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緣劫千年

真實的白蛇:蛇的白化種
白蛇,一般指患白化病的蛇,相對較為少見,例如蟒蛇的白化種黃金蟒。也有些是白色變異個體,比如白錦蛇。

所謂白蛇,多指身體發(fā)生白化現(xiàn)象的蛇類,一般分為無毒和有毒兩種類型。

其鱗皮大多呈乳白色,無花紋。
有毒的白蛇多數(shù)為變異的眼鏡蛇,其毒為劇毒。頭形呈圓三角,蛇皮是純白色與淡粉紅色的相間,此蛇眼睛呈紅色,舌頭為赤紅色,腹部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的內(nèi)臟。在陽光的照耀下此蛇通體發(fā)亮顯得格外耀眼,兩只金色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還不時吐出它那鮮紅而靈活的舌頭。頭部為橢圓,很容易被人認為是無毒蛇,但它并非無毒蛇,而是劇毒蛇。

白蛇是一種比較稀有的蛇類動物,人們一般認為白蛇是一種具有靈性的動物,所以白蛇也被稱為“靈蛇”,被認為是神明或活佛的轉(zhuǎn)世。

由于白蛇是一種白化現(xiàn)象的蛇,相當罕見,因此有時成為人們所崇拜及信仰的對象。

然而在中國,白蛇卻同時有妖物的形象,最著名例子是《白蛇傳》中的白素貞。

傳說中,西漢開國君主劉邦,曾于芒碭山斬白蛇起義,白蛇被傳為白帝之子;另外,小說《封神演義》中有所謂“梅山七怪”,當中的蛇精常昊就是一條白蛇;《水滸傳》第一回中,太尉洪信于求見張?zhí)鞄煏r曾被一條大白蛇所嚇。在這些例子中,白蛇的形象均為妖邪之物。
白蛇傳說
《白蛇傳》作者之謎
要弄清楚“白蛇傳”的作者是誰,首先得搞清楚一個概念“民間傳說”。
“民間傳說”其實是一種由人民群眾口耳相傳,并不斷地修改、加工的文學形式。
“白蛇傳”就是一個非常久遠的民間傳說。如果追根溯源,在距今八百余年前的南宋時期就已經(jīng)流行著這個故事了;但我們現(xiàn)在并沒有發(fā)現(xiàn)當時有過相關(guān)的文獻記載。而真正有關(guān)這個故事的記載已經(jīng)到了明末,有一部輯錄宋人話本的小說集叫作《警世通言》,編著者名叫馮夢龍——也就是文學史上非常有名的“三言二拍”之一,其中有一篇《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是《警世通言》的第二十八卷。
有很多學者考證過,他們把這個話本中所提到的一些史實、地名之類的記載,跟宋人的一些史書進行了對比,再從這個話本的語言風格研究起來,都可以證明它就是南宋時代所流行的話本。
什么是“話本”呢?我們知道:在古代有很多勞動人民是不識字的,他們只能用口頭語言去表達自己。即便到了現(xiàn)代,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認識文字了,但在不少場合,他們?nèi)匀灰每陬^語言去表述故事。古代人不像現(xiàn)代人有那么多的娛樂方式,他們最主要的娛樂是什么呢?當時有一種娛樂場聽叫作“瓦肆”,有一些人專門在這里面“說話”——他們會把自己聽到的一些新聞、趣事,限大家分享——這些“說話”的人被稱作"說書人”。

說書人講故事都會有一個底本,他們講故事的這個底本就叫作“話本”,講的故事也多半都屬于民間傳說,這種口耳相傳的故事必然是口語化的,就會帶有一些地域化的時代特證,從這種特征我們就能斷定它起源的時期和地方。
當一個傳說傳播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有了初具規(guī)模的故事。這個時候會有一些文人把這個故事以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來——這樣就留下了一些作品,叫作“話本小說”。從明代以后的文學作品都越來越接近世俗化、平民化,所以這個時候才會出現(xiàn)像“三言二拍”這樣的文學作品,才有了《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能夠讓我們看到“白蛇傳”故事的最早記載。
馮夢龍只是個輯錄者,不是創(chuàng)作者;“白蛇傳”這個故事在此之前肯定就早已經(jīng)在民間流傳開來了。馮夢龍偶然間聽到這個故事,覺得很有趣,就把它收錄在自己的著作里——但這絕不是“白蛇傳”故事最原始的記錄,此前必定還有其他的文本記錄著更早的“白蛇傳”故事,只是尚未發(fā)現(xiàn),甚至早已經(jīng)失傳了。而馮夢龍的這篇小說之所以能傳承下來,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三言二拍”的總體價值。所以這篇《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才能流傳至今,并被冠之“白蛇傳開山文獻”的榮譽稱號。
但是文人創(chuàng)作的民間傳說并不是那么原汁原味,他可能會一時興起,加入他自己的構(gòu)思,注入他自己的理解,或多或少地做些修改——包括文本上的修改,或者主題思想上的修改。比如“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這個標題肯定也是馮夢龍自擬的。因為《警世通言》各個章節(jié)都是統(tǒng)一的七言標題,“警世”這個名字也表明了各個故事的主題基調(diào)。
作者把一個“不完全警世”的“白蛇傳”故事加工成一個“完全警世”的故事。這樣出來的作品很可能已經(jīng)變味了,跟實際流傳的民間傳說的感覺會不一樣!
而且,民間傳說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文人記錄下來的作品可能永遠跟不上民間傳說創(chuàng)作的步伐。所以從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開始,“白蛇傳”的故事才算是真正活躍起來了,到了清代可以說是非常盛行了!無論是戲曲、曲藝,還是各個地方的民間小曲都在傳唱這個故事。“白蛇傳”這個名字就是到清末才逐漸流行起來的,此前的作品更多的都喜歡以“雷峰塔”命名。
乾隆初期,有一個做過杭州府同知的人名叫黃圖珌。他把“白蛇傳”的故事改編成一部戲曲,名叫《雷峰塔》。這個劇本的內(nèi)容跟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比較接近,雖然情節(jié)上有了一些調(diào)整,但整體看來仍有不少欠缺,尤其是在白娘子的人物塑造上并沒有太大的突破,不是很受歡迎。
到了乾隆三十六年(1771),有一個戲劇家名叫方成培。他創(chuàng)作的《雷峰塔》傳奇就有了很大的突破。至今依然被奉為戲劇經(jīng)典,咱們現(xiàn)在經(jīng)常在地方戲里看到的一些經(jīng)典折子戲,像《盜仙草》《端陽》《斷橋》等,基本上跟這個劇本是一樣的。

大概是基于這個版本的成功,在隨后的嘉慶十一年(1806)又出現(xiàn)了一部中篇小說,叫作《雷峰塔奇?zhèn)鳌?,只?3回,作者署名“玉山主人”。
再往后,民間又出現(xiàn)了一部重要的作品《義妖傳》,作者名叫陳遇乾,他是一位民間藝人,以說唱蘇州彈詞為業(yè)。這部《義妖傳》繼承前人的曲藝說唱,把人情味與神話性結(jié)合起來,大大地豐富和發(fā)展了“白蛇傳”的故事。曾經(jīng)有一位學者把《義妖傳》譽為“白蛇傳”故事的“最高成就”。遺憾的是,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看到這部彈詞的原稿。

但到了民國時期,有一位托名“夢花館主”的文人將這本彈詞改編成了一部話本小說,更名為《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這本書長達64回(前傳48回,后傳16回)。
這些作品統(tǒng)稱為“古本白蛇傳”。不過以上提及的這些作品也僅僅是白蛇傳說在某個特定歷史時期所展示出來的樣貌。

民間傳說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一直在不斷地發(fā)展變化之中??赡墁F(xiàn)在很多人講述這個故事不外乎就這幾個橋段:西湖結(jié)緣、端午驚變、昆侖盜草、水漫金山、斷橋重逢、合缽鎮(zhèn)塔——這些都是白蛇傳說流傳至今最為經(jīng)典的一些橋段,后來的文藝作品無論怎么創(chuàng)新顛覆,基本上都跳不出這幾個橋段——這是為什么呢?很大程度上取決于20世紀60年代誕生的一部京劇改編本《白蛇傳》。這出戲的作者就是田漢。

他創(chuàng)作的京劇劇本《白蛇傳》60多年來長演不衰,被譽為最經(jīng)典的一個戲劇本。但他對“白蛇傳”的改編,基本上只是精簡原則,只減不增——這是由現(xiàn)當代戲曲體裁的發(fā)展要求決定的。這樣我們就可以更清晰地看到“白蛇傳”的故事脈絡(luò),可以說:凡是該戲中的主要場次都是“白蛇傳”的經(jīng)典情節(jié)單元,凡是“白蛇傳”中主要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都在該戲中有所體現(xiàn)。
作為一部戲曲本,田漢的《白蛇傳》無疑是成功的!半個多世紀以來,許多“白蛇傳”的改編都有意無意地沿襲了田漢的思想與劇情,并且繼續(xù)將其發(fā)揚光大。這才讓大家造成一種錯覺,幾乎將其等同于“原著”了。所以我們現(xiàn)在提起“白蛇傳”的故事往往都只記得出現(xiàn)在這出戲里的“經(jīng)典橋段”。
除了上面提到的文學、戲劇之外,當今還興起了一門特別熱門的藝術(shù)——影視藝術(shù)!自從這門藝術(shù)誕生以來,“白蛇傳”的故事也一直都是它熱衷傳播的的熱門題材!從最早的無聲電影《義妖白蛇傳》(1926年胡蝶主演)開始,有關(guān)“白蛇傳”的電視電影就多達20部以上!

而且至今依然在不斷地翻新演繹當中;但最終能獲得觀眾認可的卻屈指可數(shù)。

其中反響最大的那部《新白娘子傳奇》至今依然活躍在熒屏上,為人所津津樂道。

因為絕大多數(shù)作品的演繹都已經(jīng)脫離了“白蛇傳”的“母題”情節(jié),更像是另起爐灶地講一個人蛇戀的故事而已!這樣的作品播出之后便銷聲匿跡,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新白娘子傳奇》之所以會有經(jīng)久不哀的頑強生命力,恰恰就源于它懂得繼承古本白蛇傳,在繼承的基礎(chǔ)上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新。

這是符合歷史潮流的改編,所以才會被大家記住。

而之后的作品在這一點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欠缺。
白蛇身世之謎
古本白蛇傳里向來沒有做過深究,白娘子一出場就是一條正在修煉當中的白蛇,至于這條蛇是從哪來的?只有夢花館主的《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中借助金母娘娘之口,解釋出了白娘子的身世:
“你在漢光武中興的時候,那年是辛巳年,二月十二正逢辛巳日,在午前巳時降世。只為東海白龍奉命行雨,龍性最淫,忽然有感,落下幾滴龍精,正滴在峨眉山前,受了日月精華,和那雨露的滋養(yǎng),化作一條長蛇。蛇的形體屬五行,按干支而論,大千世界,氣屬金,故體象純白;辛屬陰,故為女身。形體雖然屬蛇,因是龍身,卻未脫去龍形?!?/span>

這種說法看似新奇,但卻荒誕無稽,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玉山主人的小說《雷峰塔奇?zhèn)鳌?/span>里確實寫到過,在第一回《思塵界白蛇降凡》里,白娘子就跟真武大帝有過一段交涉:
不防這日卻值真武北極大帝朝拜天闕駕回武當仙山。在云中,運開慧眼,忽見一股妖云從西而來。大帝喝道:“何方孽畜,妄起妖云!”白蛇見是大帝,驚得魂飛魄散,忙跪在云頭開聲叫道:“小畜乃是青城山清風洞白蛇精,修行一千八百年,并不敢毒害生靈一絲半粒。至今不能成正果,今要往南海求見觀音菩薩,叩問根緣,不知圣帝駕臨,小畜有失回避,死罪!死罪!”大帝微笑道:“你這孽畜,若果真心要往南海,須當發(fā)下誓愿,吾方放汝過去?!卑咨咚旒垂蛳掳l(fā)誓道:“小畜若有謊言,無去南海,異日必遭雷峰塔下壓身?!贝蟮垡娝l(fā)誓,令隨駕神將記明,駕回仙山。
這部小說里將白娘子的出生地定在了“青城山”。

