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漂流Restart

2023-08-24 09:25 作者:陣 亡.  | 我要投稿

?小說全文三萬多字


2000年?奧

“太平洋生成強熱帶氣旋正在靠近……”

夏伽踏入小賣部,拿起一瓶可樂。精瘦的老板正扇著扇子叼煙看電視。

“咳,再,再拿包雙喜?!毕馁ふf話。

老板頭也不轉(zhuǎn)盯著電視,熟練地從柜臺里拿出煙扔到桌上。兩個小孩打鬧著從夏伽腿邊竄出奔向外面,老板起身吼道:“滾回去寫作業(yè)!”夏伽皺緊了眉,付了錢離開。

是男孩和姐姐在玩煮飯仔,他視線隨著兩個小孩,看到岸邊排列的舢板。烏云還沒聚集,遠(yuǎn)處幾個小島或礁石被蔚藍(lán)包圍,再遠(yuǎn)處就是大陸,近岸有海鳥在低空盤旋。他喝下一大口可樂,揉揉眼。奧南島從不缺乏景色,可她永遠(yuǎn)賺取不到當(dāng)?shù)厝说钠届o禱告,只有游客的獵奇心為她筑成葬禮上的致辭。

他跨上摩托,警示樁不斷后退,離目的地還有幾公里的盤山公路,車輛很少,暢通無阻。

他的人生從嘉佳離開那天就徹底停滯。盡管葬禮上他一滴淚沒流,但從那起他總是不經(jīng)意撞到桌角和門沿,進行一些基本的交流都會語塞,湊近鏡子會突然覺得陌生,尤其是變得頑固,頑固得像是內(nèi)心的某處已經(jīng)開裂流血,再結(jié)上了一層硬硬的痂。風(fēng)掠過他干燥的臉,他瞇著眼,這突然的開悟可能是因為他要死了。不是決定自殺,而是要去殺人。長久的義務(wù)教育在此刻已經(jīng)失效,只有殺人償命、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shù)摹肮庞?xùn)”在他腦??M繞。

不僅他會死,這座島也遲早會死。

他看到了那座橋,那真是一座很長的跨海大橋,嶄新紅漆格外扎眼。你看著它離你很近,但摩托車要開到那兒至少得一個小時。夏伽單手?jǐn)Q開瓶蓋喝掉剩下的可樂,打了一個長長的嗝,空瓶一瞬飛走。

?

到了,這座島唯一的渡口。想象中這里應(yīng)該熱鬧非凡,但島上為了建設(shè)4A級景區(qū)禁止了摩的和攤販,只留下官方180一趟的擺渡車。當(dāng)然你也可以等上一小時,等來一趟收費50的客車,再等它花一小時把你送到市區(qū)。

這種情況也不會持續(xù)太久了,大橋通車后渡口就會成為少數(shù)人的選擇,對海洋心存好奇和向往的人才會感受到乘船的美妙。夏伽點燃了一根煙,他也曾坐船到對面的大陸,和陳嘉佳一起。

?

那是他的同桌,也是女友。整座島只有兩所高中,沒有茫茫人海,他倆大概率會相識。島上讀書的人幾乎都有扯不清楚的關(guān)系,常聽男生說某某私下不檢點,夏伽不知道,這些人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是真是假,反正他初中的對象跟他啥也沒干。但陳嘉佳跟他干了,他倆從家里偷了錢去大陸玩了一天一夜。本來的計劃是去游戲廳玩街機,然后逛超市買零食,但夏伽突然發(fā)神經(jīng)問了嘉佳她是不是處女。嘉佳也來氣,為了證明,兩個人開了一間房,那天是嘉佳的生日。

結(jié)束得很快,血沒有流到床上,貼著嘉佳的大腿,隨著淋浴頭的熱水流進了下水道。嘉佳沒有哭,夏伽卻安慰了她一晚上,暗自發(fā)誓:這是他這輩子唯一要守護的愛人。

?

那天以后,那一整個夏天,他倆都在兩層半別墅的閣樓里廝混。那是嘉佳的房間,她的父母就住在二樓,但白天都不在家。

他們拉上窗簾,陽光斑駁,空調(diào)的冷氣堆滿整個房間。嘉佳要求夏伽給她下載a片,看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說,嘉佳的學(xué)習(xí)能力很強,開始在夏伽耳朵邊吹氣,雙手環(huán)住夏伽的脖子,用腿夾住夏伽的腰,說下流話也越來越熟練——最開始夏伽說這些話的時候,嘉佳還會害羞。之后夏伽為了每次都能說出點新花樣,也是絞盡腦汁。做完了之后,兩人只穿著內(nèi)褲,一邊接吻一邊走下樓梯,去冰箱里拿飲料。屋外的空氣燥熱,地面的瓷磚冰涼,茶色玻璃把一切都變得很懷舊。

?

夏伽已經(jīng)抽了半包煙了,海風(fēng)扯碎黏稠,海浪拍擊礁岸,這是海洋的金屬樂。他坐在岸邊,夕陽將他裁成一片剪影,標(biāo)識航道的紅燈也亮了起來。那些人大概率會晚上行動,這是他們離島的最后時刻。因為臺風(fēng)就要來了,很快就會封港。像臺風(fēng)和海浪從未理會對奧南島的侵蝕,周圍的人也從未理解過夏伽和嘉佳。

?

夏伽的父親是專門帶人去對岸進廠打工的,每次包著幾個大巴一車一車地拉人。每次回來時都會被鎮(zhèn)上的人議論一陣,主要是他刻意穿戴的金鏈子和豪表,對每個務(wù)工者都是十足的誘惑,他們還以為能上到同一艘船。夏伽從來不喜歡他,因為父母離婚那天,母親帶著行李離開家的畫面死死印在夏伽腦海里——也不準(zhǔn)確,因為母親的臉已經(jīng)模糊了,徒留苦痛;

嘉佳的父母是建筑工程師,島上大部分的基建項目的圖紙都由他們設(shè)計,包括那座跨海大橋。兩人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應(yīng)酬,嘉佳跟著去過幾次酒局,鍛煉出比較外向的性格。

坦白講,兩人都是招人嫉妒的有錢人。不過青年的自尊心是壓倒性的,不會出現(xiàn)俗套電視劇里勤于巴結(jié)的小弟角色。勢利眼是城市的產(chǎn)物,在海島只用暴力說話。不,不夠準(zhǔn)確,因為這里發(fā)生最多的不是搶劫而是偷竊。不勞而獲才是孩子們從祖輩繼承下來的“美德”。夏伽甚至覺得,那些不懷好意的注視,似乎不是在覬覦金錢,而是他們的腦子和生活。

?

這樣的情況被叫做兩極分化,孩子還沒意識到這個詞的殘酷性,但能體會別人目光和唇齒間的侮辱——不要輕易侮辱一個年輕人,躁動的海島人都把頭發(fā)剃得短短的,盡量將皮膚暴露在外面,這種赤裸呼喚著原始的沖動,只需要看一眼紫色的發(fā)廊或者在街機廳網(wǎng)吧被高個子圍住,很輕易就“上道”了。上道的年輕人心蒙上蔭翳,從不談?wù)撐磥?,眼里只有茫然和殘酷,只要你留心,他們可以說是隨處可見,包括學(xué)校的門口。這樣的年輕人時常咧著嘴,卻沒聽到過他們發(fā)出真實的笑聲。

本地臺時常播報獵奇血腥的社會新聞,其中出現(xiàn)的地點夏伽都見過,但他卻幾乎沒見過真實的血跡,偶爾走夜路發(fā)現(xiàn)樹林里的針頭也很快會被他遺忘。海島有時很小,小到把所有人的命運都糾集在一起,海島有時候又很大,大到一部分人一輩子都看不見另一群人。

晚自習(xí)過后,夏伽和嘉佳約定溜出宿舍買點燒烤,然后一起回家,因為今晚嘉佳家里沒人——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今晚降溫很多,有些起霧,兩人把校服裹緊。

“兄弟,借點錢嘛?!币粋€男人搭上夏伽的肩膀,兩人腳步被打斷,嘉佳默默走到一旁,男人沒有理會她。這種事嘉佳聽得不算少,但卻是第一次遇見,走到一邊的理由不是因為她相信夏伽,而是因為她也不知如何處理。

“啥?”“借點錢?!毕馁ご_認(rèn)了這不是某個惡作劇,而是真的打劫。那人眼睛和所有蹲在路邊抽煙的同齡人一樣,令人恐懼的空洞。一頓纏打,兩人互相掐住對方的脖子對峙。后來夏伽回想這個場景,幻想過無數(shù)種打倒對方的手段,他也意識到,對方之所以只能這樣和他對峙,是因為對方也缺乏經(jīng)驗,同時他也重新領(lǐng)會到那個眼神,除了空洞也許還有求救。

“老子沒錢!”“行,數(shù)到三一起松手!”“三、二、一?!蹦腥怂墒至耍馁み€多攥了一把。

回到家里,嘉佳給夏伽拿了塊濕毛巾,夏伽像個第一次看見飛機的孩子,不斷用自己稚嫩的語言描述剛才的“戰(zhàn)役”,似乎他從那個歹徒手里拯救了兩人的性命,越說越起勁,快要把自己都騙過去了……不,是真的騙到了自己,以至于他都忘了問嘉佳是怎么看待這一切的。床上嘉佳配合著夏伽慣例的動作,完事后兩人重復(fù)著主題為我愛你的對話。

夜深了窗外傳來汽車停下、有人開門和上樓的響動,夏伽停止了講述,等到一切安靜下來,嘉佳還想說些什么,但像往常一樣,夏伽搖搖頭手指按住了嘉佳的嘴,徹底噤聲了。

第二天夏伽躡手躡腳,和嘉佳錯開走出了門。高考就快到了,如果幸運,它將扮演所有人生活的結(jié)束和開始,夏伽想著,上課鈴響起。

?

渡口的廣播開始宣告,最后一班船就要離港。夜幕已經(jīng)完全落下,風(fēng)像要把人給吞噬,海浪也在饑餓。夏伽已經(jīng)凍僵,起身從摩托上取下綁好的外套和包上報紙的刀。他在公路上熱身等候,徘徊的身影引起了工作站人員的注意。

轉(zhuǎn)角出現(xiàn)一道燈光,來了!夏伽看到了白色的面包車和那個車牌!摩托拖著夏伽沖了出去,報紙被風(fēng)吹落,刀身只剩慘白反光。夏伽剎車不及,人重重砸在車前蓋上。感受不到疼痛,夏伽撐起身子一刀一刀地砍著玻璃。司機想發(fā)動汽車但熄火了,后座的人見狀奪門而出,只顧往船跑去。夏伽躍下,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司機打開車門,側(cè)身滑過車前蓋,一腳踩死夏伽拿刀的手,跪壓在他身上。

“樂哥根本不在這兒!他早跑咯!”

夏伽根本聽不進去,他掙扎得更猛烈了。不可能在此刻停下,這已經(jīng)不是復(fù)仇,只是單純地泄憤,他只能這么做。夏伽只看到渡口的工作人員亂作一團,突然太陽穴被猛地一踹,兩眼一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他突然想著如果自己早一點學(xué)會抽煙,是不是就能離嘉佳更近一點,她是不是就不會選擇一個人去面對黑暗。

?

夏伽又想起了那個畫面,他看見嘉佳和幾個男人一起在學(xué)校后門有說有笑地抽煙。校服散掉一邊,他暴起沖過去把兩邊的人扒開,要帶嘉佳走。領(lǐng)頭的男人拍拍衣服,吐出煙:“你啥意思?”

夏伽用力把住嘉佳的肩膀,瞪著男人:“沒啥意思?!蹦腥藭囊恍Γ骸澳信笥雅?,我們見過,還有你爸?!?/p>

嘉佳把煙扔掉拉著夏伽離開:“我們回去說。”男人把煙一踩看著兩人的背影:“下次一起吃個飯!”夏伽不知道他是對著誰說的這句話。

“那些人是啥人?”兩人沿著盤山公路往上,太陽不在頭頂,但炙烤柏油的溫度還殘留在腳步上,悶熱像是要捂住人的口鼻,但夏伽還是問了出來。

“跟你說話那個是搞土方的樂哥?!?/p>

“啥是土方?”

“……就是建筑材料。”

“然后呢,你們家裝修房子了?”

“不是裝修,是建筑——他們和我爸媽的業(yè)務(wù)有往來,吃飯的時候遇到的?!?/p>

“意思是你們是朋友?你從來沒跟我說過?!?/p>

“你也沒問過?!?/p>

夏伽愣了一下,有些窩火:“所以抽煙也不跟我說?”

“不是的,我沒癮,只是別人遞我,我才假裝抽,”嘉佳頓了頓:“都不過肺的?!?/p>

“你不準(zhǔn)抽煙,對身體不好?!?/p>

“……嗯?!?/p>

又是一段沉默。

“我們要去哪?”

“我以前給你說過的地方,你忘了嗎?”

對夏伽來說那是個完全陌生的方向,一路向上的柏油路變成了小道,已經(jīng)傍晚了,風(fēng)越來越急。終于來到一塊水泥空地,廢棄的電線桿還插在一旁,幾顆巨大的石頭堆在山崖邊。植被覆蓋了視線的絕大部分,隨風(fēng)窸窣作響,山腳的燈光和海面的指示燈點綴了島岸。再遠(yuǎn)處就是不知道被云還是霧阻擋視線的對岸。

“你想考什么大學(xué)?”嘉佳爬上一塊大石頭坐下,風(fēng)聲讓她的聲音變得稀薄,夏伽在一旁,手指扣著地面。

“還沒什么想法,都可以吧?!?/p>

“……我想去北方看雪,最好是東北的學(xué)校,越北越好?!?/p>

“去呀,我們一起,去漠河——這跟那個樂哥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我要找他辦一件事才能走?!?/p>

“啥事?”

“呼……”佳佳呼出一口氣:“后山工地死人了你知道嗎?那是我爸媽批過的工程,今天被帶走調(diào)查了。警察告訴我父母可能涉嫌‘未按規(guī)定審批或論證方案’,要負(fù)責(zé)刑事責(zé)任。我懷疑事情和樂哥有關(guān),他為了搶工程提前開工了……”嘉佳語速越來越快。

“等等,為什么你這么確定?就算真的是他,你又能做什么?你是不是把事情……”夏伽手搭上嘉佳肩膀。

“不要把我當(dāng)成你好嗎?”嘉佳把夏伽手揮開。

“???”

