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空漸漸翻起了魚肚白，太陽從東方緩緩升起，慢慢照亮這座終年籠罩在魔域陰影之中的城市，一周前來自魔域之中的莫名沖擊波席卷了幾乎整個大陸，而位于魔域唯一接壤土地上的梅塔威爾，情況堪稱慘不忍睹，較高的樓房坍塌了不少，甚至位于山邊的建筑群被山體滑坡徹底掩埋，救援工作到現(xiàn)在為止依舊還在進行中，也只有西南靠近平原方向的建筑群受災程度最輕。

不久前有城中的居民目擊到了魔族離開魔域范圍進入城內(nèi)，最近幾天的城中巡邏的守衛(wèi)軍增多，救援人員和巡邏隊在街道上來來往往，城內(nèi)現(xiàn)在魚龍混雜，大部分居民也都不敢放自家的孩子出來玩耍，街道上的孩子們用一雙手就能數(shù)的過來。

三四個孩子趴在小廣場噴泉的邊沿上，看著不知道多少批的巡邏守衛(wèi)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一雙雙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敬仰和羨慕，銀色流流蘇的鎧甲在他們的眼中無比神圣，生活在梅城普通階級的孩子們，沒有不希望長大以后加入光明教團志愿軍隊的。

光明教團的軍人在城市中許多場合享有優(yōu)先權，每年拿到手里的晶幣也比在城中辛辛苦苦開店要多得多，梅城的孩子不論男女，在任何學府上的第一堂課就是光明教團的思想理念。

即便他們長大，夢想已經(jīng)變質(zhì)，為了能夠在這不安穩(wěn)的年代生活下去，加入光明教也是他們最優(yōu)的選擇。

領頭的孩子大概五歲左右，是個小男孩兒，目送巡邏軍遠去之后，回過頭來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們，掰開肉肉的小指頭數(shù)了數(shù)，面色有些委屈。

“布里的媽媽不讓他出來玩，說是這里附近有吃人的怪物······”

“帕卡剛才被奶奶拉回去了，這幾天應該也見不到了···”

一旁比他矮一點的黃毛小男孩說道，旁邊的其他孩子們都沉默了。

剩下的孩子都生活在不遠處的福利院，他們的父母要么是葬送進了與北境的前線，要么是死于魔域中魔獸的利齒，院長嬤嬤有好幾十個孩子要照看，一些還是尚未斷奶的，他們這些稍微調(diào)皮一點的便得空就偷偷跑了出來。

被稱為院長嬤嬤的是一名叫做瑪麗的老婦人，年過五十，帶過三批福利院的孩子，最大的早已談婚論嫁，時不時回來探望，老瑪麗慈祥且嚴厲，最近梅城較為動蕩，她也聽送報的老相識得知了魔族出沒的事。

福利院建在較為低矮的區(qū)域，僥幸躲過了一周前的沖擊，房屋受損并不嚴重，在周圍居民的幫助下兩天前就修好了最后一處漏雨的屋頂，老瑪麗腿腳不太好，真要出了事，也根本跑不掉，手底下孩子們眾多，她當然不會讓孩子們在這個時候冒著危險跑出來玩。

“我們還是回去吧，沒有其他朋友了?！?/p>

一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兒出面說道，身為遺孤的他們本就沒有多少朋友，幾個孩子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小女孩兒一回頭剛準備走，便聽見身后匆匆忙忙的腳步聲，看見身后的來人，不由得有些驚喜。

“茉莉！你的病好了？！”

兩個小女孩兒抱在了一起轉(zhuǎn)圈圈，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喜悅。

小茉莉的臉色雖說并未完全恢復從前活潑的紅潤，但臉上也早已沒了之前蒼白的病態(tài)，也許是繼承自母親的美貌，年紀輕輕便能看得出來是一個美人胚子。

其他小孩子們看見熟悉的伙伴也都圍了上來，沒什么心思的天真小孩們臉上洋溢著歡快的表情。

“爸爸請來了一個奇怪的大哥哥，我的病兩天就好了！”

茉莉睜著大眼睛，用稚嫩的語氣說著。

“是什么樣的大哥哥?。俊?/p>

“有巡邏的查理叔叔帥嗎？”

