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柳丁說，我最近變得有點兒“爹”。

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他認可了我對他說的那句“我是你爸爸”，而是他覺得我對我的小搭檔關(guān)心得有點兒過頭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往包里裝著小餅干，棒棒糖，還有巧克力。這些都是平時不會出現(xiàn)在我包里的東西，如今，我得專門給它們騰個地方。因為我的小搭檔在訓(xùn)練間隙的時候總會喊餓，我得隨時給她補充能量。別想多了，只是為了讓她能更好的練球。

“真的只是為了練球嗎？”柳丁一臉的“我才不相信你”。

“就是為了練球。她一餓就沒力氣，沒力氣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那還怎么練啊?！?/span>

“大家好歹都是運動員，不會讓無關(guān)的事情影響到訓(xùn)練，這點兒覺悟她總會有的吧?！?/span>

“她有啊?！?/span>

“那你還操什么心？”

“可是她會餓呀。”

“得，算我白說?！绷‰p手一攤，白眼簡直快翻上天了。我懶得理他，掏出手機看了下天氣預(yù)報，在屋里掃了一圈之后從柳丁的屁股下面把我的隊服外套拽了出來?！按蟾?，我的衣服?！?/span>

“你冷?。俊?/span>

“我不冷。”我一邊回他一邊把衣服疊好，放進包里。

“你不冷你把這衣服塞包里干嘛，不嫌占地方啊?！?/span>

“今天降溫，晚上還有雨……誒，我把傘放哪兒了？”我在屋里繼續(xù)翻箱倒柜，柳丁像個跟屁蟲一樣在我身后轉(zhuǎn)悠。

“我說頭頭，咱都是大老爺們兒，淋點兒雨怕什么的呢？你啥時候變得這么嬌弱了？”

“不是給我自己用的，上次用完塞哪兒去了？大飛，你有印象沒？”

今年的雨季來得有點兒早，而且沒規(guī)律，帶著傘的時候可能不下，不帶的時候又會大雨傾盆。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發(fā)現(xiàn)我的小搭檔是個迷糊且怕麻煩的主兒。今天估計又得練到挺晚的，她不愛帶，那就只能我背著啦。不過雨傘這個東西已經(jīng)好久沒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了，實在是想不起來上次見它是何年何月。經(jīng)管東西這方面我向來信不過柳丁，于是就只能找大飛求助。

“衛(wèi)生間的暖氣管子上不是掛著一把嗎？”

“我知道，我不要那個。直桿的太長了不好拿，這大晴天的，我拎把傘走在路上別人不都跟看傻子似的看我啊。我那把折疊的呢？”

“你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床頭柜中間那個抽屜里有一把，你先拿去用吧?！?/span>

“好嘞，謝謝飛哥?！?/span>

我進屋去拿傘，柳丁在外面跟大飛抱怨。

“這么多年了，我對他這么好，他都沒叫我一聲碩哥，怎么你就能當(dāng)飛哥？我不服，這不公平啊?！?/span>

“行了行了，別嚎了，誰叫你成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調(diào)侃他?！?/span>

“誰調(diào)侃他了，我說的都是事實好嘛。你看看你，同樣是參加亞青賽，同樣是練混雙，你對你搭檔有這么上心嗎？你跟你搭檔不也是‘兄妹’嗎？人家小錢不也喊你飛哥嗎？我怎么沒見你給人家又帶零食又帶衣服還給帶傘？吃個飯給拿筷子遞紙巾收拾餐盤，給個香蕉橘子恨不得把皮扒好再送出去。他倆才搭檔多久啊，我們多少年兄弟了，我們什么時候有過這個待遇？”

“大飛或許能享受到，但是你啊，等下輩子吧。”我把傘裝好，推門就走。本來今天就是我和小搭檔自己商量好的加練，遲到了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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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到了訓(xùn)練館，小姑娘正在熱身。看著她那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動作，我突然間有點兒耳根發(fā)熱。大概是聽到了我進門的動靜，小姑娘回頭像往常一樣跟我打招呼。“頭哥，你來啦。”

“嗯，在宿舍找了會兒東西，來晚了?！?/span>

“沒事兒啊，我也才剛到了一小小會兒。”

“那我也趕緊開始，然后咱們繼續(xù)練。我又回去琢磨了一下，上一次咱們兩個練的技術(shù)，應(yīng)該這樣處理……”我一邊講一遍示范，小姑娘聽得非常認真，時不時還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我們倆就這么你來我往地一邊打球一邊交流，不知不覺間，天就黑了。然后，外面下雨了。