“你就和原來一樣,繼續(xù)關(guān)心自己關(guān)心的事,繼續(xù)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就好?!奔渭驯亲娱_始酸了。

“你怎么了?”夏伽開始慌亂。

“……我不只在說這一件事,你太幼稚太自私了。死的人不光有工人,前幾天敏敏沒來上學(xué)是因為她已經(jīng)癱了?!?/p>

“敏敏?她咋會在?!毕馁るm然和班上同學(xué)關(guān)系算不上融洽,但人還是認(rèn)得全,據(jù)說她父母就是工地上的。

“我就說到這兒吧,”嘉佳站起來:“一直以來我希望我們能有更多更深入的交流,不過你似乎都沒放在心上。對不起,是我讓你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你最好記得,我不是你的某個部分或者延伸,也承擔(dān)不了你的期望。”

“你在說什么,怎么今天突然這樣了?”夏伽滿臉疑惑,似乎從現(xiàn)在才真正看清嘉佳。

“哎……”嘉佳深深嘆出一口氣,比山間的晚風(fēng)更為沉重:“分手吧,老實說你的天真還是讓我的生活閃亮過一陣,希望這種生活你能一直過下去?!?/p>

嘉佳跳下石頭:“別跟著我?!?/p>

夏伽站在石頭上看著漸漸沒入陰影的嘉佳的背影,他想也許自己有時候確實有點幼稚了,確實自己和她都需要冷靜冷靜,但畢竟自己這么愛她,事情不會太糟糕的,他腦袋在這樣的思緒中逐漸空白了,太陽被海平面吞噬。

?

“我**問你!曉不曉得嘉佳去哪了!”夏伽把阿明的耳機拽下來,阿明已經(jīng)在網(wǎng)吧上了好幾個通宵了,眼袋大得可怕,全身發(fā)出汗腥味。

“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呵,平時不是很牛逼嗎?”阿明端起吃完的泡面桶吐了一口痰。

“你**是人嗎?敏敏不是你女朋友嗎?她的事和樂哥有關(guān)系,嘉佳就是因為要去調(diào)查這個事才……”

“我曉得。”阿明站起來打開一盒煙,嘴里叼起兩根,點了好幾次才點燃火機,分了一根給夏伽:“但又咋樣,你想做啥呢?”

“找到那個樂哥!把他送到警察局,他就是殺殺人犯!實在不行,我就……”夏伽身體已經(jīng)開始顫抖,阿明把煙塞到夏伽嘴里。

“不要說這種逼話了,為啥子樂哥天天挖山、搶人打人都沒關(guān)進去,你還看不清楚嗎?”

“你跟我一起,我們?nèi)フ宜?,讓他把話說清楚!”

“警察都搞不定,我們兩個就能搞定?我告訴你……遇到這種事離得越遠(yuǎn)越好,跑吧!”

夏伽腦袋一震,鬼使神差地抽了口煙,咳了出來,這一刻又帶給了他新的思路,是的,白道上的人找不到,也搞不定的樂哥,走黑道說不定很容易就能順藤摸瓜。

夏伽又抽了口煙,尼古丁和一氧化碳讓他腦袋像挨了一錘,咽了口口水試圖把喉嚨的不適感清除,他拿走阿明剩下的煙離開,掀開門簾走進了游戲廳。

外廳全是不同品類的街機,左邊樓上擺著幾桌桌球,人們就在禁止抽煙的牌子下抽煙,不時碰到被家長拖出去的孩子。右邊是PS廳,碟片不多,但足夠震撼第一次接觸它的人了。

夏伽的目標(biāo)很明顯,找那些顯眼的小混混頭子,然后朝他們打聽樂哥的位置。夏伽點燃了煙裝出混混的樣子開始搜尋,視線所及大部分都是比他年紀(jì)還小的孩子,把街機的按鍵一頓亂拍。他走上二樓,一男一女正在打桌球,一旁的墻上還靠著不少人,夏伽已經(jīng)懂得如何辨認(rèn)那些人的眼神,大差不差了。

夏伽走到打桌球的男人一旁拿出一根煙,故作淡定地問:“最近沒怎么見過樂哥了呢?”男人突然警覺停下來手里的動作:“你是誰呀?”另一個更瘦小的男人從角落站了出來:“你在找他?”他的身后似乎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夏伽立馬意識到這個瘦子才是真正的老大,馬上又遞出煙,瘦子看了眼夏伽手里的煙,推了回去,拿出了自己的煙:“抽我的吧?!毕馁そ舆^煙,是黑色的利群,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紅雙喜,似乎看起來有點廉價。

“我就是……有個生意想找他……電話都打不通了?!?/p>

“哼,我曉得他在哪,我?guī)闳h?!?/p>

“不用,你給我說,我……”

“你找不到。”

瘦子一把搭上夏伽的肩膀,駕著夏伽就下樓,身后小弟也放下了臺球桿跟在后面。夏伽把老大的手掙扎開,不過他也沒想過逃跑,都走到這一步了,他必須要看看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游戲機廳的后門連接著一條窄窄的巷子,走到盡頭有個院子。這里氣氛就完全不同了,咒罵聲不絕于耳,屋內(nèi)的人們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面前老虎機的屏幕,接受著機械重復(fù)的聲光電刺激,像是上了發(fā)條的機器,又像是看著空空食槽的家豬。

瘦子眼神示意兩個小弟看住了門,轉(zhuǎn)頭問夏伽:“你到底找樂哥干啥子?”

“找他有事?!毕馁ば奶涌欤呀?jīng)有點發(fā)抖了,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做什么。

“哈哈哈,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瘦子笑了:“本來和我沒關(guān)系的,但是他還欠我錢,你和他這么好,你幫他還了唄?!?/p>

“我跟他沒關(guān)系,找他是想弄他一頓!”夏伽盯著地面說道,他覺得自己像是做了錯事一樣窘迫。

“這我就管不到了。”瘦子一腳踹翻夏伽,后面沖上來兩個人把他按住,把夏伽的東西搜走了:“還帶了刀子?很牛逼啊——要不然你跟我混算了,幫我把砂石廠的生意搶過來。”

夏伽根本沒聽,還在不斷掙扎。

“我們雖然走的路不一樣,但是目的都是一樣的。我們這叫殊途同歸,你跟我干,我還能幫你找到他?!?/p>

瘦子招呼旁邊的人散開了,夏伽甩了甩手腕,突然暴起沖向他,揚起手臂就是錘。小弟馬上把夏伽架走,拖到旁邊一頓拳打腳踢,大哥嘴里罵著娘,起身猛踹了幾腳夏伽,吐了灘口水:“*的,你就是個純**!”

夏伽蜷縮著抱頭,疼得流下淚水。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無助,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更多的感想還未產(chǎn)生,警笛突然響起來了,不等大哥等人反應(yīng),警察就破門而入:“雙手抱頭,蹲到蹲到!”

眼看來不及逃走,瘦子拖著他的小弟趕緊蹲下抱頭,蜷縮在地上的夏伽也被警察提起來靠到墻上,直到被帶到警車上他才慢慢覺過味來,靠自己或許真的辦不成這件事,現(xiàn)在警察就在自己面前,雖然阿明說過他們不可靠,但并非全然沒有可能。開車的協(xié)警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在車上多看了夏伽好幾眼。按照流程,警察詢問了他們掌握的幾個小頭目的情況,就把夏伽叫去做筆錄了。

夏伽把發(fā)生的事講了一遍,警察合上了筆示意讓夏伽離開。

“警官,我想報案?!?/p>

警察沒說話,招來剛才的協(xié)警給了他一張紙條,換了一個本子把夏伽領(lǐng)到辦公室里說道:“你講,啥案子?!?/p>

夏伽把嘉佳出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警察,警察擰開茶杯一邊聽著一邊點頭。

“然后我聽嘉佳的朋友說她死了,我就去到嘉佳屋前聽到她父母在吵架,他們說……”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敲響,警察立馬起身拉開門,一個男人滿臉堆笑地擠進來:“不好意思警官,實在不好意思。”夏伽愣在座位上,幾乎都要忘了這個被稱為父親的人,他疑惑為什么這時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事情不了了之,之后夏伽去參加了嘉佳的葬禮,然后開始籌劃在渡口復(fù)仇,不過,很顯然夏伽又失敗了。

?

窗外風(fēng)雨大作,夏伽從座椅上醒來,“你又回來干什么……我怎么在這兒……”夏伽摸著頭起身,還沒理清現(xiàn)在的情況。

“我把你從渡口接過來了,我們搬家了,”父親轉(zhuǎn)動方向盤:“你不是想上大學(xué)嗎,我?guī)闳??!毕馁ぷ鹕恚辞遄约赫谝惠v打著遠(yuǎn)光的車上,自己的身側(cè)是一袋大包裹。

夏伽在意識到的瞬間腦子已然空白,歹徒已經(jīng)逃脫,自己一輩子都抓不到他們。

夏伽一頭撞向車門,疼得蜷縮在座位上卻沒有流淚。父親打開電臺,播報著紅色臺風(fēng)預(yù)警。他把煙盒和火機扔在夏伽身上,加快了速度,雨點敲擊車身發(fā)出悶響,如同黑暗宇宙中的漂流倉,島嶼上再也聽不到他的哭聲。

結(jié)束了。

夏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也想不到任何一件事情,他只覺得頭疼,牙疼,眼睛疼,喉嚨疼,手疼,腿疼,鼻子疼,肺疼,胃疼,心疼,關(guān)節(jié)疼。他想死,他瘋狂捶打著車?yán)锏囊磺?,掰斷了門把手,撕扯頭皮,發(fā)出嘶吼。

到了海邊終于停下。夏伽父親把行李和一攤爛泥的夏伽拖了出來。黑暗的海洋在吼叫,打著強光手電的船長做出招手的姿勢,他倆登上了一條封閉式快艇,父親和船長攀談兩句后,交換了車和船的鑰匙。

夏伽動不了,躺在座位上,燈塔的白光從舷窗掠過他的臉。亂浪里,整個船上的人都在搖擺,風(fēng)雨從船尾沒關(guān)好的門涌了進來,船艙里盡是腥濕的氣味,夏伽看見了大橋上連城一排的紅色的指示燈,拉抻的鋼索在風(fēng)中晃動。

一個男人一邊咳嗽,一邊點燃了煙。夏伽回過頭,燈塔的白光照到男人臉上——夏伽瞪大了眼,沖上前傾盡全身力氣壓住了他,手指扣死他的脖子,用頭撞擊他的臉。男人踹開夏伽,往船尾爬去,夏伽也趴著追過去,拼命對著男人捶打。父親轉(zhuǎn)身拖開夏伽,大喊:“嘉佳是自殺的!”

夏伽回頭死咬一口父親的手讓他撒開?;厣硪蝗N在了男人的喉結(jié)上,男人眼睛瞬間布滿血絲。夏伽沒有停手,打碎了男人的牙齒,打斷了男人的眉骨,血水沖走又流出。

一波巨浪,整個船差點被掀翻,夏伽從男人身上摔下,躺在地板上。透過船窗,他看見了大橋橋面斷裂,基干崩塌,像是無聲的升格。這座島終于死了。

整條船空空蕩蕩,夏伽坐起身,拿起被血水浸濕的香煙,用火機不斷炙烤著,不知道是一氧化碳的幻覺還是他也隨著煙絲被燒成灰了,等他跨越兩千公里來到北京,再從北京到滿洲里,從滿洲里到莫斯科。他終于見到了比東北更北,越北越好的地方。這里雪下得好大,終于不見了父親,他在站臺上倒下,身后的乘客從他身上跨過。

?



1995年 沃斯克列?

正午雪停了,但天仍灰蒙蒙的。安德烈退伍回到了沃斯克列,背著迷彩背包緩緩走出了火車站。出租車排成一列,司機大多搭出手抽著煙,眼神放空地望著行人。安德烈把包往車上一扔,出租車載著他駛向郊外,街道的陌生風(fēng)景逐漸冷清,路邊雪地里伸出干枯蘆葦,樹木也光禿禿的,太陽隔得很遠(yuǎn),投射出的陰影像嵌在皺紋里的溝壑。

這與他在部隊的景色別無二致,只不過在遠(yuǎn)東的荒原上植被更加野蠻。安德烈不知道那些留下聯(lián)系方式,承諾回到家鄉(xiāng)必定會邀請做客、共飲雪水伏特加的戰(zhàn)友現(xiàn)在心情如何,是否像他一樣迷茫不知去處。

安德烈正走神,出租車緩緩?fù)O?。抬眼看去,一輛橫在路中的警車攔住了去路。警察拍拍車前蓋,左手按在槍套上,右手勾勾手指把駕駛員叫了出去,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半晌,司機往地上吐了一攤口水,罵罵咧咧回到駕駛位,警察譏笑著放行。安德烈一問才得知,這是輛掛牌的出租,剛被收了過路費。

終于到了,他首先拜訪的是自己在孤兒院的老師安娜。安德烈下車深呼吸,空氣中的味道比童年更加冷冽陳舊。安娜正坐在電暖器前織著一條紅圍巾,看著操場上孩子們打籃球。自從安德里被送到寄養(yǎng)家庭,他還是第一次回到這里。

多年不見,他覺得老師比以前和藹不少,也老了不少。等他一直走到安娜的面前,安娜才認(rèn)出他,驚訝道:已經(jīng)是個大小伙子了!安德烈放下背包當(dāng)坐墊,溫暖的火光活絡(luò)了他的臉龐。安娜笑著與他寒暄,這些問題既溫暖又遙遠(yuǎn),安德烈拼命奔向它們,但卻一腳踩空。

?

安德烈的父親是個毒販,殺了人之后被判了三十年,死在了監(jiān)獄里。母親拋棄了六歲的他,據(jù)說去了法國,誰知道呢,這些都是別人告訴他的,他也不在乎了。

總之,在十四歲前,他都是在這里度過的,而他的監(jiān)護人就是安娜。之后他被送到寄養(yǎng)家庭,十八歲去當(dāng)兵,如今已經(jīng)二十了。分割的人生里,在孤兒院待的時間算長,他一直把安娜當(dāng)作真正的母親,只可惜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撒嬌。他提高了說話的氣力,面面俱到,極力想展現(xiàn)出自己靠譜的一面。

?

