靈之后,商清逸就帶著藥王江一路向南走,護送他回到藥王府。不是他忽然人格爆發(fā)見義勇為,變成古道熱腸行俠仗義的大俠,而是藥王江告訴他,藥靈睚眥必報,手段更是毒辣,商清逸救了他就等于惹上了藥靈,后半生都別想安生。
兩個人已經(jīng)是命運共同體,若想以后安心在江湖上混跡,就必須把藥王江送回藥王府,再請藥王出手拿下藥靈,方是出路?;蛘呔褪巧糖逡莼氐浇饦?,諒藥靈膽子再大也不敢進金樓皇城殺商國四皇子。
回去不用想,是絕不可能的。
“老姜塊,快點吃,吃完還要繼續(xù)上路呢?!睆乃庫`嘴里已經(jīng)揭穿了藥王江的身份,商清逸也不用裝糊涂,這一路反正無聊,索性給他取了個外號,也不管同意不同意,就這么叫著。
從青州到南疆大概還有十來天的腳程,如果沒有藥王江可以更快,但他又沒法丟下藥王江,只得以這樣的腳程走著。說實在的,他現(xiàn)在有些后悔救下藥王江,當時就是腦子一熱,后來從藥王江的嘴里知道藥靈的恐怖,那可是南邊江湖最恐怖無情的殺神。
大概是見不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也只能這樣勸慰自己。
藥王江一口一口地吃著饅頭,這孩子受了打擊到現(xiàn)在還沒恢復,越發(fā)的沉默,除了趕路跟進食能一天都不說話。商清逸剛開始還會想辦法逗逗他,給他取個老姜塊的外號,可他沒有一次回應,時間一長也沒了熱臉貼冷屁股的心,不再時不時地調侃他。
“老板娘,這附近哪里有買馬的?!鄙糖逡莩缘揭话?,高聲喊來老板娘。
商清逸有自己的考量,按他們的趕路速度起碼要十來天才能到巫山。
而他知道的,就已經(jīng)不下于有三撥人在追藥王江。
藥靈算一撥,白衣與青衣算一波,還有一波是最初從藥王府擄走藥王江的人,據(jù)藥王江講使劍陣,能匹敵青衣白衣。自己遇到藥王江那會,就是后兩伙人遇到一起大戰(zhàn),讓他乘機給逃出來的。
這三撥人商清逸門清,自己一個都打不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商清逸天生銀色心晶,天賦雖然不錯,早年卻一直想著混吃等死當個咸魚,沒有得過正統(tǒng)的學習,所有的功法都是從商國寶庫無意中得來的秘籍上自學的。
那本秘籍沒有名字,只記著人名商明初,想來大概率是商家的某個先祖。
從那本秘籍所學,他的修為一流的輕功,二流的拳頭,三流的幻術,前者一個人逃命可以,帶上藥王江就不夠看了,最后者也就第一次出其不意有用,以他還沒登堂入室的幻術,無論是三撥人任何一個,只要有些防備之心就很難再有效。
至于中間那項,他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揍揍金樓的那些紈绔子弟是夠的,真到了江湖上,最多也只能欺負欺負小毛賊。
十來天的腳程不算短,以那些人的能為,指不定哪天就會追上。若是有一匹馬,時間起碼能縮到一半,運氣好說不定能趕在遇上前抵達巫山。
老板娘聽到俊哥兒的招呼,正要擠著笑臉跟年輕人指點迷津,順道調笑一番,能摸兩下是更好不過。
他正要開口,鄰桌旁喝醉的酒鬼嚷嚷起來:“買馬,誰要買馬,我有好馬,誰要?”
