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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攤上淘到一只可以改變世界的蛹(上) | 科幻小說

2021-08-06 19:30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這篇故事中,智慧生物的旅程有著宏大而高尚的目的。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 陳楸帆 |?科幻作家,編劇,翻譯,傳茂文化創(chuàng)始人。美國科幻作家協(xié)會(SFWA)成員,世界華人科幻作家協(xié)會(CSFA)會長,Xprize基金會科幻顧問委員會(SFAC)成員。曾多次獲得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銀河獎、世界奇幻科幻翻譯獎等國內(nèi)外獎項。代表作包括《荒潮》《未來病史》《人生算法》等。



諳蛹

全文約20000字,預計閱讀時間45分鐘。上半部分約87880字。


“安仔,這是什么!”

藍亦清那充滿倦意的聲音在門廊里回蕩著,今天公司的事真夠磨人的,油滑的官員們來回踢著皮球,就是不肯承認他們把預估數(shù)值的小數(shù)點放錯了一位。安仔沒有回答。

“安仔——”他加大了嗓門,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噔噔噔。從樓梯上跑下一個十三四歲的長發(fā)少年,瘦弱而蒼白,套著寬大的T恤。安仔似乎并不打算離開樓梯,斜靠在扶手上,眼神漠然地盯著滿臉怒容的父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隨便進我的書房,不要亂動我的東西……”藍亦清揮舞著手里蜂蛹似的金屬顆粒?!啊@又是什么鬼東西,它干嗎會在我的電腦桌上!”

啪。一張薄薄的折頁甩落在他的腳邊。樓梯上又響起噔噔的腳步聲,緊接著,二樓傳來“咣”一下重重的關門聲。

藍亦清呆望著樓梯,臉上的怒色凝住,然后漸漸平復,化為一副十分蒼老的神情。他緩緩地低下腰,拾起那張紙,匆匆掃過一眼。

鍵盤清潔工。

又是什么納米技術的新鮮玩意兒,他邊讀邊轉身往書房走去。

放入鍵盤可自動清潔灰塵、食物殘渣及其他細小污物,無毒無害,無需供能。

藍亦清怔了怔,心頭一陣愧疚,一股酸楚的感覺涌上他的喉嚨,自從妻子去世之后,父子倆就再也沒有好好地聊過天,說過笑,甚至連同桌吃飯的機會都少得可憐。

哪個更重要?工作,還是兒子?藍亦清心里清楚答案,可他只是身不由己。

他長嘆了口氣,把那顆金屬蛹丟進了鍵盤的縫隙中,它在暗處滴溜溜地轉了幾下,便悄無聲息了。

?


藍正安喜歡畫畫,但不喜歡說話。

他盼望這個暑假已經(jīng)很久了,終于可以離開悶蛋學校,離開那群悶蛋老師和同學,真是眼不見為凈,就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終于可以開始他的大計劃了,安仔歡欣雀躍。他要把這個學期以來涂鴉在數(shù)學、文學、物理、地理還有其他亂七八糟課本邊邊角角上的草圖,全都重新搬進電腦,修改、上色、渲染效果,然后貼到他自己的畫廊,也就是他的個人網(wǎng)站上。

這可是件大工程啊。安仔每天連門都不出,就是埋頭苦干著呢,當然,這事可不能被老爸知道,不然又要開始打雷了。

這會兒,他一邊咬著海苔面包,一邊玩著鍵盤,調整著掃描的數(shù)據(jù)。一不留神,幾粒面包碎屑又掉進了鍵盤的縫隙里,如果是平時,有點潔癖(卻又喜歡在電腦前吃東西)的安仔肯定要把鍵盤來個底朝天,不把碎屑弄出來誓不罷休,可這回,他只是笑笑便由它去了。

三天前,他偶然在網(wǎng)上的雜貨攤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玩意,據(jù)住在西南山區(qū)的賣主說“很靈”,但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派什么用處,只是支支吾吾地說是從地里挖出來的。因為便宜,所以安仔買了幾個。他后悔的是,自己不識趣地在老爸的桌上放了一個。