院長維克多,安娜的丈夫,端著一只腌好的乳豬走了過來。他年齡比安娜大不少,也比安娜消瘦,看起來像棵活潑的老樹。他放下乳豬,熱情地?fù)肀Я税驳铝?,拿出手機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維克多說安德烈是為數(shù)不多還愿意回來的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還說一定要招待他,安德烈趕忙挽起袖子去幫忙,維克多一邊回憶著小時候安德烈愛踢足球,為了撿足球,甚至把墻都拆了的故事,一邊聽安德烈說著他離開后的生活,當(dāng)然,挑選的都是能講的部分。

晚飯時間到了。天黑得很快,窗外開始起風(fēng),但客廳明亮又寬敞,能容納所有的孩子一起坐上餐桌分享面包、乳豬和紅菜湯,很早以前就沒用壁爐了,但地暖烤得人臉發(fā)燙。電視里放著喜劇節(jié)目,是大孩子們吃飯時最愛看的。維克多和安德烈成了酒友,安德烈不斷談?wù)撝?dāng)兵時的見聞:巡林時下河叉魚,起身又上樹掏蛋……聽得維克多前仰后合;安娜則照顧年齡最小的孩子吃飯,不時搭上兩句;孩子們各玩各的,咧嘴嘻嘻笑著,熱熱鬧鬧的。飯中,紅著臉的維克多起身讓孩子們安靜下來,說:

“孩子們,你們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你們要成長到比山還強壯,比太陽還熾熱!不要忘記我和安娜老師,一定?,F(xiàn)在,舉起你們手中的杯子——”

孩子們很聽話,安德烈也舉起了酒杯。

“干杯——”

安德烈一飲而盡。其實他印象中維克多是個和善但沉默的老頭,不知為何今天的情緒如此高漲。

“致我們在這里團聚的最后一天!”

老維克多把酒杯扣在臉上,他喝醉了。

晚飯后,安娜和安德烈把孩子們送去睡覺。直到離開前,安娜才解釋道:因為孤兒院消防、環(huán)境考核都不達(dá)標(biāo),前不久還被定為了危樓,就要強制關(guān)停了,月內(nèi)就要陸續(xù)把剩下的孩子們送走。

安娜拍了拍墻柱子:“這可是大生產(chǎn)的時候,集體一起建成的,這么牢實怎么就成了危樓呢——安德烈,你之后的安排呢?”

“打算找份工作的,本想回來幫忙的?!?/p>

安娜微笑著:“你這樣的身體應(yīng)該去當(dāng)警察,這一帶一直不太平?!?/p>

雪又下了起來,安娜與安德烈告別,并交給他一條紅色的針織圍巾。走出孤兒院大門,安德烈回頭,曾覺得所有陽光都灑在這兒,現(xiàn)在它卻隱匿在黑暗中。圍墻上“歡迎新同學(xué)”的熱情已經(jīng)斑駁為待拆樓,遠(yuǎn)處工地的白光大燈打向天幕像是崗哨。他突然想到籃球場原來是升旗的地方,中間還豎立著先驅(qū)的頭像,維克多每周都要組織集會講戰(zhàn)爭故事。這或許是他當(dāng)兵的緣由,要不然在“那種”寄養(yǎng)家庭里,誰能想到這條路呢。安德烈沿著路邊走,光柱下的雪花讓路燈像是淋浴頭。剎車聲,出租車司機問了目的地,用手比了個數(shù),他要回家了。

?

安德烈推開酒吧門??腿瞬簧?,鬧成一團也沒人搭理他。電視放映著盛大的足球賽事,戰(zhàn)況膠著,兩邊的球迷都失去了耐心,只有手機上盤口的賠率維持著酒鬼們的興趣。安德烈和他們一樣看不懂。這地方和他離開時一樣,空氣里酒精和尼古丁把他的回憶激活了,他脖子開始發(fā)熱。一位假酒保瞪大了眼睛,像表演舞臺劇一般張開雙臂走向他。

“天,安德烈!”

這是保爾,安德烈并不親近他,但他是個人來瘋,跟誰都能熟絡(luò)起來。

“兄弟,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你醉了嗎,兩年?!?/p>

“對對對,兩年前你說要去當(dāng)兵,我看你那眼神好像打算再也不回來似的。我們也從沒收到過你的聯(lián)系,你打仗去了是不是?還好回來見我的不是你的骨灰——他們會負(fù)責(zé)把骨灰送回家鄉(xiāng)的對吧?”

“……這兩年很和平,而且你們也沒聯(lián)系過我。”

“這不能怪我們,安德烈,媽媽交代的活兒太多了?!北柺沽藗€眼神,舌頭彈了一下。

通往二樓的階梯站著一個女人,抹胸連衣裙外搭著一件厚厚的咖啡色外套,脖子上戴著五角星的choker格外顯眼。她指節(jié)敲了敲扶手,示意安德烈上樓,媽媽在等他。

保羅擁著安德烈上樓,媽媽正坐在大客廳的沙發(fā)上抽著水煙。兩個哥哥布維奇和基布利也在一旁,手上和額頭都綁著紗布,喝著加冰的威士忌,和媽媽一起吞云吐霧。白熾燈往死里發(fā)出光亮也照不透那層灰,等到氤氳煙霧散開才能看清他們的臉。

?

別感到奇怪,這棟樓一層是酒吧,二層是媽媽和安德烈兄弟姐妹生活的地方,三樓四樓都是客房。安德烈就在這里生活了四年,和所有被收養(yǎng)來的兄弟姐妹們一起。最熱鬧的時候,孩子們多到要占用部分客房。十八歲他們會被要求做出一個決定,加入媽媽的幫派還是離開家庭另謀生路,這個規(guī)矩是媽媽以前的男人定下來的。

媽媽巴耶洛婭,在黑道上也算個奇人,做毒品發(fā)家,掙了錢之后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養(yǎng)孤兒,供養(yǎng)他們,送他們上學(xué)。她不會主動提起自己的行當(dāng),大家表面權(quán)當(dāng)她是這間酒吧的老板。但孩子保守不住秘密,保爾告訴了他這一切。安德烈把她和自己的親生父親聯(lián)系在一起,想著她應(yīng)該很快就會警察抓起來擊斃,但現(xiàn)實并沒有傾聽這樣的聲音。

巴耶洛婭愛聽人聊天,會在晚宴上要求孩子們講講今天的見聞。待一一講完,巴耶洛婭才準(zhǔn)許大家離桌。除開這點怪癖,巴耶洛婭對待孩子們并沒有虧欠。和貧苦的家庭比起來,幸運的他們大部分的要求都會被滿足,可能因為孩子們說得出口的愿望往往和錢有關(guān)。

每當(dāng)小安德烈看著她像熊一樣把孩子抱在懷里,給他們講童話,他就對這個世界迷茫一分。他沒法認(rèn)同這樣的生活,但也無法提出異議。在這種割裂中,他重塑了自己的面貌,不再表達(dá)、不再交際。巴耶洛婭把他歸為“老實的孩子”這一類。

?

媽媽開口了:“安德烈,我的安德烈,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沒有你照顧弟弟妹妹寫作業(yè),他們的成績直線下滑,老師也全都是癮君子,上課全是在講些沒有意義的東西,咳咳……”媽媽咽了咽口水接著說:“你去部隊是個好選擇,那個地方出路很多——你回來想好做什么了嗎?”

“沒有……有人推薦我去當(dāng)警察?!?/p>

兩個哥哥和保羅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發(fā)出嗤笑。只有巴頌——也就是叫他上樓的女人——沒有表情,直勾勾盯著安德烈。

“不錯,這年頭警察能賺不少錢。你會用槍嗎?”媽媽從腰里扔出一把槍到桌上,那是一把克洛克41,很順手。安德烈熟練地檢查彈夾,打開保險,上膛,擺出標(biāo)準(zhǔn)射擊姿勢,對準(zhǔn)了墻壁上的畫。這一套動作來自肌肉記憶,不由分說,安德烈感到槍在使用自己。

“開槍吧?!眿寢屝χf。

“樓上樓下都還有客人。”安德烈嘴上這么說著,但姿勢卻保持不變。

畫上是一個張開嘴大笑的波普風(fēng)女人,兩個哥哥停止了抽煙,帶著奇異的表情等待著好戲。保羅叉著腰,笑容有些僵硬。只有巴頌沒有表情,直勾勾地盯著安德烈。

“都是熟人,都在看傻乎乎的足球,沒人關(guān)心槍響。開槍吧!讓我看看?!?/p>

安德烈屏息。砰!子彈射進了女人的嘴里。兩個哥哥鼓起掌來。樓下傳來唏噓聲,保羅趕緊下樓解釋。媽媽大笑著起身擁抱了安德烈,讓他保留這把槍,并吩咐巴頌做一份牛排,慶祝安德烈回來。安德烈長吁一口氣,涌上心頭的卻是十足的挫敗,媽媽的擁抱比槍的壓迫更強,如同烙印。

?

巴頌,巴頌?zāi)R曳科,是向日葵的意思。她是媽媽真正的女兒,比安德烈大兩歲,每個人都對她動過歪腦筋,但礙于媽媽的權(quán)威和她那雙冷峻的雙眼,沒人和她走得太近。安德烈走到廚房,看著她熱鍋,滑入黃油,轉(zhuǎn)身從冰箱里拿出一塊牛排。巴頌突然頓了頓,轉(zhuǎn)身問道:

“你的圍巾很漂亮?!?/p>

“送的,別人送的,合適嗎?”

巴頌點點頭,繼續(xù)烹飪起來,哥哥們扶著媽媽路過廚房。基布利咧嘴貼在安德烈耳邊說了一句:“她在等你,上了她?!卑驳铝野櫭迹吹桨晚灥膭幼鞒霈F(xiàn)了短暫的停頓,抬手拿起一只迷迭香裝盤,她眼神指引安德烈來到了房間。巴頌脫下外套,坐在一張方形桌前,切起了牛排。安德烈坐著等她一口一口吃完,說道:

“看的出你的手藝不錯?!?/p>

“不,很難吃,從沒人說我做的好吃,但你摸摸我的肚子,”巴頌站起身,邁出一步握住安德烈的手,安德烈手心傳來細(xì)膩的溫暖:“它癟癟的,而且現(xiàn)在不需要裝上小孩?!?/p>

巴頌笑了,像是害羞一般退后一步,她把手搭在脖子上,歪著頭看安德烈。她的面容姣好,雪白肩胸的弧線在暖光下染上厚重,空氣中的曖昧似乎把兩人拉近了。安德烈察覺到了基布利說的那句話,但又立即滑入自我懷疑的深淵。巴頌,安德烈的向日葵,有著比火還旺盛的生命力,比大地更廣闊的寬容,比星星更耀眼的智慧,時間在她身上徒增魔力,從她的口中你聽不到任何零碎的雞毛蒜皮,聽不到那些煞有介事的評頭論足。小安德烈在和所有人圍坐在火爐旁聽故事而心生愉悅時,望向巴頌的臉,總能看到凌駕于一切的超然。

他不自覺想要回避,一陣嗆鼻的白煙迫使他抬起了頭。煙霧中巴頌的臉表現(xiàn)出一種不屬于她的庸俗的迷醉,安德烈手捏住大腿,迫使自己不要落入這樣的漩渦中……但為時已晚,巴頌起身關(guān)上了門,站在那兒,安德烈連頭都不敢回,巴頌再吸入一口大麻,縱身往床上一躺。

“媽媽讓我在基布利和布維奇中選一個人結(jié)婚,你覺得我該選誰?”

布維奇,安克拉布維奇。十六歲時,他的親生父母死于一場火災(zāi),時常能看到他陷入沉痛之中。

“基布利是個瘋子,布維奇太多愁善感了。這兩個人我都不喜歡?!?/p>

“那你應(yīng)該對媽媽說,媽媽不會強迫你的。”安德烈看著巴頌起伏的胸口,和裊裊上升的煙霧,天花板上有巴洛克水晶吊燈。

“再也不行了。你不該回來的,安德烈?!卑晚炞鹕恚骸啊隳軒易邌??這里不適合我。”

“走,你想去哪里?”

“一片花園,有電影、音樂和文學(xué),每個人都能自由選擇愛情和發(fā)型、裝扮,所有人的選擇都不會被評判,沒有駭人的蚊蟲,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p>

“為什么是我?”

“安德烈,你有槍,你能做到。我是媽媽的女兒,我走不掉,但如果我是安德烈的——陪我抽一口吧?!?/p>

安德烈看著她搖擺的小腿,精致得像是一件工藝品。他不再強迫自己轉(zhuǎn)移視線。大麻的毒素進入他的腦中,像是有人從內(nèi)部給了他大腦一擺拳,垃圾隨著發(fā)臭的河水傾瀉進他的大腦;血色的霧籠罩的他的眼;神經(jīng)末梢不能耕種,在火光中被砍伐熔斷;鼻腔和喉結(jié)被他體內(nèi)的氣壓堵住,說不出也吸入不了更多;四肢也再使不上半點力氣沉默了,最后的動作是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巴頌順著他的身軀匍匐,每一寸接觸使他更赤裸,更迷亂也更清醒,他似乎堅定了意志看清了眼前的女人,沒錯,這是真的,所有觸感和氣息都不再虛假,飽滿的*房擠不出奶,但肥厚的*唇間已經(jīng)濕潤,*毛在安德烈的帶淚的眼中似乎閃著光芒。熔爐似的,安德烈的陽*被緩緩?fù)淌伞?/p>

多么快活,這場交媾讓安德烈把一切問題都拋在腦后,他已不需要四肢和大腦,不需要愛戀和誓言,不需要空間和存在,他只關(guān)心火熱的陽*能否汲取更多的溫度。事實上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不是任何人的身軀或面龐,而是他人生的走馬燈,過往似膠片電影在他腦海中放映,剪輯師高明地去真存?zhèn)危^往的所有囈語都成了再真實不過的真實。更浮夸的音效,更大的背景音樂,更復(fù)雜的鏡頭,多么順理成章地快活。

“……我會死在這,帶我走。”巴頌趴在安德烈身上。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們會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卑驳铝倚嶂晚灥念^發(fā)說道。

?

