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無題【蒙府本、俄藏本、程乙本、金玉緣：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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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回前詩：

彩筆輝光若轉(zhuǎn)環(huán)，情心魔態(tài)幾千般。

寫成濃淡兼深淺，活現(xiàn)癡人戀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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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賈妃回宮，次日見駕謝恩，并回奏歸省之事，龍顏甚悅，又發(fā)內(nèi)帑彩緞金銀等物，以賜賈政及各椒房等員，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補(bǔ)還一句，細(xì)。方見省親不獨(dú)賈家一門是也。不必細(x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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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榮寧二府中連日用盡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將園中一應(yīng)陳設(shè)動(dòng)用之物收拾了兩三天方完。第一個(gè)鳳姐事多任重，別人或可偷安躲靜，獨(dú)他是不能脫得的；二則本性要強(qiáng)，不肯落人褒貶，只扎掙著與無事的人一樣。庚辰、蒙、俄雙行夾批：伏下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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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gè)寶玉是極無事最閑暇的。偏這日一早，襲人的母親又親來回過賈母，接襲人家去吃年茶，晚間才得回來。庚辰、蒙雙行夾批：一回一回各生機(jī)軸，總在人意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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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寶玉只和眾丫頭們擲骰子趕圍棋作戲。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寫出正月光景。正在房內(nèi)頑的沒興頭，忽見丫頭們來回說：“東府珍大爺來請(qǐng)過去看戲、放花燈?！睂氂衤犃?，便命換衣裳。才要去時(shí)，忽又有賈妃賜出糖蒸酥酪來；庚辰、蒙雙行夾批：總是新正妙景。寶玉想上次襲人喜吃此物，便命留與襲人了。自己回過賈母，過去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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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丁郎認(rèn)父》、《黃伯央大擺陰魂陣》，更有《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等類的戲文。庚辰、蒙雙行夾批：真真熱鬧。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甚至于揚(yáng)幡過會(huì)，號(hào)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聞?dòng)谙锿狻?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形容刻薄之至，弋陽腔能事畢矣。閱至此則有如耳內(nèi)喧嘩、目中離亂，后文至隔墻聞“裊晴絲”數(shù)曲，則有如魂隨笛轉(zhuǎn)、魄逐歌銷。形容一事，一事畢肖，石頭是第一能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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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之人個(gè)個(gè)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span>庚辰、蒙雙行夾批：必有之言。【程乙本：弟兄子侄，互為獻(xiàn)酬，姊妹婢妻，共相笑語。獨(d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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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見那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開各處閑耍。先是進(jìn)內(nèi)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說笑【程乙本：鬼混】了一回，便出二門來。尤氏等仍料他出來看戲，遂也不曾照管。賈珍、賈璉、薛蟠等只顧猜枚行令，百般作樂，也不理論，縱一時(shí)不見他在座，只道在里邊去了，故也不問。至于跟寶玉的小廝們，那年紀(jì)大些的，知寶玉這一來了，必是晚上才散，因此偷空也有去會(huì)賭的，也有往親友家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飲，都私散了，待晚間再來；那些小的，都鉆進(jìn)戲房里瞧熱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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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見一個(gè)人沒有，因想“這里素日有個(gè)小書房，名……，（此處作者留空待擬名。）內(nèi)曾掛著一軸美人，極畫的得神。今日這般熱鬧，想那里自然……，（此處作者留空未完成。）【俄藏本：冷靜】【程乙本、金玉緣：無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須得我去望慰他一回?！?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極不通極胡說中寫出絕代情癡，宜乎眾人謂之瘋傻?！衩蓚?cè)：天生一段癡情，所謂“情不情”也。想著，便往書房里來。剛到窗前，聞得房內(nèi)有呻吟之韻。寶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又帶出小兒心意，一絲不落。乃乍著膽子，舔破窗紙，向內(nèi)一看，那軸美人卻不曾活，卻是茗煙按著個(gè)一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訓(xùn)之事。寶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腳踹進(jìn)門去，將那兩個(gè)唬開了，抖衣而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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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見是寶玉，忙跪求不迭。寶玉道：“青天白日，這是怎么說。庚辰、蒙、俄雙行夾批：開口便好。珍大爺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頭，雖不標(biāo)致，倒還白凈，些微亦動(dòng)人處，羞的面紅耳赤，低首無言。寶玉跺腳道：“還不快跑！”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此等搜神奪魄至神至妙處只在囫圇不解處得。一語提醒了那丫頭，飛也似去了。寶玉又趕出去，叫道：“你別怕，我是不告訴人的?！?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活寶玉，移之他人不可。急的茗煙在后叫：“祖宗，這是分明告訴人了！”寶玉因問：“那丫頭十幾歲了？”茗煙道：“大不過十六七歲了。”寶玉道：“連他的歲屬也不問問，別的自然越發(fā)不知了。可見他白認(rèn)得你了?？蓱z，可憐！”庚辰、蒙雙行夾批：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于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shí)未目曾親睹者。