藍正安突發(fā)奇想,他想看看這顆金屬豌豆到底是怎么清除那些垃圾的,于是他拿出尚未開封的一顆,放到桌面上,再撒上幾粒面包碎屑。

那顆流淌著紫紅色金屬光澤的“蛹”,表面隨意又精致地布著幾道螺紋,劃出幾幅略帶凹凸的曲面,煞是好看。只是現(xiàn)在它一動不動,看不出特別之處。安仔撓了撓頭,又拿出他的Wacom[0]畫板,把蛹和面包屑都掃到畫板上。

依舊沒有動靜。

安仔失望地嘆了口氣,回到屏幕前繼續(xù)鼓搗去了。他沒有注意到,那顆金屬的蛹開始顫抖、融化,像一灘果凍般伸展著,吞沒了面包屑,又漫過了畫板光滑的平面。

?


藍亦清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戴上那副有螺紋的近視鏡,可屏幕上出現(xiàn)的還是一樣的字符。這已經(jīng)不止一次兩次了,不管他是用MSN聊天,還是用Outlook發(fā)郵件,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符號突然從字里行間蹦出來。

而且,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

他確信不是自己的手誤,現(xiàn)在也排除了眼花的可能。那到底是什么呢?莫非中了病毒?木馬程序?

藍亦清開始琢磨起這些亂碼,漸漸地,他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開始似乎是在試探著鍵盤的各個按鍵,不同的符碼輪流出現(xiàn),相互不重復。接著,是多個按鍵之間組合應用的形式,奇怪的是,像電源開關、窗口切換、后退等一類特殊功能鍵卻沒有被觸及。他注意到,在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符碼中,偶爾會出現(xiàn)一兩個成型的字詞,比如中文的“的”,英文的“the”之類常用字,看似手誤,其實卻不然。

怎么會有這么低能的木馬?他搖搖頭,推測不出黑客背后的用意。

忽然一閃念間,亦清想起了一個人,她肯定會對這個感興趣,而且,他倆也好些日子沒見面了。把重要數(shù)據(jù)備份后,他啟動了殺毒程序,然后拿起電話。

他所想到的人是米蘭,大學里的學妹,符號學專業(yè),畢業(yè)后去了一家科研機構,從事與國防有關的通訊加密研究。盡管藍亦清知道,米蘭從在學校里開始就一直暗戀著自己,可雙方從未捅破過這層紙,一直到彼此成家,喪偶的喪偶,離婚的離婚。倆人若有似無地聯(lián)系著,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那份情感就仿佛從未破殼的蛹,完整地保存在彼此內(nèi)心的深處。

電話那頭的米蘭爽快地答應了,說是正好探望一下安仔。喜歡孩子的她因為工作的緣故一直沒有生育,而離婚之后也一直單身,所以每次探望安仔,總是要買上一堆東西,就像對待自家孩子一樣地疼愛著。

查毒結果:0個受感染文件,0個被隔離文件。

藍亦清看著屏幕上跳現(xiàn)的結果,揚了揚眉毛。不知為何,他突然特別期待米蘭的來訪。安仔應該也是吧,他自我解嘲地想道。

?


米蘭的來訪為這個死氣沉沉的家吹進了一股新鮮的空氣,就連藍亦清也感覺自己似乎回復了久違的活力。

米蘭五官長得一般,但卻有種說不出來的韻味,看起來比實際要年輕許多,大概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她特別愛笑,笑起來兩個甜甜的酒窩,分外可愛,打一進門起,笑聲就沒斷過,粉色羽毛般飄灑了一屋子。

她先跑上了安仔的房間,大袋小袋地往地上一丟,就抱著小男孩親了起來。盡管安仔也很喜歡米蘭阿姨,但畢竟也是半個大小伙子了,臉漲得一片通紅,不住地躲著。

“喲!幾天沒見,會擺臭架子了藍正安!”米蘭嗔怪道。

“沒……沒……”安仔窘迫地躲著她的目光。

“那就讓我好好瞧瞧,看看變丑了還是長帥了哈哈……哎?這是你畫的?”米蘭指著屏幕問。

安仔支支吾吾地答應著,想關閉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很不錯嘛……”米蘭端詳著這幅畫,吸引她的倒不是畫的內(nèi)容,而是那些奇特的色調和筆觸,帶著一種金屬的光澤和質感,在細微的暗處鋪排著復雜的紋理,看似雜亂無章,但又似乎隱藏著某種規(guī)律和秩序,讓人看完竟有種刺痛的快感?!啊悄阕约寒嫷??”

