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料到搏擊的目的會變得越來越不單純，不過他也不在乎淪為殺人工具，誰叫這一次的獎金有四十萬呢。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趙壘，未來事務管理局簽約科幻作家，職業(yè)經(jīng)歷豐富，全職寫作，創(chuàng)作小說字數(shù)已達數(shù)百萬字。擅長描寫心理與社會，作品多為科幻題材的現(xiàn)實主義敘事。代表作品為東北賽博朋克主題《傀儡城》系列。2018年5月出版長篇科幻小說《傀儡城之荊軻刺秦》。

（接上文）

六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秦輝都在這個俠客主題的模擬空間里流連忘返，他既演行俠仗義的大俠，也扮奸淫辱掠的惡棍。平時只能想想的招式和姿勢也都玩過了。所謂的知覺調(diào)節(jié)器確實有效，他不僅找回了身體的感覺，甚至還找回了第一次進入模擬空間的那份好奇。

日子過的很快，他跟神秘女人的話越來越少。直到十月，他接到第五次格斗的邀請，好日子才就此結(jié)束。

【你有多久沒做痛覺測試了？】

家里，維護艙的八條機械臂正剝離秦輝手腳的人造皮膚，他剛從模擬空間里出來，本愉悅的心情一下就被神秘女人給破壞殆盡。

【其實我每天都有做啊。】他故作輕松道。

這幾天他常會在模擬空間里打開知覺模擬然后跟人硬碰硬，這并不算是痛覺測試，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單純的想氣那神秘女人。

【每天都做效果就差了?！?/p>

【是哦，每天都做的話就膩味了，得換換口味?！?/p>

神秘女人半響沒有說話。秦輝透過電子腦的連接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股怒氣，但又不知道這是她在生氣還是自己在生氣。等到裝甲片裝備完畢，痛覺測試隨著校準程序啟動，一陣針扎似的的疼痛開始沿著手腳傳來。疼痛從不是讓人舒服的感覺，秦輝一邊忍耐一邊細細體會，同是模擬出來的痛覺，模擬空間里還有些愉悅，現(xiàn)實里卻只讓人反感。有人說痛苦分為兩種，一種讓你變得更強，而另一種毫無意義。秦輝不知道哪種對他有意義。

【第五場的對手都很厲害，自己小心?！?/p>

【看樣子你是老江湖了啊，怎么，難不成你也是什么機械搏擊的發(fā)起人之一？】

【你從哪聽的】驚訝透過變調(diào)器傳了出來【誰告訴你的？】

【你還真是？】

秦輝的驚訝也一點不小。

【不是。你先告訴我發(fā)起人這事你是從哪聽的?！?/p>

【一個開茶館的老頭?！?/p>

【你見過章柄全了？】

【反應這么快，看來你倆早就認識？】

那邊沉默了半響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是不是給了你什么東西？】

【暫時還沒有?！?/p>

【不管他給你什么，都別用。今天這場別打了，我給你做一下檢查?！?/p>

【晚上回來再說。】

【聽我的現(xiàn)在就做?！?/p>

【你怎么管的那么多啊。你又不是我老婆】

那些調(diào)節(jié)器本就是沒經(jīng)過長期實驗的黑市商品，有副作用是肯定的，只是他死都不在乎，還在乎什么副作用。

無人出租將他帶到石佛寺水庫一處干涸的閘口，望著水閘外那繡跡斑斑鋼板他心里不禁一動。他還是有在乎的東西的，他不想死在水里，不想沉入那片漆黑的虛無之中。

此時正到入夜，太陽沒入西方，光明一點點散去。微風搖響干枯的樹枝，也引得水閘后陣陣轟鳴。

?有個人水閘下等他。是個女人。

“真是奇了怪了?！?/p>

秦輝忍不住嘀咕。那女人年約二十五六，一條短馬尾翹在腦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按說誰臉上沒有表情都不會奇怪，人總會有不高興也不難過的時候，而她的臉沒有表情就很奇怪。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一絲向上的弧度，常年發(fā)自真心的笑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跡?？梢钥闯鰜?，她的臉做過全面的修復，皮膚雖然能修復，能重造，但感情卻永遠失去了。

他認識一個人曾經(jīng)也有那樣的臉，只不過那張臉即使沒有重做，每次一見到他也會失去感情。一想起那個人他的心里就一陣刺痛。

【看住她的腿，小心手?！可衩嘏颂嵝训健?/p>

【我該聽你的把這場推掉的?！?/p>

她上身是軍綠夾克和黑色高領毛衣，而下身是跟蕭瑟秋風毫不搭調(diào)的牛仔短褲，至于短褲下，是一雙瘦似竹竿還沒有蒙皮的鶴型機械腿。

“我還沒想過會有女人參加這個?！?/p>

“是嗎”女人像是在笑，但又沒笑。

“我不打女人，咱們能不能各走各的，就當平局?！?/p>

“好啊?！?/p>

說完女人大步走來，十米的距離在那雙鶴型腿下只用了兩步半，然后女人伸出了手。秦輝自然明白她不是來握手言和的，他側(cè)身后閃，想要繞到身后去，沒曾想那女人雙腿突然變長，伸出來的手還是拽住了他。

就這么一下，他右手的半個手掌沒有了。

“你是不打女人還是根本打不過女人?！彼褦嗾频膬筛种戈聛黼S意的丟在了旁邊。

“伸手不打笑臉人，你長著這么一張漂亮的臉我哪好意思打。”

秦輝再退出四步，他的四步對鶴型腿來說只有一步，要是再把腿伸直那就只需半步。那女人歪著頭沒有動，似乎很奇怪他丟掉半只手以后還能笑著說話。

“你是不是有病？”

“嘿，通常女人一對我這么說就是對我有意思。”