小孩兒思考問題的方式比較單純，這個年紀也正是天真活潑的時候，小茉莉一時間被其他孩子的好奇心圍住，回答不上來，掰了掰手指，大大的眼中有些懵懂。

“要不你們?nèi)ノ壹依锿姘?，我爸爸最近接了個大單子，以后家里就有錢啦！”

街上現(xiàn)在很擁擠，孩子們平常玩耍的小廣場現(xiàn)在用來安置傷者，有光明教團的志愿者正在發(fā)放慰問品。

幾個孩子同意去茉莉父親的眼鏡店里玩，埃利斯叔叔平時也都會給他們做下午茶零食，孩子們對他都很有好感。

有的孩子想先去廣場上領一些慰問的零食，但看著那拍著長龍的隊伍，最終還是跟著茉莉走了。

孩子們小小的身影沒有引起其他人多大的注意，然而在他們走后，人群里爆發(fā)了一陣小小的騷亂。

“真的假的，主教大人要來梅城？！”

“是光明教團的主教？莉莉安大人？？”

“我的天，父神在上，我今生有幸見到大人傳說中絕美的容顏嗎？”

有的人驚訝，有的人歡喜，他們一邊談論，一邊將手里剛剛領到的面包牛奶吃下肚去，不知是不是錯覺，今天的面包和牛奶夾雜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路邊幾顆合魂花樹上還留有幾朵粉色的花苞，因為一周前的異動，梅城周圍的花海被破壞大半，從遠處看去也只有依稀的粉色環(huán)繞著這座不幸的城市，災情如此，今年城中的游客怕是不如前幾年那么多了。

一眾孩子們來到了茉莉的家門前，木質(zhì)門廊上掛著清晰可見的牌匾【埃利斯鐘表鏡片制造】。

不知為何，這家店鋪和周圍幾家破損嚴重的門面格格不入，仿佛被這場災難刻意的忽視了一般，連店鋪門口花壇上的鮮花都要比別處開得艷麗些許。

半米高的小茉莉踮起腳轉(zhuǎn)開了自己家的門把手，用稚嫩的聲音叫喊著。

“爸爸！我?guī)笥褌兊郊依飦硗媪?！?/p>

不一會兒，埃利斯面色有些匆匆地打開了帶著玻璃的槅門，看見茉莉的第一時間仿佛松了一口氣，然而當他看見茉莉身后四五個半大的孩子時有些面露難色。

“茉莉···家里有客人······”

“讓小伙伴們改天再來吧·····”

埃利斯語氣有些輕飄飄的，兩只眼睛上似乎還有因為沒有睡好而留下的黑眼圈，整個人看上去似乎以為操勞煩心而有些許虛浮，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非常的緊張。

小茉莉有些委屈的嘟了嘟嘴。

“大哥哥說我這個年紀就該找朋友們一起玩?！?/p>

“他還答應我會教我和我的朋友折小紙花呢···”

一陣稍冷的風吹進半開著的門簾，繞著埃利斯的脖子轉(zhuǎn)了一圈，令他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最近幾天，可能是因為家里多了位惹不起的存在，即便刻意的讓自己放松，可那冷不丁的從各個位置傳來的仿佛監(jiān)視著他的感覺，總壓在他的心頭，令埃利斯喘不過氣來，即便對方也許只是不經(jīng)意的瞥了他一眼，那隱藏在視線中的帶有警告意味的威壓，讓他感覺，仿佛整個房子所有有影子的地方，都藏著一只眼睛。

茉莉的身體好轉(zhuǎn)了，埃利斯當然高興，但他很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留在這棟房子里，這座他們生活了許多年的愛巢，因為某些原因開始變得陌生。

最近梅城有魔族出沒的傳聞四起，傳聞的真實性埃利斯心底其實明白得很，現(xiàn)在的梅城，任何地方其實都要比他的家安全許多，而他自己，就像是被一捆無形的鎖鏈給困在了這個不大的木屋之中。

就在剛才，那種被邪惡的東西盯著的感覺又傳遍了他的全身，‘它’仿佛略過了埃利斯的身體，審視著門外幾個不大的孩子。

埃利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好在對方只是打量了他們一番便收回了視線，幾個孩子而已，并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幾秒種后，那種被某種東西盯著的感覺便消失了，這棟房子的壓迫感平息了下來。