“……可千萬別告訴我爸。”

米蘭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起來,拍拍安仔的腦袋。

下到藍亦清的書房,米蘭又換了一副表情,顯得靜謐而端莊,她對藍亦清始終保持著一種兄長式的敬重與欣賞。聽他介紹完大概的情況,米蘭坐到電腦前隨便打了幾個字。

“確定沒有中毒或者被黑了?”她問道,藍亦清搖了搖頭。

“很有意思,讓我想起了手頭正在進行的活兒?!泵滋m繼續(xù)敲打著鍵盤。“這像是某種密碼,但是我看不出哪種模式,不可能是RSA[①],也不像是AES[②],倒像是最原始的凱撒置換法[③]?!?/p>

“哦?你在搞這個?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坐在辦公室吹著空調看看文件?!彼{打趣道。

米蘭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吐出兩個字。“機密。”

“我猜,對像我這樣的,還犯不著用密碼這么高級吧。”

“我也想這么說,用這么笨的辦法傳情書?我寧可找信鴿?!?/p>

兩人對視了片刻,大笑起來,米蘭突然停住,故作嚴肅地看著藍亦清。

“也許……你該換個鍵盤了……”

?


安仔的大計劃取消了。他有了新的計劃。

先前在課堂上的涂鴉已經(jīng)被拋到一旁,藍正安創(chuàng)作的欲望如荷爾蒙般每天漲潮,新鮮的念頭像鏈狀火山般爆發(fā)不息,甚至連他自己都驚異于這種非比尋常的感覺,有如迷狂的酒鬼,無法自拔。

另一件不尋常的事是,他竟無法控制手中的這塊Wacom畫板。盡管他細致地檢查過所有設置數(shù)據(jù),但莫名其妙地,壓感筆下繪出的線條、色彩或者效果,卻都并非原本所應該呈現(xiàn)的樣子。更加不可思議地是,實際形成的圖像,恰恰符合安仔腦海中所預想的畫面,盡管他從未如此清晰而準確地將它轉化為光學實像。

一些東西正在起作用。甚至,它的力量超越了安仔的想象。

晚飯時,藍亦清發(fā)現(xiàn)安仔有點心不在焉,他似乎急切地想把碗里的飯菜扒完,眼神呆呆地盯著餐桌,絲毫不關心嘴里嚼的究竟是糖醋魚還是紅燒豆腐。

“好好吃飯!別慌里慌張的!”藍亦清敲了敲桌子。

安仔回過神來,充滿敵意地朝父親瞪了一眼,把碗筷一丟,起身要走。

“你上哪去?”

“吃完了!”

“坐下!吃沒吃相,坐沒坐相,你這些天都在干嗎?”

“沒干嗎。看書。”

“看什么書了?!彼{亦清臉色和緩了些。

“漫畫!”說完,安仔又噔噔噔跑回樓上,把門一鎖,留下餐桌旁吹胡子瞪眼的藍亦清。

安仔絲毫不關心父親的感受,在他看來,父親除了關心那些醫(yī)療設備的型號、價格、銷售渠道和公司股票價格之外,其余都是可有可無的,包括自己。想到這里,他控制不住地一陣心酸,如果媽媽還在的話……他抓了抓頭發(fā),強迫自己把思路集中到屏幕上來。

這幅畫太詭異了,他簡直無法相信是出自自己的筆下,濃重的大反差色塊,枝干般蔓延的紋理,以及細處天書般密密麻麻的未明符號,像風景,像生物,像污漬,又什么都不像。安仔看著這幅畫,莫名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那位蟄伏在畫板里的魔鬼突然蘇醒,如此急迫地渴望表達自己,甚至不惜吞噬“主人”的意志。

他突然想起了這一切怪事的源頭。

?