雖然嘴不饒人但秦輝心臟卻跳的像打鼓，他看清了女人的手，一邊是液壓鉗一邊是鋼爪，都是特殊改裝過的，而女人的兩只手臂卻又不似平常工程義體那樣粗大。他知道，鶴型腿和這兩種改裝過的手出力雖高，抗擊打能力并不強，只要打中一下基本上就會廢掉。不過，前提是打的中。

秦輝開足馬力跑起來，那女人揮爪橫掃，電機過載的聲音就響他的耳邊，他腳下一滑壓低身子向那兩條細腿鏟去，這一下他沒法保證鏟斷，不過至少也能讓她摔倒。然而那女人只是一抬腿身子一轉(zhuǎn)就閃了過去，并且還順道朝他背上來了一腳。

這一腳不重，沒要他命，但足夠讓他向前摔個嘴啃泥。然后沒等他站起來，電子腦響起警報，左腳失去連接?；剡^頭，那女人已經(jīng)把他的斷腳扔到了一邊。

【認輸，你會被她玩死的?！孔冋{(diào)器將聲音放緩，放沉，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命令還是乞求。

【被女人玩死也不錯。】

說完他關閉電子腦通訊從地上爬了起來。失去一只手一只腳再面對那女人必死無疑，但他卻出奇的平靜下來了。

“你這人真有病”那女人皺起細眉，臉上終于有了表情，只是看起來還像是皺著眉在笑“打又不能打，嘴還那么多話?！?/p>

“我以前就這樣，什么都不行，就話多。我覺得你以前話應該也挺多的。”

女人不說話。

“你被人毀過容吧？”他淡漠的說。

這一瞬間女人愣住了，隨后她彎起嘴角笑了起來，只不過那笑是充滿憤怒和仇恨的笑。她依舊沒有說話，大步上來，鋼爪直直沖著他的肚子刺去。倘若她是揮爪橫斬，秦輝怕是要給攔腰斬成兩段。然而她是刺的，鋼爪扎西瓜似的噗一聲扎了進去。她想讓他緩慢而痛苦的死去，而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秦輝忍住痛用右手握住鋼爪的關節(jié)，同時解開義體的最大出力限制，只剩半個的手掌跟那剛爪的關節(jié)攪在了一起。

女人對這苦肉計吃了一驚，揮手來救卻為時已晚，秦輝趁機也廢了液壓鉗的關節(jié)將她壓倒在地。鶴型腿有個缺點，如果摔倒又沒有手臂是很難再站起來的，況且那女人慌了神，兩條頂尖的機械腿也只能在地上亂蹬。

秦輝也沒有任何勝利的感覺，他盯著女人那張驚恐的臉，腦中的黑色回憶像噴射的火山灰似的占滿了腦海。

類似的事好像發(fā)生過，他喝醉了酒，把一個人壓在身下還動了粗，那一切不過是因為她不想與他做愛。他一直都記得，只是不愿意去想，一旦觸碰那段記憶后悔就會撕心裂肺。

他想得越久，血流得也就越多，心也越痛。最后他拖著一條沒有腳的腿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向閘口邊緣，那下面是一塊水剛沒頭頂?shù)乃?，身體健全的普通人撲騰兩下就淹不死，但要淹死一個殘廢的義體人這點深度足夠。

那并非模擬出來的疼痛不停折磨者他，他想要結(jié)束這種痛苦，但失血卻先讓他失去了意識。

當秦輝再度睜開眼時，時光好像倒流了，他又回到了火災結(jié)束后第一次睜開眼的那一天，維生艙的艙門關著，有醫(yī)生喋喋不休的在講話，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周身沒有讓人發(fā)瘋的疼痛和瘙癢，只有肚子里像是放了一塊鐵陀似的又冷又沉。

“又是工傷？”醫(yī)生不耐煩的看著艙門上的電子病例“你投的哪個保險公司？”

?秦輝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醫(yī)生看了會病例然后自言自語道“噢，已經(jīng)付過了。行了，你的胃，肝和腸子都被切掉了一塊，不過你以前就做過大修復，數(shù)據(jù)庫里還有模板，里面該補的部分都給你補上了，過幾天補的皮膚適應好就可以出院了。”

醫(yī)生說完就去查看旁邊一個肚子上插滿線的病人了。

秦輝望著潔白的天花板腦袋一片空白，神秘女人的通訊地址已經(jīng)失效，怎么連都沒反應。義體損壞的地方都給換上了最簡單的塑料部件，左腳還勉強能用，右手就只是個空殼而已。

三天后，他回到家，發(fā)現(xiàn)維護艙里有一套塘藕1型的義體，除此之外還有一條信息留在了維護記錄里——我做了調(diào)整，可以直接用。再見，別再去參加搏擊了。

秦輝保持腦袋空空如也的狀態(tài)試了一下義體，尺寸跟他不完全相符，稍微小一些，但勉強可用，全部換上以后他站在鏡子前覺得自己像是有點營養(yǎng)不良。這種昂貴的仿生型義體多是量身定做，想來這套義體曾經(jīng)有主，只是不知是被拋棄了，還是義體的主人已不在人世。

他換回原先半殘的義體在屋里呆坐了一整天，用別人的義體感覺總會很奇怪，響應速度，知覺傳遞，等等細微的差別累計在一起就會變成無法接受的排斥。他可以把義體重新校準重新適應，但心里又總?cè)滩蛔∪ハ耄@副義體的主人跟那神秘女人是什么關系，那女人為什么要幫他，又為什么要離開。