現(xiàn)在很多人張嘴就會唱出“青城山下白素貞”這么一句詞——這當然是得益于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開篇就出現(xiàn)的那首同名唱段的廣泛傳唱。

但劇中對白娘子的出生地卻交代得含期不請,在隨后的劇集里又突然冒出了“峨眉山”的說法。事實上,這兩座山在現(xiàn)實中都是存在的,而且都位于四川,相隔并不遙遠。而民間傳說里確實以“峨眉山”的說法更為普及。我們現(xiàn)在到峨眉山去旅游,就會發(fā)現(xiàn)那里專門有一個景點叫作“白龍洞”,據(jù)說就是當年白娘子修煉的洞府。

而青城山上卻沒有任何有關(guān)白娘子的遺跡——其實,青城山下白素貞”的說法僅僅出現(xiàn)于《雷峰塔奇?zhèn)鳌愤@部小說,而《新白娘子傳奇》的編劇最早采用的藍本正是這部《雷峰塔奇?zhèn)鳌?后來由于編劇的倉促更換,沒有做好銜接,這才同時出現(xiàn)了“峨眉山”的矛盾說法。
不管青城山還是峨眉山,都限定了白娘子的籍貫是在四川。
在新近幾年采集的一些民間傳說的著作里都有過關(guān)于白娘子身世的傳說。
張?zhí)鞄?,就是道教的?chuàng)始人張道陵。據(jù)說他有個妹妹,正到了出嫁的年齡。張?zhí)鞄熅妥鲋靼阉藿o了一個姓白的秀才。誰知道妹妹嫁過去以后發(fā)現(xiàn)這個白秀才有點不對勁,不出幾日就一病不起。這張?zhí)鞄熎敢凰悖讲胖肋@白秀才原來是個白蛇精,就把他給收了!但他妹妹這個時候已經(jīng)懷有身孕了,最終生下來一條小白蛇——這條白蛇就是后來的白娘子。

白娘子雖然也是父母生的,但她出生以后仍然是一條小白蛇,那么這條白蛇到底要經(jīng)過怎樣的修煉才能變成人呢?這是很難想象的。

在中國古代一直都流傳著這類動物修煉成精、幻化人形的故事,但是我們卻很少看到有關(guān)它們?nèi)绾巍靶逕挕钡挠涊d。不過卻有一條修煉的捷徑,就是偷吃仙丹,或者是蟠桃之類的仙家食物。
黃圖珌《雷峰塔》中:
今東溟有一白蛇,與一青魚,是達摩航蘆渡江,折落蘆葉,被伊吞食。遂悟苦修,今有一千余載。
這就是說白娘子這條白蛇吃了達摩祖師渡江時摘的一片蘆葉,有了悟性才開始修煉。

方成培《雷峰塔》里也有:
峨眉山,有一白蛇,向在西池王母蟠桃園中,潛身修煉,被他竊食蟠桃,遂悟苦修,迄今千載。
是說白蛇偷吃了王母娘娘蟠桃園里的蟠桃,走了一條捷徑,修煉成精了。
到了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里,白蛇偷吃的卻是一個癩蛤蟆精的內(nèi)丹——這癩蛤蟆精不是別人, 那正是法海!所以白蛇才跟法海結(jié)了仇。
總之,白蛇就是吃了這類寶貝才修成人形,變成白娘子的——但是“偷吃”,這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光彩,民間傳說里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一點,覺得“偷”有損白娘子的形象,于是就編出一些巧合的情節(jié),讓白蛇意外地吃到仙丹。
呂洞賓,也是大家比較熟悉的一個神話傳說“八仙”當中的人物。

在這個傳說里,呂洞賓以一個老人的形象出場,在西湖邊上賣湯圓。他賣的湯圓很奇怪,大的便宜,小的貴。周圍的游人理所當然都去買大湯圓了。這個時候有人抱著他家小孩兒路過,這小孩兒一看到大家都吃湯圓,也嚷著要吃??善蟮囊呀?jīng)賣完了,只能吃小的。誰知道這小孩吃了小湯圓以后,三天不吃飯,把他父母給嚇壞了,就去找呂洞賓。呂洞賓設(shè)法讓這小孩兒把吃下去的湯圓又給吐了出來。巧的是,這吐出來的湯圓恰好掉進了西湖里——當時西湖里正有一條修煉的白蛇,把這湯圓給吃了,一下就增長了道行,變成了白娘子——為什么呢?原來呂洞賓賣的那個小湯圓就是他自己煉的仙丹!

民間傳說里就利用這么一個巧合的情節(jié),巧妙地回避了那種不光彩的偷盜行徑,讓白蛇變成了白娘子。而那個吃湯圓的小孩是誰呢?恰恰就是許仙!所以白娘子后來才要找許仙報恩。
至于呂洞賓為何要這樣間接地去幫白娘子呢?傳說里并沒有作出明確的解釋。
黃圖珌《雷峰塔》中寫道:
(佛曰)那許宣本系吾座前一捧缽侍者,因伊原有宿緣,故令降生凡胎,了此孽案。但恐逗入迷途,忘卻本來面目。吾當明示法海,俟孽緣圓滿,收壓妖邪,苦行功成,即接引歸元可也。
方成培《雷峰塔》里也寫道:
(佛曰)那許宣原系我座前一捧缽侍者(桂枝羅漢),因與此妖舊有宿緣,致令增此一番孽案。但恐他逗入迷途,忘卻本來面目。吾當命法海下凡,委曲收服妖邪,永鎮(zhèn)雷峰寶塔,接引許宣,同歸極樂。
早期的版本都還把許仙叫作“許宣”。

到了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罚?/span>才開始叫“許仙”的,并且給了他一個“漢文”的字號。

黃圖珌《雷峰塔》和方成培《雷峰塔》里都點明了許仙的前世是如來坐下的捧缽侍者(桂枝羅漢) 。
在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里就寫白娘子修煉成人以后到了天上,被蟠桃園的一個小仙女收留下來。這個小仙女叫作“蕊珠仙子”,便成為白娘子的師父,教給她很多本事——有關(guān)白娘子的師父,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中說是黎山老母,在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當中也時常提到,但卻從來沒有出場過!
而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中的這位蕊珠仙子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仙女,很難想象她能教出來一個神通廣大的白娘子。
白蛇婚配許仙之謎
“西湖結(jié)緣”這一段是任何一版《白蛇傳》都不曾或缺的一個橋段。

最早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里就是這么開始的:
白娘子和許仙之前完全不認識,就因為清明那天游西湖在船上認識,一見鐘情,展開了他們的愛情故事。

由于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一直是以“許宣”的視角來描述,一開始井沒有寫明白娘子的心理。

直到白娘子被法海收服的時候,她才講出她初見許仙時的感觸:
“禪師,我是一條大蟒蛇,因為風雨大作,來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處。不想遇著許宣,春心蕩漾,按捺不住,一時冒犯天條,卻不曾殺生害命,望禪師慈悲則個!”
這當中有一句“春心蕩漾,按捺不住”一下就把白娘子對許仙的那種一見傾心的心思描繪得淋漓盡致——這就是典型的“思凡”!

到了后來的黃圖珌《雷峰塔》和方成培《雷峰塔》也基本都是這樣寫的,但在開篇又加上了一段“宿緣”。

說許仙原本也是個神仙,是如來坐下的捧缽侍者(桂枝羅漢),因為跟白娘子之間原本就有“宿緣”才下凡歷劫。

至于這個“宿緣”具體指什么?作者沒有說明。

一直到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里才出現(xiàn)了“報恩”的說法:在第十二回《法海師奉佛收妖》當中,白娘子被法海收服時講出了實情:
“……妾身原是四川青城山清風洞白蛇是也。在洞修行年久,只因游玩,醉臥山下,夢中露出本體,被一乞丐所拿,攜往市中要賣,卻值官人看見,用錢取買,放生山中,妾感佩在心。因官人今世命該乏嗣,因此下山與官人締結(jié)朱陳,為他傳嗣,接續(xù)宗枝,以報他救命之恩……”
而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開篇就寫明了白娘子是在天界得到金母娘娘的點化,方才知道她要報恩一事:
你從前身在凡間,露出原形,難逃劫數(shù),要死在刀斧之下。幸得遇見一個善士,心存惻隱,愿出錢二千文,買了放生,才能夠到得今日。救命之恩還未報答,如何妄想成仙?
古本白蛇傳里一開始是沒有“報恩”的,后來才慢慢地添加進去,被大眾所認同——這是民間傳說的發(fā)展軌跡。

我們先來看看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當中白娘子剛出場時是如何做自我介紹的:
“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張官人,不幸亡過了,見葬在這雷嶺。為因清明節(jié)近,今日帶了丫鬟,往墳上祭掃了方回。不想值雨,若不是搭得官人便船,實是狼狽?!?/span>
我們看到在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里白娘子還是沒有名字的。作者敘述的時候直稱她為“白娘子”。因為她一出場就是一個“寡婦”的身份,給死了的丈夫去上墳了,自然要穿一身素衣。所以作者就一直以“白娘子”來代稱她。

那么白娘子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名字呢?在方成培《雷峰塔》里,白娘子剛剛出場時,作者給了她一個稱呼,叫作“白云仙姑”——但這是個修行的法號,她到了人間以后還是沒有名字。直到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里,作者才給了她一個人名叫“白珍娘”——這個名字沒有得到大家的認同,但是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珍”字;至于大家后來所熟悉的“白素貞”是至少到清末才出現(xiàn)的,在《義妖傳》里得到廣泛普及。
白娘子這個“寡婦”的身份一直延續(xù)到黃圖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直到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中才得到“平反”。
在“白蛇傳”的后世流傳中,人們出于對白娘子的喜愛,以及對白娘子光輝形象的維護,對“寡婦”這個身份諱莫如深,最終湮沒無聞了——于是人們大約都只知道白娘子是位“千金小姐”。不過從這位“千金小姐”初識許仙的言談中,仍然能看出一些端倪來。在一些“白蛇傳”的戲文中,當白娘子與許仙互報家門身世時,白娘子往往托言自己雖出自名門,但父母雙亡,主仆倆孤苦零丁,甚至遠赴杭州投親不著……
例如戚雅仙的越劇《白蛇傳》中就唱道:
“聽他道出身世事,苦比黃蓮令人憫。許官人啊,你的身世多悲慘,我與你是同命人,先父在世為總兵,一家歡聚樂天倫。不料好景難久長,可嘆二老同喪命。從此留下主婢倆,獨居無倚苦伶仃。"

還有大家熟悉的《新白娘子傳奇》中,小青對許仙介紹白娘子的時候也唱道:
“小姐名喚白素貞,家居四川芙蓉城。老爺在世為總鎮(zhèn),馳騁沙場有名聲。二老歸天無依靠,來到江南投親人。親人不在無投奔,如今暫住清波門………

白娘子如是說,不僅故作與許仙“同病相憐”,更是有意拉低自己的身份,使許仙覺得自己不至于“高攀”——這樣許仙接受她的求愛也就容易些了。

細究起來,這原是潛意識中“門當戶對”思想的體現(xiàn),在這個基礎(chǔ)上就更能凸顯出“報恩”的必要性了。
“白蛇傳”還暗含有“窮漢娶妻型”的故事母題。

古時的窮苦單身青年無力娶妻,便幻想著某天有位仙女下凡來,為他洗衣做飯生孩子。

大概他們自己也覺得這太過空想,所以又想象出他們的前世曾經(jīng)救過她——既然人家是來報恩的,也就更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下層百姓盡管忠厚老實、吃苦耐勞,奈何客觀條件限制,只好寄美好的愿望于幻想的故事中。
白蛇盜庫銀之謎
不論是最早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黃圖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還是后來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都無一例外地演繹了“盜庫銀”這個橋段——這說明個什么問題呢?“偷盜”一直都是“白蛇傳”故事誕生以來的母題情節(jié);但是這個“母題”卻隨著歷史的流變和時代的發(fā)展,越來越被人們所淡忘。尤其是在當下的影視作品當中,除了《新白娘子傳奇》似乎很少有再演這種偷盜情節(jié)的——大概以為“偷盜”是不光彩的行徑,有損白娘子的形象。但是如果我們?nèi)シ治鲆幌鹿疟景咨邆鳟斨械那楣?jié),就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情節(jié)其實是很有意思的!