“你是說,都是這玩意搞的鬼?”米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被拆散的鍵盤。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想到,安仔給了我這東西后,才出現(xiàn)怪事的。”藍亦清抿了口咖啡,不緊不慢地說?!八择R上來找你。”

米蘭拿起鍵盤細細端詳,被撬得亂七八糟的按鍵下,是一個個裸露的金屬觸片,在本應該是黑色硬塑的地方,卻隱隱泛著一層不易察覺的虹彩,那種光澤,只有金屬才能發(fā)出。

“這是什么?”

“我猜,是那顆該死的鍵盤清潔工融化成的薄膜?!彼{亦清皺皺眉頭,額心聚起幾根細紋。

“噢?”米蘭挑了挑眉毛,試著用筆去劃那層膜?!翱雌饋硎鞘志碌墓に嚒坪跻呀?jīng)和塑料結合得相當致密了……”

“我早跟那小子說過,不要胡亂相信網(wǎng)上小販的鬼話!”亦清怒氣沖沖地敲著勺子。

“先別這么武斷。你知道嗎?”米蘭放下了鍵盤,溫柔地直視著藍的雙眼?!鞍沧信履?。你只有這么一個兒子,為什么不多跟他說說話,這對他很重要,或許對你也是……”

藍亦清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只是默默地攪動著咖啡。

“我不認為這玩意能導致那些亂碼,沒有通訊裝置,這種厚度甚至不可能形成電路?!?/p>

“晶格納米線?”藍亦清停止了攪拌。

“沒那么快,大哥,況且在你的文檔里插幾個亂碼又能派什么用場呢?”米蘭笑了笑,還是那么好看。“我會把這玩意帶回研究所,不過你別抱太大指望?!?/p>

“那我……”藍亦清窘迫地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

“休個假,好好陪陪安仔?!泵滋m夾著那個爛鍵盤,起身?!澳銜l(fā)現(xiàn),你的兒子是個多么了不起的天才?!?/p>

?

?

啪。一個鍵盤摔在湯力的桌上,他抬頭,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的女人。

“先分析一下那層鍍膜的成分,再幫我把鍵盤裝好?!泵滋m說。

“喔?24k金的?”湯力撇了撇嘴,來回擺弄著鍵盤。

“有人說這個鍵盤自己能打字,而且分不清究竟是來自機器還是人?!?/p>

“嗬嗬。恭喜你終于拿到了洛伯納獎[④],晚上慶祝一下?”滿臉橫肉的湯力裝出一副諂媚的笑臉。

“少貧。今天告訴我結果?!?/p>

回到座位上,米蘭陷入了沉思,似乎湯力的調侃不經(jīng)意間觸動了她。圖靈測試[⑤]?不,這最多像臺吐著紙帶的圖靈機[⑥]。況且這也太過荒謬了,一層微不足道的膜賜予電腦鍵盤與人類同等的智力?倒不如說藍亦清精神分裂更容易讓人信服。

可某種東西一直困擾著米蘭,在她眼前閃爍晃動著,那仿佛又是天才圖靈富洞察力的發(fā)現(xiàn),在遠離平衡態(tài)的化學振蕩,如潮水漲落般繪出一幅自組織的美妙圖景,如此熟悉而又陌生,拍打著她此時不甚清晰的神志。

“嘿,米蘭!你給我的到底是什么鬼東西?!睖Σ豢蜌獾卮驍嗨某了肌?/p>

“什么什么?”米蘭有點迷糊。

“那個鍵盤!我的機器分析不出那層膜的成分!從來沒見過這種晶格結構,而且……怎么說,它好像在……蛻變?!睖τ悬c氣急敗壞地指著他的桌子,那只叫“晃晃”的花貓正試探著去撓那個鍵盤。