下了一整夜的雪,走廊人群的跑動讓安德烈醒來,巴頌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媽媽和基布利、布維奇、保羅站在樓梯口,年齡稍小的孩子們扒在各自的門口往外看,基布利比了個噓,揮手讓孩子們都去媽媽的房間。

樓下特米里·伽涅和費爾多·比利維希納的叫喝聲傳來,趕走了趴在吧臺還沒醒酒的酒客,隨后防爆裝甲門重重落下。媽媽轉(zhuǎn)頭瞥了一眼衣服還沒穿好的安德烈和一旁的巴頌,走下了樓。

伽涅和希納坐在大酒桌旁,懷里抱著一把軍用霰彈槍。希納的長發(fā)散開了,伽涅正幫他系好。巴頌去倒酒,遞給了伽涅和希納,看起來兩兄弟是去做生意剛回來,兩人應(yīng)該是媽媽孩子里年紀(jì)最大的,在媽媽真的扮演起酒吧老板時,他倆就全權(quán)負(fù)責(zé)起了毒品交易。

媽媽咳嗽了兩聲,大家把目光投射過去:“很好,大家都很健康?!眿寢尛h(huán)視一圈繼續(xù)說:“酒館在,我就在,我們就在,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即便是最殘酷的嚴(yán)寒和颶風(fēng)也無法動搖我們。我們是永遠(yuǎn)的家人?!?/p>

媽媽舉起了酒杯:“敬勇敢的伽涅和希納,他們在外拋頭露面給我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暖氣費和‘稅金’?!辟つ拖<{兩人微笑碰杯,一飲而盡。

“敬保羅,”保羅手插褲兜,踮了踮后腳跟,媽媽看向他:“他把酒館打理得井井有條,每一個醉鬼都能和他成為朋友?!北A_猛地喝下手里的威士忌,一些從他嘴角流下,他挑挑眉,展示自己的空杯。

“敬我們的基布利和布維奇,他們是大家的家長。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大家都需受他倆規(guī)訓(xùn)?!辈季S奇聽到這兒捂住了臉,基布利左右示意,跟巴頌碰杯。媽媽笑了:“盡管他倆有時瘋癲,但多數(shù)時候他們能把一切都打點好……”

希納咳了咳,皮靴踏響了地面,把安德烈從走神邊緣拽回來。

“等等,等等,我想說兩句,”希納跳上了桌,子彈滑進槍膛,厚重的機械聲把保羅嚇得往后退,大家的瞳孔不由地收縮:“昨天國稅局帶人來了,我們的‘藥廠’都被端了,吃肉的地方也被掃了,要變天了。”

保羅坐到地上:“那我們怎么還沒……”

希納把槍對準(zhǔn)保羅:“小丑,輪不到你說話。保羅趕緊躲到媽媽身后。

“我們回來的時候設(shè)置了車障,他們今天會吃點苦。我要求,所有人都武裝起來,今天一定要有個結(jié)果?!?/p>

布維奇低沉著眉,放下酒杯:“不成。什么結(jié)果,你想和他們打?”

伽涅臭著臉湊了過來:“狗屎,別跟我們這么說話,現(xiàn)在有槍的才是老大!”突然伽涅感覺自己肚子被東西給抵住了,低頭看到,是布維奇的左輪槍,伽涅忿忿地說:“我們在外面打打殺殺的時候,你做了什么?”

希納轉(zhuǎn)過來蹲下盯著布維奇的側(cè)臉:“那你的意思是?”

布維奇拿起酒喝一口:“我們?nèi)フ?,我們背后也不是沒有人,國稅局的人也拿我們沒辦法?!?/p>

希納搖頭鼻子呼出氣,一種可笑又氣憤的情緒竄上他頭頂,他站起來把槍頂上布維奇頭上:“談?他敢來就是做好了撕破臉皮的準(zhǔn)備來的,你要談也行,給我滾出去談?!?/p>

空氣緊繃了起來,基布利突然從樓上沖下來,還差點把安德烈撞倒:“*,沒錢了,我們的上一筆錢全部拿去換了子彈和槍,都放在‘藥廠’了。是不是你倆辦的這事兒!”希納轉(zhuǎn)頭看向伽涅,伽涅點點頭。

基布利跳上桌面,搭上希納的肩膀:“我覺得,一部分人先去‘藥廠’打探情況,看看槍還在不在,然后留一部分人拖住他們?!被祭贸鲆恢熑M希納的嘴里:“你說呢。”

巴頌給安德烈使眼色,安德烈接收到,立馬說:“行,咱們一起去吧,希納?!?/p>

“哦,這是安德烈!會用槍了嗎?”

“當(dāng)然?!卑驳铝易叩讲季S奇身邊,以極快的速度奪過他的左輪,在手上掂量掂量,這是一把納甘M1895,也許布維奇無數(shù)次自己一個人玩俄羅斯輪盤。

皮卡的車輪在雪地上壓出痕跡疾馳而去,前排的伽涅開著車,希納在后座點燃一根煙從后排遞給他,副駕駛的巴頌轉(zhuǎn)過頭看著窗外的雪,安德烈看著車內(nèi)后視鏡里的巴頌。

“安德烈,你怎么選?”伽涅吐出一口煙。

“我……我只是想過上好的生活。”安德烈瞄到后視鏡里巴頌的臉還是如同過去一樣超然,但她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期待。

“是的是的,喂飽肚子,住進房子,開個車子,有個馬子?!?/p>

“哈哈哈,還有伏特加!”希納從懷里掏出金屬酒瓶喝了一口:“哈拉少?!?/p>

“對了,這個方向你熟悉不,你以前不是從那個孤兒所出來的嗎?安德烈?!?/p>

?

媽媽讓孩子們下樓吃飯,布維奇和基布利把簡單的列巴和酸奶湯準(zhǔn)備好了,保羅從門外走進來,脫掉手套指了指吧臺的警報:“機關(guān)設(shè)好了,他們來了我們就能收到消息。”

媽媽坐下:“我親愛的保羅,別擔(dān)心了,這是我們的地盤,快來吃飯吧?!北A_搖搖頭,坐在吧臺旁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祭献欢字?,把酸奶湯抹上列巴,吃了一口:“我在想我們其實可以直接把貨搶回來……”

“別說傻話,”布維奇咀嚼著嘴里的食物:“我們的賬和他們算不著,有問題就找‘老板’,是吧媽媽?!?/p>

“……嗯,”媽媽咳了咳:“孩子們,學(xué)習(xí)你們的哥哥,把生活攥在自己手上,你們以后不光要吃酸菜湯和列巴,還要去斯科堡吃最好的魚子醬,讓那些企圖踩在我們頭頂?shù)娜巳康玫綉土P,成為最棒的明星,讓你們的房產(chǎn)遍布?xì)W羅巴?!?/p>

布維奇埋著頭:“……是了,但愿我們還能擁有那樣光彩的明天?!?/p>

媽媽揮揮手,招呼最大的一個孩子,把電話拿了過來,這是一條專用線路,只有呼叫鍵,沒有鈴聲,電話這頭只有在沉默中等待。孩子們還在吃飯,基布利和布維奇懂得它的意義,屏息以待。

有人敲門,保羅看著前臺攝像頭,畫面里只有一個穿著風(fēng)衣的老人,他還在敲門,耐心站在門前。保羅看了看媽媽,媽媽搖了搖頭。

老人見沒人反應(yīng)往后退開了。

嘭!火箭彈炸開門,酒館像是早已枯朽一般被重重踹開,建筑披露出內(nèi)部的混凝土,酒瓶被四散的碎片擊碎,巨大的煙塵很快被雪壓下去。

?

“我們絕不投降!”維克多叼著煙斗、端著獵槍站在孤兒院門口,胸口的徽章不多,但被他擦拭得足夠透亮。他的面前是一位穿著長風(fēng)衣戴著氈帽的男人和一位提著手提箱的女秘書。

“別誤會,維克多先生,我只是按公司的章程辦事,您應(yīng)該在一周前就收到了我們的搬離通知?!蹦腥诉f出一疊合同和自己的名片,上面寫著薩巴卡。

維克多低頭打量一眼男人,吐出一口煙:“我沒想到當(dāng)年的血滋養(yǎng)出了如此腥臭的、腐敗的、罪惡的,像你一樣下賤的蟲豸。”維克多的眼里沒有軟弱,只是多了一絲懷舊的傷感。

薩巴卡故作遺憾地?fù)u搖手:“原諒我并不想這樣做,但是公司的命令必須執(zhí)行,請你帶著孩子們快些離開,雪會越下越大的?!?/p>

安娜從墻后面鉆出來:“求求您,最開始我們說好的就是月底,等到月底我們一定會走,今天的雪實在太大,很多孩子還……”

維克多打斷:“我們不走了!你也不用嚇唬我,”然后他指向那輛大客車旁貼著黑色遮光膜的警車,里面的司機正在抽煙:“那種東西我見多了?!?/p>

薩巴卡大笑起來:“噢噢,不,那種場面我也不想看到,畢竟報銷一顆子彈也是需要流程的,很沒有效率,這就是大公司的弊端;但大公司的好處是,只要完成了要求,沒人會問過程如何。”

薩巴卡抽出了合同里的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一長串名字,抬頭寫的是:撫養(yǎng)關(guān)系轉(zhuǎn)移合同。

“這里沒有孤兒,我是履行撫養(yǎng)人的義務(wù)來接孩子走的,如果你拒絕也沒關(guān)系,我會以綁架罪的名義將你逮捕和起訴?!?/p>

維克多咬緊了煙把,手顫抖著奪過合同:“我都沒簽過字……怎么能……”他猶豫了,那些撫養(yǎng)人是他和安娜仔細(xì)甄選過的,如果他們都選擇將孩子交給公司,也許自己真的不該阻攔……

安娜拿出孤兒院的簽到表,維克多對比著字跡,檢查著合同。薩巴卡拿出一臺電腦播放著每個簽字撫養(yǎng)人的承諾視頻:“我自愿承諾,根據(jù)民法典規(guī)定,將撫養(yǎng)關(guān)系全權(quán)轉(zhuǎn)讓給公司,并……”

維克多愈發(fā)急躁,突然他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那個女人他還記得,她自己也是個孤兒,因為養(yǎng)父的虐待她非常痛恨自己的父姓,給自己簽字的時候,她只寫了自己的名和姓。但這張名單上赫然寫著完整的名字。

“你差點就騙到我了?!本S克多把合同撕碎:“這份文件是假的,視頻也是假的,除非把人叫到我面前,否則我不可能讓你帶孩子走?!?/p>

薩巴卡又笑了:“維克多先生,我跟您談的是法律,不是您的意見,如果您一意孤行,我不能保證孩子會得到什么樣的對待?!?/p>

“蘇卡不列!”維克多把安娜推回墻體遮擋里,舉起獵槍。眼看戰(zhàn)斗就要打響,安娜趕緊返回地下室去安撫孩子們。

安德烈一行人在田地里匍匐看著,安德烈整理著自己的兩把槍,一邊尋找著陣線的突破口,一邊思考在哪個時間點帶著巴頌逃跑。巴頌戴上指虎刀BC41:“待會我跟你走?!?/p>

伽涅換了一把AK-102,檢查著彈夾:“我們的貨就在孤兒院背后,有個暗窖,你們先掩護我到位置——里面有大家伙,我們拿到那個玩意兒才能走得掉?!?/p>

希納抱著KS-23霰彈槍:“我們真的現(xiàn)在上嗎?要不等最后去收個尾?!?/p>

安德烈緩緩起身:“不,就是現(xiàn)在?!?/p>

?

男人抬手示意兩個拿著RPG的士兵停止攻擊,緊了緊自己的風(fēng)衣,緩緩靠近廢墟,身后的隊伍警戒著周圍,除了踩踏石礫和冰雪的聲音一切都很安靜。男人拍了拍手里的喇叭:“巴耶洛婭,由于你偷稅漏稅,公司代表國稅局,派我來收回你的產(chǎn)業(yè),并協(xié)助你清繳稅金?!?/p>

男人放下喇叭:“不用裝傻,我知道你們死不了。角色扮演游戲可以停止了,巴耶洛婭。當(dāng)初你就應(yīng)該聽我的,讓孩子們?nèi)ゴ蟪鞘?,而不是留在你身邊?!?/p>

基布利撐著卡座沙發(fā)站起來,他的額頭被飛石撞傷,流出血:“蘇卡不列,阿列克謝,別來教育我們?!彼吹奖A_在吧臺后方,布維奇在卡座旁邊。

阿列克謝微笑:“終于不裝瘋賣傻了,基布利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聰明孩子,當(dāng)初如果聽了我的,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在城里過上好日子了,比巴頌好一萬倍的女人也能找到!”

基布利吐出一口血水,把槍對準(zhǔn)男人:“跟你說句實話吧,我其實沒那么聰明,是個名副其實的瘋子?!卑⒘锌酥x舉起雙手,手指微微一動:“行吧,看來確實如此?!?/p>

子彈劃出破空聲,基布利的肺部被擊穿,隨后更多的子彈擊穿了他的軀干,血漿濺射到布維奇臉上,他回想到過去的日子。

阿列克謝還在的時候他就一直看不上這個地方,但他比任何人都活躍,當(dāng)時媽媽還要親自去干活的時候,他就在后方組織關(guān)系網(wǎng),直到他帶來了老板。老板為媽媽提供了穩(wěn)定的貨源,只需要他們負(fù)責(zé)分發(fā),于是媽媽突然閑了下來開始了收養(yǎng)孩子的活動,兩年之后阿列克謝就留下“孩子需要自己選擇去處”的規(guī)矩,自己去了斯科堡。

他和孩子交流很多,核心就是攛掇著大家離開,去大城市。布維奇從來沒這么想過,那場火災(zāi)過后,他便永遠(yuǎn)在惶惶不可終日中攥緊片刻喘息,他怎么能想象一種徹底解放的自由,更何況阿列克謝眼中的從來沒有真誠,而是野心和狂熱。

布維奇手抹掉血水,仰起頭大喊:“阿列克謝!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們的渠道已經(jīng)被你們收回去了,你還想要什么?!”

阿列克謝拿起喇叭:“我重申一遍,我們代表國稅局來清繳過往三十余年巴耶洛婭,毒品交易中所欠的各項稅款……”

“去你*的,阿列克謝?!辈季S奇找到手邊的一瓶伏特加,喊道:“錢你都拿走,銷售網(wǎng)也拿走,我們不需要,但把我們關(guān)進監(jiān)獄對你來說到底有什么好處?”

“你們?和你說實話吧布維奇,我們的首要目標(biāo)只有巴耶洛婭,第二目標(biāo)才是這里的孩子,當(dāng)然兩樣任務(wù)我都會完成。”阿列克謝讓士兵們上前搜索,找到的人都被控制到公路上等待著,多數(shù)人都只受了輕傷,保羅,布維奇和孩子們都到齊了,只差巴耶洛婭。

?