到了深夜他滴水未進只覺口干舌燥，而當他到桌邊伸出完好的左手去拿水時手卻不慎將圓桌中心的花瓶碰倒。他一下子愣住了，眼看那玻璃花瓶從桌邊滾下才伸出沒有觸覺的右手去接，可花瓶卻徑直穿過右手掉在地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下一秒，那插著兩支百合的花瓶又出現(xiàn)在了桌子中央。他知道這不是幻覺，他的左手可以碰到那花瓶，而臨時的塑料右手卻碰不到。檢查了一遍屋里的全景投影設備他才發(fā)現(xiàn)前天更新的系統(tǒng)增加了個功能，義體同步模擬，一些投影出來的景物可以真實與義體互動。

有這個必要嗎？秦輝在距離桌子1米的地方站定，好像自己一靠近那花瓶和瓶子里的兩支百合就會碎掉。過去他靠著每天兩支百合追到了女朋友又把女朋友變成了未婚妻，如今他只想留個念想，這一下半真半假倒讓他手足無措起來。

過了一會他干脆從投影設定里把花瓶刪掉，后來又索性整個投影系統(tǒng)全部關閉。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住的所謂精裝公寓其實小的驚人，而除去那些投影出來的裝飾物還有自己搬進來時就有的東西以外，這屋里就只有那神秘女人弄來的維護艙和一臺食材處理機。他自己只有幾件舊衣服和兩雙破鞋。

他從未覺得那神秘女人對他很重要，但當一個人一無所有時就會想方設法賦予一些事物以意義。從哪能搞清楚那神秘女人到底是誰，這個問題困擾了他一整晚。

中午時一條信息發(fā)到了他的手機上，有人約他晚上見面。那人他不認識，不過地點倒是很熟。

七

“秦先生恢復的不錯啊?！?/p>

穿灰色西服的男人遞上來一支中華，然后用一支鋼筆樣式的火機給他點著。

“就是補了點皮而已?！?/p>

“除此之外還補了不少血吧?！?/p>

他們見面的位置是天堂之夜會所的VIP包廂，西服男名叫孫泰銘，他很痛快地表示自己是會所的老板，同時也是機械搏擊現(xiàn)在的組織人之一。

孫泰銘說：“之前那一場，判為平局，按理說我應該報銷你的義體維護費，不過我有個疑問。”

說到這他給自己也點了根煙然后舒服的靠在了真皮沙發(fā)上。

“你明明有機會打贏甚至殺了她，為什么不殺?！?/p>

“打女人已經(jīng)是我的底線，更別說殺女人了”秦輝也靠在沙發(fā)上，把自己的塑料腳翹起來對著他“你們難道不分男士組和女士組的嗎？”

“裝上義體男女的差別其實不大?！?/p>

“嗯，你的體格裝女式義體確實差別不大?！?/p>

孫泰銘先從鼻子里發(fā)出笑聲，然后彎起嘴露出笑容。孫泰銘不壯，臉白凈陰柔，要裝義體肯定男女通用。

“我倒是比較喜歡不分性別的工程型義體，畢竟男女平等嘛?！?/p>

“所以你就開了會所？”

“我還有一家SPA館”孫泰銘從嘴里呼出一口煙“你這種類型在那邊應該挺吃香的，要不要去試試。”

“這么說你找我是來給我介紹工作的嘍。”

秦輝細細品了一下中華煙里的梅子味，很香，但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有空，做個兼職，也不錯。”

孫泰銘擠了擠眼睛，他的笑很溫和，說話時前半截嚴肅，后半截輕佻。跟這種人說話總得小心，因為每一句話都可真可假，你要信了就會落入陷阱，你要不信就會被引入歧途。秦輝知道這種笑容和這種說話方式意味著什么，他的老局長就是這樣的。一個小中層領導，既要順著上面的意，又要安撫下面的心。他說的話都是真心不假，只是那真心總是被別人拿來拿去。

“那么正職呢？”秦輝問。

孫泰銘沒有說話，他沒有在考慮什么東西，只是單純想表現(xiàn)出自己掌握了主動。

“秦先生前四場都饒了對手一命對吧?！?/p>

“血很難洗，況且殺了人我也沒什么好處，你們打點警察花的錢應該不少吧?！?/p>

“小意思而已”孫泰銘擺擺手，眼里的冷光在煙霧后閃閃發(fā)亮“往后的對手會越來越強，我佩服有準則的人，但我不佩服死人。我希望你以后能放開手腳，別那么拘束?！?/p>

“有額外獎金么？”

“有”孫泰銘大笑了一聲“當然有，只要你敢做，我們甚至會安排更多的場次?！?/p>

“那如果我要退出呢，按慣例你是不是得滅我的口?！?/p>

“只要你不去拍自傳，那隨意。這里也有很多閑職，要是哪天打膩了，來陪陪姑娘們也不錯。當然，那都是以后的事，現(xiàn)在如果你要打下一場的話……”

孫泰銘看了一眼他的塑料手說道：

“得需要一套新義體吧。”

秦輝不語，他心里在想那神秘女人大概跟孫泰銘不是一伙的。沉默良久后他抬起頭看向?qū)O泰銘冰冷的眼睛。

“我打下一場，不過有幾個問題我想問一下?！?/p>

“什么問題?！?/p>

“你們是怎么找新人的，還有，你們有沒有一個女機械師遠程幫機械盲調(diào)整義體？”

“招新人這事每個組織人都有自己的辦法，至于女機械師”孫泰銘思索片刻隨后語帶揶揄的說“你確定不是哪部電影里的橋段嗎？”?