小姑娘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我?！邦^哥，咱們休息一會兒再走吧，我有點兒累了?！彪m然知道她所謂的休息只是怕被我發(fā)現(xiàn)她沒帶傘而找的借口，但是我并沒有拆穿她。因為我很想跟她多待一會兒。自從我有了這個小搭檔，身邊的兄弟們都沒少調(diào)侃我，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不置可否，但有一點我必須承認，這個小姑娘對我來說挺特別的。雖然她叫我“哥哥”，雖然教練們也說我們是“妹妹”和“哥哥”，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喊過她“妹妹”，連想都沒想過。對著她的時候我會喊“莎莎”，跟別人提起她的時候，我會說“我搭檔”，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搭檔。在沒遇到她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強的占有欲。小姑娘跟我說，我喊的“莎莎”跟別人的都不一樣，聽起來更親切更舒服。聽到這話的時候我表面上非常淡定，可心里卻樂開了花。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對她而言，也是不一樣的呢？應(yīng)該是的吧，畢竟她只喊過我“哥哥”。

看著坐在我身邊放空的她，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小小的心理實驗，說是可以檢驗人和人之間的默契程度。當(dāng)時看過具體的操作流程之后，我就存了私心，想著有機會跟我的小搭檔實踐一下?，F(xiàn)在，就是那個機會了。我把我的想法跟她說了，小姑娘一口答應(yīng)下來。我知道，只要是對打贏比賽有幫助的，她都不會拒絕。去拿紙筆的時候，我在心里鄙視自己假公濟私，怎么可以這么玩兒心眼兒呢？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不想嚇到她。畢竟，當(dāng)我意識到我可能動了一些不該動的心思的時候，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其實柳丁有句話說得沒錯，我可能真的要栽。但我心里清楚，不會不能也不可以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的我，只能是搭檔，是哥哥，不能是其他的。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在她心里，我是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紙筆拿回來之后，我盤腿坐在地上，小姑娘學(xué)著我的樣子面對著我也坐了下來。運動褲有點兒短，我偏了偏頭把目光移開，然后把衣服拿來讓她蓋在腿上。小姑娘不以為然，說她早都習(xí)慣了。她倒是習(xí)慣了，可我不行啊。于是我想著找個理由去說服她，結(jié)果腦子一抽直接把她還在生理期這事兒給禿嚕出去了。說完之后我真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完蛋了，小姑娘不會以為我是個變態(tài)吧，我該不該解釋一下我為什么會知道呢？王大頭啊王大頭，你這解釋的是個什么玩意兒啊，你還不如直接閉嘴呢。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姑娘居然看不出一絲尷尬，她說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語氣平靜到仿佛在說她剛剛打了個噴嚏。好吧，是我狹隘了。不過我還是得確認一下她有沒有生氣，不然心里總是不踏實。小姑娘說，我是哥哥，關(guān)心妹妹是天經(jīng)地義的。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誰家哥哥會關(guān)心自己妹妹的生理期呢？我只是慶幸“哥哥”這兩個字，真的蠻好用的。

一切準(zhǔn)備就緒，我和小姑娘開始了對視。她認認真真地看著我的眼睛，仿佛真的想從中看出我腦子里想的是什么?？晌覅s怎么都無法集中精神。她的眼睛實在是太漂亮了，尤其是抬著頭的時候。純真，清澈，懵懂，不諳世事。那一刻我腦子里想的全都是羅大佑那首《戀曲1990》里的歌詞：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至于我一個00后為什么會知道這首歌？別問，問了也不說。小姑娘盯著我出神，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開始混亂。不行，不能再這么看下去了，再看下去會出問題的。我們還要打比賽，還要拿冠軍呢。我一遍一遍地在腦海里告訴自己，我是哥哥，是哥哥，也只能是哥哥。

小姑娘的一聲“頭哥”打斷了我的自我攻略。實驗結(jié)束，我們倆的默契考驗宣告失敗。目的雖然沒達到，但我并沒有太沮喪。起身收拾好東西，我準(zhǔn)備帶著小姑娘去吃飯。未來怎么樣，我也不確定，但是她哥哥的這個位置，我必須先占上。存在感刷得多了，其他的就自然而然了。而且我能感覺得到，小姑娘其實也蠻粘我的?；蛟S那只是因為年紀小的小朋友總是喜歡跟在大孩子身后，但那又怎樣呢？她愿意依賴我，我也心甘情愿讓她依賴。至于其他，以后再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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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訓(xùn)練館，雨下得越來越大。我撐開了傘，然后發(fā)現(xiàn)，它，似乎，有點兒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