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時吟見過黃仁俊的畫, 卻是第一次看見他的字。

　　紅色的字體凌厲干凈，力透紙背, 長長的一行整整齊齊，每一個字高矮大小看著都無甚差別, 像是用尺子比著寫的。

　　讓時吟這種從小養(yǎng)成的壞習(xí)慣寫字有點(diǎn)歪的人好生羨慕。

　　她帶著一沓子影印稿回家, 稿子往工作室桌子上一丟，就準(zhǔn)備去看個電影摸摸魚。

　　剛走出去兩步，腦海中浮現(xiàn)出男人揉著眼角的時候，略顯疲憊的神情。

　　前一天同學(xué)聚會出去的時候，他也是喝了酒的。

　　時吟腳步一頓, 背著身倒退著走到桌邊，垂眼看著桌上的牛皮紙袋, 靜了幾秒。

　　時吟長嘆了口氣。

　　這是她的作品，八月要用來參加新人賞的, 她得做到最好。

　　下午一點(diǎn)，梁秋實來的時候, 房子里靜悄悄的一片。

　　往常這個時間, 時一老師應(yīng)該正倒著掛在沙發(fā)上, 手里捏著PSP打游戲，身邊堆著薯片袋子和巧克力皮。

　　而此時, 客廳里空無一人, 茶幾上干干凈凈, 兩本漫畫書攤開在沙發(fā)上,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雜物。

　　梁秋實以為時吟是出去玩了沒在家, 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時一老師？”

　　沒人應(yīng)聲。

　　梁秋實推開了工作室的門。

　　時吟穿著居家服坐在電腦前，頭上套著一個粉色的小兔子毛巾發(fā)箍，細(xì)碎的額發(fā)全部抓上去，整個人趴在數(shù)位板上，只能看得見一個漆黑的腦瓜頂和半個白皙額頭。

　　梁秋實有種撞了鬼的感覺。

　　從來沒有見過天黑以前工作的時一老師。

　　他走過來，時吟剛好抬起頭，手里捏著筆，警惕地看著他：“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

　　梁秋實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間歇性發(fā)瘋，冷靜道：“您半年前就把鑰匙給我了?！?/p>

　　時吟面無表情的看了他幾秒，“哦”了一聲，重新垂下頭去：“《ECHO》前幾頁我之前畫出來了，你補(bǔ)一下遠(yuǎn)景，然后把網(wǎng)點(diǎn)上了吧。”

　　梁秋實放下東西，彎腰開電腦：“老師，完結(jié)篇的彩圖你畫了嗎?！?/p>

　　“……”

　　時吟假裝沒聽見。

　　“ECHO后面十頁的原稿呢?！?/p>

　　時吟裝聾作啞。

　　“新人賞八月就開始了，您現(xiàn)在還在修改NAME嗎。”

　　“……”

　　時吟終于憤怒地摔了筆：“你怎么回事兒，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秋實對她的憤怒視而不見：“提醒您一下還有多少工作沒做，這都幾號了，老師您長點(diǎn)心，我聽說新主編可跟趙編輯不一樣，是個很不好說話的人?！?/p>

　　他有多不好說話我當(dāng)然比你清楚。

　　時吟瞬間就萎了，長長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朝梁秋實擺了擺手：“我晚飯之前把分鏡草稿改完，今天晚上通宵畫出彩頁，明天開始畫完《ECHO》剩下的十頁原稿，退下吧，球球?！?/p>

　　梁秋實裝模作樣：“遵旨?！?/p>

　　時吟翻了個白眼。

　　*

　　時吟的新漫畫暫定名為《鴻鳴》，畫的是刀。

　　傳說上古時期軒轅黃帝造金劍出爐時，余下原料因高溫未褪去，自行流向模底，形成刀型，稱為鴻鳴刀。

　　因為是自成刀型，鴻鳴刀自我意識極強(qiáng)，并且威力足以和軒轅劍匹敵，持有者意志力薄弱甚至?xí)黄浞词桑S帝深覺后患無窮，欲以軒轅劍毀之，結(jié)果沒想到被它化形而逃，從此銷聲匿跡。

　　直到漢代才重現(xiàn)于世，而此時，這刀已經(jīng)能夠修煉成人型。

　　三十多張草稿修完又畫了一頁原稿，結(jié)束已經(jīng)凌晨了，窗外夜幕低垂，時吟數(shù)位板一推，哀嚎一聲，整個人平攤在桌子上，頭暈眼花，意識模糊。

　　肚子餓過了頭就感受不到餓了，時吟揉了揉眼睛，撐著桌邊抬起頭來，把修好的分鏡草稿發(fā)給了黃仁俊。

　　發(fā)完，她電腦一推，按了按生疼的脖頸，起身出了工作室。

　　梁秋實早就回去了，房子里安安靜靜，客廳沒開燈，時吟赤著腳走到落地窗邊，撥開綠油油的綠蘿藤葉，窗外燈火闌珊，整座城市被盛夏的夜晚溫柔浸泡。

　　連續(xù)用眼十幾個小時，此時看著街燈像是疊了影，她微瞇著眼，看著窗外長街發(fā)呆。

　　時吟沒想到會再見到黃仁俊。

　　她沒心沒肺了六年，本來以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其實現(xiàn)在想想看，她當(dāng)年喜歡黃仁俊哪兒呢？她對他完全不了解，最直接的吸引，也就只有那張臉了。