很好，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秦輝抽了口煙盤算著怎么問出更多的事。

這時孫泰銘站起來理了理西服說：“我還有點別的事要處理，不如你先留在這，想玩些什么，我全包。”

“下次吧?！?/p>

放在平時秦輝肯定也就大大咧咧的留下來了，今天實在是沒心情。他抽完煙便離開了VIP室，沿途房間的夢幻場景對他毫無吸引力，等他到達并不寬敞的前廳時文麗華正在那里跟人聊天?？吹剿院竽秋L情萬種的領班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秦輝同樣以微笑回應。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其實沒有出現(xiàn)在臉上。

十一月，天氣越來越?jīng)?，孫泰銘送來的義體用支架立在維護艙旁邊冷得像塊石雕。那是迅鷹公司以軍用義體為模板出的一套仿生與工程兩用義體，名字叫做流浪者。與智遠科技的藕系列相比，流浪者的出力，耐用性，還有堅固度都要高出許多，并且兼容工程模塊化改造，在重量上也取得了不錯的平衡。只是就皮膚貼合還有知覺模擬上來說，流浪者要差上不少，而且說是兼容仿生型，秦輝裝起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像一個打過太多類固醇的健美運動員。

作為迅鷹公司的尖端產(chǎn)品，流浪者型的銷量非常一般，因為需要裝工程義體的人往往用不起這樣的高端型號，而用得起的，會準備仿生型和工程型兩套。

神秘女人送來的塘藕型他好好的收進了衣柜里的，他的舊白藕型缺的手和腳已補齊，兩套多余的義體放在家里，感覺就好象家里多了兩個人。

第六場格斗應該用哪一套義體秦輝稍稍有些猶豫，流浪者毫無疑問更適合戰(zhàn)斗，但是神秘女人不來幫著調(diào)校，他總是不太自信。他按著網(wǎng)上的調(diào)校指導教程做了三次，前兩次都把喝水的玻璃杯捏碎了。

第六場的地點很奇怪，不在荒無人煙的遠郊，而是在沈陽南站邊上的一棟公寓里，同時這一場不僅要殺掉對手，還要殺掉公寓里的一個普通人。

那人是個娃娃臉的大個子男孩，姓誰名誰，做什么的秦輝一概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他早料到搏擊的目的會變得越來越不單純，不過他也不在乎淪為殺人工具，誰叫這一次的獎金有四十萬呢。銀行賬號里的錢往上漲是他唯一打下去的動力，但錢本身對他有何意義，他倒是從來沒想過。

??? 深夜，他穿著一件保暖的夾克來到了公寓下，流浪者扎實的設計和充沛的動力讓整個身體既有踏實的厚重感動起來又輕快靈活，不過過于壯碩的四肢也讓他感覺有些異樣，好像自己有些浮腫。他穿了件黑色棉麻外套遮住上身，下身套了條肥大的練功褲，沒有穿鞋，那寬大的腳掌得穿義體特制的鞋。

大概是事先清過場，正門沒有人，街對面的娛樂中心也只是亮著招牌沒有聲音。六層的公寓樓有兩個電梯，其中一個正在往上。要殺的那個人在三樓，秦輝走了離他比較近的樓梯。

他沉重的腳步聲在樓梯間里回蕩，感應燈一時亮起一時熄滅，蒼白的燈光比深邃的黑暗更加寒冷，他到達三層時電梯剛好也到了三層，門叮的一聲打開，從里面出來了一個熟人。雙臂一長一短，雙腿粗壯有力。半猩猩男看到秦輝也略微詫異，驚訝過后，兩人微微一笑，此時要殺的目標也打開防盜門探出一張娃娃臉驚恐的望著他們。

?空氣凝結(jié)。三人誰也沒動，而時間在動，頭頂?shù)母袘獰趔E然熄滅。

燈光消散的一瞬間秦輝側(cè)身躲進樓道，只聽‘叮’的一聲響，白光重新灑滿地面，一根鋼釘沒入墻里，秦輝一把扯下樓梯間的鐵門作為盾朝前突進，猩猩男后退站牢，長拳一打，鐵門便像鋁片似的折了過去。

那猩猩男動作比上一次快了一倍，雙手也協(xié)調(diào)了很多，在揮拳的同時射釘手也對準他的膝關節(jié)射出鋼釘。秦輝只得后退閃躲，彎曲的鐵門成了障礙，而狹窄的空間也讓他沒法繞到身后去。在下一次鐵拳揮來時他拋掉門，俯身以手硬接射來的鋼釘，再躍起拉住長臂猛擊關節(jié)。

秦輝一擊得手，正要伸掌去捉那支射釘手，然而那長臂斷開的部位卻突然探出把短刀朝他脖子劈來。秦輝沒料到這一招，只得身子一沉抬起肩擋住這一刀。猩猩男趁機后退，射釘手依然不斷射出鋼釘。得益于流浪者預留出來的工程模塊建構(gòu)簡單，即使手臂上扎了好幾根鋼釘卻依然能用。但總是挨打也不是辦法，秦輝見身旁的防盜門被長臂打的門框松動，便一腳踢開門閃了進去。

那房間不到三十平，秦輝本以為那個長著娃娃臉的家伙會縮在角落里發(fā)抖，沒想到他已經(jīng)從窗戶跳了出去。

“看來你也被打進敗者組了？”猩猩男在外面喊道。

“我是平局組?！鼻剌x回道。

靠近門的案臺上有把切水果的刀，秦輝拿起來走向窗戶。他覺得猩猩男斷了手會知難而退，結(jié)果剛走到窗邊猩猩男就一邊射擊一邊沖了進來。秦輝一揮手，水果刀飛了出去，這一刀本是沖著眼睛去的，不過在模擬空間里練出來的暗器功夫總是差點意思，刀擦著猩猩男的臉頰扎走了半個耳垂。

猩猩男本能的閃躲讓他失去了準頭，兩根鋼釘一根扎到了墻上，一根飛出了窗戶。秦輝拽住他的射釘手一把捏碎丟出窗戶，然后再把那藏有短刀的一截斷臂扯下來也丟了出去。

“想活想死？”秦輝把他摁在墻上問。

猩猩男彎起嘴角冷哼一聲，然后一口痰啐在了秦輝臉上。

秦輝只覺惡火陡然而起，抓住他的后腦勺就往墻上撞去，第一下他的鼻子噴出了鮮血，第二下眼鼻口全部迸裂，到第三下那猩猩男整張臉就像一個碎掉的南瓜似的流出了腦漿和血液的混合物。

