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王不見王

曾經(jīng)歷過多瑞亞斯黃金年代的辛達(dá)一族偏好繁復(fù)浪漫的裝飾。大到屋舍小到服飾，甚至于武器，餐具也會用各色寶石或是花紋裝點一番，務(wù)必要突顯出主人的尊貴，富有和對美的極致追求。

在多瑞亞斯徹底覆滅的幾千年之后，你可以在洛絲羅瑞恩一窺多瑞亞斯當(dāng)年的浪漫遺風(fēng)，亦可在跟從凱勒博恩的那支辛達(dá)精靈起居處感受明霓國斯貴族生活的富庶堂皇。

但在歐洛費爾這里，這眾所周知的特色并不成立。

若非親見，沒人能夠想象堂堂巨綠林之主，辛達(dá)與西爾凡的王歐洛費爾的王寢竟是如此……簡單，或者說——

簡樸。

他的寢宮內(nèi)沒有太過繁復(fù)的裝飾，打磨平滑的長石和巨木保持著最原始的色澤與紋理。一切使用器具也都有著最簡潔實用的造型，唯一能夠給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整個寢殿的整潔程度。這里所說的整潔并不僅限于光可鑒人的地面或是纖塵皆無的桌臺。更重要的是無數(shù)卷來自曾經(jīng)多瑞亞斯國庫中的典籍被分門別類的整齊安置于巨大的冷杉木架上，整齊的像是從未有人染指過。

作為它們現(xiàn)如今的擁有者，歐洛費爾準(zhǔn)確的記得每一冊書的位置，以便他隨時取用。而顯然那些厚重的，承載著歷史和知識的典籍在被放回的時候絕對不會偏離它們原本的位置甚至一毫一厘。

事實上應(yīng)該說在歐洛費爾的寢殿里，沒有任何一件東西不在它該在的位置。

但今天顯然有一個例外。

那張從來都整整齊齊一塵不染的寬闊桌案上，凌亂的散落著幾張紙箋。

已近黃昏。

略蘸了幾分涼意的林風(fēng)穿窗而入，微微翻拂著薄薄紙箋亦翻拂著巨綠林之王那長過腰際的銀色發(fā)尾。

歐洛費爾獨自立于巨窗前，他面向西方仿佛在看那安都因的長河落日，看那染了半天金紅姹紫的壯闊云霞。

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遠(yuǎn)眺美景的沉醉，也不似有歡喜抑或悲傷。?

他不知站了多久，夕陽愈斜，晚風(fēng)吹過，吹落了桌案上本就凌亂的信箋，隨風(fēng)飄搖幾下，便各自散落地面，一陣輕微碎響。

借著如血晚照，信箋上的落款瞧的真切——

吉爾-加拉德。

不是埃睿尼安。是吉爾-加拉德。

歐洛費爾的嘴角忽然扯出了一抹譏誚的笑意。

當(dāng)然會是吉爾-加拉德。事到如今，他又怎會用埃睿尼安這個名給自己寫信。

遠(yuǎn)在北方的阿爾諾的慶典歐洛費爾自然知曉。甚至于吉爾-加拉德的與會，他與人類至高王埃蘭迪爾談了什么，歐洛費爾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這片中洲大地上，的確少有什么能瞞過幾千年來苦心經(jīng)營的他。

歐洛費爾并不驚訝林頓和伊姆拉崔準(zhǔn)備犧牲巨綠林的利益換取諾多在埃利阿多和人類制衡的機會。

他沒想到的是……

這封信。

信上沒有一句惺惺作態(tài)的規(guī)勸，亦沒有一句道貌岸然的辯解。洋洋灑灑的，不過日?，嵤隆?/p>

他甚至沒說想他。

只是從朝陽到晚霞，從晨風(fēng)到暮雨，一字一句，未說相思，皆是相思。

只是相思何用？?

在這權(quán)利紛爭，你死我活的中洲。

歐洛費爾早堪破了這宿命，接受了這結(jié)局。他以為自己能心靜如水不起波瀾，他以為自己能坦然放下從容應(yīng)對。

但他錯了。

巨綠林的王那仿佛關(guān)閉了情緒的臉上一瞬驟然涌出了混合著狠戾的震怒卻又極近似絕望的痛苦。仿佛雷霆劈裂層云，銀發(fā)王者陡然抬臂，指掌扣住身側(cè)巨木書立狠狠一扯——

轟然巨響。

厚重的冷杉木架竟在長石地面上生生摔成了無數(shù)突兀著鋒利硬茬的碎塊，木屑橫飛中無價典籍散落一地，泛黃書頁隨驟起的疾風(fēng)嘩啦啦翻過，在惶惶的余韻中抖動不休。

許久，仿佛整座森林才在那可怖的震顫中平靜下來，伴著窗外復(fù)又零落響起的鳥鳴蟲鳴，加里安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兒隨著門外的幾聲輕叩響起。

“歐洛費爾王，金花領(lǐng)主格洛芬戴爾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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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隆…”

凱勒博恩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幾次叫他，但對面的精靈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yīng)。他只是醉心于那柄豎笛，還有凱勒博恩這里所有從當(dāng)年的明霓國斯帶出來的書籍和器具。

他珍而重之的把它們捧在手里，摩挲著撫弄著，帶著單純的滿足和快樂。

但他從不跟凱勒博恩交談，凱勒博恩叫他的名字他也全然沒有反應(yīng)。當(dāng)然，對凱勒博恩問他的無數(shù)問題也一個都沒有作答。

終于，凱勒博恩放棄了，他指著自己問那個精靈，“我是誰？戴隆，你看看我是誰？”