　　時吟覺得，她當(dāng)時其實應(yīng)該也沒那么喜歡黃仁俊，之所以會那么執(zhí)著于他，也只是青春期執(zhí)念帶給她了某種錯覺。

　　可是，她再也沒有遇見過第二個像他一樣的人。

　　她青春年少時期的執(zhí)念起點(diǎn)實在是太高了，導(dǎo)致她直到現(xiàn)在都沒能再看上誰，也沒有誰覆蓋掉他在他腦海里的影子，時吟有些憂郁，覺得自己可能要單身一輩子了。

　　單就算了，她現(xiàn)在還要斟酌著到底要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黃仁俊。

　　她看著窗外，盤腿直接坐在地毯上，夏夜里風(fēng)都帶著燥熱悶潮，不見涼意，時吟將窗戶開得大大的，然后伸長了手臂去夠旁邊的空調(diào)遙控，開到最低溫。

　　手機(jī)放在一邊，開了靜音，屏幕亮起，無聲地閃爍。

　　她沒注意，垂著頭揉了揉眼睛，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往臥室里走。

　　早上走得急，她連被子都沒疊，人直接倒進(jìn)被窩里，沾了枕頭就睡。

　　*

　　第二天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最開始的時候，時吟還以為她在做夢。

　　夢里她在一個火車站一樣的地方，站臺上空無一人，連列車員都沒有，時吟捏著車票茫然地在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站臺上走，然后就聽到了叮鈴，叮鈴的聲音。

　　那聲音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響。

　　時吟醒了。

　　叮鈴聲卻還在。

　　不急不緩地，以每隔三十秒一次的頻率慢吞吞地響著。

　　時吟眨眨眼，躺在床上歪了下頭。

　　這是門鈴吧。

　　她抓抓頭發(fā)爬下床，還困得睜不開眼，迷迷糊糊走到門口，整個人靠在防盜門上，打了個哈欠，拖腔拖調(diào)：“誰——啊——”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下，才開口：“時吟?！?/p>

　　時吟一個激靈，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了，整個人都嚇清醒了。

　　她急忙趴在門上從門鏡往外看，看見一張冷漠的臉。

　　時吟手忙腳亂地開了門，微張著嘴，有點(diǎn)呆滯的看著他：“黃主編？”

　　黃仁俊由上至下掃了她一眼。

　　姑娘赤著腳站在門口，睡裙被她睡得皺巴巴的，長發(fā)披散著，眼角濕潤，臉上還帶著紅紅的印子，整個人還有點(diǎn)兒迷迷糊糊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九點(diǎn)半。

　　黃仁俊垂手，人走進(jìn)來，看著她：“口水?！?/p>

　　時吟臉紅了，慌亂地抬起手來，用手背使勁兒蹭了蹭嘴角，白嫩的臉被她揉得變了形。

　　黃仁俊垂頭，無聲地彎了下唇，再抬起眼的時候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我昨天跟你說了今早過來?！?/p>

　　時吟眨眨眼：“我沒看見，你什么時候說的……”

　　“你稿子發(fā)給我以后五分鐘?！?/p>

　　時吟愣了愣：“您那么晚還沒睡嗎？”

　　“加班?！?/p>

　　時吟敬佩了，覺得主編真是個辛苦活兒：“您加班到凌晨的啊。”

　　“如果我的作者不凌晨給我發(fā)分鏡草稿過來，那我就不用。”黃仁俊平靜地說。

　　“……噢，我當(dāng)時剛改好，就給您發(fā)過去了，我以為您睡了。”

　　他看起來就是早睡早起，很養(yǎng)生的樣子。

　　時吟抓抓頭發(fā)，有點(diǎn)不好意思，本來就被她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這么一抓，看起來更有個性了，她抬頭：“那您是看完了嗎，這次的可以了嗎？”

　　她一邊問，一邊從鞋柜里給他抽了雙拖鞋出來。

　　身子一彎，睡裙領(lǐng)口往下飄。

　　黃仁俊視線頓了半秒，平淡地移開：“差不多。”

　　時吟松了口氣，看他進(jìn)來，一邊掰著手指頭自顧自地算自己剩下的工作：“那我就可以開始畫原稿了，《ECHO》還差一點(diǎn)就能完結(jié)，還有一頁彩頁大圖，八月前畫完《鴻鳴》的序章。”

　　她算著算著，又哭喪了臉，仰起頭來：“黃主編，我畫不完了?！?/p>

　　黃仁俊走到茶幾前，抽出筆記本，垂頭打開：“我看你前天出去聚會的時候挺自信的，還要去KTV。”

　　時吟一噎。

　　也不知道誰就因為她“不小心”“無意”地罵了他一句，就一直懷恨在心，給她留了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自己去跟小姐姐開開心心吃飯了。

　　她撇撇嘴，很小聲地說：“我以前趕稿來不及的時候，趙哥都會留下來幫我的……”

　　聞言，黃仁俊動作一頓，側(cè)過頭去。

　　小姑娘站在沙發(fā)旁邊，垂著頭，背著手，多動癥似的左左右右晃啊晃，晃啊晃，一邊自己小聲嘟噥。

　　脖頸修長，鎖骨削瘦，流暢線條往下有屬于女性的柔軟弧度。

　　睡裙裙擺下是精致好看的膝蓋，一雙細(xì)白小腿。

　　她像是沒變，又好像變了。

　　黃仁俊瞇了下眼，微微歪著腦袋，直起身來，指尖虛虛停在筆記本電腦的邊緣：“你想讓我也幫你？”

　　時吟一愣，抬起頭來，驚喜問道：“可以嗎？”

　　他勾起唇角，明明該是很溫柔的淺色瞳仁看起來卻冷漠又不近人情：“你想得美?！?/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