對方似乎對這些孩子并不感興趣，埃利斯小小的松了一口氣，但他緊張憂慮的眼眸快速劃過了門廊盡頭的那個房間。

那個房間從兩天之前就沒再打開過，埃利斯當然也不會蠢到親自去試探里面的東西。

埃利斯很惜命，但他不知道茉莉是什么時候偷偷跑進去的，當茉莉完好無損的出現(xiàn)在房間的門口時，埃利斯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體外，茉莉口中的大哥哥指的應該是那頭魔族身邊的狼獸人。

自從那頭魔族驅(qū)散了附在茉莉身上的咒術之后，他便把那頭不知為何再次昏迷的狼獸人安置在了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這幾天埃利斯提心吊膽的從未靠近那里。

而就在他分神的幾秒鐘里，茉莉卻帶著一眾孩子們跑到了那個房間的門口。

埃利斯再想阻止已經(jīng)為時已晚，他呼吸一窒，伸出手向前探去的一瞬間，先前那種被什么東西盯住的感覺再次攀上他的脊髓，令他全身的汗毛豎起。

那個‘東西’再一次略過他的身體，較之于之前的打量不同，這一次是帶有警告意味的看著房間外的那些孩子們。

埃利斯就這么僵在了原地，而幾個孩子卻是完全沒有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危機。

扣扣扣---

一片寂靜之中，茉莉敲響了房門，就如同錘子一般敲在埃利斯的胸口，令他精神緊繃。

而那扇門，就在一群人的面前緩緩打開，門后的窗中有光透進來，照在孩子們紅撲撲的臉上。

“茉莉？”

“怎么了？”

聲音很溫柔，帶著一絲絲虛弱的喘氣聲，埃利斯睜大了眼睛，愣愣的看著從門中探出半個身子的‘人’。

而幾個小孩子眼中滿是好奇，仔細打量著著來人的模樣。

茉莉最先開口。

“大哥哥！我?guī)笥褋砑依锪?！?/p>

“你答應過我，教我們折紙花的！”

小女孩兒的聲音天真調(diào)皮，似乎對這個才認識幾天的陌生人頗有好感。

門內(nèi)的‘人’輕笑一聲，卻又夾雜著一兩聲咳嗽。

小孩子們圍了上來，不高的身子們把小小的門口包圍住，紛紛不住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大哥哥，我怎么看不清你的樣子??！”

“大哥哥，你是魔法師嗎？“

“大哥哥，是你把茉莉的病治好的嗎？”

白沃的樣子在孩子們看來就猶如打了一層馬賽克般模糊，他當然知道這是阿垣對他所下的保護措施，看了一眼孩子們身后影子中蠢蠢欲動的陰影，挽起嘴角俯下身摸了摸孩子們毛茸茸的腦袋。

“哥哥去準備一些東西，茉莉跟著爸爸去花園里等哥哥好不好？”

“小朋友們喜歡什么顏色的花呢？”

孩子們紛紛搶著回答，說出自己喜歡的顏色，而后在期待的目光中跟著小茉莉朝著后花園走去，每個孩子的臉上都掛上了興奮的笑容。

看著埃利斯將孩子們帶走，末了還不忘回頭打量他一眼，白沃扶了扶自己還有些許暈眩的腦袋，不自覺得后退了兩步，撞進了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

【本王可不記得允許你下床了?！?/p>

魔王赫然出現(xiàn)在白沃的身后，語氣似乎很不開心，這條小蠢狼對待孩子們說話的語氣是他這么多天以來見過的最為溫柔的一次，他的心底不知為何泛起一股酸酸的味道。

“躺在床上這么多天，毛里都要長蘑菇了?！?/p>

白沃笑著摸了摸身后人堅硬的鱗片，對對方的質(zhì)問并不怎么在意。

一副奇怪的眼鏡戴在他的狼吻上。

單單只有左半邊的鏡片連著黑色的細小鎖鏈掛在耳邊，純黑色的眼鏡框仔細看甚至能見到黑色的能量在上面流動，那是由魔王的魔能所構成的框架，就算直接接觸白沃的毛發(fā)也根本不會造成任何腐化，這是魔王放心卻又帶著一絲好奇的一點，精細的操控能讓這幅眼鏡長久保存下去，必要時還可以保護這條小蠢狼。