這一幕秦輝毫無感覺，他扯下一塊領子來擦擦臉，然后從窗戶跳了下去。那娃娃臉的家伙已經(jīng)快跑到了南站廣場，車站里的警察有沒有被打點好秦輝并不清楚，他一邊追一邊拔出根鋼釘朝那家伙的后頸擲了出去。這一下命中了肩膀，那家伙吃痛倒地回望了一眼便憑命往旁邊的小鋪爬了過去。

小鋪正在裝修，沒有人，沒有后門，也沒有窗戶。秦輝走到口時，那家伙已經(jīng)絕望地靠在了墻上。

那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男人個子雖高，但看著弱不經(jīng)風，不過從三樓跳下來沒有摔瘸，一分鐘多點的時間還跑了五百米出來，到也稀奇。秦輝不禁贊嘆道：“對于一個長肉腿的家伙來說，你跑的可真夠快的?！?/p>

他走上前去掐住那男人的脖子，泛著血色的脖子在鐵手中顯得格外脆弱，他想了一下，把人掐死和一口氣捏斷脖子好像沒什么區(qū)別。只需盈盈一握。

就在秦輝思索該用哪種方式時，那男人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秦輝，我知道你是誰?！?/p>

“是嗎？”他把那家伙提起來仔細看了看臉“我以前挺出名的，你知道我又如何?！?/p>

“我還，咳，我還知道，跟你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p>

?這一下他停住了。

“不，你不可能知道?！?/p>

他本想試探一下，卻發(fā)現(xiàn)手中的人已經(jīng)快暈了過去。而就在這時，尖銳的剎車聲在身后響起，接著一個男人高亢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是不知道?！?/p>

?秦輝剛要回頭，一顆子彈便隨著槍響擦過耳朵打在了墻上。

“但是我知道，把他放下來?！?/p>

來者是個穿著警察大衣的男人，而他手上握著的卻是部隊配發(fā)的二九式手槍。

秦輝側(cè)過身，手拽住娃娃臉男人的前襟把他提起來說：“你知道我可以拿他當盾把你干掉的吧？”

“你可以試試?！?/p>

那警察雙手握著槍紋絲不動，南站的警燈被之前的一聲槍響全部點亮，端著各式槍支的巡防特警正一窩蜂的往邊跑來。

“好吧，你贏了?！?/p>

秦輝松開手，然后轉(zhuǎn)過身，那警察給他后頸插上抑制器時他小聲道。

“說真的，你槍法真差?！?/p>

那警察倒是不為所動，秦輝只覺腦袋一熱，隨后他的腿自己跪了下去，而雙手斷開鏈接無力的耷拉在了兩邊。

圍過來的特警把外面照的雪亮，那警察跟他們說了些什么亂哄哄的秦輝也沒太聽清。幾分鐘后特警散去，秦輝被控制著坐上了警車的后座他看到那警察檢查了一遍小鋪邊沿的攝像頭，然后才把娃娃臉的男人扶上副駕駛開動了車子。

抑制器強制斷開了義體的軟件連接，并且封住了網(wǎng)絡，停止運行的義體把他牢牢壓在了座位上。那警察切入自動駕駛以后就把車載電腦啟動開始排查沿途的攝像頭，并小心翼翼地觀察后面有沒有車跟蹤。前擋風玻璃閃出來了各種信息，秦輝從登陸畫面看到那警察的登陸名叫陳海瑞。

“我該不會這么倒霉第一次干活就碰到了一個清廉警察吧?！?/p>

“拿錢的不是我?！标惡Ｈ痤^也不回的說。

“也許是你的名字把人都嚇跑了?！?/p>

“其實是我打算改名叫陳合珅，只是聽起來好像不太順口?！?/p>

車子繞了一會，確認沒人跟蹤以后便向北開往了白塔醫(yī)院，在快到目的地時陳海瑞拐進一個地下車庫停在了一排無人出租旁邊。他把娃娃臉男人換到無人出租上然后兩人一起離開，過了大概一小時，陳海瑞一個人回到了車上。

秦輝從后視鏡里看著陳海瑞的臉，那個警察臉長得正氣凜然而眼中又帶有一絲憂郁，高聳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怕是不少女人都抵抗不了。電影里的主角通常都這樣，自己要死可能就會死在這種家伙手里。

“跟我一起的那個女人，是什么意思?！彼掏痰膯枴白罱页巳孟駴]跟哪個女人一起過。”

“噢，那其實是我瞎說的，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而已?！?/p>

陳海瑞握著方向盤打了個呵欠然后繼續(xù)道。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條故意殺人和一條殺人未遂，兩樣并一起至少是判無期?！?/p>

“哦，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嗎？”

陳海瑞轉(zhuǎn)過頭來上下打量好像是一條嗅到肉味的狗。

“你大概不太清楚你現(xiàn)在的處境吧?！标惡Ｈ鹫f。

“我知道這個點，我要么在吃宵夜，要么在睡覺?！?/p>

“曾經(jīng)的消防英雄，現(xiàn)在的生活可真是單調(diào)啊，他們沒發(fā)個獎杯給你擦你是不是整天呆在屋里就沒事做?！?/p>

秦輝一時語塞，很少有人會主動提到他被評為消防英雄的事，就算他主動提起別人只會帶著廉價的善意稱贊他是多么崇高的一個人?，F(xiàn)在突然有人諷刺一通，他倒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我的處境我不關心，你到底是要抓我還是要放我，給個準話?！?/p>