我們先來看看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當中,在“西湖結(jié)緣”之后,白娘子約許仙到她家來取傘,順便就表達出她對許仙的愛慕之意,提出結(jié)親的事:
“小官人在上,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奴家亡了丈夫,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緣,一見便蒙錯愛。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煩小乙官人尋一個媒證,與你共成百年姻眷,不枉天生一對,卻不是好?"
這個時候,我們看看許仙的反應:
許宣聽那婦人說罷,自己尋思:“真?zhèn)€好一段姻緣,若取得這個渾家,也不枉了。我自十分肯了,只是一件不諧,思量我日間李將仕家做主管,夜間在姐夫家安歇,雖有些少東西,只好辦身上衣服,如何得錢來娶老???”自沉吟不答。
許仙沒有過多地考慮他跟白娘子合適不合適,卻擔憂他沒錢娶老婆——這說明當時的婚俗,結(jié)婚是一件很耗費金錢的事情。
范仲淹,他所生活的朝代正是“白蛇傳”故事的萌發(fā)時期。據(jù)說他給他的家族定了一條族規(guī):男孩娶親給銅錢20貫,女孩嫁人則給30貫。
這么一來我們就能理解許仙的顧慮了。

但這點顧慮在白娘子看來根本不算什么,她馬上慷慨解囊,拿出了兩錠銀子交給許仙去籌辦婚禮。

這對許仙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

他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呢?就欣然接受了!
但是沒想到他姐夫是在衙門當差的捕頭——這一點各個版本的描述都差不多,每個版本里都會有這樣的角色,但是名字各有不同: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黃圖珌《雷峰塔》里的姐夫都叫作“李仁”,姐姐沒有名字;方成培《雷峰塔》里的姐夫叫作“李君甫”,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改動為“李公甫”,并且給姐姐也取了名字叫作“許嬌容”——后來被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所借用。卻把“許嬌容”改作“許姣容”了;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叫“陳彪”。

縣衙的庫銀失竊,姐夫就是第一責任人,所以當他回家看到小舅子手里拿著庫銀要籌辦婚事的時候,大吃一驚!理所當然就要將他當作盜庫銀的嫌疑犯,致使許仙成為替罪的羔羊。

作者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寫呢?在當時的那種社會環(huán)境下,普通人家的女兒因為出不起嫁妝而無法出嫁,只能認命,但是白娘子她有著超人的神通,可以盜取庫銀掃清自己謀求婚姻的障礙。

民間傳說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情節(jié),把美好的理想寄托到白娘子的身上,以此來宣泄他們對當時的那種婚俗陋習的憤恨。

從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之后的黃圖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基本上都是這么寫“盜庫銀”的,直到《義妖傳》才把之前的“贈銀定親”略做改動——因為在許仙前來還傘的當天晚上,白娘子就跟他成親了,所以送銀子是讓他回去自立門戶,自己開藥鋪——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里也是這么演的。

雖然這么說,白娘子的偷盜行為畢竟還是連累到了許仙。因為“盜庫銀”,許仙對簿公堂。這個時候各個版本里又都會有一個對應的“知府”或者“縣官”的角色出場。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當中寫的是臨安府的“韓大尹”,黃圖珌《雷峰塔》里給他取名叫“韓潔”;而方成培《雷峰塔》中改為錢塘縣的縣令“李本誠”,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中又改名為“周天祿”。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就據(jù)此演活了“楊知縣”這個“昏官”形象。
如果按照大宋的律法來看,盜庫銀這樁案子的數(shù)額之大足以震懾朝廷!許仙很可能因此而斬首喪命。但由于白娘子和小青暗動手腳,才使許仙免受刑罰。

在各個版本里,白娘子都會在此時顯露出她的“妖跡”,好讓知縣和公差有所畏懼。比如把之前幻化出來的“白府”變回原形,成了一堆廢墟。等到公差來搜捕的時候,又裝神弄鬼地將他們嚇退。

這在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里演得很風趣,因為楊知縣是個有些“懼內(nèi)”的昏官。當小青暗中懲戒了在背后推波助瀾的三姨太之后,楊知縣便迫于三姨太的“淫威”而將許仙重罪輕判——這段細節(jié)其實也是從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當中吸取進來的。作為一個昏官,楊知縣對案件的審理自然是敷衍了事,得過且過。于是當他前往"白府”找到贓物之后,就心安理得地銷案了。許仙被判充軍,發(fā)配蘇州。

到了蘇州,許仙便是舉目無親了。他在杭州有個師傅,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里給他取名叫“王鳳山”——這在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當中就演繹出來了。師傅讓許仙去投奔蘇州的一個朋友王主人——這個“王主人”也是古本白蛇傳里都有的一個角色,他的身份一般都是許仙師傅的兄弟。方成培《雷峰塔》給他取名叫“王敬溪”,奇?zhèn)髦械摹皡侨私堋备貘P山是結(jié)拜兄弟,在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中也出場了;而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中的“王永昌”卻跟許仙的師傅“王永春”是親兄弟 。
蘇州的王主人終究不如許仙的家人更熟悉他的情形。在這樣陌生的環(huán)境中,白娘子重現(xiàn)后便成為許仙唯一的親人,她就能隱瞞身份,盡可能地對丈夫?qū)嵭小吧埔獾闹e言”;許仙也不好懷疑——因為背井離鄉(xiāng),他便會更加依賴妻子的幫襯。
當夫妻二人相互信任,也無旁人閑話時,這段婚姻與愛情便能穩(wěn)定地存在與發(fā)展了。

但說到底,盜庫銀畢竟還是不光彩的“偷盜”行徑,所以后來的改編者多認為“偷盜”有損白娘子的美好形象,還是刪改得多。
田漢在創(chuàng)作京劇《白蛇傳》之初就曾舉棋不定,難以取舍。既然好不容易刪了,也就沒有再加回來。不過“盜庫銀”這出戲依然存在于京劇舞臺,但已經(jīng)成為獨立于全本《白蛇傳》之外的一出“折子戲”。

“舊鴛鴦蝴蝶派”的作家張恨水也曾改編過“白蛇傳”的小說。作者也不忍正視盜庫銀,刪了。

他寫到白娘子與許仙在杭州成親后,建議到蘇州去開藥鋪——這樣舍近求遠,不在杭州本地開藥鋪,白娘子向許仙的解釋是“怕熟人太多……同行妒嫉……”之類的。白娘子是聰明的,她真正擔憂的是怕許仙在杭州熟人太多,免不了會有老成精練的看出她的什么端倪,并向許仙進言,破壞了他們夫妻的恩愛——這樣寫更是貨真價實的“喬遷愛巢”。
白蛇舍血制藥之謎
白娘子和許仙在蘇州成婚以后就開起了藥鋪,這個情節(jié)首次出現(xiàn)是在方成培《雷峰塔》當中,作者專門寫了一出《開行》來描寫白娘子為許仙開藥鋪的盛況。這一段寫得很有意思:許仙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后,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的房子煥然一新,以至于他都認不出來了:
[生(許仙)] 哎呀,我家的住房那里去了?好奇怪?。?/span>
[貼(小青)上] 官人回來了。
[生] 青姐你為何在此?
[貼] 呀,這是自己家中,叫我往哪里去?
[生] 是我家里,怎么這等簇新?
[貼] 今早官人出門去了,娘娘喚了許多匠人,立刻修造的。
[生] 有這等事,快請娘娘出來。
[貼] 娘娘有請。
[生] 這也奇怪!
[旦(小白)上] 翡翠逐人尋舊偶,鴛鴦和燕定新巢。官人。
[生] 娘子。卑人今早出門,還是破落門墻,怎么一時就如此華麗了!
[旦] 是奴家今早喚匠人修理,催趲完工的。
[生] 說哪里話,就是張魯二班,一時也來不及。
[旦] 只要工匠多些,何愁不快。
[貼] 官人,常言道得好:“有錢使得鬼推磨”耶。
[生] 桌兒上這些東西,要他何用?
[旦] 今乃黃道吉日,為此備下三牲祭品,貢獻財神,即便開張店面。
[生] 娘子,你好周到啊!
[貼] 請官人娘娘拈香。
白娘子用她超凡的法力裝修好了店面準備開張,許仙非常驚喜,但是之后并沒有再寫他們開藥鋪的具體細節(jié)。

在新近改編的“白蛇傳”作品當中,我們看到一個全新的橋段“刺血和湯”。也就是白娘子用自己的血配藥給病人治病。

這段情節(jié)在新編的青春越劇《蛇戀》當中有過詳盡的演繹。

2007年作家李銳所寫的小說《人間》中也有過類似的情節(jié),但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過類似記載的傳說異文。
《蛇戀》是劇作家羅懷臻的編劇。據(jù)說很多戲迷對這個戲的評價并不高,然而這出戲在“白蛇傳”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中卻是不可多得的。

白娘子用自己的血配置成的“和心湯”成為“保和堂”藥鋪的獨家秘方。后來法海揭穿了白娘子用“蛇血”配藥,鄉(xiāng)親們立即害怕了,就在法海的指揮下,擺起了“雄黃陣”打蛇妖,以致于白娘子經(jīng)受不住,現(xiàn)出了原形,嚇死了許仙。

而《人間》中就寫得更夸張了:瘟疫發(fā)生時,人們排起了“無盡的長龍” 來向白娘子“求血”,簡直就成了“赤裸裸的戕害”;而且結(jié)果更加顛倒:人們治好了病卻又害怕蛇血給他們種下“蠱”,再“逼”法海收妖。?

《蛇戀》作為一出戲,好歹最后還是大團圓的結(jié)局;《人間》的結(jié)局就太悲慘了:青蛇被人間的愛人害死,白蛇也自殺了——這樣的結(jié)局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人民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作者似乎在宣揚著一種“人性本惡”的觀點——雖然也確實顯現(xiàn)出白娘子“高尚”的情操,但放在“白蛇傳”這樣一個美好的民間傳說當中未免有些太過殘酷!

白蛇現(xiàn)形之謎
《端陽》——這是方成培《雷峰塔》里白娘子唯一的一次現(xiàn)形,而且是當著許仙的面被迫現(xiàn)形——以致于許仙當場被嚇斷了氣--這一下就把白娘子和許仙之間的矛盾激化到極致!

自此以后“端午驚變”就成為“白蛇傳”故事里的一個重要標志——每個版本里都不會缺少的經(jīng)典橋段!

首先,白娘子的現(xiàn)形必須得有一個“催化劑”——雄黃,只有她喝下了維黃酒才會現(xiàn)形。

在民間傳說當中,雄黃是克制蛇類最管用的藥物。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當中就有寫到“蛇見雄黃猶如鬼見閻王”,但是近幾年卻有很多學者對此提出了質(zhì)疑,他們?yōu)榱俗C實這個說法專門做了實驗,結(jié)果證實雄黃對蛇的克制作用很有限,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夸張。

雄黃對蛇本身并沒有什么損害性,只是它散發(fā)出的刺激氣味可以讓蛇退避三舍。這種作用在雄黃泡酒后愈發(fā)明顯,所以民間傳說中用雄黃酒來抵制蛇妖還是有一定的根據(jù),但是現(xiàn)在人們都很少會去喝雄黃酒。

