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的確是能讓人沖上云端的?；蛟S是太久沒有這樣喝過了，或許今天晚上有些興奮，又或許是這蘇威上了些年份，很醇很香，觥籌交錯間我已然不勝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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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很美，海很美，靠海的象鼻山同樣也很美。只是天公不作美，突然間的一陣大暴雨把哥幾個澆了個從頭到腳。但是酒精對于體溫的影響想必是巨大的，我們一開始也沒覺得冷，反而覺得這雨下得很爽快。

????????阿黃跟發(fā)了瘋一樣在這片不大的山頂平原上狂奔，我跟老徐看著他詭異的身姿哈哈樂著，直到膝蓋積液的老毛病又開始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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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快要下雨的時候，我的膝蓋就會隱隱作痛。跟三月還在熱戀期的時候，我就不止一次展現(xiàn)過這種特殊能力——我把這稱之為能力，因為不想讓她分擔(dān)我的痛苦。有時候三月下午想去外面走走，我總是會故弄玄虛，掐指一算說，我觀天色有異，今日下午不宜出門。

????????然后每每真如我所說一樣大雨傾盆的時候，三月就會很驚奇地打量我，笑著說，我是她的天氣預(yù)報。如此，我好像也就沒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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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是我的歐律狄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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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當(dāng)然不是她的名字，只是因為我是在一個清冷的三月里遇見她的。阿黃當(dāng)時有一間公寓轉(zhuǎn)租不出去，跟我訴苦，我跟老徐想了個點子，干脆不外租了，籌點錢開個小酒吧自娛自樂。阿黃咬咬牙真這么干了，有次搞熟客活動找了個駐唱……就是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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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也不是職業(yè)的。據(jù)阿黃說，她也是酒吧的?？椭?，只是有次刷到阿黃的朋友圈覺得有點意思，于是毛遂自薦，背著個吉他就跑來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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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性卻又熱烈的一個姑娘，當(dāng)時我就這么覺得。乍暖還寒的日子里三月穿著人字拖，腳趾頭頑強反抗著氣溫，有些發(fā)紅卻又晶瑩剔透，可愛極了。她唱的歌反倒沒那么熱烈，那會兒我也是第一次聽，有一句歌詞印象特別深刻，好像是什么，來吧，來吧，再來一杯吧……后面想不起來怎么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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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多年來我從未遇見過一個能真正走進(jìn)我精神世界的人……三月不但走了進(jìn)去，還在里面生活了很久。我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當(dāng)今社會如我一般，哪怕是沒我這么偏執(zhí)的理想主義者們，都在生活中直面各種各樣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能遇一知己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更別說一個理解你支持你，愿意與你共度余生的另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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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們就要結(jié)婚了。一念至此，我便沉浸在巨大的，如浪潮般襲來的幸福感中，乃至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的，猶如身處云端。山上在下雨，路太滑了，加上我膝蓋很痛，還沒走兩步就一不小心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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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挺松軟，我沒感覺到太多撞擊帶來的疼痛，只是本就有些昏沉的腦袋更加難受了些。意識朦朧間，我聽見老徐對著阿黃口吐芬芳。

????????“行了行了別跳了！喂！磊子都趴地上了還擱那兒跳！跳你大爺?shù)?！?/p>

????????我確實趴在地上沒動。老徐跟阿黃小跑過來。

????????“啥情況賀磊。幾年不見酒量變這么差了？”

????????我眼睛睜開一條縫兒看老徐，給他比了個中指。

????????“哥們兒膝蓋疼的要死，沒勁兒了，別損，快給你爹扛回去?！?/p>

????????“你不會有婚前恐懼癥吧哈哈哈哈。壓力這么大？”

????????阿黃嘿嘿笑起來，跟老徐一左一右架著我兩條胳膊就往山下挪去。這倆孫子一路上嘴就沒停過，感慨著我這個小年輕卻早他們一步進(jìn)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還夾雜著對我酒量的各種陰陽怪氣。

????????“我特么只是有點發(fā)熱了，又不是不能喝，改天再整一輪，絕對教你倆做人?！?/p>

????????我確實有點兒發(fā)熱，感覺腦袋快把我脖子壓斷了。他倆后來好像又嘴碎了我?guī)拙?，只是我無心搭理，也聽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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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終于回到了山腳下的那間民宿。他倆把我抬進(jìn)臥室，帶上門，然后跑去門口跟誰在講話。說的是中文，所以肯定不是房東，但是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有些印象，但想不起來是誰。