“怎么是空的?”巴頌打開手電,掃視了一圈,安德烈嘆出一口氣。計劃被打亂,地面上伽涅和希納先一步離開引開了敵人,往他們的車旁邊移動,留巴松和安德烈兩人先來到了地窖里。

巴頌拉住安德烈:“這是個機會,我們就趁現(xiàn)在跑?!?/p>

安德烈看了眼手里的槍,還有半個彈夾:“不行,現(xiàn)在太危險了,我們走不掉。”

“包圍圈在縮小,他們都進孤兒院了?!?/p>

“不行,巴頌,我得去把老維克多、安娜,還有孩子們救出來?!?/p>

巴頌一臉不可思議看著安德烈,隨后立馬理解了這一切,安德烈和自己不一樣,即便是想從同一個地方逃跑,也不一定有同樣的目的地:“行,給我槍,我自己走!”

安德烈把母親那把克洛克41給巴頌:“等到你聽見外面?zhèn)鱽肀暎阍傩袆??!?/p>

安德烈爬出地窖,找到了自己在童年為了拿到足球被自己敲壞又被自己砌好的墻,他挪開一塊磚。廣場中間維克多被扔在地上。四個人留在中心警戒,剩下的人都去到樓里搜索了。

安德烈從小孔里瞄準(zhǔn)到了一個人開槍擊中了他,廣場的人警戒起來,一人拖著維克多和受傷的戰(zhàn)友進入屋內(nèi),兩人從兩邊出門尋找槍聲來源。安德烈撞開墻,從院子繞到后方雜物室里拿出繩子和鉤爪,準(zhǔn)備進入煙囪,那里能通向地下室的廚房和儲物間,樓層不高,安德烈動作很麻利。

安娜和孩子們躲在地下室最深處,想著也許那些人走過之后就不會找孩子們的麻煩了,但她明白,她也沒辦法為孩子找到新的去處了,也許把孩子交出去,他們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大家低聲呼吸,聽到壁爐里傳來聲響,安德烈推開鐵欄,果然如他所料,大家都在這里,而且酒館的貨也在這里。

安娜拉住安德烈:“你怎么來了,維克多怎么樣了?”安德烈握住安娜的手:“別著急,我們要帶他走,馬上。”安德烈去檢查貨箱,大量的步槍和一只反裝甲火箭炮,的確都是狠貨。安德烈紅著眼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孩子們,他們當(dāng)然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面對真正的暴力,無論多大的塊頭,稚氣是沒法消散的。安娜按住了安德烈的手,滿眼淚光,搖搖頭。

頭頂似乎傳來了腳步聲,他們能搜索到這個隱秘的入口嗎?安德烈愈發(fā)不安,稍大一點的孩子沖過來把住安德烈:“先生,我們想要活下去?!?/p>

?

孩子們無論大小都跪在地上,阿列克謝略過保羅和布維奇,檢視著孩子們的眼睛,他在尋找孩子們的弱點和渴望,一圈過后阿列克謝突然笑了,這可是酒館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知道他們最渴望的什么呢?

“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嗎,孩子們,”孩子們的眼神看向了阿列克謝,阿列克謝笑著說:“你們會有更多哥哥姐姐,有更大的房間,有自己的玩具和一大片廣場,你們還可以繼續(xù)上學(xué),食堂的飯菜比這里更加好吃。那里有鴿子和河流,高高的圓頂房子,對了,你們甚至能獲得一份體面的工作,不用窩在這樣一個不見天日的酒吧里心驚膽戰(zhàn),孩子們,那是真正的自由?!?/p>

年輕的心臟受到這樣的鼓動,復(fù)雜的思緒充斥在孩子們的腦中。阿列克謝是個高手,他并不急著將自己的目的說出。布維奇強烈的自尊心拒絕接收那個聲音,但保羅已經(jīng)開始運算自己該往哪一邊靠了。

“聽我說孩子們,巴耶洛婭并不是一個善良的人,我們把她抓走后會好好教育她,等她承認(rèn)了自己的錯誤,她就能重新獲得自由了。當(dāng)然我的孩子們,你們不一樣,你們的未來很明亮,會有人教導(dǎo)你們成為自己。犯了錯誤,只要知道改正,也不會被懲罰。當(dāng)然……”阿列克謝微笑俯下身子,用手指刮了一個孩子的鼻子:“不能是太大的錯誤?!?/p>

“我還能見到媽媽嗎?”

布維奇看到一個孩子抬起頭問出了問題,他瞪大眼示意他不要出聲,阿列克謝示意手下把布維奇嘴里堵上,戴上頭套。阿列克謝走到孩子面前,他的身子擋住了后面發(fā)生的一切:“當(dāng)然可以,只要你們都好好聽話,我保證你們能夠再見面——我看你有些冷了,來吧,孩子,披上衣服——現(xiàn)在,告訴我你們的媽媽在哪?”

“我說、我說!阿列克謝,讓我告訴你!”保羅用膝蓋在地上劃過去,他判斷如果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布維奇拼命吼叫,他被死死摁在地上,要找到媽媽藏身的地點只有將酒館夷為平地這一個辦法,否則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像媽媽說的:“酒館在,媽媽就在?!?/p>

“上車吧孩子們,準(zhǔn)備好迎接你們新的生活,讓我們在新家再見!”阿列克謝揮著手目送運輸車駛遠(yuǎn),轉(zhuǎn)頭拿著手槍上膛。士兵把兩人拖到酒館內(nèi),扯掉了布維奇的頭套,一旁的保羅已經(jīng)面如死灰。

“我真不想讓你們誤會我,比如‘阿列克謝是個反社會的殺戮狂’。我們是利益沖突,你們明白嗎?這比觀念的沖突更加可怕,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你信列寧,我信斯大林,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事。”

阿列克謝把槍放在吧臺上,脫掉手套,打開一瓶威士忌給自己斟滿:“利益是根本,利益就是我生活的空間,我呼吸的空氣,我手臂延展出去能觸碰到什么的力量。是的,在你們眼中,我確實成了公司的走狗,但你知道寵物偉大的地方在哪嗎?在于它會討好人類。在于哪怕我打碎了杯子——”阿列克謝仰頭喝下威士忌,抬手將酒杯摔碎:“——我也不會受到任何懲罰。這才是自由,我的孩子們?!?/p>

阿列克謝戴上手套,開始整理起自己的大衣,走出酒館:“我沒什么想對你說的,不過,我是真沒想到原來你真的能和酒館融為一體。地獄見吧,記住,你是被自己的孩子供出來的,巴耶洛婭?!?/p>

T-14坦克的炮手收到阿列克謝的示意,對準(zhǔn)酒館,像是撕碎紙片一樣,酒館就這樣被抹去了,藏在立柱里的巴耶洛婭其實在阿列克謝走進酒館的那一刻就已自戕。她很幸運。

?

“先生,恐怕我現(xiàn)在得對您追加一條教唆罪。”安德烈?guī)е⒆觽兣e著槍一步步將把人逼退,在大廳里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維克多,薩巴卡舉著雙手但還不停說著:“更何況,你要考慮的事情似乎不止這一點?!?/p>

“把人放了!”安德烈見薩巴卡沒有反應(yīng),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快!”孩子們不會用槍,安德烈知道這場戲他演不久,如果被警察找到突破口,大家都逃不了。

薩巴卡招呼警察來到身邊,交代了兩句,隨后走上前聲情并茂地演講:“您真的忍心讓孩子握槍,讓他們見識到這樣殘酷的畫面嗎?您看那個小孩的手腕都被壓彎了。他們應(yīng)該得到悉心的照顧,良好的教育,而非生活在這種有毒的環(huán)境,成為一個像您一樣的人。”

安德烈舉著槍繼續(xù)往外走,他希望找到那輛大巴:“你以為這片有毒的土壤是怎么來的?讓維克多過來!”

出了門,風(fēng)雪似乎大了一些,薩巴卡示意警察把人帶過來:“他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安娜女士,你如果有給孩子更好的去處,我也不打算執(zhí)意阻撓你們了。所以,交出房產(chǎn)證吧,之后你們想去哪都行?!?/p>

維克多艱難抬起頭說:“安娜,我明白了,不要,永遠(yuǎn)不要放棄陣地……這個地方必須永遠(yuǎn)存續(xù)下去?!卑材刃奶鄣每蕹雎?,她捂住嘴連連搖頭,因為她很少和維克多產(chǎn)生意見分歧,但看見曾經(jīng)那么高大的男人,如今像一張充滿褶皺的油皮紙,她不禁陷入折磨。

門外突然傳來了槍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安德烈乘機用槍托敲倒兩個警察,奪回了維克多,他的意識游離,身子很沉。安德烈這才抬頭看到門外的人,是伽涅和希納回來了。

安德烈高喊:“伽涅,希納!去搞定那臺客車!”

安德烈和安娜扛著維克多,在孩子們端著槍圍成的圓形下跑出了孤兒院門口,看見客車司機被摔在一邊,伽涅和希納端著槍過來接應(yīng)安德烈。

伽涅笑著:“安德烈,你還是挺有主意的。那群人怎么辦?”伽涅指著身后那群警察,他們似乎警戒了起來,沒有繼續(xù)靠近。

“我們先去給維克多治傷,然后你帶著孩子和槍回酒館,后面的事等維克多醒過來再說?!?/p>

所有人都上車了,伽涅點點頭,而希納的注意力全被火箭炮吸引了,從孩子手上拿過來,仔細(xì)把玩著。伽涅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巴頌?zāi)??”安德烈呼出一口氣,從希納手里拿走火箭炮,裝上炮彈:“她走了?!?/p>

火箭彈擊中地面,發(fā)出巨大的沖擊,薩巴卡臥倒后從地上爬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旁的警官靠近他:“孩子沒關(guān)系嗎?”

薩巴卡拿出引爆器,塞到警官手里:“我已經(jīng)給過他們機會了,很可惜,他們沒有把握住。警官,完成你的工作?!彼_巴卡帶著秘書坐進了轎車,他不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屈辱,但他永遠(yuǎn)都有后手。

警官拿著引爆器猶豫了起來,他看著漸漸駛離的大巴,摸了摸自己的結(jié)婚戒指,準(zhǔn)備轉(zhuǎn)身拒絕薩巴卡,但一名正打算和他報告有可疑人員往外逃竄的警察和他撞了個滿懷,一個失手,大巴爆發(fā)出巨大的火光,車打滑側(cè)翻,濃厚的黑煙侵襲著雪地,沒有傳來求救聲,一片死寂。

?


斯科堡的一個夜晚,巴頌從酒吧里出來,今晚沒有什么收獲,那個自稱是公司高層的男人被巴頌看出來不過是一個剛剛失業(yè)的年輕人,打算將積蓄揮霍一空。她點燃一根大麻煙,妝容比她以前更加厚重。有醉漢來問價,她把醉漢的衣服蓋在他頭上一腳踹開,她的槍在剛進城的時候就在黑市換了幾個月房租。巨大的霓虹燈招牌,和她原來聽說過的這座城市沒一點相同,大多數(shù)住這里的人都買不起這里的房。酒吧里面是失意的人,酒吧外還有不少剛下班的職員,不用看路,因為手機里的視頻博主還在炫耀和煩惱著,但細(xì)看全都是營銷和廣告。

巴頌往酒吧后的巷子走去,那里有一條河,是通往別墅區(qū)的入口,有家漢堡店,據(jù)說別墅區(qū)的人都會讓傭人悄悄買來吃。一路上能聽到居民樓里傳來父母打罵孩子的聲音,然后是夫妻兩人的對罵,大大小小的快遞箱子成了流浪漢的居所。

店主丹尼爾還是一樣,悶著頭做著機械化的事情,一個小小的餐車一天能被她擦上十遍,因為她有焦慮癥。巴頌坐上餐車前的位置,按了按服務(wù)鈴,要了一份漢堡。以前兩人可能還會聊聊,但今天兩人都不是很想說話。

一輛車停在攤位面前,里面的男人對著攤主大喊:“來一份漢堡!不,兩份!”丹尼爾沒有理會,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故意的。男人見沒有反應(yīng),從車上下來,脫下了手套,走到餐車前按了按鈴鐺。男人和丹尼爾的眼神接觸,確定自己的要求被聽到,他才安下心來。

“最近不太太平,是吧,這么晚還開著店,你不害怕嗎?”男人見丹尼爾沒有反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巴頌:“是吧,這位喜歡抽大麻的美麗小姐?!?/p>

巴頌轉(zhuǎn)過頭,整個人像是過了電一樣,頭皮發(fā)麻,眼前的男人如果沒有記錯,就是阿列克謝,但他似乎沒有認(rèn)出巴頌。巴頌看過新聞,知道酒館已經(jīng)被抹平了,她難以想象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阿列克謝已經(jīng)是國稅局副局長,不過現(xiàn)在的她也沒興趣了。

“丹尼爾,不用這么拼命,我?guī)銈儊磉@里的時候答應(yīng)過你們,有事就來找我。”阿列克謝從錢包拿出兩張大鈔放上桌面:“你至少該用上POS機的,這年頭誰還帶著現(xiàn)金呢?!?/p>

一條紅色的圍巾突然從后面勒住阿列克謝,阿列克謝從懷里掏出刀準(zhǔn)備反擊,丹尼爾打開餐車把餐刀插入阿列克謝的心臟,遠(yuǎn)處拖車的車燈亮起,草叢里鉆出的人幫忙將阿列克謝扔上了拖車。

巴頌抽了一口大麻讓自己冷靜下來:“安德烈,是你嗎?”男人摘下衛(wèi)衣帽子,仔細(xì)看了看她,那張臉已經(jīng)被燒毀,粗糙的手術(shù)痕跡留在臉上的溝壑像是死去的土地一樣駭人。安德烈的視力有些已經(jīng)有些下降了,特別在晚上:“巴頌?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巴頌拉住了安德烈:“你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你們是……”安德烈搖搖頭:“別問下去了,巴頌,這不是你能走上的路。”

丹尼爾把熱乎的漢堡塞到巴頌手里:“感謝你的照顧,姐姐?!辈坏劝晚灥姆磻?yīng),一行人上了車,駛向了更深的夜。巴頌轉(zhuǎn)過身沿著河邊一邊走一邊吃著漢堡,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吃完了。

?

?

?

?

2013年 新城 晴

“秀音姐,我是從哪來的?”

“那年我沿著河邊走,走到了火車站,看你躺在車站就把你撿到了。”

“說得我像個棄嬰一樣,那時候我都十七了吧?!?/p>

兩人揚著鐮刀,收割著田里的小麥,每年農(nóng)忙時候他們都會回來,然后再進城打工。

陽光不算和煦,擦著汗,王秀音直起腰摘下帽子扇風(fēng),對王飛說:“要不我們開個飯店吧?!蓖躏w停下了手上的活,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為啥?”