因為現(xiàn)代醫(yī)學研究表明:雄黃是有毒性的,泡酒喝容易中毒。如果再經(jīng)過加熱,藥效就等同于砒霜了!
在早期的版本中,許仙并不知道白娘子離怕害黃,他準備雄黃酒完全是為了應節(jié),跟隨端午節(jié)流傳下來的習俗——大家都會在這一天熏香割艾,喝雄黃酒,據(jù)說可以驅(qū)邪避兇,防止蛇蟲鼠蟻之類的侵害。至于什么時候開始有這樣的習俗,為什么會有,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考證了,但這種習俗形成的時間肯定比“白蛇傳”故事誕生的時代要早得多!大家早已經(jīng)形成了這種習慣,也沒有人刻意地去要求,就約定俗成地去做了!
所以“白蛇傳”當中都把端午的氛圍渲染得極為恐怖——對蛇來說端午就是個大忌日!小青根本就挨不過去,必須得到山里去避一避——就算她不喝雄黃酒,只是聞著人間到處重香割艾的味道就已經(jīng)受不了會現(xiàn)形了;而白娘子道行深一點,好歹能挨得過去,只要不喝雄黃酒就可以不現(xiàn)形。既然如此,這個雄黃酒就還到不了“非喝不可”的地步!白娘子一定知道雄黃是她的致命之物,又怎么會大意地喝下那杯雄黃酒被迫現(xiàn)形呢?
所以后來的版本就想了很多辦法來彌補這個漏洞。作者一面極盡全力描寫端午的節(jié)日氛圍,又加上白娘子懷孕,許仙如何的有興致,極力勸酒;一面又說白娘子推三阻四,惹得許仙很不高興;為了不讓許仙掃興,終究礙不過情面,仗著自己的千年道行,便鋌而走險,飲下了雄黃酒。
直到近代的作品中,為了增加矛盾沖突,才把法海也摻和到這個事件當中來,說這杯雄黃酒是法海授意許仙有意去試探白娘子的,所以白娘子才不得不喝下去以證明自己。如果是這樣的話,許仙心里就有了心結(jié),白娘子她這杯酒還真就是“非喝不可”了!
在清代的光緒年間,有一首鼓詞《雄黃酒》寫端午驚變的,跟我們平??吹降募毠?jié)有些不太一樣,一開始還是寫盡了端午的節(jié)日氛圍,他們夫妻倆喜慶佳節(jié):
他夫妻舉起玉杯來讓酒,你一杯來我一觴,不住的二人談笑說酒令,眼見太陽落西方。他夫妻吃了一個醺醺醉,撤去杯盤臥牙床。許宣酒醒睜醉眼, 看見了一條白蛇臥身旁。見此物粗如水桶一般樣,兩個眼睛似燈光,頭上雞冠紅似血,他口內(nèi)吐的毒信尺半長?;A怂懥鸦觑w心不在,鳴呼哀哉見閻王!?
這里的白娘子似乎并不怎么怕雄黃酒——她好像并沒有這個意識,只是慶賀佳節(jié),高興得有些忘情了。夫妻倆都喝得有點醉醺醺的,便雙雙上床睡去??墒钱斣S仙醒來,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枕邊睡著條大白蛇!這里白娘子就是在醉夢中無意間才現(xiàn)出原形,嚇死的許仙。
我們可以再看看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返牡谒幕亍对S漢文驚蛇隕命》當中是怎么寫現(xiàn)形的:
這白氏被漢文灌這杯雄黃酒,倒在床上,腹內(nèi)雷火發(fā)燒,心肝五臟如刀剜割一般,直挺挺倒在床中,霎時現(xiàn)了原形出來。這漢文在江邊觀看龍舟,自覺心神不寧,想道:小姐醉酒,小青偏又得病,倘要茶湯,何人答應,不如回去罷。遂取路回家,進房來望白氏,掀開羅帳,不看猶可,看時,只見床上一條巨蟒,頭似巴斗,眼如銅鈴,口張血盆,舌吐腥氣,驚得神魂飄蕩,大叫一聲,跌倒在地。眼見得:氣塞胸膛歸地府,魂飛魄散喪殘生。

那么為什么所有的版本都要演許仙被嚇死呢?這更多地是為了凸顯出白娘子救夫之艱辛,強調(diào)她對愛情的付出。

方成培《雷峰塔》中就專門寫了一出《求草》來描寫白娘子求取仙草的艱辛歷程,她打敗了南極仙翁的徒弟白鶴童子,又先后跟南極仙翁、鹿云西、葉法善、東方朔四位大仙交手,最終打動南極仙翁,賜了仙草給她。

這里作者并沒有寫白娘子求的是靈芝草,而是“還魂仙草”;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當中寫的也是“回生仙草”,只是后來的民間傳說才將這株仙草具象化為“靈芝草”——但靈芝草真的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嗎?

靈芝確實是現(xiàn)實中就存在的一味藥,它的作用主要是補氣安神,有益壽延年的功效。但如果硬要說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還真是有些牽強!我們不知道民間傳說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這樣的改動,但在正常思維下,如果提起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藥,我們的第一反應是什么?更多的應該是仙丹,而不是靈芝。

所以在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返牡谖寤亍睹鞍匐U瑤池盜丹》中,作者就先寫白娘子前往瑤池盜取仙丹險些被瑤池圣母所斬。

幸虧觀音菩薩前來相救,才指點她去找南極仙翁那求取回生仙草的。

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白鶴童子,當場就被嚇死。幸虧佛祖派來的白鶯童子前來相救——這段情節(jié)更加凸顯出白娘子為了救許仙起死回生“九死一生”的艱險歷程,后來被《新白娘子傳奇》所呈現(xiàn),演繹得更有邏輯了。
那么當白娘子救醒許仙之后,許仙會懷疑她的身份嗎?白娘子又是如何讓許仙釋疑的呢?在方成培《雷峰塔》中雖然有一出《療驚》,但卻并沒有深究這一點。
到了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當中才寫到白娘子用白綾帕變出一條假白蛇,再當著許仙的面親手殺了它,許仙也就相信了——但是許仙就沒有想過這么大一條蟒蛇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他家床上呢?所以后來川劇中就有這樣的說法:白娘子將這一段模糊化,告訴他那不是蟒蛇,而是許仙“酒醉看花眼所致”。
在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當中,許仙回生之后就經(jīng)歷了一番非常前熬的質(zhì)疑過程,因為他害怕白娘子,躲在賬房里好多天不敢回家。白娘子在剛認識許仙的時候曾經(jīng)將一個“迷”字拍入他心里,這才讓許仙在這件事上總有些迷糊——盡管經(jīng)歷了許多怪事,但卻從沒懷疑到白娘子的身上來——現(xiàn)在卻由于他起死回生了一次,把鄔個“迷”字沖掉了,便對白娘子有了懷疑——這樣的設(shè)定雖然更符合邏輯,但卻迷失了白娘子和許仙之間的真情實意。所以以后的作品都不會這么寫,因為白娘子的蛇妖身份和許仙的接受過程始終都是白蛇傳故事賞穿始終的一個重要的隱形沖突,如果繞過去不做深究是不明智的。

也正因為有了這個沖突的存在,白娘子和許仙的婚姻關(guān)系才會出現(xiàn)裂痕。夫妻同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那便失去了平衡,不再和諧。
許仙負心薄幸之謎
白娘子的蛇妖身份和許仙的接受過程始終都是“白蛇傳”改事貫穿始終的一個重要的隱形沖突——把這個沖突表現(xiàn)得最為強烈的,當屬最早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為冠!而之后的作品在這一點上都表現(xiàn)得有所欠缺,逐漸迷失了“白蛇傳”故事原有的那種魅力——從這個意義來看,馮本真不愧為“白蛇傳”文本的始祖!白娘子的身份始終是貫穿全線的一大懸念,作者一直讓許宣掙扎于信任和懷疑的矛盾之間,搖擺不定,直到法海收服白娘子的最后一刻才講出真相——這樣的手法是非常有藝術(shù)感染力的!在戲劇史上有個專用名詞來形容,叫作“延宕”。
我們現(xiàn)在看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當中所塑造的“許宣”是個并不怎么討喜的形象——很難想象白娘子為什么會相中這么一個人——對此作者并沒有作出過多的解釋,只是由青青的一句臺詞可以窺見:
“官人,娘子愛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span>
可見許宣能夠吸引到白娘子注意的特質(zhì),很大程度上源自于他俊朗的外表。

作者在開篇作介紹時就用了“俊俏后生”四個字來形容許宣——而白娘子最令許宣動容的地方首先也是她的絕色美貌。

他們在西湖邂逅之后,作者就這樣描繪許宣當晚的反應:
當夜思量那婦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夢中共日間見的一般,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正是: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蜂鬧五更。

這樣的描寫反映出許宣真實的內(nèi)心世界,他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沖動,做夢都想再見到白娘子。

然而,自從他跟白娘子相識之后,原本平靜的生活瞬間就變得多災多難,一度官非纏身,不得安寧。這期間,許宣對白娘子的懷疑就多達三次!有一次源自于“盜竊”事件,因盜庫銀而惹上官司的懷疑;另外兩次源自于捉妖高人直接拆穿白娘子的身份而懷疑,一次是道士,一次是和尚。

在白娘子和許宣剛剛商議婚事,準備成親的時候,卻因為“盜庫銀”事件而分隔兩地。兩人在蘇州重逢后,許宣對白娘子的態(tài)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
許宣見了,連聲叫道:“死冤家!自被你盜了官庫銀子,帶累我吃了多少苦,有屈無伸,如今到此地位,又趕來做甚么?可羞死人!”那白娘子道:“小乙官人,不要怪我,今番特來與你分辯這件事。我且到主人家里面與你說?!卑啄镒咏星嗲嗳×税罗I。許宣道:“你是鬼怪,不許入來?!睋踝×碎T不放她。
這樣的質(zhì)疑和辱罵,似乎已經(jīng)表明了很強硬的態(tài)度,不會再受白娘子的禍患;然而當白娘子一番辯解之后,許宣又被輕易地騙過,繼續(xù)和白娘子糾纏不清。

他貪戀于白娘子的絕色美貌,割舍不下。

在蘇州成婚之后,作者就這么寫他們之間的夫妻生活:
白娘子放出迷人聲態(tài),顛鸞倒鳳,百媚千嬌,喜得許宣如遇神仙,只恨相見之晚。正好歡娛,不覺金雞三唱,東方漸白。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自此日為始,夫妻二人如魚似水,終日在王主人家快樂昏迷纏定。

由這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作者在塑造“許宣”這個角色的時候還是有意地想靠近“戒色”的主題。馮夢龍之所以將《白娘子永鎮(zhèn)雷終塔》放在《警世通言》書之中就是為了警醒世人不要貪圖美色,他把白娘子歸結(jié)為“色”的代表——許宣重視的是“色”,對白蛇也只有“色”的需求,才會被“色”所迷。所以盡管許宣每次都對白娘子產(chǎn)生了“懷疑”,但這種“懷疑”終究敵不過他心中的“欲”念,繼續(x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另外一種情況,因為捉妖高人的出現(xiàn),許仙生出懷疑。在蘇州成婚后不久。許宣在街上遇到一個終南山的道士:
那先生在人叢中看見許宣頭上一道黑氣,必有妖怪纏他,叫道:“你近來有一妖怪纏你,其害非輕。我與你二道靈符,救你性命。一道符,三更燒,一道符放在自頭發(fā)內(nèi)?!痹S宣接了符,納頭便拜,肚內(nèi)道:“我也八九分疑感那婦人是妖怪,真?zhèn)€是實?!敝x了先生,徑回店中。
道士的話很輕易地就動搖了許宣對白娘子的信任,但是他的符并沒有對白娘子起到任何作用。許宣縱然懷疑,卻又“眼見為實”,對白娘子又恢復了最初的信任——由此可見,許宣是個很容易輕信他人,受人蠱惑的人。
這樣的事件一直延續(xù)到法海出現(xiàn)之后,許宣才算是真正相信了白娘子是妖。對她失去了永遠的信任——夫妻間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那便失去了平衡,不再和諧。

縱然白娘子仍然想將這段“畸戀”繼續(xù)進行下去,但已經(jīng)認清白娘子身份的許宣卻再也無法維持這樣的婚姻。為了徹底擺脫白娘子的糾纏,許宣想起法海的話,去凈慈寺找他求助;但法海當時不在,萬念俱灰的許宣甚至生出投湖自盡的念頭:
許宣聽得說不在,越悶。折身便回來長橋堍下,自言自語道:“時衰鬼弄人,我要性命何用?”看著一湖清水,卻待要跳!正是:閻王判你三更到,定不容人到四更。