????????屋里的天花板沒有頂燈，窗臺旁邊倒是有一個釋放著昏黃色澤的小落地?zé)簦瑹粽稚先腔覊m，像是不會動的皮影戲。我翻了個身躺上床，把頭深埋在滾燙的黑暗里，閉著眼細(xì)細(xì)感知身體的不適。被雨水浸濕的衣物貼在皮膚上，冷得我打哆嗦，可別的地方卻又燙得嚇人。

????????有人推門進(jìn)來。那人緩緩走到床邊，輕聲叫我的名字。

????????“賀磊？醒著么？”

????????“嗯?！蔽亦絿佒?，感覺聲音是像氣體一樣從枕頭里面擠出來的。

????????“翻個身我看看呢？他們說你發(fā)熱了？”

????????“是有點兒。”我應(yīng)了一句，勉強翻過身，晃晃腦袋讓我的眼睛能夠聚焦。這時我才看清這個女人的臉——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找到了她的存在。

????????“你是……焦叔的女兒？不好意思，我不太記得你的名字了?！蔽要q豫著開口。

????????“哈哈沒事，我是焦霖?！?/p>

????????她似乎有點不太高興，但估計沒想著跟我一病號兒計較，還是笑著跟我說。

????????焦霖的父親焦志遠(yuǎn)是我爸的同學(xué)，同事，也是他很好的朋友。公司年會的時候我經(jīng)常跟著一起去，大部分時候焦霖也會在。每次聚餐作為場上唯二的年輕人，我們也的確有過幾次簡短的交流。

????????“你怎么在這？我爸他們已經(jīng)到了嗎？”我問道。

????????焦霖沒說話，直接伸手放到我的額頭上。她的手很涼，我打了個哆嗦。

????????“確實燙得不輕。把衣服脫了，我去拿條毛巾給你?！?/p>

????????好明確的指令，符合我對她淺薄的印象：一個強勢的，自律的，執(zhí)行力拉滿的，能在這個畸形社會中過得如魚得水的人。

????????我曾經(jīng)也嘗試過變成這樣，嘗試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只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結(jié)局都以失敗告終。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甚至覺得明天的婚禮就是我可以做出的最大反擊，因為這將是兩個非物質(zhì)的，理想主義者的結(jié)合。

????????“聽見了嗎？發(fā)什么呆？”她把手拿開，在我臉上晃了晃。感覺要是我不應(yīng)答的話，下一秒焦霖就要拿手電筒照我眼球了。

????????“剛才那兩個人去哪兒了？”我不太明白這種事情為什么不是阿黃跟老徐來完成，而要交給一個他們并不認(rèn)識的，即便跟我也有些生分的女人。

????????“買藥去了。你們離市區(qū)太遠(yuǎn)了，而且最近的超市也要十公里?！?/p>

????????她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嘆氣……如果那真的是嘆氣。

????????“你先休息會兒吧，我去弄點吃的?！?/p>

????????冥冥之中我似乎透過墻壁看見了廚房里的焦霖。但那廚房好像不是這間民宿的廚房，焦霖……似乎也不是焦霖。她在煮蘿卜，煮完蘿卜給生菜焯水，然后是白菜豬肉餡兒的餃子，然后又蒸了幾塊地瓜。確實是我會吃的東西，按三月的話說，寡得要死的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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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個很熟悉的夢。每次發(fā)熱我都會做類似的夢，在三個場景里面隨機播放其中之一。第一個場景是一條生產(chǎn)包子的流水線，最后一道工序是給包子皮打上皺褶；第二個場景是衣柜上的木紋演變成一排排眼睛，線條交融重組，頗有秩序。

????????第三個場景，也是我這次夢見的場景。我站在一個矩陣的正中心，前后左右上下的墻壁一起勻速朝我擠壓過來。我嘗試用手腳撐開，可正方體有六個面，算上腦袋人也就五肢，我是萬萬不可能推得動的。

????????我好累。身體不重，甚至可以說很輕，像是飄在云端之中，但卻囿于這片不大的空間，無法移動。我知道我在做夢，而且我也知道在我被最后一堵墻擠成一灘血肉的前一秒，我會從夢中醒來，但這無力的感覺是如此令人沮喪。

????????醒來的時候，窗外一片漆黑。不說視線，即便是聲音，也只剩下從下午一直下到此刻的雨聲。床頭柜上老式的煤油燈里，跳動著一顆微小的，明暗相雜的火苗。

????????好像什么東西……我在想。像生命。我想到了。

????????焦霖躺在我旁邊，一絲不掛，呼吸均勻。這比剛才的夢恐怖多了。

????????頭還是有點暈。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往里面看去，發(fā)現(xiàn)我同樣一絲不掛，而且戰(zhàn)場有些狼藉。

????????這個世界瘋掉了。我朝著天花板無聲笑著，頗為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