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啟隆與北山鎮(zhèn)命案(下)

我辭別朋友后,在6月20號中午11點到達了教父任職的教堂。那時正好趕上吃午飯。我清楚地記得教父熱情地邀請我吃了奶油燉西紅柿和菜花。
想起來,那時我17歲,在之前見他是9歲,這讓我想起那位死者和她兒子七八年未見。
吃完飯,我們聊了聊生活瑣事(學(xué)業(yè)啊、神學(xué)啊、家里情況啊、情感問題啊、農(nóng)場收入?。液芟矚g他的說話方式——從不亂插話亂打岔,也許是經(jīng)常待在懺悔室里聽人懺悔吧。
后來我急不可耐地講起了那個案子。我只講了講梗概,而交付就耐心地聽著,不是還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寫寫。我講完時,問他:
“您有何高見呢,神父?”
他,挺起身來,好像意猶未盡:“你等等。”說罷,抽出他書架上的剪報集,仔細地翻查,還拿出那天的報紙來回閱讀、勾畫。
我問他:“今天的報紙上有進一步報道嗎?”
“沒有,”他說,“我只是看看你說的和一線新聞有沒有沖突?!?/p>
“感情是不信任我呀?!?/p>
“不不不,孩子,”他疊起報紙,合上剪報,“每個人看事物的眼光不盡相同,這事我也聽學(xué)生們談過。嗯……”
他抬頭望望自己在天花板上畫的星圖,又起身轉(zhuǎn)悠轉(zhuǎn)悠,最后,輕輕拍了拍衣服:“我,好像想到了?!?/p>
“什么?什么?”
“只有一個小觀點?!?/p>
“怎么說?”
他低頭望望自己的鞋子,接著說:“我向來不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斷人心,我明白……”
“誒呀,我的神父啊。”
“好了,”他直奔中心,“這也不全是我的觀點,我的助手、還有不少學(xué)生,都認為——她是自殺的?!?/p>
我當(dāng)時很疑惑,疑惑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教父看出了我的驚訝,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其實,關(guān)鍵不在手法,而在于一個小細節(jié)——死者是仰面,躺在沙發(fā)上的,但劃痕不在正面,反而是背上有很多傷,哦,還有玻璃碴?!?/p>
我也覺得有點奇怪:“這說明什么呢?”
“說明是有人特意清理了死者的傷口,又特意把死者放到沙發(fā)上去的。不僅如此,還特意清理了掉下來的燈下的血,甚至是——死者自殺用的繩子?!?/p>
“等等,”我急忙打斷他,“為什么說她是自殺呢?”
“如果我是兇手,真的在殺生后后悔,要是有為死者清理傷口的勇氣,為何不去投案自首呢?”
“這……有道理?!蔽艺f了句傻話。
“再者說,”教父接著說,“如果我是兇手,有殺人的周密計劃,甚至都制造密室了,為什么故意移動尸體,為什么不偽造成死者被吊燈砸死的意外呢?”
“所以,死者是吊死的?”
“可能沒有被吊死又被砸死,總之是自殺,”神父在胸前畫個十字,“一個學(xué)醫(yī)的修士說,把人勒死的力氣不一定能扭斷脖子。”
我又問:“那密室是怎么來的,有人清理過死者,卻還有密室。”
“其實綁吊燈上吊這事很簡單,復(fù)雜就復(fù)雜在這里,”教父拿出一份報紙,“看我勾的——‘女仆的男友承認復(fù)制過死者家的鑰匙,’還有——‘聲稱鑰匙已經(jīng)丟失?!?/p>
我搖搖頭,表示不解。
“我理解那些喝酒的人,雖然神要求我遠離酒,但我經(jīng)常有醉漢來懺悔、交贖罪錢,”教父說著,嘆了口氣,“想象一下,一個女友因回老家而在酒吧里痛痛快快地喝了四五個小時的醉漢,可能忘記女友回家的現(xiàn)實,依舊像往常一樣來到女友打工的地方,然后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死者,他會干什么?會不會清理傷口確認生命跡象?會不會以為是自己勒死了人,馬馬虎虎地擦掉血跡然后鎖門離開?而當(dāng)他清醒過來時,大概即使知到人不是自己殺的,也不愿冒險去向偵查三天沒有結(jié)果的、動不動就開槍的警察解釋情況吧?!?/p>
我想了想,推理雖然牽強,但并非說不過去。隨即又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么她要自盡呢?”剛講出來,我就覺得自己很傻,一個草草推理的神父怎么會知道——
“也許我能告訴你?!?/p>
“哎???”
“有三個證據(jù),”教父拿出另一張報紙,還展開了自己的剪報書,“第一點:這張報紙說,死者有個混血的、多年不見的兒子,你也提到了,從屋子里的照片和床下的信件可以看出,死者很愛自己的兒子。 ??然后,報紙還說了遺囑的內(nèi)容,這一點你沒提——死者要把近千萬的遺產(chǎn)全捐出去,沒著重報道的原因可能是要評選‘感動北山鎮(zhèn)’人物了,不,我瞎猜的。
“第二點:這一點只有我們神甫知道——幾天前,北山鎮(zhèn)分院突然收到100000元的匿名捐款。從這兩點,就能明白死者生前的絕望、心如死灰、后悔、渴望救贖。”
我點點頭,教父的用詞很豐富,我也更期待第三點。
“第三點:這里?。?/span>!”教父指著一片剪報。
我湊過去看:6月15日,非洲加納一處非法金礦坍塌。
我連忙問道:“死者姓什么?。俊?/p>
教父又嘆口氣,指了指報紙上的報道,我從簡報上一個一個核實——有了,同一個姓氏,男,27歲,美國籍混血……
“這大概就是真相吧,”教父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可憐,上不了天堂的母親大概是想用自己的最后一份力把自己深愛的兒子送上天堂吧,”教父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聽北山鎮(zhèn)的本堂神甫說,這女人以前賣過40多種有成癮性的藥,和那兩個道上的法國人又聯(lián)系上了,這應(yīng)該就是她不想喝安眠藥自殺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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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所聽到的推理,現(xiàn)在想來,有些牽強,但后來警方確實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工人(女仆男友)的指紋,工人也交代了自己喝酒后私闖民宅的事實。至于那兩個法國人,人們似乎已經(jīng)認定此案和他們關(guān)系不大了。
所以,這就是個壞女人聽說自己兒子去世,在悲痛與懊悔中決定向世界道歉的故事。不過,為此我想到的不是東方的宿命思想,而是社會的黑暗與光明:貪官大老虎總會被處置、出軌帶明星總會被譴責(zé)、送禮走后門總……逃不過良心的譴責(zé)……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反倒是黑暗被驅(qū)趕時迸發(fā)的火花會生出更多光明,光明隕落又埋伏更多的黑暗。一切,存在即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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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忘了,我記得從教父房間出來后發(fā)生了什么,或許我要去查查日記(我記得是件挺難忘的事,是我的單相思史嗎?好像就是啊。),或許和我去學(xué)習(xí)魔術(shù)的原因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