法海的及時出現(xiàn)救回了意欲投湖自盡的許宣,許宣在法海的指點下用缽盂去收服白娘子:
正是有心等了沒心的,許宣張得他眼慢,背后悄悄的望白娘子頭上一罩,用盡平生氣力納住,不見了女子之形,隨著缽孟慢慢的按下,不敢手松,緊緊的按住。只聽得缽盂內(nèi)道:“和你數(shù)載夫妻,好沒一些兒人情!略放一放!許宣正沒了結(jié)處,報道:“有一個和尚說道要收妖怪。”
故事發(fā)展到這里,許宣算是徹徹底底地成就了“負心薄幸”的形象,心中的恐懼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所有的理智,對白娘子毫不留情——最終他徹底擺脫了“色欲”的糾纏,出家為僧,還留下一首詩警醒世人,明確地引出“戒色”的主題。作者通過這個故事來警示大家:不要被“色”所迷,只有向佛才是真正的解脫。
隨著白娘子形象的不斷嬗變,許仙的形象也隨之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黃圖珌《雷峰塔》當中就加強了許宣對白娘子情感上的矛盾。盜竊事件之后,盡管許宣“費盡疑猜”,但當白娘子跟他認真解釋之后,許宣也會半醉半醒地唱出這樣一段詞:
既不醉,又不夢,為何心頭熱突突舍不得你?幾乎被旁人呼妖道怪,誤了你我恩愛夫妻。也未知今夕當何夕,破鏡重圓月下時。
黃圖珌為許宣形象的塑造增進了新的因素——此處許宣的表現(xiàn)是“情”還是“欲”?面對美麗動人的白娘子,他選擇了輕易地相信——正因為他白娘子有了感情,才會在世俗的觀念和愛情的動力之間一再動搖——這種隱隱透露出的“情”的火花得以蔓延,使得之后的文本都開始往“有情”的方向發(fā)展。

到了方成培《雷峰塔》中,許宣就變得更有人情味了。作者特意加了一出《夜話》,細致地描繪出夫妻二人花前月下賞月談心,伉儷情深的美好畫面:
[生(許仙)] 安排共醉玉東西,芳霧空濛樂倡隨。
[旦(小白)] 春動紅生雙笑靨,蓮開綠印小香綦。
[生] 娘子,你看冰輪皎潔,萬籟無聲,空中更沒些兒云彩,真?zhèn)€好一天夜景也!
[旦] 果然好不可愛。

在遇到法海之后,許宣雖然也再次質(zhì)疑了白娘子的身份,但是作者又加了一出《斷橋》,讓許宣和白娘子再次和好如初:

[生(許仙)] 愁煩且暫停,念我誠堪憫。連理交枝,實只愿偕歡慶。風波意外生,望委曲垂情。
[旦(小白)] 你既知夫婦之情,怎么聽信禿驢言語?
[生] 叵耐妖僧忒煞狠,教人怎不心兒驚。聽他一刬胡言,我合受懲。
[旦] 阿喲,氣死我也。
[生] 只看平日恩情呵。求容忍。
[旦] 啐!
[貼(小青)] 這時候賠罪,可不遲了?
[生] 善言勸解全賴你娉婷,蹙眉山淚雨休零,且暫消停。[跪介]

[旦] 下次可再敢如此?
[生] 再不敢了。
[旦] 起來,起來,起來耶。
[生] 多謝娘子。

這出戲后來成為戲曲當中最為經(jīng)典的一出,也發(fā)展成為“白蛇傳”故事一個不可或缺的經(jīng)典橋段。

京劇《白蛇傳》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了更為徹底的改造。

不但讓白娘子向許仙完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更讓許仙也坦然地接受了白娘子,回到杭州度過了最后一段最為甜蜜的時光。?

但方成培《雷峰塔》后面還在延續(xù)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當中許宣主動去凈慈寺找法海來收服白娘子的情節(jié);而到了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當中,許仙就沒有去找法海。在第十二回《法海師奉佛收妖》中,當法海預備前來收妖之時,許仙并不同意:
禪師開言道:“居士可記得老僧寺中相勸的言語否?你又被她所迷,如今她大數(shù)已到,老僧今日特來為你除妖?!睗h文道:“老師,縱使她果是妖怪,他并無毒害弟子,況她十分賢德,弟子是以不忍棄她,望老師見諒?!倍U師道:“既然居士執(zhí)迷,老僧今亦不管你們的是非,但我道中行來口渴,居士有清茶,可取一杯來。”漢文忙應道:“有。”正要起身入內(nèi),禪師道:“居士,你們的茶杯恐怕不凈,老僧帶有缽盂在此,居士可持去取罷?!彼鞂⒗徝纤倥c漢文。漢文哪里曉得其中的玄妙,只道是禪師清凈,遂接過缽孟翻身持入。
許仙并不知道金缽的玄機,完全是無意識地將金缽帶進屋去給法海倒水喝。所以當白娘子被金缽壓頂之際,他“向前抱住,要把缽盂抱起”、“肝腸斷裂不住悲哭?!薄ⅰ翱薜盟廊セ顏怼?。

至此,許仙的形象有了明顯的改變,成為一個感性重情的人,卻無力抵抗權(quán)威的壓迫,帶著深深的“無奈”。

雖然最終也選擇了出家為僧,但出家的動機已由之前的“戒色”演變?yōu)椤翱雌剖狼椤保?/p>
這漢文哭得死去活來,無奈,慢慢踱回家中,看見夢蛟,重新又哭起來。公甫、許氏再三改勸。漢文住了哭,叫聲:“姊夫、姊姊,弟今已看破世情,如今要往金山尋師,削發(fā)空門了……”

許仙不再扮演一個體悟“色空”的人物,他的多情與重情,引導著故事往“情”的方向發(fā)展。

后來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又在此基礎(chǔ)上深化出“雙修”的出家理由。

許仙在法海面前出家,聲明自己只是為了“將修行的功德回向愛妻,以助她早日超脫”。

法海收白蛇之謎
現(xiàn)在提起法海,我們往往都會對他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痛恨他拆散白娘子和許仙的美好姻緣。

但在最早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法海并非是一個反派角色;相反地,他竟是一位修行有為的得道高僧——法海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要拯救許仙,度他擺脫白蛇的誘惑與糾纏。
其實在古本白蛇傳中,想要收服白蛇的并非法海一人,在法海出場之前,總還會有一個“道士”身份的角色提前登場。比如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就有一個“云游先生”,出現(xiàn)在白娘子和許仙蘇州成婚后不久;方成培《雷峰塔》給他取名叫“魏飛霞”,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里叫“陸一真人”,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當中叫“張英”;傳統(tǒng)的川劇中也有一個這樣的角色,叫作“王道靈(陵)”。

這個名字后來被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所沿用,塑造出一個茅山道士的反派形象。
不過這個道士沒什么本事,根本不被白娘子放在眼里。古本白蛇傳當中基本都是這么寫的:這道士在街上邂逅許仙,發(fā)現(xiàn)他滿臉妖氣,就送給他三道靈符——但這符對白娘子起不到任何作用,很輕易地就被毀掉了。白娘子還要親自找上門理論一番,甚至對他施以暴力,吊打侮辱。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中的張英是通過武財神趙公明得到的靈符,但趙公明覺得白娘子的事跟他無關(guān),就收回了靈符。
近些年有學者指出,鎮(zhèn)江金山寺的法海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他本是晚唐的宰相裴休的兒子。一個宰相的兒子怎么會去出家做和尚呢?據(jù)說裴休是個非常喜好佛學的人,一生都期望著與佛結(jié)緣,他的兒子自然也會受到這方面的熏陶,最終選擇了出家為僧。據(jù)說他初到金山寺的時候,看到里面寺廟坍塔,雜草叢生,立誓要興修廟宇。有一次竟在地下挖出許多黃金!他沒有把這些黃金據(jù)為己有,而是上繳國庫——這打動了皇帝,又將黃金給他,用作重修金山寺;而法海也名正言順地成為金山寺的開山祖師?,F(xiàn)在我們?nèi)ソ鹕剿侣糜?,就會看到寺里有一個“法海洞”--據(jù)說就是這位法海禪師曾經(jīng)修煉的地方;

還有一個“白龍洞”,據(jù)說洞中曾經(jīng)竄出過一條白色巨蟒,被這位法海禪師所收服——所以這個洞取名叫“白龍洞”。

如此看來,歷史上的法海禪師確實跟白蛇有過一些淵源--正因為他曾經(jīng)制服過一條白色巨蟒,才會被民間傳說所附會,成為收服白娘子的得道高僧。
隨著白娘子的形象不斷地嬗變,法海的地位卻是越來越低。人們出于對白娘子的喜愛,對法海的行為進行了無情的批判與指責,甚至將他貶為“癩蛤蟆精”——這種說法最早出現(xiàn)在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當中,因為白蛇偷吃了癩蛤蟆精所修煉的仙丹,削減了他幾百年的道行。法海才跟白蛇結(jié)了怨,立誓要收服她。也有的傳說把法海說成是烏龜、甲魚的,但主線故事大致都差不多。
民間傳說為了表明白蛇偷盜的“正義性”,又進一步補充說明她偷仙丹是無意的。比如之前提到過的“呂洞賓賣湯圓”的傳說,有的版本就給它加了一個尾巴:說小許仙吐出來的那個仙丹湯圓掉進西湖的時候,西湖里正好有一條白蛇和一條甲魚經(jīng)過。由于蛇的身體比較靈活,一張口就搶到仙丹吃了下去,有了道行,變成了白娘子;而甲魚特別笨拙沒搶到,就對白蛇懷恨在心,結(jié)下了仇怨。還有的說法說那蛤蟆精的仙丹來路不明,還有意賣弄,白蛇看不慣才奪取了它的仙丹。
故事發(fā)展到這里,似乎還是不夠完善——白蛇既然得到了蛤蟆精的仙丹,那么白娘子的法力就應該高出法海許多才是,但為何反不敵法海,被收鎮(zhèn)在雷峰塔下了呢?那就只好繼續(xù)“圓謊”了:
蛤蟆精失去了仙丹,又跑到西天,躲在佛祖座后的陰溝里偷聽佛法。日子久了也修煉成人,偷了佛祖的三件寶物(禪杖、袈裟、金缽)下凡來,暗自害死了金山寺的住持,變成一個老和尚取而代之,伺機報復。

最終利用佛祖的金缽將白娘子收鎮(zhèn)在雷峰塔底。

直到20年之后,佛祖方才得知真相,收回了三寶。此時,已經(jīng)修煉到佳的小青便帶領(lǐng)著蝦兵蟹將,打得法海無處躲藏,瞅準一只螃蟹的肚臍眼,一頭就鉆了進去——從此就被封在蟹殼里,永世不得翻身。

1924年,當現(xiàn)實中的雷峰塔轟然倒塌的時候,魯迅先生曾借題發(fā)揮,寫出了一篇著名的雜文《論雷峰塔的倒掉》。

文中就對法海進行了無情的指責與批判。并詳細地描述出民間傳說當中法?!靶泛蜕小钡慕Y(jié)局:
聽說,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倒掉了,聽說而已,我沒有親見。但我卻見過未倒的雷峰塔,破破爛爛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間,落山的太陽照著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峰夕照”,西湖十景之一?!袄追逑φ铡钡恼婢拔乙惨娺^,并不見佳,我以為。
然而一切西湖勝跡的名目之中,我知道得最早的卻是這雷峰塔。我的祖母曾經(jīng)常常對我說,白蛇娘娘就被壓在這塔底下!有個叫做許仙的人救了兩條蛇,一青一白,后來白蛇便化作女人來報恩,嫁給許仙了;青蛇化作丫鬟,也跟著。一個和尚,法海禪師,得道的禪師,看見許仙臉上有妖氣,——凡討妖怪作老婆的人,臉上就有妖氣的,但只有非凡的人才看得出——便將他藏在金山寺的法座后,白蛇娘娘來尋夫,于是就“水漫金山”。我的祖母講起來還要有趣得多,大約是出于一部彈詞叫作《義妖傳》3里的,但我沒有看過這部書,所以也不知道“許仙”“法?!本烤故欠襁@樣寫??偠灾?,白蛇娘娘終于中了法海的計策,被裝在一個小小的缽盂里了。缽盂埋在地里,上面還造起一座鎮(zhèn)壓的塔來,這就是雷峰塔。

此后似乎事情還很多,如“白狀元祭塔”之類,但我現(xiàn)在都忘記了。
那時我惟一的希望,就在這雷峰塔的倒掉。后來我長大了,到杭州,看見這破破爛爛的塔,心里就不舒服。后來我看看書,說杭州人又叫這塔作“保叔塔”,其實應該寫作“保俶塔”,是錢王的兒子造的。那么,里面當然沒有白蛇娘娘了,然而我心里仍然不舒服,仍然希望他倒掉。
現(xiàn)在,他居然倒掉了,則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為何如?
這是有事實可證的。試到吳越的山間海濱,探聽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蠶婦村氓,除了幾個腦髓里有點貴恙的之外,可有誰不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