魔王的大半個身子都陷在白沃身后的影子里，隨著白沃的移動緩緩轉(zhuǎn)移到了墻壁之上，他從墻上走下，龍爪接觸到木質(zhì)地板發(fā)出細微的嘎吱聲，帶起的風輕輕撫過白沃的毛發(fā)，鼻尖不自覺的略過白沃柔弱的脖頸，輕嗅那淡淡的香味。

【你好像很喜歡孩子？】

魔王問道。

本來就沒什么好心眼兒的魔王是想直接將那幾個小屁孩扔出去的，但是這條小蠢狼對待人類幼崽的態(tài)度卻是出奇的好，他也就沒下手。

明明這片大陸上人類和獸人兩個種族之間常年戰(zhàn)爭，如果是人類遇到了獸人的幼崽，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會是將對方當做是野獸一般對待，不將對方殺死已經(jīng)是最大的仁慈了。

白沃輕輕躺在床頭，暈眩感漸漸緩和了不少。

被魔王吸食掉大量生命力的感覺令他無比疲憊，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沉睡之中，即便如此，黑眼圈依舊掛在那好看的異色瞳周圍，格外顯眼。

“孩子們都很可愛，我小時候也喜歡跟著哥哥在外面到處跑呢。”

白沃摘下眼鏡，構成眼鏡框的魔能自覺地消散，在鏡片放置在枕邊后又緩緩的重組，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幼時的經(jīng)歷，兩條小狼崽跑到山上的河流邊，為了抓到螃蟹而絞盡腦汁時的場景。

【你還有個哥哥？】

魔王的瞳孔微微一縮，他有一些吃驚，但同樣的，一種不安的情緒瞬間纏繞上了魔王的心頭，他將自己在陰影中的部分全部拖出，魔能在魔王的身體和墻壁上的陰影之間拉扯著，隨著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他就這么完整的站在白沃的面前，龍翼微微張開，巨尾拖在身后左右擺動，身上的鱗甲因為生命力的充盈而顯得光鮮亮麗，仿佛是在刻意展示著自己高大健碩的身材一般。

只可惜，摘下眼鏡的白沃看得并不太真切，也不明白魔王此刻的意圖。

這條小蠢狼，是否會在未來的一天，離開自己，回到他的家庭之中。

黑色陰影在魔王充滿寒意的猩紅色眼底緩緩匯聚，仿佛瀕臨決堤的洪水一般，不知道下一秒會有多么巨大的破壞力。

如若真有那一天的話，他會將這條小蠢狼囚禁在他的家人永遠也無法找到的地方。

陰暗的想法在魔王的心底匯聚，白沃卻是毫不知情。

“雖然母親離開的早，但父親和哥哥都待我很好?！?/p>

白沃的臉上洋溢起了一起溫暖，談到自己的家人，他臉上的笑容都帶著一絲能夠溫暖到旁人的溫度，但只要魔王稍微仔細觀察，他便能在那溫柔之下，看見那濃厚的悲傷。

“只可惜，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們了?！?/p>

這一句話，瞬間打散了魔王臉上的陰郁，看著情緒有些低落的小蠢狼，魔王有些不安的問道。

【他們···死了？】

白沃搖了搖頭。

“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只是我，已經(jīng)找不到回家的路了?！?/p>

魔王的心刺痛了一下，此刻的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龍爪微微張開，紅黑色的魔能在掌心匯聚想要做些什么，但最后還是無力的放下。

毫無意外，魔王是自私的，相較于白沃，他的自私明目張膽，也霸道張狂，一切被他看上的東西，就再無還回去的可能，他紅色的眸子倒映著白沃較之弱小的身體，仿佛一個囚籠將白沃這個無罪的囚犯‘終生監(jiān)禁’。

【你思念他們嗎？】

魔王冷冷的說著，微寒從他的語氣中向外發(fā)散，只是白沃并未察覺。

“怎么可能不想念？”

白沃苦笑著，用他那看的不太清楚的眼睛，抬起頭望著魔王面目的方向。

‘但是，“

“有你在的地方?！?/p>

“才是我的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