“我有一些新的主意,如果我們可以自己修房子,自己種菜,自己養(yǎng)殖,說不定自己做生意也不賴?!?/p>

王飛沒有說話,繼續(xù)俯下身割著麥子,過了半晌才說道:“好啊。”秀音笑了。

兩人騎著電三輪把麥子帶回去,奶奶給他倆做好了飯。她腿腳不便,但田不能荒著,土地的承包人跑了之后,每年播種收割的活就讓他倆干了,原來還給過報酬,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成了親人一般,再也沒聊過錢的事了。

“奶奶,這次我們上去,打算開個飯店?!毙阋粽f。

“飯店啊,那你們鋪面找好了嗎?”

“我們打算用三輪車改一個?!蓖躏w說。

“那不行,還是要有個鋪面?!蹦棠剔D(zhuǎn)身回到房間,拿著錢袋子出來了。

秀音生氣把碗放下了:“我們是真心要干這件事,不會要你的錢?!?/p>

一陣?yán)逗螅阋魩е躏w離開了,王飛飯沒吃飽,不解問道:“為啥要這么生氣?”

“我怕我動搖了……那年把你接回來,我就沒想過再靠誰了。”

兩人走在麥田邊,麥浪帶著土香,視野沒有遮擋,整片天穹的星幕似乎觸手可及。王飛蹲下來手扯著野草:“其實你可以和她仔細(xì)講講你的計劃,如果她愿意幫你,就不算吸血,而是合作了?!?/p>

“是嗎?”

“對啊,你看咱倆最開始,我也是什么都沒有,那時候我不也是依靠了你嗎?連名字都是你取的。等到我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咱們才開始一起賺錢的?!?/p>

“那不一樣?!?/p>

“我看你是自己當(dāng)媽,把我當(dāng)兒子了?!?/p>

秀音笑著說:“不是嗎?”

“是個屁!”王飛攬著秀音撲倒在田地里,兩人大笑,地里鋪滿秸稈,王飛把秀音壓在身下脫衣服,秀音翻過來俯身用力親吻了王飛,拉住王飛的手掌握住自己的胸,她手摸索著褪下王飛的褲子。王飛把衣服往秀音臉上一扔,翻過身扯開秀音的衣服和褲子……兩人就像搏斗一樣完成了一場愛。他們不光關(guān)注著彼此,天寬地闊,像是整個宇宙都在他們的愛撫和活塞運動中運轉(zhuǎn)。就在此刻他們睥睨一切,不管是城市還是農(nóng)村在他們眼里都沒什么區(qū)別了。

兩人躺在地上擁抱,王飛說道:“給我們的飯店取個名字吧?!?/p>

秀音:“就叫…就叫它團結(jié)飯店?!?/p>

王飛:“不如叫‘新團結(jié)飯店’吧?!?/p>

?

王飛把卷簾門推上去,轉(zhuǎn)身就去電動三輪車上把雜七雜八的東西搬了下來,對面就是一個小型的菜市場。有些愛看熱鬧的老人把目光投射了過來。秀音抱著文件袋,沖到王飛面前展開了一張A3大的營業(yè)執(zhí)照。王飛接過來仔細(xì)翻看,嘴越咧越開:“那我們可以開店了嗎?”

秀音說:“還早呢,明天和我去把健康證領(lǐng)了,然后我去辦食品經(jīng)營許可證,然后等環(huán)保審批,消防審批,還要去稅務(wù)局登記,你就安安心心把這兒清理出來,檢查下走電走水走氣,桌椅碗筷柜子看缺啥子記一下,我們晚上回來商量?!?/p>

王飛把營業(yè)執(zhí)照放進柜子里:“好,我弄完下午先去批發(fā)市場上看一下,我們的菜單說不定還能改一改?!?/p>

?

下午批發(fā)市場賣肉的區(qū)域人還不少,但蔬菜區(qū)人已經(jīng)不多了,大貨車進出,人只能往一邊避一避。留著幾個支持零售的區(qū)域,王飛到處轉(zhuǎn)了一圈,找到一個面善的老板散了根煙,老板姓陳,和陳老板加了個微信,兩人聊了半天,發(fā)現(xiàn)老陳和奶奶是一個地方的,算交了個朋友,以后的菜就定下來讓老陳每個周六送過來了。

王飛順手買了一些菜當(dāng)今天的晚飯,他感覺他已經(jīng)開始慢慢適應(yīng)了鋪子上那條街道,路窄窄的,周圍老人不少,開發(fā)區(qū)離這里有一段距離,應(yīng)該也有不少在附近租房子的年輕人,他在思考自己的菜是做得咸一些還是淡一些。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把菜譜定下來了,主要是蓋澆飯和面食,算下來他們的存款還有一萬二,估摸著如果飯店不掙錢最多能撐不到半年吧。

?

“你這個還要換個抽油煙機才行哦,你這個太小了。”

“我們炒的菜都比較簡單,油煙沒有那么嚴(yán)重?!?/p>

“不是這個問題,這是程序,你懂不?你說不嚴(yán)重就不嚴(yán)重哦,那都這樣說了,我們工作還咋開展呢?”

“那我現(xiàn)在給你炒個菜看下嘛?!?/p>

“兄弟,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搞不懂就去問下隔壁的人,我先走了。給你留個券,你自己看著辦。”

審查人員離開了,王飛被說得一頭霧水,秀音外面還在跑程序,找不到人商量,他轉(zhuǎn)頭去問旁邊理發(fā)店的大姐,大姐沒有學(xué)徒,洗頭也是自己來的。王飛把事情說了一遍,大姐和正在理發(fā)的顧客都笑了:“那你就去這個電器城買一個唄?!?/p>

“是嗎?那行吧,我去看看有沒有二手的?!?/p>

“等一下!”大姐忍不住了:“你先坐著等一下,我理完這個頭給你說?!?/p>

秀音剛好回來了:“你想理發(fā)嗎?”之前兩人的頭發(fā)都是自己在家理的,這還是第一次看見王飛進理發(fā)店,她突然來了興趣。

?

“你想要啥樣的發(fā)型?!?/p>

“不曉得,看你喜歡的來嘛?!?/p>

“你的頭,咋會是我喜歡啥樣的就可以呢?”大姐搖搖頭:“今天去你店里那個人我也見過,下次來你就喊我去。”

王飛給秀音解釋了這件事,秀音:“大姐你有啥好辦法嗎?他擺明了是為了敲這個錢來的。”

“你把優(yōu)惠券給我,我有辦法。他以前小時候就在我這兒理發(fā),我說話他要聽?!?/p>

?

審查人員黑著臉又來了,電話里他就問了王飛有沒有換抽油煙機,王飛閃爍其詞,他本來拒絕再來了,但電話里的強烈要求被同事聽到了,同事說可以替他跑這一趟,他只能順勢答應(yīng)。

“李軍,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這樣做事情怕是要不得哦。”

“趙嬢,你不明白,這是在走程序,你以為這是我的事哦,這是上面人的事?!?/p>

“行,你看這個,他們買了一截管道,優(yōu)惠券也用出去了,這可以不嘛?!?/p>

“哎喲,趙嬢,你為啥把事情整得這么復(fù)雜?!?/p>

“是我把事情整復(fù)雜了還是你們整復(fù)雜了?”

王飛和秀音炒好了菜端過來,三葷一素一湯,這是這個廚房第一次招待外客,王飛已經(jīng)把環(huán)保審查的事放到一邊了,他現(xiàn)在最想聽的就是別人對菜品的評價。

秀音一邊盛飯一邊說:“哎呀不說了,先吃飯。趙嬢、軍哥你們來嘗一下,看下我們的手藝咋樣?!?/p>

李軍其實早都被廚房傳來的香味吸引住了,趕上飯點,李軍的口水咽了好幾次。他每個菜都看清楚了,回鍋肉的肉片打卷,蒜苗還保持著脆嫩的感覺,紅油豆瓣醬的香氣和顏色讓人食欲大開。土豆雞塊,土豆切得大小合適、粉糯入味,雞塊表皮油脂被熬出,展示出一種干香的質(zhì)感,幾顆蒜子更是神來之筆。毛血旺光是看著盆的大小就讓人滿足,上面現(xiàn)潑的辣椒油散發(fā)出劇烈的香味,鴨血毛肚和午餐肉堆在表面,下面還墊著土豆、萵筍、豆芽,如果夾起沾滿紅油的一筷子肯定特別下飯。李軍雖然不愛吃素,但是看見那盤清炒油菜頭,他產(chǎn)生了比剛才所有肉菜都更強烈的食欲,還有這盆玉米胡蘿卜湯聞著一定不簡單,不是白水而是雞架熬出來的高湯,油脂的香味被自帶甜味的蔬菜吸收,李軍想拒絕也晚了,米飯和筷子已經(jīng)擺到了面前。

趙嬢招呼著:“行,不說了,快吃嘛——嚯,手藝真的可以誒?!?/p>

飯后,李軍咬了咬牙站起來說:“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以后都能做到這個水平嗎?”

王飛點點頭:“當(dāng)然。”

“我說的是每一餐哦,我以后要經(jīng)常復(fù)查,還要喊我的同事來復(fù)查的哦?!?/p>

“沒問題!隨時來都是這個味道。”

“行,那為了你這個店,我拼了。”

?

店順利開起來了,王飛掌廚,秀音就跑堂收賬。每天五點兩人起來就備菜,不到七點就開門了,上午主要賣面,中午來吃炒菜或者蓋澆飯的人會比較多,晚上七八點一過就沒什么人了,如果下午有空他倆就會把明天的食材準(zhǔn)備好,這樣晚上不用干到太晚。

今天旁邊工地上的工人們發(fā)工資了,幾個工友打了點散白來到店里打算好好吃一頓,照理說喝酒吃不了什么菜,但里面有幾個年輕人沒有存錢的壓力,點了幾個硬菜一頓大吃,還叫上了秀音、王飛一起喝,結(jié)果吐了一地,兩人喝了酒收拾起來也慢吞吞的,等到收拾完已經(jīng)快十點了。

一輛車停在門口,男人帶著些許試探地走進了店里:“還開著嗎?”

秀音本來想拒絕,但看到男人可怖的黑眼圈,趕忙說:“你先坐,先喝點水。你想吃點啥?!?/p>

“都可以,隨便來份蓋澆飯嘛。”

秀音來到后廚,給王飛指了指:“你做點開胃的,下飯的,我看那個人狀態(tài)有點差?!?/p>

王飛揉揉腦袋:“行,喊他稍微等幾分鐘?!?/p>

秀音端出今天的紫菜蝦米湯:“你黑眼圈好嚇人哦,沒休息哦?!?/p>

男人端起來吹了吹喝了一口:“沒辦法,掙錢嘛?!?/p>

秀音接著收拾旁邊的桌子:“再咋整還是要把身體照顧好哦?!?/p>

“沒法,背著房貸還失業(yè)了幾個月,之前存的錢炒股全賠了,現(xiàn)在只有多拼了,還能咋辦呢?!?/p>

“上菜了!”王飛端著麻婆豆腐,口水雞和一碗熱飯出來了,男人不禁咽了咽口水,但神色有些猶豫。

“我說我就要一份蓋澆飯……”

“沒事兄弟,這是廚房今天剩的菜,口水雞蓋飯,豆腐是送你的?!?/p>

男人點點頭,動筷子吃起來,越吃越快。王飛滿意地繼續(xù)回后廚收拾了,秀音把外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到他面前來。

“其實我們都差不多,你像我,是個北方人在這邊連家都沒有,爸媽也走了,也沒啥本事,只能做體力勞動。開個店都是借來的錢,如果開垮了,不曉得要還幾年哦——口味合適不?”

“好吃,太好吃了,再來碗飯嘛?!?/p>

秀音說:“你慢慢吃,不著急?!?/p>

王飛也收拾完,端了兩碗面出來,三人一邊吃一邊聊。得知男人叫劉正,原來是律師,但是事務(wù)所派的活有貓膩,他沒發(fā)覺,事后被人舉報了,停止執(zhí)業(yè)一年,剛開始想靠著存的錢理財,結(jié)果在股市里全賠了,現(xiàn)在租了個車跑滴滴,但是平臺和公司兩邊抽成,到他手上也就三四千,還完房貸自己能用的就幾百塊,除了吃個飯別的什么也干不了。劉正吃完想給錢,兩人推搡了半天,劉正把錢扔到桌上就跑了,留下秀音不知所措。

兩人回到出租房里,算了算賬,三個月下來還是能存下來兩萬多,比他倆預(yù)想得都要好。秀音說:“要不我們開個愛心套餐吧,就是鹵肉飯或者牛肉面這樣簡單的,不收錢,但只限一線的勞動人民,定份數(shù)感覺不太好,要不然就定一個時間段吧,周三中午?”

王飛笑了笑:“你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給我踩踩背、踩踩腿,我就答應(yīng)你。”

“你還享受起來了,踩死你!”

?

因為這個決定,飯店在一線勞工中的名氣越來越大,每個周三門口都會堵滿人,兩個人忙到暈頭轉(zhuǎn)向,終于等人差不多了兩人癱坐在椅子上,突然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女生過來打了招呼。

秀音馬上提起勁:“要吃點啥,隨便點嘛?!?/p>

“不是的阿姨,我們是想采訪一下你們?!?/p>

王飛累得實在提不起精神:“不采訪、不采訪?!?/p>

“叔叔,叫我小琴就可以了,我家也是開飯店的,廚房我很熟悉,以后每個周三,我來義務(wù)幫忙可以嗎?”

“啥意思,就為了采訪嗎?”

“就是以后每個周三來幫你忙,你每周給我講一些素材。我,我還會在學(xué)校幫你宣傳的。”

秀音笑著:“你就答應(yīng)了嘛。”

于是真的每個周三,小琴都來幫忙了,時不時還會帶上別的同學(xué)來。其實在第一次,王飛和秀音就把所有問題回答完了。問小琴為啥還繼續(xù)來,她只說覺得這件事有意義。

其實她早在知道“新團結(jié)飯店”以前就有給大家做飯的想法,給在老家的父母提過這個事,但他們都沒法理解。所以等她大學(xué)偶然聽說這個飯店時,她馬上就來了,原因一是身為新聞學(xué)學(xué)生的沖動,二就是她想看看,自己想實踐的事情到底有沒有可能性。

?