和尚本應該只管自己念經(jīng)。白蛇自迷許仙,許仙自娶妖怪,和別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經(jīng)卷,橫來招是搬非,大約是懷著嫉妒罷,——那簡直是一定的。
聽說,后來玉皇大帝也就怪法海多事,以至荼毒生靈,想要拿辦他了。他逃來逃去,終于逃在蟹殼里避禍,不敢再出來,到現(xiàn)在還如此。我對于玉皇大帝所作的事,腹誹的非常多,獨于這一件卻很滿意,因為“水漫金山”一案,的確應該由法海負責;他實在辦得很不錯的。只可惜我那時沒有打聽這話的出處,或者不在《義妖傳》中,卻是民間的傳說罷。
秋高稻熟時節(jié),吳越間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紅之后,無論取哪一只,揭開背殼來,里面就有黃,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鮮紅的子。先將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個圓錐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著錐底切下,取出,翻轉(zhuǎn),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變成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身子,是坐著的,我們那里的小孩子都稱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難的法海。
當初,白蛇娘娘壓在塔底下,法海禪師躲在蟹殼里?,F(xiàn)在卻只有這位老禪師獨自靜坐了,非到螃蟹斷種的那一天為止出不來。莫非他造塔的時候,竟沒有想到塔是終究要倒的么?
活該。?
這篇《論雷峰塔的倒掉》曾多次被選入中學教材,深刻影響著我們對“白蛇傳”主題思想的解讀。因為魯迅先生的批判,讓我們對法海又有了一次全新的解讀。
白蛇水漫金山之謎
“水漫金山”無疑是“白蛇傳”故事中最為驚心動魄的一出。白娘子使出了自己排山倒海的法力,只為救回自己的丈夫。

也許有人覺得這是下策——因為這直接導致了生靈涂炭,被法海抓到她觸犯天條的把柄,從而埋下了悲劇的種子,最終導致白娘子被鎮(zhèn)雷峰塔底的悲慘命運。但這個橋段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在最早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里就沒有這一段,許宣雖然也去了金山寺,見了法海,但白娘子迫于法海的淫威,一見到許宣就被嚇跑:
只見江心里一只船,飛也似來得快。許宣對蔣和道:“這般大風浪,過不得渡,那只船如何到來得快?”正說之間,船已將近??磿r,一個穿白的婦人,一個穿青的女子來到岸邊。仔細一認,正是白娘子和青青兩個。許宣這一驚非小。白娘子來到岸邊,叫道:“你如何不歸?快來上船!”許宣卻欲上船,只聽得有人在背后喝道:“業(yè)畜!在此做甚么?”許宣回頭看時,人說道:“法海禪師來了!”禪師道:“業(yè)畜,敢再來無禮,殘害生靈!老僧為你特來。”白娘子見了和尚,搖開船,和青青把船一翻,兩個都翻下水底去了。
早期的白蛇故事把法海塑造得很光輝,白娘子非常懼怕他,所以一見到他就聞風喪膽,潛逃無蹤,絲毫不敢上前去跟法海爭搶許仙。直到方成培《雷峰塔》當中,白娘子才敢跟法海理論,據(jù)理力爭一番:
[旦(小白)] 呵唷,我這般哀求,只是不肯放還。你拆散人家夫妻,天理何在?
[外(法海)]?你這妖孽,既知天理,為何在人間害人?
[旦]?我敬夫如天,何曾害他?你明明煽惑人心,使我夫妻離散。你既不仁,罷罷,我和你誓不兩立矣!
由此演繹出一出精彩的《水斗》,成為“白蛇傳”故事的一個標志性橋段。

之后的版本再也沒有舍棄過這一段。

早在黃圖珌《雷峰塔》當中,作者就曾明確指出了白娘子的“水族”身份:
我乃千年修煉一蟒蛇也。向居海島,偶因風雨大作,來到此間,已有十載,與青魚一處潛身。幸有水屬萬余,俱歸我掌。
這里的白蛇儼然成為水族的領(lǐng)袖,統(tǒng)率西湖。黃本為了彰顯這個“西湖之主”的身份,特意編纂出《回湖》《彰報》《懺悔》三出戲來展現(xiàn)。故事發(fā)生在盜庫銀事發(fā),許仙發(fā)配之后,白娘子懷著傷心、懊惱的心情回到西湖,不料卻見她的“孩兒們”被當?shù)氐臐O民進行了大肆的打撈和追捕——這惹怒了白娘子,她把那些漁民全部變成了魚類,晾曬在岸邊。后來法海經(jīng)過,才把這些無辜的漁民變回人類,并勸誡他們不可過于貪心。濫捕濫殺。
黃本對白娘子與許仙的“孽緣”所持的態(tài)度終究還是理性的批判與否定。白蛇離開西湖,嫁給許仙,不但害了許仙發(fā)配異鄉(xiāng),還使她的“孩兒們”失去統(tǒng)領(lǐng)而遭漁民殺戮——這也就是說:人妖結(jié)合,只能造成彼此的傷害;從故事結(jié)構(gòu)上來講,法海也可以提前登場,增加了故事的前后呼應,而不像馮本小說,臨近結(jié)尾才突然殺出個法海和尚來。 這么看來,白娘子作為“一湖之主”,當她決意與法海一場惡斗時,調(diào)動水族水漫金山,便是最直接、也是很明智的做法了;但奇怪的是黃本依然沿襲之前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并沒有出現(xiàn)“水漫金山”的情節(jié),卻只有《棒喝》一出:白娘子及小青駕舟來尋夫,被法海一聲“棒喝”,就不戰(zhàn)而退,翻身落水逃遁去了。這又顯得前面的《回湖》成了累贅!后來的方成培《雷峰塔》就認為這段《回湖》的故事有損白娘子的美好形象,不但刪了這出,還徹底更改了白娘子“西湖之主”的身份——從峨嵋山一下來,白娘子就是頗有根基與善根的蛇仙;但與此同時,作者又特意增加了一出《收青》把這個湖主的身份轉(zhuǎn)接到了青蛇的身上:
我乃千年修煉青青是也。向居海島,不記歲年,只因風雨大作,偶然來此西湖。此間有水族萬余,俱歸吾掌。
這里的青蛇剛出場時跟白蛇并不認識,經(jīng)過一番打斗,青蛇才被白蛇所收服,成為她的貼身丫鬟——這就為以后的“水斗”鋪下了堅實的后盾。
方本不滿意白娘子在金山寺一見法海就逃跑的猥瑣形象,這才有了《水斗》一出堅決的抗爭;而一提到水漫金山,又不得不使用原來的“理論基礎(chǔ)”,即白蛇的“湖主”的身份——似乎這才有理有據(jù),因為山上的蛇妖是無理由確邀海里的水族的。
可見,方成培與黃圖秘的傳奇在這個問題上出現(xiàn)了“不連續(xù)”的跳躍,因為這兩個文本雖然是“白蛇傳”文獻史上的代表作,但它們之間肯定還有大量“連續(xù)變化”的文本,只是湮沒于歷史的浪潮之中罷了。根據(jù)“適者生存,優(yōu)勝劣達”的進化原則,人們繼承了“水漫金山”的精彩,卻回避了“湖主”身份的監(jiān)尬,于是造成了“白蛇傳”故事的某些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在白蛇傳說的流傳過程中,思想與主題總是在不斷的“進化”之中,白娘子的形象也在不斷地“凈化”當中——這期間必然存在著某些情節(jié)或思想的“退化”或淘汰。“進化”與“退化”本身就是對立統(tǒng)一的矛盾體。方成培《雷峰塔》把青魚改為青蛇,雖然可以讓小青跟白娘子的身份更為貼近,但“蛇”到底還是不如“魚”更接近水族的身份。
后來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里,作者又沒有寫明青蛇的“湖主”身份,但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就寫白娘子在水漫金山時居然請動了四海龍王:
白氏遂同小青駕云飛在空中,念動真咒,驅(qū)動四海龍王。不一刻,四海龍王齊到,口稱::“娘娘有何法旨?”白氏道:“令你們?nèi)∷偷菇鹕??!饼埻躅I(lǐng)命,即刻率領(lǐng)魚兵蝦將興云布雨。倏忽,滿地滔滔銀濤雪浪,淹上金山。法海看見水到,念動真言,將袈裟抖開,眾僧將靈符望水丟下,只見水勢倒退,滔滔滾下山去。眾龍王霎時收束不住,水勢滔天,淹下山去??蓱z鎮(zhèn)江城內(nèi)不分富貴貧賤,家家受難,戶戶遭殃,溺死無數(shù)生靈。

有龍王助陣,白娘子水漫金山自然更有說服力!但作者之前又沒有表明白娘子何以能差遣四海龍王,這顯然是作者的邏輯漏洞。
于是,到了后來的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當中,作者又重新引入了一個水族角色:黑魚精“黑風”,還有個稱號叫作“七星道人”——他的身份一般是白娘子的兄長,在白娘子收服小青之前就已經(jīng)跟他有了交情。他生活在鎮(zhèn)江,又是水族,理所應當?shù)爻蔀殒?zhèn)江水域之主。有了他的幫助,白娘子才有人脈和資源來實施水漫金山!到此總算是解決了這個矛盾。
“水漫金山”的故事一般都發(fā)生在秋天,所以在戲曲的《斷橋》一出中時常出現(xiàn)“西湖山水還依舊,憔悴難對滿眼秋”之類的唱詞。

在《新白娘子傳奇》的第20集中,小青要上金山單挑法海之前,編劇就借船家之口點明了“天時”的作美:“每年八月中秋的前后,錢塘江的水都會高漲”——只不過在這里“錢塘江”?可能是“長江”之誤,或者是民間傳說的隨意附會。因為錢塘江漲潮是眾所周知的一大奇觀,或許古代的秋天正是各大河域都容易洪水泛濫的季節(jié)。
再從地理因素來看:原來的金山其實是個江中山島,與鎮(zhèn)江城隔江相望;只是后來長江改道才使得金山與鎮(zhèn)江城連在一塊。既然金山寺本來就被江水西面包圍若,那白娘子水漫金山用“水攻”,豈非得天獨厚,信手拈來?
此外在金山西,還有一泓名泉叫作“中冷泉”,曾一度被譽為“天下第一泉”。

因為中冷泉在江心,每當長江泛漲,大半個金山被淹沒時,就會“消失不見”了,想取泉中之水非常不容易。由此可以想見,在古代的金山寺里,真真切切地年年上演著“水漫金山”的奇觀——但也并不像傳說中那么夸張——這便是水漫金山的“真實”來源,由一種自然景觀的想象演變成了現(xiàn)麗多彩的神話故事。
隨著白蛇傳說的流傳與發(fā)展,水漫金山的基礎(chǔ)與動因其實已被逐漸瓦解。白娘子似乎不再與水族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金山也與鎮(zhèn)江城的陸地連為一體了?!八鹕健弊兂闪送耆珱]有根基的故事。但為什么今天的人們?nèi)詫λ蚪驑返滥?沒有其他原因,就因為水漫金山它精彩,激動人心,好看耐看,只要觀眾喜歡就是硬道理。
小青原型之謎
我們現(xiàn)在都習慣把青蛇稱呼為“小青”,但這個名字其實是從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default">開始叫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當中稱她為“青青”,之后的黃圖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沿襲了這個名字,有時候也會昵稱為“青兒”,但卻很少有版本提過她的全名是什么。
現(xiàn)在有很多作者都試圖給她一個全名,比如《新白娘子傳奇》里就有一集演到了,小青自稱自己姓岑名碧青——但這些都是小青為應付別人臨時敷衍出來的,終究也沒能得到民間的認可,大家還是更習慣性地稱她為“小青”。

在最早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小青并不是青蛇,而是一條青魚。

作者對她著墨并不多, 白娘子到人間化為大家小姐,也必然需要有一個丫環(huán)侍候才合理。所以小青可以是青魚,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小動物,或是白娘子隨手拾起的一塊石子、摘下的一片樹葉,借助法力變化出來的使女,以便配合她設(shè)下“迷魂陣”來“糊弄”許仙。盡管如此,小青的作用卻被渲染得越來越突出,最終成為“白蛇傳”中另一個必不可少的角色。?

