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如張》注【李賀集辨注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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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華夏戎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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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如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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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襜褕，繡襠襦，[2]強強飲啄哺爾雛。[3]

隴東臥穟滿風雨，莫信籠媒隴西去。[4]

齊人織網(wǎng)如素空，張在野田平碧中。[5]

網(wǎng)絲漠漠無形影，誤爾觸之傷首紅。[6]

艾葉綠花誰剪刻，中藏禍機不可測。[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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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蜀本、密韻樓本、汲古閣本題注“艾音乂見詩也”。蒙古本、述古堂本題注“艾音乂”。吳正子曰：艾音乂。按《晉·樂志》：《艾如張》，乃漢時短簫鐃歌之樂。及魏受命，使繆襲為之詞，改為《獲呂布》。吳使韋昭為之詞，改為《攄武師》。晉武受禪，傳女為之，詞改為《征遼東》。又按《隋志》：梁改為《桐柏山》，北齊改為《戰(zhàn)秣陵》，周改為《迎魏帝》。郭茂倩《樂府（詩》集》云：“艾，與‘刈’同?！墩f文》曰：‘芟草也?！纾x為‘而’，猶《春秋》‘星隕如雨’也。古詞曰：‘艾而張羅?！稑b梁傳》曰：‘艾蘭以為防?！m，香草也。謂因搜狩以為習武，芟草以為田之大防是也。若李賀‘艾葉綠花誰剪刻’，失古題本意。”據(jù)郭說未當，樂府假古題以發(fā)新意，正為得體。劉晨翁曰：艾音乂，非，后面分明“艾葉”，是。王琦曰：古詞之意，為芟除草木而張羅也。至溫子升所作則曰：“誰在閑門側，羅家諸少年。張機蓬艾側，結網(wǎng)槿籬邊。若能飛自勉，豈為繒所纏。黃雀尚（儻）為誡，朱絲猶可延?！笔且园瑸榕畎?。長吉“艾葉綠花”之句，亦沿其說，非古題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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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樂府詩集》“艾如張”題解：“若陳蘇子卿云‘張機蓬艾側’、唐李賀云‘艾葉綠花誰翦刻’，俱失古題本意?！辈椤稑犯娂贰㈠謿J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誰在閑門側”詩作者皆為南陳蘇子卿，王琦言作者為北魏溫子升，蓋出《通志·樂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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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吳正子曰：《說文》曰：襜褕，直裾也。《爾雅》：衣蔽前謂之襜。注云：今蔽膝也。襠，绔屬，有裲襠，亦曰窮绔?！墩f文》云：襦，短衣也。此二句形容雉五色也。王琦曰：皆人身所服，借喻鳥之羽毛。王曉強曰：這里以錦衣繡衫喻鳥的羽毛，轉以又喻文士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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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以雉喻人，故以衣喻羽，此即所謂“擬人”寫法。錦衣彩羽，士之才能、操守也，而“愛惜羽毛”之意亦在焉。劉向《說苑·雜言》云：“夫臨財忘貧，臨生忘死，可以遠罪矣。夫君子愛□，孔雀愛羽，虎豹愛爪，此皆所以治身法也。上交者不失其祿，下交者不離于患，是以君子擇人以交，農(nóng)人擇田而田。”即此詩之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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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強強飲啄：蒙古本、汲古閣本、密韻樓本如此（汲古閣本作“強”，余作“強”），劉衍注本同，汲古閣本“飲啄”下注“一作啄食”。宋蜀本作“強□飲啄”?！