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熱帶榕樹，書接上文，我們繼續(xù)探討百越文明演進史。

上個視頻講到，春秋吳國的崛起，本質(zhì)上是先秦儒家組織技術向百越擴散的結(jié)果。

斷發(fā)紋身的吳人，在與中原接觸后，迅速認識到了分封、宗法和禮樂在國家動員方面的意義。

然后就是變法圖強，學習周禮制度，吳國也因此逐漸成為華夏共同體的一部分。

一、戰(zhàn)略

那么接下來呢？我們知道，吳國和中原諸國碰撞，開眼看世界時，已是春秋中期。

這時候周天子的號召力已經(jīng)很弱了，各諸侯間兼并戰(zhàn)爭不斷，屬于競爭高度激烈的大爭之世。

很多地方，你不占領，別人就會占領，偏安一隅的下場只能是滅亡。

所以，吳人應該制定怎樣的戰(zhàn)略方針？

從地緣上看，吳國的基本盤為南方的太湖平原，往西是江淮地區(qū)，再西面是江漢平原，即楚國的統(tǒng)治核心區(qū)。

這種地理格局帶來的問題，就是兩國只能進行零和博弈。

無論哪一方控制江淮平原，國力大幅增加不說，軍事上更是可以給對方帶來致命的、壓倒性的威脅！

所以無論是《左傳》、《吳越春秋》或者是《越絕書》等典籍，談到吳楚關系，戰(zhàn)爭基本都是主線。

為了國防安全，雙方只能一代一代地投入海量資源，竭盡全力試圖打到對手。

當然了，吳國是分封制國家，楚國也一樣，這就代表他們的組織動員能力不會有代差。

所以從結(jié)果看，雖然你不能說吳國在江淮地區(qū)一無所獲。

畢竟有許多小邦國成為了大國爭霸的犧牲品，例如巢國，最終就是被吳軍消滅的。

但是戰(zhàn)略大方向上講，就是誰也壓不倒誰，大家都很難取得關鍵性突破。

西面是強敵，是不得不長期砸錢的戰(zhàn)爭泥潭，那吳國還能往哪里擴張？

太湖平原北面是已經(jīng)高度開發(fā)，人口眾多，諸侯林立的華北平原，也就是中原。

南面是百越各部落雜居，十分落后，且農(nóng)耕條件相對更差的浙閩丘陵。

北進還是南進？魯成公七年，吳王壽夢登基還不到2年。

他本人周游列國，學習宗法禮樂歸來，凳子沒坐熱，就迫不及待地組織了一次軍事試探。根據(jù)《春秋》記載：

“七年春，吳伐郯，郯成?！?/p>

郯國大概在今天的山東臨沂，當時是魯國的附庸，正好擋住吳國北進的道路上。

吳軍發(fā)起了進攻，郯國不敵，雙方隨后進行了談判。

這件事在中原引起了極大震撼！魯國反應尤為激烈。

根據(jù)《左傳》記載，季文子大聲疾呼：

“中國不振旅，蠻夷入伐，而莫之或恤，無吊者也夫！”

我在上個視頻里曾提過，吳國主動引入周禮，進行分封制改革后，不斷與各諸侯聯(lián)姻。

隨后逐漸獲得認同，慢慢成為了華夏共同體的一員，甚至最后吳王夫差還被周天子尊稱為“伯父”。

但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改革才剛開始，吳人暫時還是被排斥在“諸夏”之外的。

于是魯成公八年，晉國在派人與吳王交涉無果后，與齊、魯、邾三國組件聯(lián)軍南征郯國。

戰(zhàn)爭結(jié)果史料上沒有記載，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此后吳國戰(zhàn)略方針有了明顯轉(zhuǎn)變。

首先是結(jié)盟，晉國在戰(zhàn)后第二年就邀請壽夢到衛(wèi)國參加會盟。

可能因為雙方剛剛有過摩擦的緣故，吳王并未響應。

又過了6年，晉楚爭霸日益激烈。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理念，壽夢參加了鐘離會盟！《左傳》曰：

“會吳于鐘離，始通吳也！”

此次事件后，吳國基本融入了中原各邦主導下的天下秩序。又過了11年，壽夢再次派遣大臣參加了戚邑會盟。

壽夢有四個兒子，他死后，吳王繼承權按照兄終弟及原則傳承。

大兒子諸樊在位期間，根據(jù)《左傳》記載，襄公二十三年，與晉國、齊國聯(lián)姻。

諸樊過世后，二兒子余祭登基，并派遣最小的弟弟季扎訪問中原。

這是一場十分盛大的出訪，司馬遷在《史記》中詳細記錄了相關過程和細節(jié)。

在魯國，季札欣賞周禮音樂，從武王伐紂，聊到了周室東遷，暢談古代興亡。

在齊國，季札與晏子交往，剖析時局，勸其交出封邑官職，躲避禍患。

在鄭國，季札又和子產(chǎn)一見如故，并預言國家大政很快會落到他的手里。

到了晉國，季札聊到趙文子、韓宣子和魏獻子，不禁感嘆道：

“晉國其萃于三家乎！”