陳海瑞思索片刻說道：“你的任務沒有完成，組織機械搏擊那邊的人會找你麻煩，或許你就會是下一場的目標。你要自首也沒什么好處，我實話說了，輕判肯定判不了，牢里也有他們的人。兩條道橫豎都是死?！?/p>

“所以呢？”

“你要殺的人，我可以給他偽造死亡，你會完成任務?！?/p>

“嗯，那我要分你多少錢？”秦輝開始考慮四十萬該拿多少出來。

?陳海瑞歪著頭好像認真考慮了一下，然后轉(zhuǎn)了過去看向前方。

“錢我不需要，這些人你認識誰？”

陳海瑞在車前擋風玻璃上放出了6個人的照片，秦輝認出了章柄全和孫泰銘。

“你要查他們還是想插一腳？”

“我要做什么跟你沒關系。你認識誰？”

“那我也實話說了，死活我根本不在乎。要想我?guī)湍忝?，你就告訴我那個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有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找她的。”

陳海瑞從后視鏡里看著他，像是要從眼睛里看出他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我的一個名單上有你的名字，我本來在監(jiān)視你，你住院的時候那女人去看過你，還去了你的住處，我看到了她留給你的信息。你們現(xiàn)在斷了聯(lián)系對嗎？”

“警察就是方便哈?！?/p>

“這六個人里你認識誰？”

“章柄全和孫泰銘?！?/p>

“他們有沒有給你知覺調(diào)節(jié)器或者類似的東西？”

“怎么，你是緝毒警？”

“我查我自己的案子，他們有沒有給你？”

“你不會真要查電子毒品吧，那玩意滿大街都是，還不違法。我聽說緝毒支隊都要給解散了，你是不是急著立個功轉(zhuǎn)到別的部門去。”

“是，那屌玩意是滿大街都是，今年光沈陽就至少七個人用這玩意猝死，要是哪天你死了，給你收尸的搞不好就是我。我希望那天我能告訴你是誰害死你的?！?/p>

“看不出來呀，你還是個好警察?！?/p>

秦輝想了想，把章柄全的事說了出去。

“那孫泰銘呢?！?/p>

“他沒有給過我。”

?秦輝在我這個字上加重語氣，陳海瑞點點頭陷入了思考。

“那個女人是誰，她住在哪？”

“找她你想干什么？”

“她照顧我這么久，我總得感謝一下?！?/p>

秦輝說的是真心話，但說出口又覺得這話有點可笑。陳海瑞望向車窗外，一輛沒有人的出租從外面進來準確的停進了充電位。

“我可以告訴你，但孫泰銘的會所里有什么情況，你有空可以跟我聊一聊?！?/p>

“你為什么不自己親自去看看?！?/p>

“我那點工資消費不起?！?/p>

“行”秦輝咧嘴一笑“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家伙。”

聽到他的話陳海瑞下車取掉了抑制器，秦輝活動了下手腳從車里出來。陳海瑞點上了兩支煙。

“王宇佳，你知道吧?！?/p>

他接過煙靠在車上想了想“不知道?！?/p>

陳海瑞露出詫異的神色看過來，隨后好像理解了什么似的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打上了一個地址給他看。

“去這里找她?！?/p>

說完陳海瑞便上了車，而秦輝拉開后門又坐了回去。

“你還干什么？”陳海瑞回頭皺起兩條烏黑的眉毛。

“幫人幫到底”他看向旁邊一排無人出租說“這大半夜的，你總得送我回去啊?！?/p>

?

八

秦輝收到四十萬到賬的消息時已是第二天中午一點，那時他正在鐵西產(chǎn)業(yè)新城的一個工廠宿舍樓里等人。他站在消防通道里，躲著電梯門，正看向面前的501號房。消防通道里滿是煙味，惹得他總是想抽煙。

這棟宿舍樓是三七年工業(yè)園紅火時造的，工藝簡單，外型是板直的長方形，附近還有五棟幾乎一模一樣的樓。工廠停工以后廢棄的廠房就開起了各種商鋪，園區(qū)內(nèi)也不受路政管理，各色自建屋如真菌一般依附著朽木似的廠房和宿舍茁壯生長。外圍的圍墻儼然把整個工業(yè)園隔絕成了一個小小的生態(tài)世界。

秦輝靜靜地等著，到一點半時，有個穿著防水大衣還用兜帽罩住頭的小身影從電梯里出來站到了501號房前。

那人個子可能剛剛只到一米六，黑色的防水大衣再罩住頭襯的那人身形更加的矮小，仿佛那里面根本就沒人，活著的只是件衣服。

他走到那衣服的背后，望著那個小不點毫無知覺的掏鑰匙開門。

“我總覺得你會更高一點?！?/p>

他突然開口，小不點嚇得發(fā)出一聲驚叫，手中提著的餐盒掉在地上，清水粥撒了一地。

看到他的臉以后她轉(zhuǎn)身就往電梯跑去，秦輝拉住她的胳膊，帽子落下，露出了一張滿是紅色結(jié)塊的臉。

“我早該猜到是你?！?/p>

王宇佳，正是兩年前他從那場大火中抱出來的女孩。雖然她的燒傷并不致命，但依舊毀了全身大部分的皮膚。

“放開我?！?/p>

?她奮力掙扎，可這么一個小女孩怕是普通的男人都掙不開，更別說他一個義體人。她徒勞無功地想把胳膊拽出來，秦輝就那么握著一點也不敢用力，仿佛手里是塊纖細的玻璃。兩人就這么僵持著，過了好一會王宇佳終于放棄了抵抗。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有朋友?！?/p>

他攔住電梯門，與面前那個小女孩互相瞪著，直到電梯關上門下去王宇佳才氣呼呼的轉(zhuǎn)開臉。秦輝臉上一陣燥熱，這近兩年居然是這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一直在幫他，教他該如何活下去。

“我說了再見了，你干嘛還來找我?！?/p>

“怎么，你那套報恩的戲玩完了，說走就走啊?！鼻剌x也把臉扭開，面對眼前的小丫頭，俏皮話也說得不利索了。

“我才不是為了報恩?！?/p>

“那是為了什么？”

??? “為了道歉?！?/p>

“道歉？道什么歉，你以為我變成這樣是你害的啊，那火又不是你放的。”

“就是我放的。”王宇佳鼓著腮幫子說道。

“哈？”

秦輝張著嘴，不可思議的望著面前的女孩。雖說她現(xiàn)在樣子像是氣到什么都會說，但滿是痛苦和憤怒的眼睛卻說明她的話是真的。

“那場火是我放的。”

“為什么？”

“為了殺一個人。”?????

