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讀：我不知道他會長成什么樣的人？即使它那么具體地在你跟前躺著。就像開盲盒一樣，而且這是一個套盒式盲盒，我開不盡。這正是他存在的意義和魅力吧。

嬰兒

——靈遁者

我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首詩歌《父親》：“最近，我害怕了。因為，我想到自己會成為父親?！?/p>

當(dāng)時寫這首詩歌的時候，往事歷歷在目，場景就像慢鏡頭一樣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看到父親孤零零地坐在屋檐下，他看著橋頭的濃霧，眼神一會茫然，一會凝重……對于孩子的糾纏，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一會沉默，一會說一些推辭。當(dāng)時他有多難，我不知道。

現(xiàn)在我成為了一個丈夫，成為了一個父親。此刻剛滿月的兒子就躺在我旁邊，他睡覺總是不踏實?，F(xiàn)在正在發(fā)出一些囈語，有時候是憋著勁地哭喊，當(dāng)我正以為他醒了，要去抱他的時候，他又安靜了，呼吸也均勻了。這樣的情況在他出生的30多天里，每天都要上演，我相信還會持續(xù)。

如果你問我，現(xiàn)在成為父親了，你還害怕嗎？我的回答是不怕了，不過有一些緊張。有時候經(jīng)歷了，就不再恐懼了。先前我還恐婚，結(jié)婚后，有了孩子，體驗了初為人父的喜悅。

我在第一次見兒子的時候，是陌生的，覺得不像自己，媳婦也覺得不像她?？僧?dāng)她把照片發(fā)給她的閨蜜時，她們都回復(fù)：“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朋友也這么說。

我抱著他仔細(xì)端詳，他也怔怔地看著我。在陌生中慢慢看到了熟悉，看到了縮小版的自己。他的眼睛黑黑的，澄澈清明，惹人喜愛。我一直對生命充滿好奇，我希望能從自己的生命體驗中窺探生命的奧秘?？墒谴蠹叶贾?，我們每個人都不記得自己嬰兒時期的事情，尤其是3歲之前的事情。

現(xiàn)在自己有了孩子，看著他，似乎可以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和體驗。然而事實上不能找回，他的行為所折射的意識，我完全無法解讀。我看著他每天的變化，想到的是未來，和妻子探討的話題也是他的未來。

我現(xiàn)在的體驗不是害怕，但有些緊張。出生第四天，他因為黃疸值高住進(jìn)了兒科，醫(yī)生懷疑是溶血性黃疸。檢查結(jié)果不是，但黃疸值還是一直高，照藍(lán)光似乎不起作用。醫(yī)生說血紅素入腦，會影響智力，甚至生命。我和妻子自然擔(dān)心，好在用了球蛋白之類的藥物后，黃疸值很快下來了。

出院后，他一個蛋蛋小，一個蛋蛋大，我查詢是鞘膜積液，去b超果然是鞘膜積液。這并不是什么大病，隨著他長大，會慢慢吸收。

還有一次吐奶，吐得滿臉是奶，嚇得我和妻子手忙腳亂地給他擦臉。之后就警惕起來了，一聽見咳嗽或者感覺他喉嚨咔住，妻子和我都會走過去看看，或者抱起他拍拍。

他有時候會盯著屋頂看，可是屋頂上什么也沒有。他有時候又會盯著抱著他的人看，好長時間都不眨眼，臉上似乎也沒有表情。

今天有親人問我：“孩子會笑了嗎？”我說會了。可是回答了之后，我私下里想，他會笑了嗎？也許，那只是他的面部表情，而不是情緒。他肯定會哭，知道痛苦。而后，才能學(xué)會笑吧。當(dāng)他吃飽后，他大部分時間在沉睡。可是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手，時不時動一下，甚至發(fā)出哭聲，可是卻沒有醒來。

我想到禪宗打坐入定，入定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好多人的答案是無。如此，嬰兒是不是天生的入定者。因為你不知道剛出生的嬰兒入睡時能想到什么？他腦海中沒有世俗的約束和概念，約束他的只有生理需求。他是從“無”要走向“有”，一天天大起來，接受和用眼認(rèn)識更多的人和物。

嬰兒還有一個品質(zhì)，那就是“勇敢”吧。當(dāng)你猛地以頭沖向他時，他連眼睛都沒有眨。當(dāng)然可以把這當(dāng)做“無知”。但很多成年人，正因為懂得太多，才畏手畏腳。害怕考試，害怕演講，害怕創(chuàng)業(yè)，害怕結(jié)婚，害怕生孩子……所以一個人最難得的品質(zhì)應(yīng)該是勇敢。我希望他是勇敢的，所以小名叫他“上上”，大名我給起了王昱楷。

我不知道他會長成什么樣的人？即使它那么具體地在你跟前躺著。就像開盲盒一樣，而且這是一個套盒式盲盒，我開不盡。這正是他存在的意義和魅力吧。我期待著，也擔(dān)心著。就像我問妻子：“如果孩子將來不是一個好人，是那種無賴甚至犯罪分子怎么辦？”

妻子瞪了我一眼道：“你就常不知道想些啥？人家都往好了想呢?！笔前。篮玫脑妇耙?，要對自己有信心，要對孩子有信心。

我本身是個好人嗎？與社會有益嗎？常言道：“娶老婆，看她媽媽是什么樣的人；嫁老公，看他父親是什么樣的人?！爆F(xiàn)在我作為一個孩子的父親，我是什么樣的人？我沉默無言，因為我始終覺得嫁給我的女人，可能并不幸福，這也是我恐婚的原因?，F(xiàn)在結(jié)婚了，我妻子生氣時總說：“你就應(yīng)該一個人過?！?/p>

我的孩子，他是我的縮小版，但他不是我。我的孩子，他將走向未來，但他不是我的未來。所有的生命，通過一代代人延續(xù)，但這不是生命的重復(fù)或輪回。每一個嬰兒是新生，是屬于他自己。

起初我也不適應(yīng)他的哭，他的哭讓人心煩氣躁?，F(xiàn)在我適應(yīng)了，從他只會哭到能牙牙學(xué)語，我估計得多半年或者一年多，但這個過程充滿神奇。

現(xiàn)在愿意生孩子的年輕人少了，極致地社會繁榮壓抑了生命的繁榮。很多動物滅絕了，只能通過圖片看到它們。這怎么能不引起我們的警惕和悲哀呢？

不出意外，我活不到22世紀(jì)。希望“上上”可以，希望“上上”的孩子，又能活到23世紀(jì)。這樣我死了，似乎也覺得我還在，哪怕這是一種阿Q精神，也代表了人類的可愛。

生命是艱難的，可嬰兒此刻不懂什么是艱難。我好想好想看到他長大之后，也還能“不懂”生命的艱難。我希望他理解生命，而從不放棄生命，他能在艱難中微笑，在風(fēng)中微笑，在登峰后微笑……

獨立學(xué)者，作家，藝術(shù)家靈遁者散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