奶奶由于自己也養(yǎng)一些雞鴨,有事沒事就上來送蛋、送肉,王飛和秀音除了每半年固定打回去的錢,每次奶奶上來還要塞一兩百的紅包,奶奶覺得不好意思就減少了自己進城的次數(shù),但這次她給自己找的理由是理發(fā),然后“順便”看下他倆,奶奶自我感覺既舒心又自然。

來到門口發(fā)現(xiàn)餐館的生意爆滿,奶奶還有些開心,先去了理發(fā)店。正好聽到理發(fā)店老板在接電話:“啥,你沒瞞???這么小個事,他還要追究啊?”

電話那頭的聲音近乎撕裂:“我工作都要沒了,你快想個辦法呀!”

老板也一臉焦躁:“你不要急,我來想辦法!”

理發(fā)店老板對奶奶說:“婆婆,我要走一趟,你先去別的地方理頭發(fā)嘛?!?/p>

奶奶有點不開心了,但老板也沒管她,自顧自地收拾后,就轉(zhuǎn)身去了隔壁。奶奶跟了上去,看到人圍了一圈,她只能站在門口頭往里探。

“我再說一遍,你這個沒有通過我們的環(huán)保復(fù)查,現(xiàn)在要你停業(yè)整改,拿到新的審批之后才能開業(yè)?!眱蓚€審查人員被圍著。

“再怎么你也要先等我們把飯吃了嘛?!蓖赓u員耷拉著一半外套,一臉無奈地看著。

“散了散了,今天這兒吃不到飯了哈!”一個高個兒的審查人員拿著本子對著客廳的人吼著。

但小琴仿佛沒有聽到一樣,手上的活還沒有停下來,把今天拿到辣椒炒肉飯打好包遞給了外賣員。另一個胖胖的審查人伸手?jǐn)r住。小琴手一個沒捏緊掉到了灶臺上。

王飛看見胖子動手,把撈面的漏網(wǎng)往桌上一摔馬上怒了:“你干啥子!”小琴馬上攔住王飛。

外賣員,環(huán)衛(wèi)工人,和附近工地上的工人,還有帶著孩子來吃飯的老人看見這一幕都坐不住了:“干啥哦,要打人嗎?”

“這個事情本來就該提前通知,哪有說關(guān)就關(guān)的嘛?!?/p>

“大家都等著呢,你還在這兒查啥子嘛查,真的討厭?!?/p>

“別人免費發(fā)飯,你又不給我們發(fā)飯,還要攔著我們吃……”

飯店一時人聲鼎沸,高個兒大喊:“不要吵,不要吵。”

理發(fā)店的趙嬢從外面鉆進來,悄悄對兩個審查人員說:“你們先回去,要不然等下打起來,你們還沒地方說理呢?!?/p>

兩人聽到這句話一下也有點動搖了,但是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鬧起來,情急之下也想不到好的收場辦法。其實這家的事情,領(lǐng)導(dǎo)布置下來有一段時間了,他倆因為是新人,聽到這是上面的任務(wù),信心滿滿地就過來了,沒想到鬧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

“這樣,兩個大哥坐到休息哈,一邊監(jiān)督我們的操作,我們就趕快繼續(xù)放飯,等人少了,我們馬上整改好不好?”秀音大聲說道。大家聽到也慢慢安靜下來。

兩人趕緊就坡下驢,找了凳子坐下了,熱得一個勁地扇風(fēng)。趙嬢見況也順勢找了板凳坐到旁邊,開始講起了秀音和王飛的經(jīng)歷和他們現(xiàn)在做的工益活動。不光兩個審查人員聽到了,一旁的奶奶也聽到了。趙嬢因為常年理發(fā)和人攀談的經(jīng)歷,講起故事既生動又飽滿,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添油加醋讓故事更有曲折性了,比如王飛是當(dāng)兵退伍的呀,秀音是從家里逃出來的呀……

審查人員這下心里犯了難,因為在他們阻止的時候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個地方的環(huán)保條件是過關(guān)的,包括那臺抽油煙機。但是上面強調(diào)這家店是多次警告無效,需要強制停業(yè)整頓。

“我曉得你們也有難處,有人都給我說了,你們有辦法嗎?”趙嬢問道。

胖子撓了撓頭,高個兒頭低了下去,兩人都說不出話。奶奶在一旁坐不住了,突然出聲把大家嚇了一跳:“就給上面的同志反映呀,這家店確實是沒得問題。”

秀音端了兩碗面湯出來放到桌面上,看見奶奶眼睛亮了一下:“奶奶你好久沒來了咯——但是確實說得對,不要啥問題都丟給最下面的人,讓上面的人也動動腦殼?!?/p>

小琴也出來了:“當(dāng)然,如果感覺有壓力,我可以幫一把你們的忙?!?/p>

小琴這樣策劃,讓他們找一個時間再來,小琴就帶著攝影師拍一段,上傳到網(wǎng)上,投一點流量,把事情渲染得很嚴(yán)重,讓兩人帶著這個視頻回去,給自己一個借口把事情帶過去。

兩人聽完猶豫半天,人漸漸少了,王飛端著兩碗鹵肉面出來了:“你們還沒吃飯吧,吃一點吧?!?/p>

高個兒拒絕道:“不用了,現(xiàn)在吃飯屬于賄賂?!?/p>

“你在想啥,”王飛拿出收款碼:“要收錢的。”

胖子脫下外套,默默掃了開吃,湯底是牛骨燉出來的骨湯和簡單的生抽調(diào)味,面條是買的活面,但是因為煮的火候合適,還會過冷水,口感上保留了韌性和勁道。澆頭的鹵肉,每天都會做很多,因為悶了一晚上,鹵香入味還保持了肉香,每碗雖然不多,但勝在價格合適。翻開面條底部還有素菜,一般是時令的青菜,今天是油菜頭。

胖子看來確實是餓了一大口面送入嘴里,高個兒一下坐不住了,拉住胖子:“你記到起,回去就舉報你?!?/p>

胖子嘴里嚼著:“你又犟,聽我一次,你試下,真的不一樣?!?/p>

高個兒掃了碼,王飛轉(zhuǎn)身找個位置坐下擰開水杯,高個兒吃了一口眼睛亮了起來,王飛注意到了,嘴角不自覺上揚:“秀音,你去把菜端出來嘛,我們也開飯。奶奶,家里田咋樣呢……”

?

胖子吃得很快,看見這一家人其樂融融,也不好打擾,就自己一個人出去抽煙了,他想這家人一看都是老實人,怎么會被上面盯上呢?他又想到這個計劃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行,自己拼死拼活進了體制,本來只是為了圖個清靜,沒想到基層員工天天都在跑,好不容易有個休閑的時間還要東顧慮西照顧地打理關(guān)系,真的太窩囊了。

高個兒也出來了:“這個事咋說?”

胖子:“整!”

?

兩人沒去局里,第二天直接來了飯店,小琴也帶上了同學(xué)來拍攝,兩人全程規(guī)范執(zhí)法,王飛和秀音也和和氣氣,只有畫外的人情緒激動。小琴加上浮夸的音效和背景音樂,發(fā)到了網(wǎng)上,在各個平臺都投了一兩百的流量,熱點攀升得很快,只經(jīng)過了一個下午就看到了效果。

沒想到事情越來越不受控制,多個自媒體號爭相評論這件事,熱度一直居高不下,第三天領(lǐng)導(dǎo)帶著李軍、胖子和高個兒來到店里,安排好的記者和自媒體把店堵得水泄不通,環(huán)保局領(lǐng)導(dǎo)說要當(dāng)面批評這幾個人,說他們仨沒有文明執(zhí)法,給王飛秀音道歉,并告誡廣大市民和個體戶要樹立城市環(huán)保意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然后帶著人社局的領(lǐng)導(dǎo)帶著一臺抽油煙機來嘉獎兩位的公益行為。

秀音推辭道:“我們這個也不是公益,就是像這個店名一樣,能多團結(jié)基層一線的勞動人民,這個才是最關(guān)鍵的?!?/p>

領(lǐng)導(dǎo)重重握住了秀音的手:“說得對,我們就是要發(fā)揚……”

后面的王飛有點走神了,他想著今天菜市場的老板沒把菜送起來,打電話也沒人接,打算今天去看看的。兩人接受了嘉獎,被拍了不少照片,忙活了半天終于完事了。大半天報廢,兩人想著今天干脆停業(yè)了,休息半天。

王飛來到市場,詢問了陳老板邊上的攤主,都說他回老家了,然后給了他一個他媳婦的電話,電話那頭聲音很疲憊,說老陳昨天去鄉(xiāng)下收菜,被人堵了打了一頓,她說大概率是因為老陳的收購價太高了,導(dǎo)致農(nóng)民只把菜賣給他,說他擾亂了市場。

王飛趕忙詢問嚴(yán)重不,打算明天去看看。回家后和秀音說了這個事,秀音說也行,干脆店多關(guān)兩天,避避風(fēng)頭,順便自己跟著去認(rèn)識一下。

“——說起來你這個頭發(fā)是不是很久沒理了,明天先去理完發(fā)我們再走?!?/p>

?

第二天兩人剛睡醒就接到了趙嬢的電話,喊他倆趕緊過來,說店被人砸了!兩人馬上開著電三輪趕到現(xiàn)場,卷簾門被扯壞打開了一半,里面更是一片狼藉,桌椅和碗筷全部都被砸翻了,抽油煙機也被砸壞了,上面用噴漆寫著一個大大的“爬”,廚房還被潑上了油漆。

兩人看著這一片狼藉,先感覺到疑惑,再是巨大的悲傷,然后是無法抑制的憤怒,秀音馬上打電話報警,王飛找到附近的商家挨個詢問昨晚發(fā)生的事。忙活了一陣,沒有收集到有用的信息,因為附近都是老人,大家關(guān)門的時間都比較早。而且就連消息靈通的趙嬢也不曉得附近還有敢干這種事的人。

回到飯館,王飛搬了張完整的板凳坐下,秀音也失去了活力靠在門口蹲著,等待警察過來調(diào)查。但在這之前,一群意料之外的人先來了,是工地上的小劉和老吳帶著五六個工友,一群人嘴上罵罵咧咧的,看到飯館成了這樣,大家伙火更大了。詢問之后才曉得,工頭跑了,電話打不通,他們沒有什么好辦法,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王飛和秀音,但看到兩人這個樣子,工友都犯了難。

“那正合適,待會兒警察來了你們跟我們一起去報案。”王飛笑著,突然凳子一散摔了個大馬趴,大家都笑了。

?

現(xiàn)場調(diào)查完,再做完筆錄已經(jīng)是下午了,警察通過監(jiān)控初步判斷是別的商販干的,然后說他們先調(diào)查,等有消息了再通知他倆。離開前秀音問了下小劉:“你們這邊是啥情況?”

“找到建筑公司老板了,他說錢已經(jīng)給了包工頭,已經(jīng)和他沒關(guān)系了,要錢就先找到工頭?!毙⑴赃叺墓び延珠_始咒罵起工頭來。秀音感慨:“哎,明明問題都不在我們身上,為啥子總是我們在斗來斗去?!?/p>

兩人打算先回來收拾下飯館,至少先把門修好。王飛把卷簾門抽開,突然注意到地上有張紙,本來以為是威脅信之類的線索,但拿起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出租車司機劉正留下來的電話,估計是昨晚來飯店留下的。

王飛打算先打個電話給他,避免他今天晚上又跑空。電話里王飛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劉正沉默了一刻,說過來接他倆去家里吃頓飯。雖然兩人拒絕了,但十多分鐘后,劉正還是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提著口袋的少年。

“劉哥,你還是來了啊。”秀音還在鏟著墻壁上的油漆,立馬摘下口罩笑著站了起來。王飛也從廚房出來:“你也看到了,現(xiàn)在這個情況,今天怕是走不開?!?/p>

“不急,我也是先來幫你收拾的——這是小梁,是我原來法學(xué)院的師弟,今天來咨詢我點事,剛好接到你的電話,他就說也要來。”

小梁笑著給兩人打招呼:“久仰大名,飛哥,還有秀音姐?!?/p>

“哎呀,這、這怎么好意思呢?”秀音說。

“欸,小琴不在???”劉正插嘴。

“哦,她每周三才來?!?/p>

小梁打開袋子,拿出油漆清洗劑:“沒事,這點活不算啥,”突然小梁有點怪怪地說:“而且,我也有我的企圖?!?/p>

?

四人一直忙到十點多,中間只啃了面包,終于收拾了個大概出來,門也裝好了。王飛打算給大家做頓夜宵,但劉正好像抓住了機會一般邀請王飛、秀音去自家坐坐。這么執(zhí)著的邀請讓兩人相信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小梁也在一邊攛掇,兩人還是上了賊船。

劉正家是一室一廳,東西比較簡單,廚房和客廳用一張簾子隔開。他從冰箱拿出幾瓶啤酒:“秀音姐你喝不?”

“來一杯嘛?!?/p>

王飛從茶幾上拿起一袋花生米:“你們先喝,我做個炸花生,要不然干喝容易醉?!?/p>

“你是真的喜歡做菜,當(dāng)客人都當(dāng)不好?!眲⒄χ?。

“是啊,畢竟啥子人都要吃飯嘛?!蓖躏w剝起花生。

“所以你們請我們來到底是有啥事呢?”秀音也跟著剝起花生。

小梁把啤酒打開:“……這不是下午你說的兩個事嗎,店的事主要交給警察,應(yīng)該問題不大。但農(nóng)民工工資拿不到這個事,我想幫他們打官司?!?/p>

“真的嗎,為啥呢?”秀音驚訝。

小梁給大家都倒上酒:“之前劉哥給我講了他被陷害的事,我心頭一直很惱火,然后他給我提起了你們對他的幫助,我也通過各種途徑了解到了你們的事跡,老實說,我很受感動,也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p>

“原來就是這么個事,整得神神秘秘的,你要幫忙當(dāng)然歡迎啊!”王飛笑了。

“其實我也想幫忙的,但是我現(xiàn)在沒得這個資格?!眲⒄似鹁票骸皝恚覀兿日粋€!”

“好!”

大家詢問小梁具體該如何做,小梁馬上拿出自己整理的表:“我和劉哥明天去工地找到工人搜集證據(jù),簽到表,人員名單這些,然后安排一下他們分散去找包工頭。拉一個微信群,找到人就及時通知。第二個,就需要飛哥和秀音姐幫忙,帶著工人去一趟社保局的勞動監(jiān)察部門投訴,到時候一些基礎(chǔ)的表格準(zhǔn)備我會明天說。第三個,我會根據(jù)收集到的證據(jù)直接上法院對建筑公司進行起訴,不管他們耍啥子手段,分包好多層,這筆錢一定要給我吐出來!”