???

“兩年前，有一個專殺義體人的連環(huán)殺手?！?/p>

王宇佳打開門讓秦輝進去，然后一邊脫防水大衣一邊關上門。

“他是個黑客，會把義體的痛覺反饋開到最大，活活把人折磨死。他最后殺的人，是我哥哥?！?/p>

要把大衣掛到門后的掛鉤上她甚至得踮起腳尖，秦輝想要幫忙，但沒來得及動她就已經(jīng)掛好了衣服。她里面穿的是件棉質(zhì)冬季病號服，那衣服看著已經(jīng)洗過很多次了，上面依然有黃色的膿液痕跡。

“那你，你是怎么靠那場火殺他的？”

“我認識一些黑客，花了些錢發(fā)消息約他到那個化工廠見面交換資料。我知道那里有易燃品，就事先裝了炸彈?！?/p>

“夠狠啊”秦輝靠在門邊打量著面前簡陋到幾乎什么都沒有的客廳“那你怎么倒在外面配電室的?！?/p>

“有幾顆炸彈沒有炸，他當時控制住了廠里的門禁，我只有在外面毀掉整個電路系統(tǒng)才能困住他。”

“所以你把自己也困住了對吧。”秦輝揶揄道。

王宇佳坐到客廳里唯一的一把木椅上，背對著他不說話。她的面前有臺處理器還亮著燈，投影顯示器檢測到有人就把畫面投射了出來。那是一張星空圖作為背景的桌面，秦輝可以看到在右下的小角落里放著兄妹合照。

“那么你的錢是從哪里來的呢，請黑客造炸彈要花挺多的吧。”

“我哥哥也打機械搏擊，我是他的機械師”看到他的視線，王宇佳關掉了投影器?！八A了八場。那時候獎金不太多，不過也攢下來了一些。”

“所以你給我的那副義體是你哥哥的？”

“是，你們體型差不多，你應該也可以用”王宇佳看到他塑料的手抬起頭說“不合適嗎？”

“呃，有點點小。”

“他比你小一歲，做義體也比較早，可能體型上是小一些?！?/p>

“你哥哥當過兵？”

“嗯，聽說有仗要打就傻呵呵地退學進了部隊，結(jié)果沒上過前線戰(zhàn)爭就結(jié)束了，后來部隊安排轉(zhuǎn)業(yè)他又傻呵呵的去了工廠還主動做了義體?！?/p>

“男的那年紀都挺傻的，我也是那時候進的部隊，而且是預備部隊也沒上過前線，轉(zhuǎn)業(yè)的時候去了消防隊，還不如工廠呢?！?/p>

“你們都傻，就一張嘴吧張嘴就能氣死人。”

“好好，對不起對不起。”

秦輝想找個地方坐下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客廳里只有一把椅子還被占住了。這地方比他的公寓還要荒涼。

“所以你幫我就是為了道歉？”

“也不全是?！?/p>

她低頭看著膝蓋思索了片刻，然后抬頭望向被風刮的呼呼作響的窗戶。側(cè)面看過去她臉上因燒傷留下的紅色結(jié)塊異常扎眼。

“機械搏擊的幾個組織人成立了一個俱樂部，我覺得他們有人跟我哥哥的死有關系，所以想利用你進入俱樂部?！?br>

“然后呢，你要調(diào)查他們，找出那個有關系的人？”

“你笑什么?！?br>

“沒，我沒笑?！?/p>

秦輝并沒有諷刺的意思，假若她真要這么做，他義不容辭。但話說出來卻有掩不住的笑意，大概是那些話從個小丫頭嘴里說出來有些不太現(xiàn)實吧。

“你的計劃是什么，我應該優(yōu)先跟誰接觸？章柄全還是孫泰銘?！?/p>

“你……”

她張開嘴，但話到嘴頭又給咽了回去，過了好一會才嘆了口氣說“不，我不想再查了?！?/p>

“為啥？”

“我已經(jīng)殺了兇手，仇我已經(jīng)報了，我找那些人只是因為我沒有其它的事情可做。我查了很多事，也找不出頭緒來。也許我哥哥的死就是單純運氣不好碰到了那個專殺義體人的家伙。我，只是想找些人撒氣罷了。你該找點別的事做，我也該找點別的事?？偟孟胂胛磥??！?/p>

聽到她這么說秦輝突然很想狠狠的來一口尼古丁，然后再說些諸如是的，人總有別的路可走之類的大道理。但他說不出口，他自己就是一個毫無目標的人?？吹剿哪槪蜁肫鹱约簞倧幕杳灾行褋淼哪菐追昼?，疼痛讓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自己又有什么資格談未來呢。

“你的臉，一說話就會疼吧？”

“會，不過還好”她抬起同樣滿是結(jié)塊的手理了下粘在脖子上的頭發(fā)道“疼得受不了我會用調(diào)節(jié)器抑制一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麻木了?！?br>

“對不起，以前是我不好。痛苦這事，你比我懂的多了?！?/p>

“不，應該是我對你道歉，是我害你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也是我把你牽連到機械搏擊里去的?！?br>

一時間他們都不再說話，沉默使得樓上兩夫妻的爭吵聲異常清晰。

那么以后呢？就這樣各走各的？

其實你用不著對我道歉?！鼻剌x心中的酸楚漸漸鼓脹起來“我是個混蛋，是個喝醉了酒會打女人的王八蛋。我救你是因為我的未婚妻一句話不說跑了，我不想活了才會沖進去救你。你也不想活，我也不想活，結(jié)果我們倒是都活下來了，你就當是老天開了個玩笑吧。”??????