后來的黃圖珌《雷峰塔》就將她們的關(guān)系遞進了一層,白娘子作為“西湖之主”,一開始就跟青青姐妹相稱。而方成培《雷峰塔》卻把青青從青魚變成了青蛇,并且把“西湖之主”的身份轉(zhuǎn)接到她的身上——大概作者覺得把她們寫成同類才更容易融合到一起;但這里的青蛇在剛出場時跟白蛇并不認識,經(jīng)過一番打斗,才被白蛇所收服,從此成為她的貼身丫環(huán)——之后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也沿襲了這一段,讓人對她們這種牢不可破的關(guān)系有些質(zhì)疑:白蛇能收服青蛇全靠“武力”,如果他們之前完全沒有過任何交集,青蛇又怎么可能如此心服口服地被白蛇所制服,從此忠心不二,死心場地地跟隨其左右呢?要弄清楚這個問題得從“人與異類相戀”的故事原型講起……
我們已經(jīng)知道: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是根據(jù)南宋以來的話本改編而來的,在這之前民間就已經(jīng)廣泛地存在著人與異類相戀的神話傳說。
早期的傳說帶著明顯的母系社會特征,一味地膜拜女神。比如九天玄女、巫山神女。

隨著中國男權(quán)社會的鞏固,傳說中的“女神”走下神壇,并被世俗異化為兩派:“仙女”與“妖女”——這兩者的本質(zhì)區(qū)別并不在貌相,而在于內(nèi)心的善惡。比如《封神演義》中的狐貍精妲己,《西游記》中企圖勾引唐僧的女妖精,都表現(xiàn)為十惡不赦的“害人”。

而像織女、七仙女、龍女這類“仙女”則表現(xiàn)為無私奉獻的“愛人”。
長期以來,這兩種被“理想化”的仙女與被“誣蔑化”的妖女在文學作品中涇渭分明。像唐傳奇《白蛇記》中所描述的“蛇女”就還是妖女形象。后來蒲松齡為眾多被誣蔑的女性打抱不平,在他的著作《聊齋志異》中反把一批“狐女”寫成了“仙女”——但也仍然是善惡分明的。

然而“白蛇傳”最早的文本《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卻突破了這兩類神話的局限。
馮夢龍筆下的白娘子有了溫柔多情的一面,為許宣持家井井有條,卻仍未脫離妖氣,時不時地現(xiàn)出原形,在“愛”許宣的同時,卻又無意中“害”他接二連三地官司纏身。到最后身份暴露,甚至為了與許宣繼續(xù)相好而出言威脅,完全不像歷代“仙女”們對丈夫一味的屈從奉迎——這不是對善惡的混淆,反而正是偉大的突破!
白娘子那種亦善亦惡的性質(zhì)以及許宣那種又愛又怕的困惑心態(tài),恰恰及到這類人妖相戀的本質(zhì),能夠產(chǎn)生一種“延宕”的敘事效果--這正是“白蛇傳”故事區(qū)別于其他同類故事的特色所在!
由于民間對白糧子的同情與偏愛,使得她的形象越來越美好,最終成為中國古典最為理想的女性形象!人們也幾乎忘卻了她原來是條蛇妖!

滌除了原來恐怖、丑惡的一面,固然能使白娘子的想象得到凈化;但與此同時,她身上那股原始的“野性”也消失殆盡,作為蛇妖的本質(zhì)也變得模糊起來,特別是那種不拘人間律法束縛、追求自由的獨立個性與抗爭精神。
自從方成培《雷峰塔》把青魚轉(zhuǎn)變?yōu)榍嗌咧?,小青的形象就開始鮮明起來。在第二十六出《斷橋》中,她對許宣的指責,已然表露出她性格之中“焦躁暴烈”的一面:
娘娘,仔細想將起來,都是許宣那廝薄幸。若此番見面,斷斷不可輕?。?/span>
京劇《白蛇傳》就在此基礎(chǔ)上做了更為夸張的演繹:小青恨透了許仙,一看到許仙就大動肝火,杏眼圓睜,拔出龍泉寶劍,聲聲喊殺。按說小青是白娘子的丫環(huán)。盡管她們現(xiàn)在多以姐妹相稱,但在宋朝那樣的封建時代,主仆身份還是分得非常清楚的。白娘子既然嫁給了許仙,那許仙也算得上是小青的半個“主人”了;然而小青對許仙似乎并不怎么恭敬,盡管在開始也極力地撮合許仙與白娘子成婚,但在“斷橋”上劍拔弩張的樣子,哪像個下人對主子的行徑?
而且小青對許仙不敬倒也罷了,就是對白娘子的態(tài)度也有點過了。白娘子屢次阻止小青刺殺許仙,但小青許久都置若罔聞。白娘子自己都能以那么寬容的心態(tài)去包庇許仙,小青卻為何會如此的沖動與惱怒?

所以白娘子與小青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小青對白娘子利益的極力維護,也不單單是忠心耿耿那么回事。

在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default">當中,小青對許仙的態(tài)度就非常得無情?!岸宋珞@變”許仙被嚇死之后,在白娘子哭得死去活來的同時,小青不但不難過,甚至想把許仙給吃了:
“娘娘,相公既死,哭也無益,不如將他吞咽便了,同娘娘別往他方,怕無可意才郎。”
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當中小青對許仙也展現(xiàn)出類似的態(tài)度:
“哭也無益,不如依我的意見,把相公好好的埋葬后,我與娘娘走遮天下,怕沒有多情美貌的郎君也。"
這樣的反應充分展示出她那種暴烈焦躁的性格。如果我們再對比一下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當中的白娘子就會發(fā)現(xiàn),小青的這種表現(xiàn)跟最初白娘子是何等的相似:
白娘子圓睜怪眼,道:“小乙官,我也只是為好,誰想到成怨本!我與你平生夫婦,共枕同衾,許多恩愛。如今卻信別人閑言語,教我夫妻不睦。我如今實對你說,若聽我言語,喜喜歡歡,萬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滿城皆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腳踏渾波,皆死于非命?!斌@得許宣戰(zhàn)戰(zhàn)兢兢,半晌無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
這個充滿“野性”的白蛇對許仙的威脅不正像小青后來的發(fā)展傾向?作為這個傳說的特色所在,民間并不愿意舍棄“白娘子是蛇妖”這個既定的事實,于是發(fā)掘到白娘子身邊還有個小丫環(huán)——一尾不起眼的、無所作為的青魚精,從而移花接木,把白娘子身上作為蛇妖的性質(zhì)抽取出來。經(jīng)過一番提煉,再沉淀到小青身上,使她立即變成一條活躍不羈的青蛇精!

所以,小青實質(zhì)上就是白娘子“蛇性”的外化,用來彌補白娘子身上曾經(jīng)流失的那種氣質(zhì),把白蛇的“蛇性”都轉(zhuǎn)移到小青的身上。于是白蛇的性格就得到分裂,留下溫柔賢淑的一面;而作為蛇妖的無拘無束、敢愛敢恨的一面,則在小青的身上體現(xiàn)并發(fā)揚出來。白娘子愈是溫順,小青的形象也就愈鮮明。換句話說也就是:青蛇是白蛇的另一面。

在傳統(tǒng)的川劇《白蛇傳》中,小青一直都被分成男女兩個形象來演繹,在他剛認識白蛇的時候就是男兒身。男身的小青初見白蛇貌美,心生好感,便欲娶她為妻。二蛇因此而斗法,青蛇斗不過白蛇,就變成了一個俏麗的小丫環(huán)追隨白蛇。不過青蛇的男身形象并沒有完全消失,在一些武斗的場次譬如“吊打王道陵”和“水漫金山寺”中,又換為男演員上演——但他本質(zhì)上還是條“公蛇”,變成女性只為了方便配合白娘子千金小姐的身份。

其實在早期的京劇《白蛇傳》中也有《雙蛇斗》這么一出,表明青蛇本是個男的,只不過田漢的劇本出現(xiàn)之后,大家也都把這一折給刪了。但川劇卻將這一點沿襲下來。

川劇中的青蛇很明白地表示:他真的喜歡上白蛇了。只不過白蛇一心要尋找"宿緣”。對青蛇并無更深層的想法。修煉之輩,自是以“斗法”來展示實力,征服對方。青蛇斗不過白蛇,也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于是心甘情愿地做白蛇的丫頭——這樣至少還能朝夕相伴。在電視版的川劇《白蛇傳》中,小青就在白娘子與許仙成親的當晚表露出自己想又不能愛的矛盾心理。

但自此以后,小青一直都以白娘子的幸福為己任,努力撮合她與許仙的良緣,只為完成姐姐的心愿。
正因為青蛇也是這樣無私地深愛著白蛇,當他牽線做媒撮合許仙與白娘子,為他人作嫁衣裳時,內(nèi)心是否也有一絲苦澀?

他肯定也期待著許仙能真心地對待姐姐,能像他那樣深愛著白娘子,不容半點虧欠。

所以當許仙“聽信讒言”、“私上金山”之時,他奮力協(xié)助白娘子“水斗”、“索夫”,只希望能夠還姐姐一個丈夫。可偏偏一場水斗把白娘子害苦了。

小青便惱怒了,把這一切都歸罪于許仙的負心、薄幸,甚至連潛意識中那點“妒忌”也激發(fā)了起來,非殺許仙才能解恨。
白蛇產(chǎn)子之謎
在古本白蛇傳中首先出現(xiàn)的能夠拯救白娘子的人并不是小青,而是白娘子的兒子。
在早期的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和黃圖珌《雷峰塔》當中都還沒有“白蛇產(chǎn)子”的情節(jié),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之后,故事就劃上了句號。不過在黃圖珌《雷峰塔》誕生期間,民間應該也早已經(jīng)傳出了“白蛇產(chǎn)子”的情節(jié),但卻被作者當作是“狗尾續(xù)貂”。黃圖秘就曾在他的著作里表示:
白娘,妖蛇也生子而入衣冠之列,將置已身于何地耶!我謂觀者必避其蕪穢之氣,不期一時酒社歌壇,纏頭增價,實有所不可解也!
可見,作者對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大團圓結(jié)局很不解——然而這卻正是民心之所向!由于人們對白蛇遭遇的同情,不希望她永遠地被鎮(zhèn)壓,渴望通這“白蛇生子”來尋求一種安慰。所以之后的方成培《雷峰塔》便出現(xiàn)了這個情節(jié)。作者在第十六出《端陽》中就埋下了伏筆:白娘子在端午節(jié)當天推說身體不適。他就給她把脈,這一把就知道她懷孕了:
[旦(小白)] 脈氣如何?
[生(許仙)] 恭喜恭喜!
[旦] 喜從何來?
[生]?且喜娘子,身懷六甲了!
[旦] 不信有這等事。
[生] 那《內(nèi)經(jīng)》上說:婦人少陰脈動甚,孕子也。正合娘子今日之脈,此酒一定要吃的!
[旦] 且慢。
[生] 娘子就當做喜酒了。
在方成培《雷峰塔》的第二十五出《水斗》當中寫到,白娘子和法海斗法漸漸不敵之時,有一個神仙來救她:
[旦、貼殺上,貼暗下。雜祭缽,凈魁星上,旦遁下,凈隨下]
[眾] 啟禪師,才祭起寶缽,忽被文曲星托住,不能罩住此妖。
后來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也沿襲了這一段:
法海忙祭起缽盂收了寶珠,隨手祭開禪杖要打白氏。幸喜空中來了救星,你道教星是誰?原來是上界魁星。因白氏腹中懷個狀元,非同小可,因此被魁星將筆尖架住禪杖,救了白氏。
這個前來教場的神仙是誰呢?天界魁星文曲星。?