米蘭惶惑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料卻看見了駭人的一幕。

鍵盤上啪地彈出一張巴掌大小的金屬膜,閃著紫紅的光澤,朝晃晃的頭部撲去,貓嘶叫一聲,本能地弓背一退,避過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那張膜撲了個空,在半空中猛地一卷縮,霎時回復成蛹的形狀,滴溜溜地在地上彈滾著。

“晃晃!”臉色煞白的湯力此時最關心的卻是愛貓。

米蘭木然站著,貌似最不可能發(fā)生的結果此時卻生生擺在面前,像是悶頭一棍,打得人透不過氣來。但是米蘭很快便強迫自己恢復了理智,因為她記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那幅在她腦海反復閃現(xiàn)的圖像,并非是在教科書上看見的BZ反應[⑦]圖案。

那是安仔的畫。

?


藍亦清裝好了新的鍵盤,試了試,沒有出現(xiàn)亂碼。雖然這證明不了什么,但他仍隱隱覺得這一切跟那個奇怪的蛹脫不開關系,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覺得新鍵盤沒有原來那個好使了。

先是打字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錯別字多了,而且詞不達意,藍亦清懊惱地發(fā)現(xiàn),原本應該十分順暢的句子打出來如此別扭,而在自己的思路中竟然也有亂碼閃現(xiàn)。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仿佛某個不請自來的推銷員,生硬地敲開你的門,闖進了臥室,還公然在你的日記上做著批注,而你卻只能袖手旁觀。

他停了下來,凝神看著那個黑色的鍵盤,開始有點恍惚?;秀敝兴肫鹈滋m的話,他仍然堅持認為,一切都是由于那個蛹造成的,那么,安仔的電腦……

藍亦清一個激靈,為什么自己就一直沒有想到安仔,為什么只知道責怪,卻不曾關心,難道真像米蘭說的那樣,自己是個專制而不稱職的父親。他面帶沮喪地站起身來,緩緩步上二樓,是該正視自己的問題,跟安仔好好談談了。

“安仔,我想跟你聊聊?!彼{亦清敲了敲門,問道。

“忙著呢,改天吧?!遍T里傳出安仔不耐煩的聲音。

“安仔,是很重要的事情?!彼{亦清深深吸了口氣,按住自己的脾氣。

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是一臉不情愿的安仔。

“我能進去嗎?”安仔面無表情地給藍亦清讓出路來。

該從哪里開始呢?藍亦清竟然緊張起來,在數(shù)百人的會議上高談闊論談笑風生的他,竟然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坐立不安。他瞥見了身后的電腦。

“安仔,嗯,上次你給我的那個小玩意……很好用,謝謝你?!?/p>

“不客氣,我還以為你早扔了呢?!币琅f是冷冷的口吻。

“哪能呢,你也用了吧。”

“嗯?!卑沧虚_始警覺起來。

“嗯……電腦有沒有……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藍亦清小心地措著詞。

“沒有啊,一切都很正常。怎么了?”

“你就沒有發(fā)現(xiàn)……”樓下的手機響了起來,藍亦清停住了,安仔一副專心聽講的樣子,看著爸爸。手機還在響。

“我接完電話上來?!彼{亦清有點狼狽地下樓了。

安仔聽著漸遠的腳步聲,從抽屜里摸出了Wacom畫板,剛才怕被老爸發(fā)現(xiàn),就把線拔了,藏了起來,可現(xiàn)在他心虛了,不知道老爸葫蘆里賣著什么藥。安仔抱著畫板,焦急地尋找著能藏東西的旮旯,他絲毫沒有察覺畫板表面細微的變化。

藍亦清一看號碼,是米蘭。

“喂。怎么了?”

“亦清!千萬別讓安仔接近電腦!”米蘭的聲音顫抖著。

“怎么回事?別著急,好好說清楚?!?/p>

“快去!別讓他接近電腦,特別是鍵盤,那個鍵盤……”

從安仔房間里突然傳出一聲慘叫,緊接著,藍亦清聽見了物體重重砸在地板上的聲音。手機從他掌心不受控制地滑落到地上,啪地碎成幾塊。

?