在徐國，他又將寶劍贈與徐君，留下了一段佳話。

這場出訪最大的意義，是進一步加深了中原各國對吳人的文化認同感。

后人有“南季北孔”之說，意思是儒家兩圣人，南季札，北孔子。

據(jù)傳后來孔子參加完季札的葬禮后，還親自手書碑文，后由唐代殷仲榮摹刻，現(xiàn)存于丹陽延陵季子廟。

如果傳言不虛，那么這就是孔圣人留存至今的唯一墨寶。

說了這么多，其實只想表達一個意思，吳王壽夢在短暫的試探后，徹底放棄了北進戰(zhàn)略。

此后數(shù)代吳王也是如此，他們積極與中原各諸侯保持睦鄰友好關系，努力融入“諸夏”圈子。

二、弱者抽刀

西面是強楚，北面是睦鄰友好，且同樣強大的中原諸侯，吳國開拓的方向就只有一個了。

魯迅先生曾說過一句諷刺的話，怯者憤怒，抽刀向更弱者。

如果把這句話換個環(huán)境，春秋時期，對于各諸侯來說，這不失為一種理智的策略。

吳國南方是一盤散沙的百越部落，具體來說，就是于越部落。

百越不是一個整體，其內(nèi)部千差萬別，包含眾多部落，相互攻殺兼并當然也是很正常的。

事實上早在壽夢繼位之前，吳人尚未正式進入中原諸侯視野之時，吳國就開始兼并相對更弱小的百越部落了。

比較典型的案例是邗越，其位置大概在今天的揚州一帶，鑄造技術高度發(fā)達。

大概在春秋初年的時候，吳人以武力將其兼并，由于文獻資料高度缺乏，具體過程現(xiàn)在已無從知曉。

只有《管子·小問》篇中，婢女向管仲舉例時，提到過一句：

“昔者吳干戰(zhàn)，未齔不得入軍門，國子擿其齒，遂入，為干國多。”

意思是面對吳人的進攻，邗越進行了殊死抵抗，本來按照規(guī)定，乳牙沒掉的小孩子是不能參軍的。

結(jié)果有個叫國子的小孩，把自己的牙齒給拔了，冒充成年人上前線，還立了功。

由此可見，這場戰(zhàn)爭持續(xù)了相當一段時間，而且打得非常慘烈。

壽夢繼位后，吳國迅速以宗法禮樂為基礎，建立了分封制國家，組織動員能力大幅上升。

南方的于越部落完全不是對手，這一點文獻記載同樣較少。

不過我查閱了相關考古資料，現(xiàn)代一般認為，吳人墓葬為土墩墓，于越墓葬為石室土墩墓。

早期太湖流域挖掘出來的都是石室土墩墓，春秋中期以后為土墩墓所代替。

按照葉文憲先生的看法，這說明吳人在太湖地區(qū)，不斷壓縮于越部落的生存空間。

到了大兒子諸樊繼位時，《史記正義》記載：

“諸樊南徙吳?！?/p>

相當于吳國的統(tǒng)治重心更加靠南了，于越部落的生存空間進一步縮小。

二兒子、三兒子余祭、余昧登基后，開始有文字記載了，例如《春秋》提到：

“吳人伐越，獲俘焉?！?/p>

雙方?jīng)_突激烈到什么程度呢？很多史料顯示，吳國大量掠奪奴役于越人口。

以至于出現(xiàn)了一個越人，被抓到吳國弄成殘廢后，負責看守船只。

余祭出來視察，此人突然沖上去就把吳王給捅了的情況。所謂：

“閽以刀弒之。”

這個階段，不斷潰敗的于越部落也開始效仿吳國變法圖強。

三、援助

如果說吳國變法的奠基人是壽夢，那么越國強大的關鍵人物則是允常。

只不過越國早期歷史比吳國更加模糊，更缺乏史料，例如《史記正義》里只是模糊提到：

“子曰允常，拓土始大，稱王?！?/p>

如此重要的君主，如今連在位的具體時間都已經(jīng)搞不清了。

總之，他送過寶劍給吳王僚，也與吳王闔閭交過手。

大概是吳國壽夢、諸樊、余祭、余昧四代君主之后才開始活躍的人物。

這個階段越國迅速強大起來，其原因，可能和楚國的持續(xù)援助有關。

同樣是百越，吳人何以強國？不就是學習中原分封、宗法、禮樂，將部落改組為國家嗎？

于越人當然也能這么做，而且他們很快等來了機遇。《左傳》記載：

“楚自昭王即位，無歲不有吳師?！?/p>

吳國太難打了，換個思路，在敵人的后方，再扶持一個分封制國家行不行？

于是從允常開始，楚越關系開始進入蜜月期，例如聯(lián)姻，大家如果感興趣，可以參看下《列女傳》。

越王勾踐的女兒嫁給楚昭王，在楚國很受尊敬，還留下了越姬信心的典故。

越國每年向楚國輸送大量物資，《吳越春秋》曰：

“春秋奉幣玉帛以貢獻焉，未嘗敢絕?！?/p>

作為回報，楚國則派遣官員，手把手教導于越人如何組建國家，怎樣打仗。

勾踐的著名大臣范蠡和文種都是楚人，更有甚者，《吳越春秋》還提到：

“籍楚之前鋒，以摧吳王之戈?！?/p>

什么意思呢？勾踐伐吳，軍隊中有成建制的楚人武裝，看這意思，楚人還很可能是骨干。

此后越國逐漸強大起來，也一直以分封制國家的面貌出現(xiàn)在史書中。

如《越絕書》里提到過越人分封的爵位名稱，這套制度大概率也是從楚國學的。

漸漸的，吳國發(fā)現(xiàn)于越人不再是隨便拿捏的軟柿子了，闔閭南征，甚至被越軍打傷致死。

從歷史角度看，這個階段，以分封、宗法和禮樂為代表的先秦儒家進一步向南擴散，華夏共同體的范圍更廣了。

那么接下來，歷史又會如何發(fā)展呢？我們下一篇再講。

參考資料：

《史記》

《左傳》

《春秋》

《管子》

《越絕書》

《吳越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