在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當中,文曲星下凡一般都會成為政界名臣和文壇巨豪。比如我們所熟悉的范仲淹、文天樣,比干和包青天。

雖然也有很多故事是被民鏈傳說附會出來的,但都是現(xiàn)實中就存在的人物,而且都有著不凡的政績和不朽的著作。
到底是什么力量讓民間不顧邏輯地給她安排這樣一個不凡的狀元之子呢?正源自于人們對白蛇的認同。
所以這個兒子的出現(xiàn)只在于他能夠把永鎮(zhèn)塔底的白娘子解救出來。
狀元祭塔之謎
現(xiàn)在提起白娘子的兒子,我們似乎都更習慣于“許仕林”這個稱呼——這自然是受到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強大的影響力!但在最早的方成培《雷峰塔》中這個名字的寫法有所不同,叫作“許士麟”。后來又有一些民間傳說中改寫為“許士林”。
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當中把許士麟的名字改為“許夢蛟”——“夢蛟”這個名字反而在古本白蛇傳中更為常見,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中就沿用下來,還給出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來由:因為白娘子懷孕之時,曾夢見一條蛟龍纏身,所以取名叫“夢蛟”。
方成培《雷峰塔》中的許士麟就是以“狀元郎”的身份出場的:
下官許士麟。叨蒙圣恩,得中狀元,雖是金鰲獨占,際會身榮,其如窮鳥依人,伶仃辛苦。追思吾父誤信讒言,棄家方外,致令母親身遭鎮(zhèn)魘,抱恨重泉。下官已經(jīng)具疏奏聞,請拆毀雷峰塔。其奈圣主未允,命下官榮歸祭奠。

在這段臺詞當中,許士麟表明自己已經(jīng)上奏了皇上,希望皇帝能夠降旨拆毀雷峰塔,救白娘子出來,但是皇上并沒有答應——為什么不答應呢?有些傳說里給出了這樣的解釋:皇帝覺得雷峰塔是前朝古跡,不能隨意摧毀。
如此看來,“白蛇傳”當中的皇帝雖然肯定了狀元郎的一片孝心,但卻不準拆毀前朝遺留下來的文化古跡雷峰塔。于是許士麟就只能回鄉(xiāng)祭塔,成全自己的一片孝心。

但在故事的流變過程中,許士麟竟也是如此乏力,終究也沒能把白娘子給救出來。
在后來的版本中,作者抓住許夢蛟這個“孝”的特質(zhì)進一步發(fā)揮,塑造出一個完美的“孝子”形象。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在最后兩回就集中筆墨描寫了許夢蛟的“孝道”,豐富了這個人物的成長經(jīng)歷。當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就大病一場,幸虧觀世音親自下凡醫(yī)治才得康復。
清光緒年間有一部民間的曲藝作品叫作《雷峰寶卷》,在此基礎(chǔ)上衍生出將近一半的篇幅來描述許夢蛟的故事。
許夢蛟叩問身世:
許氏被問不開聲,察聽言語觀動靜。
欲言不語無計較,夢蛟跪倒地埃塵:
“孩兒蒙感娘撫養(yǎng),成人長大不忘恩。
倘能有日身榮貴,鳳冠霞帔報娘恩。
誰人是我生身母?生死存亡姓何名?
凡事須看孩兒面,萬望慈悲惻隱仁。
生養(yǎng)總是同一體,侍奉天年無二心。”
大娘啟齒開言罵,便罵無理小畜生:
“親生父母怎為假,疑慮爹娘是外人。
你父未曾娶過妾,為娘結(jié)發(fā)到如今。
娘的言語全不信,別人言語反為真?!?
夢蛟聽說雙流淚,我娘全然不露形。
“孩兒哀告全無用,不如出外去訪尋。
今朝辭別親娘去,外面尋找我雙親。
若得蒼天生憫憐,骨肉相逢轉(zhuǎn)家門。
倘然不見雙親面,孩兒寧死不回程。
撫養(yǎng)深恩難酬報,來生犬馬報娘恩?!?/span>
許夢蛟因為身世所帶來的精神壓力而大病一場,觀世音前來救治:
觀音菩薩賜丹靈,瞬時不見老年人。
哪知化騰祥云去,逕往南海紫竹林。
大娘即忙來跪下,叩頭八拜謝神明。
許氏就把孩兒叫,靈丹吃下便除根。
夢蛟腹內(nèi)香馥馥,滿身清爽有精神。
只聞口內(nèi)清香味,復舊還原病愈新。
許夢蛟病好之后就前往雷峰塔探母:
夢蛟見塔好傷心,悲號啼哭叫娘親。
撮土為香深深拜,糖糕紅燭供埃塵。
娘親苦楚無知覺,姑娘瞞我到時今。
今被同窗來說破,盤問姑娘知實情。
父親落發(fā)為僧去,娘在此地受災星。
枉叫他人為父母,可憐今日得分明。
空養(yǎng)孩兒年七歲,不孝之罪重千斤。
兒跪塔前聲聲叫,我娘塔下不知因。
非是孩兒來遲慢,皆因出世不知情。
何時得把冤仇報,方消孩兒一片心。
對于夢蛟的哭訴,白娘子是這樣回應的:
我兒休得心悲戚,且聽為娘說原因。
兒道為娘藏此苦,我倒清靜好修行。
我兒休為娘啼哭,速速回家讀書文。
有朝一日登金榜,不枉為娘萬苦辛。
父子相會總有日,娘兒異日再相親。

白娘子告誡夢蛟要上進:“只要我兒中了狀元,就能救為娘脫離苦海,一家團圓了……”這樣的話倒未必就是真的,白娘子不過是借此來安慰和鼓勵兒子奮發(fā)圖強;但當許夢蛟真的中了狀元后,她是不會再在意自己是否能出塔的——盡管許夢蛟不負眾望,一舉奪魁,但白娘子對自己不能出塔沒有任何的怨言和悲觀的情緒,只勸他能效忠朝廷,做個好官。

這樣的情景在方成培《雷峰塔》之中也有展現(xiàn):
[旦(小白)] 兒呵,事已如此,不必悲痛,但愿你日后夫妻和好,千萬不可學你父薄幸!
[小生(許士麟)] 阿呀,我那親娘呵!
[旦] 我還有一言。
[小生] 孩兒謹聽。
[旦] 你今身受國恩,當為皇家宣力,不要苦苦思念我,做娘的雖在浮圖之下,變得瞑目矣!
[小生] 孩兒敢不遵依慈訓。
[旦哭介] 今日一別,永無見面之期了!兒呵,你去罷!
[小生] 哎呀,我那母親呵!
小青破缽毀塔之謎
清光緒年間有一部子弟書《祭塔》之中就出現(xiàn)了一種比較罕見的說法,在狀元祭塔救母失敗之后,得道的許仙“反度”了白娘子:
到后來許宣得道成正果,度脫娘子成地仙。這就是雷峰夕照真奇景,萬載千秋作笑談。

這樣編排還是有些自相矛盾,并沒有被民間所接受;而更多的有關(guān)拯救白娘子的說法則是“小青毀塔”。
在古本白蛇傳中很少有在后傳詳寫到小青的。《雷峰寶卷》中就有寫到小青找法海復仇:
不表夢蛟姑娘事,再宣小青報仇行:
避難逃遁有七載,峨眉山上隱修煉。
妖僧害主冤如海,煉就飛刀報仇恨。

這里只寫到報仇,卻沒有寫小青怎么去毀塔救白娘子。后來的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就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揮出一回《收青》,寫到小青逃走之后修煉了十四年,煉成飛刀的絕技,回來火燒雷峰,找法海報仇不成,被觀音收進凈瓶當中。直到田漢的京劇《白蛇傳》中才據(jù)此演繹出一場《倒塔》,成就了一個大團圓的結(jié)局:小青煉成了三昧真火,燒毀雷峰塔,救出了白娘子。

這樣的寫法并非憑空而來,現(xiàn)實中的雷峰塔確實有過多次遭受火焚的歷史記載。作者由自然現(xiàn)象而激發(fā)靈感,將歷史存在附會到傳說當中,也是民間文學一個重要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

田漢未必是這種“暴力救白”的先鋒,但肯定是積極的倡導者,更是很有感召力的旗手,影響著同時代許多“白蛇傳”的重述與改編。比如川劇中由此衍生出來的“血濺雷峰”之說:青蛇就用自己的血破塔,以犧牲自己的方式把白娘子給救出來了——這與“火燒雷峰”的壯觀相比較起來,顯得更為悲壯了!

但是血為什么就能毀塔呢?
在民間傳說中有一條很重要的理論依據(jù)就是法術(shù)的污穢。什么是“污穢”呢?就是說無論是神仙妖怪,他們所施的法術(shù)都怕臟東西,一旦沾上污穢之物就會失去效用。民間傳說中就有用“黑狗血”降妖的說法。
在夢花館主《寓言諷世說部前后白蛇傳》第三十八回《降蜈》當中就有與此相似的一段情節(jié):茅山道士為了復仇,慫恿許仙將蜈蚣精藏到白娘子的臥房里——因為民間傳說蜈蚣是蛇的天敵,白娘子見到蜈蚣四處躲避,毫無招架的余地,恐慌之中打翻了馬桶,這才污穢了蜈蚣的法力,逃過一劫。此后作者就給出了這樣的解釋:
你不要看輕了馬桶,當初叫作混元金斗,大凡神仙佛祖,尚不免遭此動難。況且里面有了污穢,更加利害無比。倘或妖法做亂,撒豆成兵,紙人紙馬。只要污穢一沖,立時破了法術(shù)。
相比“狀元祭塔”來說,“暴力救白”有著相當?shù)摹案锩捳Z”的時代特征,但在當代依然還有著“武俠市場”的流行元素,所以都沒有輕易地被舍去。不過,幾千年來,統(tǒng)治中華民族的主流思想一直是儒家的思想。在中國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體系中有五種最主要的社會關(guān)系,合稱為“五倫”: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象征著忠、孝、節(jié)、悌、義——這五倫在“白蛇傳”故事當中一覽無余。許夢蛟正是“孝”的代表,他最重要的美德就是“孝”,因為孝,他才能感動上蒼,釋放出他的母親。所以“狀元祭塔”是合乎儒家思想的做法。因此,當許夢蛟祭塔不能救出母親白娘子后,他還不會徹底放棄。在方成培《雷峰塔》中就寫到佛祖念及夢蛟的一片孝心,終于命法海放出白娘子,成就了一個大團圓的美滿結(jié)局:
[外(法海)] 解鈴須用系鈴人,又向紅塵走一巡。識取魔皈原是道,兩忘魔道便成真。俺法海。向為接引許宣,將白蛇鎮(zhèn)壓雷峰塔底,經(jīng)今廿載有余,我佛慈悲,慧眼照他災限已滿,又感伊子許士麟興哀風木,哭奠呼天,孺慕之誠,數(shù)年不懈,因此原命俺去赦他出來,并饒了青蛇,今早令其先往塔邊何候。
方本中的這出《佛圓》看起來有點突兀。據(jù)說方成培的《雷峰塔》是專門編給乾隆皇帝下江南時看的——既然是給皇帝看的,又怎么敢怠慢呢?
在玉山主人《雷峰塔奇?zhèn)鳌?/span>的最后一回《標黃榜名震金街 結(jié)花燭一家完聚》當中也是由法海代表佛旨前來度化白娘子的:
大家正在悲傷之際,只見空中來了法海禪師,叫聲:“好了,狀元今日還鄉(xiāng)祭塔,老僧今日亦來完卻一場善緣?!惫Αh文等看見,慌忙迎拜,就對狀元道:“這位就是法海大禪師?!睜钤娬f,跪下拜求法師放出母親。禪師慌忙扶起,道:“狀元皇家貴臣,老僧怎能生受得起。令堂夫人今日災難已滿,老借奉佛旨特來放他出來,與狀元相見?!睜钤犃T大喜。禪師遂即默念真言,將杖望塔一敲,塔登時搖動,移在一邊。禪師高聲叫道:“白氏,快些出來?!敝灰姷紫乱坏腊坠鉀_出,白氏已在面前。禪師將杖向塔再敲一下,塔即仍歸原處。
作者在最后把這樣的大團圓結(jié)局歸功于“孝義之報”:
過了些時,狀元因欽限已滿,打點人都復命,選擇了黃道吉日,收拾起身,將岳父、岳母一并搬請入京。路出蘇州,親到吳家致謝員外的前情,到京面圣過,仍赴翰林院修撰之任。后來直做到詹事府正詹事,遂即榮歸錢塘,優(yōu)游林下。許夫人生了二子,狀元即將次子承繼岳父之后,接續(xù)宗枝。后來,公甫夫妻皆躋高壽,無病善終。狀元同夫人亦并登古稀,無病端坐而逝。后代簪纓綿綿不絕,人皆以為孝義之報云。

夢蛟完全不介意母親是個“妖怪”,只想著如何對自己的“生身父母”盡孝。因其孝心,許仙和白娘子兩人羽化登仙,狀元成親,李公甫一家完滿,宗支有續(xù),福祿高壽,可謂是人間極好的結(jié)局!

文字來源:周子宏?/?譚水龍《青城山下白素貞:揭秘白蛇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