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綠毛水怪

本作品是對史圖館專欄的投稿，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本作品并非嚴(yán)謹(jǐn)?shù)臍v史學(xué)術(shù)研究，僅供參考；未經(jīng)授權(quán)，禁止二傳，違者必究

東晉隆安三年（公元399年），會稽王司馬道子之子司馬元顯發(fā)浙東諸郡免奴為客者移置京師，以充兵役，號“樂屬”。浙東諸郡群情激忿。以此事件為導(dǎo)火索，東晉帝國末期，長達(dá)十二年的孫恩、盧循之亂拉開了帷幕。

讓我們把時間線回?fù)苤翝h靈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這一年，頭系黃巾的貧苦農(nóng)民們（多為信徒）在張角的號令亦或煽動下，呼號著“蒼天已死，黃天當(dāng)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號揭竿而起，史稱“黃巾起義”?？v觀封建王朝史，農(nóng)民起義屢見不鮮。然而“黃巾起義”的幕后策劃者張角卻與眾不同，他煽動勞苦大眾跟著他一起造反的工具尤為特殊—宗教。

“東漢光和中，張角為太平道，張修為五斗米道…”

東漢末年，張角以奇書《太平要術(shù)》為藍(lán)本，創(chuàng)立太平道教。后來他以救助人民為名，四處傳教籠絡(luò)人心，在當(dāng)時已然不堪重負(fù)，生活難以為繼的貧苦大眾中樹立了很高的威望，從而為后來的“黃巾起義”打下了牢固的群眾基礎(chǔ)。

孫恩、盧循的發(fā)跡史與張角極其相似，不過其宣傳工具為張修所創(chuàng)立的五斗米道教。據(jù)《三國志》裴松之引《典略》記載，五斗米道與太平道教法門相似，因加施靜室，使病者處其中思過，又使人為鬼吏，使病者家出五斗米為常例，因故獲名五斗米教。

孫恩、盧循何許人也?

“孫恩，字靈秀，瑯琊人，孫秀之族人也。世奉五斗米道?！?/p>

孫恩，瑯琊人，是孫秀的晚輩族人，其家族世代信奉五斗米道教。

“孫秀字俊忠，瑯琊人。初趙王倫封瑯琊，秀給為近職小吏。倫數(shù)使秀作書疏，文才稱倫意。倫封趙，秀徙戶為趙人，用為侍郎，信任之?！?/p>

孫恩的祖先孫秀，初始供職為瑯琊小吏，后因文章寫得好，被時任瑯琊王的司馬倫看中提拔，引為心腹。后來司馬倫被封為趙王，孫秀也隨之遷了趙人戶口，受任為侍郎。孫秀不愧為五斗米教的忠實信徒，在司馬倫手下當(dāng)官的時候，仍不忘潛移默化地向領(lǐng)導(dǎo)傳教。

“倫、秀并惑巫鬼，聽妖邪之說，秀使牙門趙奉詐為宣帝神語，命倫早入西宮，又言宣帝于北芒為趙王佐助。于是別立宣帝廟于芒山，謂逆謀可成。”

趙王倫相信了孫秀的無稽之談，認(rèn)為自己父親（司馬懿）在九幽之下，支持自己去替代晉惠帝司馬衷，于是司馬倫與孫秀一主一仆交換了意見，統(tǒng)一了認(rèn)知，矢志不渝地造起了自家的反。

不得不承認(rèn)，他們的造反還是“卓有成效”的。雖然司馬倫沒當(dāng)幾天皇帝，但好歹過了一把當(dāng)皇帝的癮，引起了一個時代潮流后（八王之亂，由此愈演愈烈），主仆二人雙雙殞命。

趙王倫、孫秀失敗后，孫氏家族到了孫恩這一代，已經(jīng)遷居南方。孫恩的叔父孫泰，歷任東晉的將軍，太守等官職。最厲害的是以五斗米道教為媒介，得到三吳士庶的信仰，化身為五斗米道教的人間代言人。

《孫恩傳》里講孫泰“浮狡有小才，誑誘百姓，愚者敬之如神，皆竭財產(chǎn)，進(jìn)子女，以祈福慶”?？梢姡瑢O泰極孚人望。不過，作為一個大忽悠，忽悠一些“愚者”，顯然不是孫泰的人生理想與追求。

“太子少傅王雅先與泰善，言于孝武帝，以泰知養(yǎng)性之方，因召回。道子以為徐州主簿，猶以道術(shù)?；笫渴Ｉ赃w輔國將軍…… 會稽世子元顯亦數(shù)詣泰求其秘術(shù)。”

據(jù)史書記載，當(dāng)時上流階層甚至皇帝，如晉孝武帝，以及執(zhí)政的司馬道子、司馬元顯父子都對孫泰或者說孫泰代言的五斗米教寵信有加。究其原因，在于五斗米教有“服食之術(shù)”，得之可長生。對于當(dāng)時皇族崇信道家一事，我們從簡文帝的一些行為似乎也可一窺端倪。簡文帝字道萬，有兩子。一子即孝武帝字道生，另一子字道子，皇室起名用字極為考究，簡文帝取字如此，似乎側(cè)證了當(dāng)時五斗米教在皇族之中的影響力。

相比之下，孫恩的起義伙伴盧循的家譜則更加顯赫的多。

“盧循字于先，小名元龍，司空從事中郎諶之曾孫也。”

盧循太爺爺是盧諶，盧諶是范陽涿郡人，其祖上盧毓于曹魏時位列司空，盧氏更是范陽的名族。到了盧諶這一代，值永嘉之亂，四海南奔。盧諶卻堅定地選擇留在北方，然后被迫在羯族石氏的朝廷后趙當(dāng)官，以致“淪陷非所”。到了盧循這一代，這支盧氏業(yè)已南渡。