這酒鬼是個落遢客,也不知道是什么來路,一個月來每天都來酒肆喝酒,每次都是喝酩酊大醉而回,衣服沒洗,澡沒洗,胡子邋遢,就那么臟兮兮的,要不是開門做生意不挑客戶,老板娘早就把他趕出門了。
但事實老板娘也是豆腐心,那些狠心的事也就空想想。她就以為這人覺得該是哪戶人家出了事情借酒消愁,不然哪會把自己弄得人鬼不如。在青州道上開酒肆,這樣的事情見得不少,總歸就是愛恨情仇。
她雖然過了那樣的年紀,但也能理解,要不然他桌上的酒是怎么來的,這個酒鬼可三天沒給酒錢了。
“喝你的酒去,你有屁的好馬,有好馬怎么不把老娘的酒錢給清了?!迸戮乒韥y說一通,惹得這位好看的公子哥生氣,老板娘叉腰把他罵了一通。這世道雖然好了,但出門在外好壞不定,誰知道這位公子哥是個什么人,萬一是個不好說話的,給人打得鼻青眼腫,她也瞧不過去。
老板娘罵完酒鬼,轉臉陪笑地對商清逸說:“再往走半天路就能到青州,有專門販馬的騾馬市,腳力一般的五兩就能拿下,腳力好的也至多十兩。公子對那販賣的老王講是城外青娘介紹的,還能再便宜一些?!?/p>
“謝謝青姐了?!鄙糖逡菀宦暯悖牙习迥锖暗妹細g眼笑,玩笑著打趣道:“小公子哥,就算喊姐也不能打折的,小本經(jīng)營?!?/p>
商清逸掏出一塊小碎銀,放在桌上,笑道:“理當如此?!?/p>
“誰說我沒好馬?!本乒砉烂鴦偹^去了,被老板娘罵了之后不屈不撓,滿身酒氣的絮絮叨叨,“我有天下最好的馬,是天下最好的馬,只賣十金,誰要。”
一金為百銀,一兩銀子夠普通人家一月口糧,十金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酒肆里都是風塵仆仆的老粗,平曰里看著豪氣干云,也是賣力氣的窮鬼,聽到一個酒鬼獅子大開口要十金,紛紛調笑。
“你個酒鬼想錢想瘋了。”
“酒鬼你的馬呢,讓大爺悄悄,瞧上給你十金?!?/p>
“酒鬼我也有匹天下第一馬,你給我十金,我把馬給你怎么樣。”
酒鬼絮絮叨叨,一張嘴就是滿嘴的酒味,雖然站都站不住了,還是搖搖晃晃邊走邊說:“不賣不賣,你們這些窮鬼,哪里買得起我的馬?!?/p>
他這一說,就把全酒肆的人得罪了,雖然都不是什么體面人,但也不至于被一個衣裳襤褸的酒鬼說窮,有幾個脾氣暴的站了起來,揚了楊手就要揍他一頓。
酒鬼搖搖晃晃步伐輕浮,東躲西藏,那個要揍他的大漢愣是沒抓到他,頓時臉上無光,呼喊了幾個兄弟攔住幾個方面,這才把酒鬼按住。
“教訓教訓你?!贝鬂h手一楊,蒲扇大的巴掌酒就要砸到酒鬼的臉上。
酒鬼打了個酒嗝,吐出難聞的酒氣,張著腿坐在遞上,意氣闌珊。
“啪。”商清逸把金塊拍在桌子上,淡然地說:“看馬?!?/p>
酒肆里的人都停住了動作,直溝溝的看著年輕的公子哥,仿佛在看一個傻子,又看著桌上的金子,眼神貪婪。
有旁門左道已經(jīng)動了歪心思,荒郊野外,等會跟上去殺人越貨,一看就是富家公子,身上的銀子絕不在少。
老板娘嘆了口氣,這俊哥兒怎么不懂人情世故,這種路邊野店什么人都有,財不露白,露了白,運氣好點就丟些錢財,運氣不好要把命交掉。
可惜了這么好看的小哥,老板娘轉身擦桌子去。
這時候藥王江已經(jīng)吃完了包子,看了眼酒鬼,正了下身子,朗聲道:“看馬。”
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卻一本正經(jīng),跟商清逸第一次遇見他一樣。
商清逸一樂,指著酒鬼跟抓著他的壯漢說:“沒聽到我弟弟說嗎,看馬?!?/p>
那幾個壯漢吃不準商清逸的底細,又想著等下就要半路宰了他,沒必要在一時半刻出沖突,省得他提前留下防備。
于是松開了酒鬼,罵罵咧咧地回到桌前。
酒鬼被松開,慢慢悠悠起來,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但衣服本來就臟怎么也拍不干凈,拍出了一身灰塵才走到商清逸桌前,直直地盯著面前的金子。
“十金么?”酒鬼問,跟剛才全不相同,似乎已經(jīng)酒醒,溫厚明亮,應該是個年輕人,就是在好聽的聲音之下仿佛有掙扎。
“十金,一分不少?!鄙糖逡蔹c頭,把金子推到他面前。
酒鬼看著金子眼神踟躕不定,雙手搖晃靠近金塊又觸電一般的縮回,在反復幾次后,終于下定了決心,握住金塊。
“就這樣吧?!本乒磔p聲說,對自己說。
“馬是你的了。”酒鬼將金子拋給老板娘,轉身把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伸進嘴里吹了聲哨子。
“還你酒錢?!本乒碚f。
老板娘接到金子愣了下,趕忙塞進了衣服里面,竊喜之余,又想著今天要家里的死鬼一起才敢回家。
酒鬼拋了金子,吹了哨子,又繼續(xù)坐在地上,百無聊賴,沒人注意到他袖子里的拳頭狠狠握著,嵌到肉里。
哨聲悠揚,卻沒有繞梁三尺不絕,一陣悠然后就寂靜無音。
聲起,聲滅,然后就完了。
這就完了。
寶馬呢。
酒肆里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有幾個人瘋狂地吹著口哨,嘲諷那個好看的公子哥。
“公子哥,你給我五金,我也給你一匹寶馬,要不要?”