啊酢敝謶恰皬姟保？闭咭云錇檠茏侄鴦h，又覺可能因衍為“強”而誤落一字，遂以“□”代之。述古堂本作“強飲啄”，諸注本多同。王琦曰：《唐文萃》作“強強啄食哺爾雛”，《樂府詩集》作“強強飲啄哺爾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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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益曰：《莊子》云：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劉衍曰：強強：勉強。王曉強曰：“尓”，你。兩句說鳥為哺育幼雛而艱難飲水啄食，轉又喻為家人生活拖累，尋求脫困機會的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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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詩經(jīng)·鄘風·鶉之奔奔》：鶉之奔奔，鵲之彊彊。箋云：奔奔、彊彊，言居有常匹，飛則相隨之貌。《康熙字典》：按“彊”與“強”，平上去三聲經(jīng)史并通用。此詩之“強強”，為成年野雉前行，幼雛跟隨之貌。則“飲啄”為成鳥攜雛鳥飲水啄食之狀，則后之“哺”為哺育之泛言，非指成鳥于巢中口對口喂養(yǎng)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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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信：蒙古本作“逐”?；\：吳注劉評本如此，王琦注本同，葉蔥奇以下皆從。宋蜀本、汲古閣本、述古堂本、密韻樓本作“龍”，汲古閣本下注“一作良”。蒙古本作“良”，徐董、曾益注本同。吳正子曰：籠媒，一作“龍媒”，非。又一作“良媒”，謂雉媒也?；\媒，蓋雉媒置籠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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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益曰：《西京紀（雜記）》云：茂陵文固陽，瑯琊人，善馴野雉為媒，用以射雉。隴，與“壟”同，田埒之高者。臥穟，五谷之穗，經(jīng)風雨而偃仆者，以見浥有啄食之處?；\媒，取雛鳥畜之，長乃馴狎，籠而置之壙野，得其鳴聲，以召集同類而掩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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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穟”同“穗”，谷類成穗后，因風雨而倒伏，則成熟受影響，又會水浸發(fā)芽，從而造成嚴重減產(chǎn)。二句謂，雖東邊田壟中因風雨偃穗而乏食，亦莫信西邊田壟中籠媒之招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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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田：宋蜀本、蒙古本、汲古閣本如此，汲古閣本下注“一作春”。述古堂本、密韻樓本作“春”。吳正子曰：“齊人織網(wǎng)”以下，語意與《田野黃雀行》同，欲其離網(wǎng)罟，遠禍機也。野田，一作“野春”。曾益曰：瑯琊，齊地。陳弘治曰：素空、平碧：邱象隨曰：“素而空、碧而平，無形影可見也?！毙靷魑湓唬合鄠鼾R人善捕鳥魚，織網(wǎng)的技術很高。素空：非常透明?！逗鬂h書·章帝紀》：“詔齊相省方空縠?！崩钯t注：“紗薄如空也?！卞X鐘書在《管錐編增訂》（第56頁）論及此詩曰：“《高僧傳》中指空為絲，此則指絲為空；誕妄之言，亦即考飾之妙喻也?！蓖鯐詮娫唬寒敃r的平盧軍駐在今山東省東平縣境，拎青、齊、海、登、萊、……等州，它們多在古代齊國境內，所以又用來暗涉割據(jù)于此的軍閥李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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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曾益以齊人指文固陽，過于拘泥。王曉強以齊人指李師道，亦不妥。最倔強難制，為河北三鎮(zhèn)，何不言趙人、燕人？徐傳武云齊人“織網(wǎng)的技術很高”，亦無依據(jù)，齊人是紡織絲綢的技術很高?！逗鬂h書·章帝紀》：“詔齊相省冰紈、方空縠、吹綸絮?！崩钯t注：“方空者，紗薄如空也。或曰：空，孔也，即今方目紗。”《說文解字》：“紈，素也。謂白致繒，今之細生絹也?！笨梢婟R地絲織品，以薄而未染色者最為著名，故梁簡文帝《謝敕赍納袈裟啟》云“魯縞齊紈，藉馨漿而受彩”。