“時江東王、謝諸族方盛，北人晚渡者，朝廷悉以傖荒遇之，雖復(fù)人才可施，皆不得踐清涂。”

何謂“傖荒”？南方人嘲諷北方人粗鄙，北地荒遠(yuǎn)，謂之“傖荒”。盧循家族乃是范陽盧氏，中原高族。因為南渡較晚，仍被辱為“傖荒”。這種心理落差，可能為自小遭受南方士族白眼的盧循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南朝門閥士族時代是最看重門第的時代，尤其婚嫁更講究門當(dāng)戶對。從后來盧循迎娶孫恩之妹來看，以范陽盧氏的奕世高華，雖然淪陷非所，仍不至于淪落到與孫恩聯(lián)姻。在盧家江河日下的表象之外，恐怕還與盧循與孫恩同為五斗米教信徒有關(guān)。

東晉自淝水之戰(zhàn)后，謝安交權(quán)隱退，不久去世。司馬道子與其子司馬元顯接管政權(quán)，政治極其腐敗，士族的奢侈，直追西晉貴族。下層的吳人因為頻繁的服兵役和沉重的賦稅，十分痛苦。加上桓玄與執(zhí)政的司馬道子父子尤為不和，東晉朝廷內(nèi)部勢力互相傾軋，整個國家，烏煙瘴氣，亂象畢露。

孫恩的叔父孫泰，眼看時機成熟，決定舉扛起革命的大旗，推翻暴晉。

“泰見天下兵起，以為晉祚將終，乃煽動百姓，私集徒眾，三吳士庶多從之……會稽內(nèi)史謝輶發(fā)其謀，道子誅之”

孫泰以為晉祚即將終結(jié)，便召集他的徒子徒孫一試鋒芒，未曾想被謝輶告發(fā)，出師未成便被司馬道子誅殺。于是孫恩接過叔父的大旗，繼承“五斗米教代言人”這個桂冠，于海島上，召集亡命之徒，伺機向東晉復(fù)仇。

“及元顯縱暴吳會，百姓不安，恩因其騷動，自海上攻上虞，殺縣令，因襲會稽，害內(nèi)史王凝之，有眾數(shù)萬。于是會稽謝鍼、吳郡陸瓌、義興許允之、臨海周胄、永嘉張永及東陽、新安等凡八郡，一時俱起，殺長吏以應(yīng)之，旬日之中，眾數(shù)十萬?！?/p>

終于，孫恩等來了機會，司馬道子父子橫征暴斂，縱暴江左，“樂屬”政策頒布之后，老百姓們不值暴晉久矣。于是，孫恩伺機揭竿而起。此時潛伏東晉朝堂之上的五斗米教信徒紛紛造反給予響應(yīng)，例如會稽謝鍼，出于會稽四姓之一的謝氏；吳郡陸瓌，出自吳郡四姓之一的陸氏。他們都是江東顯赫的士族，卻站在五斗米教這一邊。不難看出，此時五斗米教已滲透士族門閥，發(fā)展成為一股隱于朝野的龐大力量。

“于是恩據(jù)會稽，自號征東將軍，號其黨曰“長生人”。諸賊皆燒倉廩，焚邑屋，刊木填井，虜掠財貨，相率聚于會稽。其婦女有嬰累不能去者，囊簏盛嬰兒投于水，而告之曰：“賀汝先登仙堂，我尋后就汝?！薄?/p>

五斗米教教義乃是追求長生，于是孫恩把跟隨他起事的黨羽稱為‘長生人’。孫恩率領(lǐng)他的“長生人”一路燒殺擄掠，相約聚集在會稽。軍旅之中，有的婦女懷抱嬰兒不能跟隨，孫恩便讓她們用木頭制作一個搖籃，把嬰兒放置在里面，投到水中，并妖言惑眾道：“恭喜這些嬰兒先一步去了天堂，等我們死后也會飛升登仙?！庇纱丝梢钥闯觯瑢O恩名為五斗米教的信主替天行道，實為借宗教以實現(xiàn)自己個人的私欲罷了。

孫恩、盧循起事后，其義軍成員多為常年居住河海邊的居民。后來，孫恩侵犯臨海，被臨海太守辛景打敗，無路可逃，自溺于海中。跟隨孫恩的信徒們開動腦筋，翻閱《太平御覽》，其中一篇《道部 尸解》引《登真隱訣》中記載，尸解有刀、兵、水、火之解。按照孫恩的死法，應(yīng)歸于水解。所以孫恩投水被神化為“登仙堂”,自沉被曲解為“成水仙”。

孫恩死后，盧循接過造反的大旗，以成“水仙”為名，繼續(xù)籠絡(luò)人心，作亂廣州。后趁著東晉新晉權(quán)貴劉裕北伐之際，兵犯建康，也算得勢于一時，后雖不敵劉裕，兵敗身死，亦不負(fù)巨寇之名。

宗教一旦沾染上了政治，勢必淪為凡人手中搏殺的工具。那個時代的人們不堪現(xiàn)實的苦痛，希冀于來世，誤信了一眾人間“神佛”。不成想，卻隨之陷入了無底的深淵。

?

參考文獻(xiàn)：

[1]（晉）陳壽，（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 [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

[2]（唐）房玄齡等.《晉書》 [M].光明日報出版社，2018.

[3]（南朝宋）劉義慶等.《世說新語 賢媛》注引傅暢《晉諸公贊》[M].中華書局出版社，2009.

[4]? (梁)沈約.《宋書》[M].光明日報出版社，2018.

[5]（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岳麓書社出版社，2009.

[6]? 陳寅恪著，萬繩楠整理.《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M].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