潔白的特護病房里,藍正安靜靜躺著,面色蒼白,緊閉的眼瞼下,眼球不停地快速顫動著。旁邊坐著的藍亦清徹夜未眠,他埋著頭,眼中布滿血絲,但卻不敢合上片刻,因為只要一閉上雙眼,那噩夢般的一幕便會不斷重演。

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兒子癱倒在地上,那片閃著紫光的膜吸緊他的面門,然后緩緩地滲入眼窩。而他只能看著,一動不動地看著。

門開了,是護士,還有米蘭。米蘭臉色也不好,昨晚沒怎么睡,一直在與各方面聯(lián)系著相關事宜。

“怎么樣了?”

“那東西已經(jīng)滑到眼球后部,緊貼在視網(wǎng)膜上,暫時沒有繼續(xù)滲透的跡象?!彼{亦清疲倦不堪地抬起頭,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搬t(yī)生說安仔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他似乎一直在做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p>

“都是我的錯,要是我早一點打電話……”米蘭歉疚地自責道。

“不。這全是我的責任……我根本不配……不配當一個父親?!彼{亦清的聲音竟然哽咽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病房里一片死般的靜謐。

“上面十分重視,已經(jīng)成立了調查小組,馬上會采取行動,兵分兩路,一組到源發(fā)地進行勘查,另一組會對這些,嗯,我們現(xiàn)在把它叫作‘元蛹’,進行研究,我會負責解碼部分?!?/p>

藍亦清沒有說話,片刻,他站了起來。

“我也去?!彼恼Z氣十分決絕。

“可是……你得照顧安仔啊……”米蘭不解地望著這個男人。

“呆在這里,根本幫不上任何忙,我的臭脾氣,說不定還會阻礙安仔的恢復治療……我要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總比什么都不干強吧?!?/p>

米蘭沒有反駁,她似乎隱約間觸摸到藍亦清的內(nèi)心,激起某種熟悉而又久違的感情,這種感情如此倔強而深沉,以至于讓她瞬間回到了懵懂的青蔥歲月。

“我會幫你聯(lián)系的,安仔這邊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他?!?/p>

米蘭看見藍亦清的眼中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但只是霎那,那光便像流星般消逝在深陷的眼窩中。

?


安仔睡著了,但他又醒著,以某種被稱為夢的方式。

他緊閉著雙眼,但卻看見了一切。那些糅合著想象與現(xiàn)實的影像,如萬花筒中不斷翻轉的圖案,相互交織、碰撞、融合、振蕩,新的影像推動著舊有的,如巖漿,如清泉,如一團不斷分蘗的物質,向外噴涌,滑落,又循環(huán)往復到最初的起點,但內(nèi)容卻已經(jīng)全然不同。

他清楚地知曉,這些圖像來自不同的個體,因為當他看見的同時,也感受到了。每幅圖像背后都隱含著不同的情感,這些情感是如此鮮活而強烈,如果人類情感可以還原等同為一系列復雜的神經(jīng)元沖動與化學反應的話,那么,移植到安仔腦海中的,便正是不同個體彼時彼處的真實情感。

這只是藍正安新發(fā)現(xiàn)中的一小部分。

不同的圖像背后的思維模式也是完全不同的,對事物的分類、對敵意的反應、時空概念、邏輯推理的范式甚至信仰的強弱,均是千差萬別,而安仔卻能跳脫于這些模式之上,冷靜地觀察相互之間的關系。更為有趣的是,他發(fā)現(xiàn)了粘著于事物之上的體驗,超越了概念對現(xiàn)實的固化,它柔軟而多變,如同裹著不同醬料的面條,滋味萬千。

他看到了三百二十八朵云,有的悲傷,有的神秘,有的帶著鐵銹的甜澀,有的卻關聯(lián)到一個暮春早晨的離別。但它們都被籠統(tǒng)地稱之為“云”,所有的云都被囚禁到這小小的詞語的牢籠,它們失去了色彩和光澤,成為一團黯淡的由凝結核和水蒸氣組成的集合體。