素空，即“空素”；齊人所織，非“網(wǎng)”也，是“素”也；薄白如虛空，故云“空素”。上句謂，“網(wǎng)如齊人織空素”，即網(wǎng)如齊人所織之薄白紗。平碧，地平色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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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爾：宋蜀本作“矣”，誤。曾益曰：無形影，細而罔覺。雉藏其首，不顧其身，故觸之而首紅。徐傳武曰：漠漠：淡漠不顯之意。傷首紅：被傷害而頭破血流。王曉強曰：“漠漠”，無邊際的樣子。爾，語助詞?！皞准t”，傷頭流血。暗示應聘者落頭流血的下場。當時每平定一處叛藩，其幕佐除個別例外，一般均隨同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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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漠漠，王曉強說是，《湖中曲》云“桂葉水葓春漠漠”，亦彌漫之貌。爾，即“汝”；誤爾觸之，即“爾誤觸之”。傷首紅，首傷流血而紅，此入網(wǎng)后掙扎欲破網(wǎng)鉆出所致，意象極其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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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剪：王琦、葉蔥奇、徐傳武、王曉強注本作“翦”。王琦曰：以艾葉綠花翦刻之，而置之網(wǎng)之上下四旁。鳥以為叢薄而就之，則入死地，故曰“中藏禍機不可測”。葉蔥奇曰：“艾葉綠花”，把艾葉剪成花花綠綠的，綴在網(wǎng)上，作為偽裝。徐傳武曰：艾葉綠花：把艾葉交錯如花鋪綴網(wǎng)上以作偽裝。剪刻：剪裁刻削，精工制作。禍機：招致禍害的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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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艾葉綠花誰剪刻，非是網(wǎng)加偽裝，使更難被發(fā)現(xiàn)，而是一如籠媒，是對野雉的誘惑。前“齊人”三句，言羅網(wǎng)難以辨識，然即“張在野田平碧中”，野雉經(jīng)過的概率是很低的，故必張網(wǎng)于野雉喜游處。“艾葉”簇生如“綠花”，而“綠花”非真花之開，故問“誰剪刻”，蓋嘖嘖嘆其美也。實際的情況，當然是就艾叢而張網(wǎng)，而非張網(wǎng)后再采摘艾葉置其地，蘇子卿詩之“張機蓬艾側，結網(wǎng)槿籬邊”可證。捕鳥獸的機檻為“機”，福禍的征兆亦為“機”?！妒勒f新語·識鑒》：“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俄而齊王敗，時人皆謂為見機?！毕戮渲暗湙C”，自然是雙關的用法。禍不可測，除了言其難料，亦言其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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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姚文燮曰：元和朝，李吉甫、于頔皆勸上峻刑。后李逢吉拜平章，性本猜刻，權傾朝野。賀謂羽儀文采，宜自韜晦，勉安粗糲，以給幼穉。若所處稍堪自贍，勿輕為羶地所餌。宵小羅織，杳無形影，偶中其機，必罹大害。深文峻法，嶮巇難窺，良可懼歟！劉衍曰：全詩借鳥雀立意，既是揭露當時世情，又是抒發(fā)自己科場被毀的憤懣。正如《出城》“啼烏被彈歸”一樣，詩人以鳥被陷受傷自比，顯為元和五年應舉后所作。王曉強曰：作這詩的目的，是勸誡文士不要趨利陷禍。當時一些蓄意不規(guī)的藩鎮(zhèn)厚禮羅致人才，郁郁不志的知識分子往往因而趨投之。鑒于叛藩及其附從者在元和間的悲慘結局，致使李賀作成這樣的寓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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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曰：此詩之旨，見注[2]。警告之具體所指，要結合當時之社會現(xiàn)實來分析。姚文燮說，是清代文士之顫栗，唐代尚不至此。王曉強說是。“隴東臥穟滿風雨”，喻不得謀生于朝廷也；“籠媒”，喻先受聘于藩鎮(zhèn)者；“艾葉綠花”，喻待遇之優(yōu)厚也；“禍機”，除了謀逆失敗后遭朝廷懲處，也包括不肯附逆而遭藩鎮(zhèn)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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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