“我不要五金,就三金,你要多少匹都行。”
“居然有這么好騙的人?!?/p>
“哈哈哈哈?!?/p>
也就一個不懂江湖的小白臉,果然沒什么見識,這破落戶哪有什么馬。酒肆里的人都把商清逸當成了傻子,覺得他如此容易就被騙了十金,眼里譏諷和貪婪又重了許多。
藥王江抬頭,看著商清逸,眼神詢問,馬呢?
他知道商清逸看著年輕,卻能連續(xù)戲耍白衣人跟藥靈,他的心智跟見地,絕不是酒肆中的這群人想的毛頭小子。
只是,馬呢?
商清逸對嘲笑宛如未聞,微微一笑,將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安靜聽。
“誰說酒鬼就沒好馬了?”他自信朗聲道。
大地震動。
有良駒將至。
隆隆作響,震得酒水灑了一桌。
一匹黑色大馬像颶風接近,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風沙飛揚,到了酒肆前穩(wěn)穩(wěn)停住,行止瞬息。
這馬生得高大,比一般馬匹要再大上許多,額頭隆起,雙眼突出,蹄子好象壘起的酒藥餅,正是馬經(jīng)里千里馬的樣貌。
黑色大馬見到主人顯得很是興奮,躍躍欲試,抬起前蹄把地面震得咯咯作響,引頸長嘶,聲音洪亮,如大鐘石磐,直上云霄。
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這是匹好馬!
被這匹馬的氣勢所驚,整個酒肆鴉雀無聲,特別是那些嘲諷酒鬼的人,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這個破落戶居然真的有匹千里馬?那個毛頭公子哥還真賭對了?
醉漢搖晃地站起來,穿過所有人的目光到達馬前,頭抵馬額,默默數(shù)言,醉漢抬起了頭,轉身離去。
黑馬四足亂動,悲鳴不止,人愈遠,馬愈悲鳴,直至不見,卻又不敢追尋上去。
顯然黑馬通靈,不是一般的良駒。
商清逸牽著藥王江,到了黑馬身側,一人一馬四目相對,馬更加暴躁,而商清逸平淡說:“跟著我,完事后我?guī)阍僬一厮趺礃???/p>
黑馬安靜下來,望著他,眼神里是不信任。
“他把你賣給我了?!?/p>
“你要是不跟我,他就是失信了?!?/p>
顯然這匹通靈的馬能懂人言,嘶鳴一聲,又朝酒鬼遠去的方向頻頻出蹄。
商清逸讀懂了它的意思,搖頭道:“你幫我,我也幫你,如何?”
黑馬(和諧)眼神暗淡,但也低下了頭,表示同意。
商清逸抱起藥王江,讓他坐在黑馬的背上,笑道:“抓緊了,可別被甩下來?!?/p>
藥王江環(huán)抱住馬脖子,輕輕念道:“黑馬黑馬,等我到了家,就讓魷魚干帶你去找他,好不?”
魷魚干是藥王江給商清逸取的外號,他嫌棄商清逸給他娶了個老姜塊的難聽外號,也用尤俠某給他取了外號。
藥王江自幼生長在靈藥之中,天生被靈物所親近,黑馬聞著他身上的藥草香味,一下子就對他生出了好感,失去主人的痛苦也不自覺減輕了一些,低沉地嘶鳴起來。
“走了?!鄙糖逡菀荒_向前,人起如疾風蹤滅,黑馬緊跟其后。
風馳電掣,只留一酒館的人在風中凌亂。
待到反應過來后,幾個大漢提著刀劍趕緊往后面跟了上去。
那公子哥可是只流油的肥豬,金銀露了白,可不能讓到嘴的肥肉給跑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