“好!”不約而同又說了一次,大家笑成一團,花生也剝得差不多了。

王飛往裝著花生的碗里打入兩個雞蛋攪勻,再倒入一勺生粉,把碗抖動起來讓每一顆花生都均勻地裹上。起鍋倒油,開中火倒入花生,用漏勺攪動。沒有具體的時間,掂一掂,聽聲音就能判斷脆度,合適了就撈出晾涼。

油被王飛倒進了油辣椒的罐子里,鍋洗干凈,開始用水炒糖色,等到大泡消失就倒入花生,和調(diào)味的鹽,黑胡椒,花椒粉,細(xì)辣椒面,可惜沒有孜然粉,少了點風(fēng)味。不斷翻炒,等到水汽沒了,怪味花生就做好了。

剛出鍋的花生米又酥又脆,一點都不硬,而且油香十足,但外殼裹上的滋味讓它一點都不膩,一顆花生米一口酒,真的是絕佳的下酒菜。

四個人就著這個花生米,邊聊邊喝,從家庭瑣事一直聊到理想信仰,一直喝到快一點鐘,劉正依依不舍,把三人送到小區(qū)門口。夜里降溫,王飛把秀音往懷里攬了攬。一旁小梁看到,手反復(fù)挫折衣角,猶猶豫豫半天終于問出口:“飛哥,我想認(rèn)識一下小琴?!?/p>

“?。俊蓖躏w和秀音笑了出來,小梁臉都羞紅了,秀音說:“哈哈哈,當(dāng)然可以啊,年輕人要勇敢!等她下次來店里,我就給她介紹你?!?/p>

“好好好,謝謝姐哈。”

?

第二天,按照小梁的安排,大家在工地集合,工友也被召集在一起,給大家分配了任務(wù)。大家開始還是持有懷疑的態(tài)度,但是隨著王飛和秀音出面,大家慢慢有了交流的欲望,再加上小劉和老吳給工友做宣傳動員,大家還是看到了希望。果然,多管齊下,見效很快,不出兩天建筑公司就開始聯(lián)系小梁,希望得到私下和解。

經(jīng)過小梁兩天的努力,工友也漸漸認(rèn)可了小梁。人的感情就是這樣,一步一開墾,之后就是水到渠成了。小梁和大家確認(rèn)了需求,帶著代表去和建筑公司的人進行了談判,沒想到他們只愿意出40%的錢,這讓小梁感受到了侮辱。但等他把這個消息帶回給工友時,他沒想到后面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有工友因為急著要錢,找到建筑公司接受了要求,簽了一系列證明材料后,拿到了可憐巴巴的幾千塊錢,連夜就走了。這天是周三,小梁還在飯店,眼神一直盯著小琴,小琴還以為他有近視。

聽到老吳給自己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狂怒得無法抑制,頭也不回地趕往工地,秀音本來想著手上的活忙完就介紹兩人認(rèn)識的,但看到他急匆匆地沖出去,趕忙拉住老吳問清楚事情的原委。怕他沖動,秀音趕緊跟著趕往工地。

?

“我看哪個媽賣*的再敢去簽字!真的是哈兒,我們拼死拼活在前面給大家拿命在爭取權(quán)益,他龜兒子在后面捅我們刀子!這下子他們更不得拿錢出來了!”

“不能這么說,他家確實需要錢……”

“那更不能跟他們妥協(xié),一個人妥協(xié)害的是所有人!現(xiàn)在,我不管大家有啥子情況,都絕對不允許去跟那幫人接觸!”

“你算老幾,話不要說得那么沖?!?/p>

“你說啥子?啥意思,心虛了是不是,想去領(lǐng)錢了是不是,是不是給別個當(dāng)狗當(dāng)慣了啊?”

“你再說一句!”

“我說現(xiàn)在心虛的,都是給別個當(dāng)狗當(dāng)慣了,一輩子都只有當(dāng)狗!豬狗不如!”

“你媽賣*!”

幾個年輕小伙再也忍不了了,沖上去把小梁打了一頓。老吳和秀音趕到趕緊去勸架拉人,小梁被揍得一臉的血,心涼了大半,嘴里還念著:“呵,打我,打我……”

事情鬧得這么僵,對工友追回工資的信心也是很大的打擊。小梁的臉到醫(yī)院做了個包扎,也沒心情再想小琴的事了。沒想到出來,飯店三人都在。

“秀音姐你還沒走啊,飛哥,小、小琴你也來了啊。”

“啥意思嘛,不歡迎我們哦?”小琴打招呼。

“沒有,歡迎歡迎?!?/p>

“給你帶了份小抄手,想著你可能好入口點?!蓖躏w遞出飯盒。

“不用,我沒有多嚴(yán)重,都不用住院?!毙×喝讨娌康奶弁?,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行,你們兩個年輕人聊,我和你秀音姐先去把藥給你開了?!?/p>

?

醫(yī)院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允許落日余暉的通行,小琴仔細(xì)盯著小梁的臉,在小梁眼里小琴的側(cè)臉打出一道暖色的陰影,讓他很有一種懷念的感覺。而在小琴眼里,背光的小梁受傷的臉,有一種小說里英雄人物的感覺。

“聽說你想認(rèn)識我?”

“啊……我、我確實和飛哥說過,沒想到在這兒認(rèn)識了。你好,我叫梁志成?!?/p>

“你好,我叫唐思琴?!?/p>

……兩人邊走邊聊,到了住院部外的一塊小綠地,梁志成把事情經(jīng)過講了一遍,小琴說:“確實是你的不對。你怎么能把你的朋友變成你的敵人呢?”

“我……確實是我沖動了。”

“不光是沖動,你還沒有理解現(xiàn)實的重壓——現(xiàn)實的問題,要用現(xiàn)實的手段解決。你應(yīng)該是被短暫的勝利沖昏頭腦了,以為大家都是你這樣的無產(chǎn)階級斗士哦?!?/p>

“你不是嗎?”

“我當(dāng)然是?!?/p>

遠(yuǎn)遠(yuǎn)的,王飛和秀英看著兩個年輕人,王飛很焦慮:“再不吃抄手都要冷了?!?/p>

?

誤會還是在大家的努力下解決了,不用上工,有幾個工友就愛往王飛的館子里跑,因為他倆置辦了一臺電視放在飯?zhí)茫谀硞€夜間新聞的時候,工友突然發(fā)現(xiàn),這則嫖娼被抓的人里面有一個很像包工頭。

劉正通過自己原來的關(guān)系問到了,果不其然,就是他。這下事情就順利很多了,小梁在下一次開庭前做好了比十二分更多的準(zhǔn)備。結(jié)果也很順利,農(nóng)民工的工資全要回來了,還另外賠了一筆誤工費。

一周之后,建筑公司派人到現(xiàn)場把錢結(jié)了。之前打過架的幾人還想塞錢給小梁,但小梁心氣高,沒有收下,只說請自己去“新團結(jié)”吃頓飯就好了,其實大家早就成了朋友,打了二斤散白就到了飯店。

“你們的事情處理好了哇?!毙阋粽泻魡柕?。

“那是,梁哥出手穩(wěn)當(dāng)?shù)煤苈?。?/p>

“嚯喲,小梁你現(xiàn)在人氣這么高啊?!眲⒄牧伺男×旱募绨颍骸安桓兄x下你師傅哦?!?/p>

“師傅師傅,”小梁扭頭看到小琴在徐正身后:“——你也來啦?!?/p>

“是啊,昨天就找我定的車,說你今天開完庭肯定要來這兒。”

“小琴,你坐我邊上嘛?!?/p>

“幾位吃點啥?”王飛笑著走出來。

?

?

?

“理完發(fā)你就走哦?”

“嗯,回老家。”

“你還回來不?”

“我不僅要回來,我還要往更遠(yuǎn)的地方走,跟不跟我一起嘛?!?/p>

“跟啊!我們也可以開飯店,開全國連鎖。不光有免費午餐,還有法律援助,最好還有……”

“還有哲學(xué)課程,職業(yè)培訓(xùn),還有……”

“你說十年后這個世界會怎么樣?”

“我不知道,也許會更好,也許會更壞,但我們要做的就是‘做’?!?/p>

火車開動了,這一路出城,灰色的建筑越來越少,肉眼所見的綠色越來越廣,那些繞城一團的電線,高架橋的柱子,和庸俗審美的廣告都遠(yuǎn)離了,進入了幽暗的隧道,火車的回響更加立體了,紅色的指示燈標(biāo)明著邊界,只有車頭的人能看見出口的光。只是一瞬,終于輪到我了,這一片盛開的油菜花,掛著露珠,在太陽下明艷地展露,每一滴水珠都能反射無數(shù)太陽,熱烈的生命,讓她會想起小時候,自己還不如它高,走進去似乎會迷路,但從來不覺得慌張。原來穿過山就到了春天,這個事,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告訴他們。

?

?


Echo 一場葬禮

夏伽,你一定很恨我吧,我就這樣一意孤行地走了。還看不見火葬場的煙囪,離終點似乎還有一段距離,我的器官還有最后一點時間,我給你講講最后的故事吧。

我的聲帶接近了樂哥的一個小弟套取證據(jù),我成功了,手機里的錄音記錄下了他們那晚犯罪的證據(jù)。但我的耳朵聽到,他接了一個電話,在我想離開的時候,他鉗住了我的手腕,不過我的雙腿很有力量,掙脫了他,一路來到警察局,我的眼睛看見了樂哥的人已經(jīng)在周圍的路口布防了。幸運的是一輛警車從里面開了出來,我給出租車司機用手指示意跟上那輛車。

警車駛?cè)氤鍪碌墓さ?,從車上下來的人讓我腳步不穩(wěn),樂哥和那個警察勾肩搭背向出租車走了過來。我的皮膚冒出冷汗,手機被摔碎。

是的,我失敗了,我的胃一緊張就容易反酸,灼燒著我焦慮的神經(jīng),我開始瘋狂拉扯兩人,但被踹到了一旁的樹叢中,掙扎中我搶到了樂哥的刀……

我的大腦突然想到,我不能再這樣活下去了,天黑得看不透,山高得邁不過,樹林鬼影幢幢,一切的一切都要被悶死在這座島上了,如果我的血也撕不開這一切,那我行走的意義也不復(fù)存在了……

以前我總想著逃跑,但當(dāng)我的父母,我的伙伴都已經(jīng)陷了進去,我又該如何自如。夏伽,我此刻無比希望你在我身邊,或者說我懷念那些有你的日子,我不住地沉湎。但我知道,你不會也不能有沉湎過去這樣的輕松和痛苦了。你必須要面對我的血,你必須要看清這一切的選擇。你要仇恨,但不能光有仇恨,你要學(xué)會斗爭的方法。

你要找到意義,找到信仰,找到路,找到和你一起行動的人,不要像我一樣自以為是,啊啊……我的血液已經(jīng)停在身體里了——它流得夠多嗎?足夠染紅這片地,這座島,這架橋,這片海嗎?我成功了嗎?

我的脊髓開始漸漸空洞,我要抓緊時間了,記住,建立自己的陣地,如果有的話,千萬不要放棄它,它尤其寶貴和關(guān)鍵。要看到背后的背后,關(guān)注問題的周圍,然后腳踏實地面對現(xiàn)實。

不過你很笨啦,聽到我這些話肯定也不會理解吧,而且你也聽不到了,真是黑色幽默……其實,我也很笨,我想如果我能在更早的時候清醒過來,不沉溺于美好泡沫,而是握住你的手,一起看到這個世界。

呃……我好像躺上了火化爐的軌道上了,我的父母身體都不是很好,他們哭啞了嗓子,我能把自己的喉嚨換給他們嗎?

啊,我的心臟似乎還在跳動,圍繞著被毒霧環(huán)繞的短暫的一生空轉(zhuǎn),你曾經(jīng)注視過它,撫慰過它,對它做出過承諾,你還記得嗎?你一定要替我走出這個島,去比北方更北的地方。

啊,開始燃燒了,我都快忘了我的頭發(fā),它燃燒得如此迅速,一點留戀的喘息得沒有,連你曾經(jīng)撫摸過它的回憶都被帶走了。我的靈魂也會這樣被燃盡嗎,如此迅速,有人說物體燙到極致的觸感是冰涼的,我感覺不到了,會有多冰呢?比澳南的海水都冰嗎?

……

……

……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靈魂也消散了,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話。

?

我的骨灰是埋在這里嗎?好多人啊,我記不起他們的臉了,為什么有個人要待在那么遠(yuǎn)的地方,他在看我嗎?

“我都說了,你的事情你自己處理,這次你搞成這樣子了,我也沒的辦法了。

不是給我做事哈,不要亂說,是你老跟我扯上關(guān)系,

船的事很麻煩,現(xiàn)在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我正在安排,你自己找個地方躲好……不說了,沒事不要打電話,我還有事?!?/p>

?

啊,他走過來了。前面的是他的……兒子嗎?挺像的。

“警方的報告出來了,是自殺?!?/p>

“……哼,你認(rèn)識樂哥嗎?”

“不清楚,但是呢,我的生意在這兒也快干不下去了,我們要搬家了。”

“你也有問題——我不走,在找到樂哥之前我都不會走?!?/p>

“行,但你時間不多了,你也知道警察靠不住,你一個人……”

“橋沒修通之前,只能走水路——我不會停下來的,我會報仇,你記住。”

我的骨灰盒放進去了,土壤開始掩埋。這就是死亡嗎?看來不存在就是不存在,要以這種面貌面對,真是沒勁啊。如果我能自己掩埋自己就好了,說不定還有勁一點。


漂流Restart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淮北市| 延边| 阿拉善右旗| 新民市| 霍州市| 睢宁县| 维西| 拜泉县| 临泉县| 修文县| 洛隆县| 罗甸县| 石景山区| 新野县| 盐城市| 克东县| 彭山县| 胶州市| 辽中县| 乐至县| 宜阳县| 平定县| 岗巴县| 泸州市| 曲阜市| 孝义市| 洛宁县| 防城港市| 海城市| 白银市| 仙桃市| 顺平县| 陆川县| 象山县| 姚安县| 二连浩特市| 尼勒克县| 铜山县| 五大连池市| 隆昌县| 依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