那個被稱作戴隆的精靈聞言抬起頭，他仍緊緊抱著懷里的一個水晶質(zhì)地的精巧酒壺就像擁抱著他的前世今生。他眉心微蹙，同凱勒博恩記憶中一般溫雅的面容上顯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

“你是誰……？不…我不知道?！彼麩o意識地?fù)u著頭，“我是誰……？我也不知道?！?/p>

精靈復(fù)又低頭看著自己懷里的酒壺，仿佛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他是誰？”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凱勒博恩的心臟忽然劇跳了起來，他甚至可以預(yù)見到戴隆口中那個即將被吐出的名字，那個他不想聽見卻又不得不聽的名字。

“他是他?！?/p>

這次精靈答的很快，而且語氣堅定。被稱作戴隆的精靈猛地抬頭，讓凱勒博恩瞧見了他眼眸里顯而易見的渴切和依戀——

“我要見他！”

這次凱勒博恩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他提前派侍從出去打探了所有人的位置。當(dāng)他知道金花領(lǐng)主格洛芬戴爾在兩個時辰之前就騎快馬離開了伊姆拉崔的時候有些驚訝，這個時間，不管他要去哪兒都似乎有些晚了。此外令他放心的是他的夫人凱蘭崔爾在女兒的房間，并不能阻擋凱勒博恩去弄清那個神秘精靈的身份。當(dāng)然，或許凱蘭崔爾只是不想阻擋，抑或她知道根本無法阻擋。凱勒博恩了解他的夫人，凱蘭崔爾的智慧使得她從不去做無用的事情。

埃爾隆德的居所外并沒有凱勒博恩想象的那么多兵士守衛(wèi)，只有林迪爾一個人不知疲倦的守在外頭。但這個年輕的精靈全不似平素挺拔瀟灑的模樣，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面對凱勒博恩林迪爾依舊禮數(shù)周至的行了禮。要知凱勒博恩父女已停留在伊姆拉崔幾百年，埃爾隆德和格洛芬戴爾不在時凱勒博恩照看著伊姆拉崔的一切事務(wù)。故此對于這位甚至并不同族的大人，林迪爾保持著一貫的謹(jǐn)慎和尊重。

凱勒博恩和林迪爾并沒有機會交談，因為凱勒博恩身后的精靈已經(jīng)疾走幾步推開了那兩扇緊閉的門扉。林迪爾欲要去攔，凱勒博恩卻先一步攔住了他并輕搖了搖頭，

“去休息吧，林迪爾。這里有我?！?/p>

隨后，他邁步進了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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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安跟著格洛芬戴爾出了巨綠林的王殿。

瞧著前頭那精靈的背影，加里安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對他的同情。

誰叫他趕在這個時候來巨綠林？

當(dāng)然，加里安也不清楚歐洛費爾王何以突然發(fā)了這么大的脾氣。在加里安的認(rèn)知里，唯一能讓歐洛費爾王動真怒的只有王子殿下。但殿下已去了洛絲羅瑞恩月余此時并不在巨綠林，倒不知是誰有這么大能耐惹惱了王上。以至于，連那一架子旁人碰都碰不得寶貝至極的典藏也跟著遭了殃。

若不是在這個太不湊巧的當(dāng)口兒，原本歐洛費爾王對金花領(lǐng)主是極為客氣的，畢竟金花領(lǐng)主在傳說里是英雄般的存在。但那樣的優(yōu)待肯定不屬于今天，歐洛費爾王全程雖不至于板著臉但是冷淡至極。在格洛芬戴爾提及領(lǐng)主埃爾隆德身體抱恙所以未能來親自道謝時，甚至連一句敷衍的問詢都未出口。對金花領(lǐng)主奉上的謝禮更是看也沒看。這場短暫的，并且洋溢著令人不忍直視的尷尬氣氛的會見甚至沒能超過一刻鐘。在格洛芬戴爾問及王子殿下的去向時，歐洛費爾王只說不知，隨后就推說疲乏下了逐客令。

但真正疲憊不堪的顯然是金花領(lǐng)主自己。

加里安此前在各種場合見過這位傳奇的精靈領(lǐng)主數(shù)次，印象中金花領(lǐng)主從來面帶笑容叫人如沐春風(fēng)。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金花領(lǐng)主。

甚至說灰頭土臉也不為過。

蜷曲的金發(fā)有些蓬亂，皮靴上滿是灰塵，甚至就連袍角都不知被什么刮壞了一道口子。雖不明顯，卻可推斷出這個精靈徒步走了很遠(yuǎn)的地方。另外的佐證是，那張難掩倦色的臉。金花領(lǐng)主說是來向巨綠林的王道謝的，為了月前他不在伊姆拉崔時巨綠林對伊姆拉崔外圍防務(wù)的照看。只是，這道謝再急也不至于幾近入夜時來拜見。而且金花領(lǐng)主是一個人來的，連個衛(wèi)兵也沒帶，那條作為謝禮的，鑲了七色寶石的腰帶原本就揣在他背上負(fù)著的皮袋里。

“大人…您的馬呢？”

加里安的話仿佛驚醒了格洛芬戴爾。

“它跑的太慢了?！备衤宸掖鳡枃@了口氣，“我把它留在了洛絲羅瑞恩。”

“洛絲羅瑞恩？？？”

加里安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驚訝格洛芬戴爾是一路從洛絲羅瑞恩走，不，應(yīng)該是跑到巨綠林來的，這也就解釋了他身上所有的異象。

“您是來找瑟蘭迪爾王子殿下的？”

——然而這句話并不是加里安問的。那聲音在兩位精靈的身后不遠(yuǎn)處響起，美的就像漫天星子被風(fēng)吹拂時發(fā)出的碎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