安仔慶幸自己的那朵云逃脫了。

接著,他看見了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他知道,米蘭阿姨來了,因為他感到了漩渦般的憂傷、無助和疲倦,還有一份藏得很深的情感,他不知道那應該叫作什么。愛?也許吧。

“他一直在做夢?”米蘭看著安仔,問身邊的醫(yī)生。

“似乎是,他的大腦活動一直處于相當高的水平,如果不是做夢或者處理視覺信息的話,那就無法解釋了。”

“在做什么樣的夢呢?”米蘭像是在問醫(yī)生,又像喃喃自語。

“PET[⑧]和fMRI[⑨]顯示,額葉、邊緣皮質、杏仁核和海馬都很活躍。”

“這能說明什么?”

“什么也說明不了,額葉與視覺處理相關,邊緣皮質和杏仁核與情感反應相關,所以他的心率和腎上腺素很不穩(wěn)定,海馬負責學習記憶和空間定位?!?/p>

米蘭哦了一聲,她心亂如麻,密碼破譯工作進展緩慢,安仔仍在昏迷,不知道藍亦清那邊是否有所突破。

“對了,還有這么一種說法,這幾個部位組成一個功能系統(tǒng),類似于靈長類的鏡像神經(jīng)元,幫助我們理解他人的情感和意圖,也就是同理心?!贬t(yī)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補了一句。

理解他人。米蘭琢磨著這話里的意思,思緒開始飛散。

?

十一

藍亦清從來沒有想到,竟會在官方的調查組里碰見同事,研發(fā)部的冷冬。無論如何這算不上好事,盡管他使勁向藍亦清表示慰問和體恤。

目前一切進展順利,至少官員們是這么告訴他的。他們找到了販賣‘元蛹’的人,在盜賣文物和商業(yè)欺詐雙重罪名的壓迫下,客戶信息輕而易舉就到手了,擴散范圍比先前想象的要小很多,剩下的便是回收組的工作了。

如果有國外買家怎么辦?藍亦清記得自己有一次冒傻氣地問。

我們有翻譯。那個人眨了眨眼,俏皮地回答。

事實證明,藍亦清原先的擔心是對的,挖掘現(xiàn)場已經(jīng)筑起了幾層小樓。賣主供認的地點是一處耕地轉建筑用地,打樁時工人從地里挖出水牛大小的實心金屬塊,陽光一照便解體成成千上百個小蛹,賣主是附近的住家,喜歡搜集古玩,便包了下來,后來鬼使神差發(fā)現(xiàn)蛹能吃掉鍵盤里的污物,便做起了買賣。

他們查閱了當?shù)氐奈墨I資料,八百多年前確實有鐵牛入地的記載,有堪與方士測算為兇兆,于是路人皆走避,更無人挖采。

“嘿,哥們兒,你覺得那玩意會是外星人嗎?”冷冬故作親昵地拍拍藍亦清的肩膀,端了杯咖啡坐到他旁邊。

“聽起來像那么回事?!彼{亦清扭頭四周望了望,沒有其他組員在場。“好了,別賣關子了,你到底在這干嗎?”

“咔咔。你的鼻子還真靈?!崩涠尚α藘陕?。“我們現(xiàn)在可是政府的合作伙伴。你以為他們真的是來調查那玩意嗎?不不不,官僚們永遠是妄想狂,他們一是為了確定這玩意不是敵國的間諜工具,二是避免它流落到閑雜人等的手里,三才是那玩意本身?!?/p>

“公司干嗎要協(xié)助政府進行研究?”藍亦清不解。

“唉,像你這么精明的頭腦,怎么會看不到這背后白花花的銀子呢?”冷冬猛地灌了一口咖啡?!拔覀冊陬惿窠?jīng)芯片的研發(fā)上已經(jīng)落后了,今后十年將是爭奪市場的關鍵時期,不領跑就得回家,必須建立突破性的優(yōu)勢?!?/p>

“你是說……那層膜?”