說完這些心底的話，他通體暢快，連樓上的爭吵都變得不那么刺耳了。

“現(xiàn)在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么問題？”她輕柔的說。

“你覺得是做一身仿生皮膚好，還是去做皮膚修復好？”

?

九

十一月，沈陽發(fā)生了很多大事，先是國內(nèi)排第三的娛樂公司爆出旗下模擬軟件暗藏違規(guī)代碼而關停整頓，再是新的法規(guī)提上日程，未認證的情緒調(diào)整類軟件和硬件都被歸為非法。然后市政府在各處設立綜合維護中心，美其名曰公立免費義體維護，而那維護不僅強制還要登記。再來網(wǎng)絡各種大小媒體都開始爭相報導沈陽市發(fā)生的犯罪案件，以至于沈陽在一夜間成為了犯罪之城。然而盡管如此，沈陽作為義體補助最高的城市，還有國家高新技術(shù)產(chǎn)業(yè)基地，依舊是年輕人的理想之地。

其它大小事情還有很多，只是秦輝并不關心。十二月開始，被強風吹散的霧霾重新聚到一塊籠罩住城市以后他就很少出門了。有了王宇佳的地址之后他就喜歡上網(wǎng)上亂訂一些東西，那小丫頭不用變聲器朝他發(fā)脾氣的時候他倒覺得挺開心的。每天等著快遞送來意想不到的鬼玩意成了他的樂趣之一。

而關于第六場格斗和那套流浪者型義體，他選擇了隱瞞和欺騙。

十二月七日，他在醫(yī)院換完鼻腔過濾器便去了于洪三臺子的一個臨時集市。那里賣的都是積壓已久的軍用物資，不少網(wǎng)商采購游走在滿臉戒備的部隊倉管之間，大宗進貨都被拒絕，小宗進貨不講價，結(jié)果都以失望收場。秦輝在一排小貨車間來回穿梭，最終他看中了一件黑色的防風衣，大小剛好遮住流浪者型義體。

“我建議你買義體用的鞋?！标惡Ｈ鸩恢螘r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邊。

“鞋子最貴”他拿起一雙標價兩千五的義體專用靴子，看了看又給放了回去。“錢得省著點花?！?/p>

“是啊，你跟那小丫頭玩的挺開心的，都改邪歸正不再去會所了是不是?！?/p>

秦輝一瞬間起了個念頭。必須干掉陳海瑞?，F(xiàn)在對生活他有了顧慮，在這個平頭警察和勢力龐大的孫泰銘之間他更傾向選擇后者。

“我查過了，你就是個小刑警”秦輝說“干嘛要跟孫泰銘過不去?！?/p>

“我沒跟他過不去?！?/p>

“那你把我叫出來干嘛。”

“我是來給你提醒的?！?/p>

“行了，我什么尺碼，我自己知道?！?/p>

秦輝點了兩根煙，自己抽一根，遞過去一根。陳海瑞一手拿煙一手把手機放在了秦輝面前。手機的投影系統(tǒng)投射出了幾張駭人的畫面。有個面部被血覆蓋的人，不僅四肢義體被卸掉，連接神經(jīng)的接口也被拆了下來。周圍的幾張小圖顯示那死人的仿生義體被拆成幾塊，不是放在火爐上就是放在油鍋里，而義體的知覺由連接線直接牽引了出來。小圖圍著的正中央大圖是那死人插滿連接線的肚子，那些連接線通過粗糙的手術(shù)直接連進了臟器，看起來就像是好幾條黑蛇咬破肚皮鉆進了身體。

那死人躺在一張很貴的實木桌子上，臉部特寫的圖即使被黑白處理過依然能感受到死狀的慘烈。他流出血淚，嘴里的半截舌頭和碎成一塊一塊的牙齒都是自己咬的。臉上的血染紅了白發(fā)。

“章柄全死了。”

陳海瑞深深抽了口煙，然后把手機收進大衣口袋。?

“我來提醒你，兩年前那個專殺義體人的連環(huán)殺手現(xiàn)在又開始作案了，參加機械搏擊的人都是他的目標。我這已經(jīng)分不出人手去保護你們了，自己小心?！?/p>

賽博朋克，機甲義體，這些在國外已經(jīng)發(fā)展成熟的科幻主題，如何跟中國當下的社會文化歷史相結(jié)合？趙壘將這些元素，與中國東北的歷史和現(xiàn)實融合起來，以數(shù)十年后的未來東北為舞臺，構(gòu)建起了宏大的“傀儡城”的故事世界。2018年，趙壘出版了他的長篇小說《傀儡城之荊軻刺秦》，講述從警察局離職的私人偵探陳海瑞的一段故事。《痛覺循環(huán)》的故事發(fā)生于《荊軻刺秦》之前數(shù)年，講述陳海瑞任職警察期間，以前消防員秦輝為視角的一段故事（這個人物后來也出現(xiàn)在了《荊軻刺秦》中），在這個故事里，我們似乎可以拼湊出，沈陽是如何從當下走向書中的那個樣子的?！翱艹恰边€在不斷完善和豐富，我們將看到更多關于它的故事。

——責編 ?宇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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