“沒錯!我們發(fā)現(xiàn)那玩意遠遠比硅基完美,無須解決硅生長錐所帶來的連線問題,神奇的自組織能力,近似人腦神經(jīng)突觸的聯(lián)絡能力……盡管我們還沒完全摸清它的原理,但是,忘了晶體管吧,還有那些笨拙的布線方式,這是一個屬于我們的奇跡!”

“的確很激動人心?!彼{亦清冷冷地回應道?!安贿^,我不認為你們能掌握它,那是某種超越我們理解力的東西。”

“OK,向你的神秘主義致敬!”冷冬討了個沒趣,酸溜溜地端著咖啡杯走開了。

藍亦清絕非隨口說出這番話,那些幻覺仍不時隱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更何況,安仔現(xiàn)在仍在病房里,沒有絲毫蘇醒的痕跡。一想到這里,他的心就如被地獄之火燒灼般,劇烈地疼痛起來。

(未完待續(xù))


注釋:

[0]Wacom,世界著名數(shù)位板品牌。

[①]公開密鑰算法(public-key algorithm,也叫非對稱算法)的一種,1978年由Rivest、Shamir和Adleman發(fā)明,因此被稱為RSA。RSA算法建立在對整數(shù)進行分解的數(shù)學難題之上。

[②]AES(高級加密標準Advanced Encryption Standard),由NIST(美國國家標準和技術協(xié)會)頒布的密匙加密標準。

[③]凱撒法(Caesar)是最為原始的加密方法之一,以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為例,以循環(huán)的方式將字母置換成其后面第n個,當n=3時相當于將A改成D、B改成E、C改成F……以此類推。

[④]洛伯納獎(Loebner Prize)設立于1991年,角逐規(guī)定,第一個通過一個無限制圖靈測驗的程序將獲得10萬美金。

[⑤]圖靈測試(Turing Test),由英國數(shù)學家阿蘭·圖靈(Alan Turning)提出的一個關于機器人的著名判斷原則。此原則說:如果一個人使用任意一串問題去詢問兩個他不能看見的對象:一個是正常思維的人;一個是機器,如果經(jīng)過若干詢問以后他不能得出實質的區(qū)別,則他就可以認為該機器業(yè)已具備了人的“智慧”(AI)。

[⑥]圖靈機(Turing Machine),1936年由阿蘭·圖靈提出了一種抽象的計算模型,他認為這樣的一臺機器就能模擬人類所能進行的任何計算過程。

[⑦]BZ反應,又名化學振蕩反應。20世紀50年代初,由俄國化學家別洛索夫(Be-lousov, B.P.)首次提供了一個實在的自組織化學反應,打破了當時由熱力學第二定律推出“任何化學反應只能走向退化的平衡態(tài),在兩種顏色之間的化學振蕩是不可能”的論斷,后由扎鮑廷斯基(Zhabotinskii, A.M.)對試驗進行完善并最終獲得承認。

[⑧]PET,正電子斷層發(fā)射掃描。

[⑨]fMRI,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

[⑩]ENIGMA是在二戰(zhàn)期間由德國人使用的轉輪加密裝置,由一個鍵盤和一系列轉輪組成,通過轉輪的移動和接線板的置換來完成加密及解密,在二戰(zhàn)前期德軍的勝利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最終被波蘭人破解。

[?]一般認為,超過1024位的強素數(shù)無法用暴力破解法進行因子分解。

[?]愛麗絲(Alice)和鮑伯(Bob),密碼學中用來指代使用密文通信的雙方。

[?]羅素(Bertrand A.W. Russell 1872-1970),英國哲學家、數(shù)學家、作家。他從集合論中的康托悖論出發(fā),提出了羅素悖論,即定義集合S(羅素集)是所有不以自身為元素的集合所構成的一個集合。根據(jù)集合的概念,如果S屬于S,那么S屬于那些不以自身為元素的集合,便推出S不屬于S;又如果S不屬于S,那么S反而屬于那些以自身為元素的集合,便推出S屬于S。這兩個相互矛盾的命題構成了悖論。羅素悖論的通俗化描述便是著名的“塞維爾村理發(fā)師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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