又寫寶玉之發(fā)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dú)不曾于世上親見這樣的人，即閱今古所有之小說奇?zhèn)髦幸辔匆娺@樣的文字。于顰兒處更為甚。其囫圇不解之中實(shí)可解，可解之中又說不出理路，合目思之，卻如真見一寶玉真聞此言者，移至第二人萬不可，亦不成文字矣。余閱《石頭記》中至奇至妙之文，全在寶玉顰兒至癡至呆囫圇不解之語中，其誓詞雅迷酒令奇衣奇食奇玩等類固他書中未能，然在此書中評(píng)之，猶為二著。又問：“名字叫什么？”茗煙大笑道：“若說出名字來話長，真真新鮮奇文，竟是寫不出來的。庚辰、蒙雙行夾批：若都寫得出來，何以見此書中之妙？脂硯。據(jù)他說，他母親養(yǎng)他的時(shí)節(jié)做了一個(gè)夢(mèng)，庚辰、蒙雙行夾批：又一個(gè)夢(mèng)，只是隨手成趣耳。夢(mèng)見得了一匹錦，上面是五色富貴不斷頭卍字的花樣，庚辰、蒙雙行夾批：千奇百怪之想，所謂“牛溲馬渤皆至樂也，魚鳥昆蟲皆妙文也”，天地間無一物不是妙物，無一物不可成文，但在人意舍取耳。此皆信手拈來隨筆成趣，大游戲、大慧悟、大解脫之妙文也。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兒?！?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蒙雙行夾批：音萬。寶玉聽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將來有些造化?！?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說著，沉思一會(huì)。【程乙本：等明兒說了給你做媳婦，好不好？茗煙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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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因問：“二爺為何不看這樣的好戲？”寶玉道：“看了半日，怪煩的，出來逛逛，就遇見你們了。這會(huì)子作什么呢？”茗煙嘻嘻笑道：“這會(huì)子沒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爺往城外逛逛去，一會(huì)子再往這里來，他們就不知道了。”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茗煙此時(shí)只要掩飾方才之過，故設(shè)此以悅寶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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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道：“不好，仔細(xì)花子拐了去。便是他們知道了，又鬧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還可就來。”茗煙道：“熟近地方，誰家可去？這卻難了?！睂氂裥Φ溃骸耙牢业闹饕猓蹅兙拐夷慊ù蠼憬闳?，瞧他在家作什么呢?！?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妙！寶玉心中早安著這著，但恐茗煙不肯引去耳。恰遇茗煙私行淫媾，為寶玉所脅，故以城外引以悅其心，寶玉始悅，出往花家去。非茗煙適有罪所脅，萬不敢如此私引出外。別家子弟尚不敢私出，況寶玉哉？況茗煙哉？文字筍楔細(xì)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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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庇值溃骸叭羲麄冎懒?，說我引著二爺胡走，要打我呢？”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必不可少之語。寶玉笑道：“有我呢?！避鵁熉犝f，拉了馬，二人從后門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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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襲人家不遠(yuǎn)，不過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門前。茗煙先進(jìn)去，叫襲人先進(jìn)去叫襲人之兄花自芳。庚辰、蒙雙行夾批：隨姓成名，隨手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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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襲人之母接了襲人與幾個(gè)外甥女兒、庚辰、蒙雙行夾批：一樹千枝，一源萬派，無意隨手，伏脈千里。幾個(gè)侄女兒來家，正吃果茶。聽見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時(shí)，見是他主仆兩個(gè)，唬的驚疑不止，連忙抱下寶玉來，至院內(nèi)嚷道：“寶二爺來了！”別人聽見還可，襲人聽了，也不知為何，忙跑出來迎著寶玉，一把拉著問：“你怎么來了？”寶玉笑道：“我怪悶的，來瞧瞧你作什么呢?！币u人聽了，才放下心來，庚辰、蒙雙行夾批：精細(xì)周到。嗐了一聲，笑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轉(zhuǎn)至“笑”字，妙甚！道：“你也忒胡鬧了，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該說，說得是。可作什么來呢！”一面又問茗煙：“還有誰跟來？”庚辰、蒙雙行夾批：細(x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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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笑道：“別人都不知道，就只我們兩個(gè)?！币u人聽了，復(fù)又驚慌，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是必有之神理，非特故作頓挫。說道：“這還了得！倘或碰見了人，或是遇見了老爺，街上人擠車碰，馬轎紛紛的，若有個(gè)閃失，也是頑得的！你們的膽子比斗還大。都是茗煙調(diào)唆的，回去我定告訴嬤嬤們打你?！?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該說，說得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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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撅了嘴道：“二爺罵著打著，叫我引了來，這會(huì)子推到我身上。我說別來罷，不然我們還去罷?！?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茗煙賊。花自芳忙勸：“罷了，已是來了，也不用多說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臟，爺怎么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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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之母也早迎了出來。襲人拉著寶玉進(jìn)去。寶玉見房中三五個(gè)女孩兒，見他進(jìn)來，都低了頭，羞慚慚的?；ㄗ苑寄缸觾蓚€(gè)百般怕寶玉冷，又讓他上炕，又忙另擺果桌，又忙倒好茶。庚辰、蒙、俄雙行夾批：連用三“又”字，上文一個(gè)，百般神理活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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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笑道：“你們不用白忙，庚辰、蒙雙行夾批：妙！不寫襲卿，正是忙之至。若一寫襲人忙，便是庸俗小派了。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擺，也不敢亂給東西吃?！?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如此至微至小中便帶出家常情，他書寫不及此?！衩蓚?cè)：至敬至情。一面說，一面將自己的坐褥拿了鋪在一個(gè)炕上，寶玉坐了；用自己的腳爐墊了腳，向荷包內(nèi)取出兩個(gè)梅花香餅兒來，又將自己的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寶玉懷內(nèi)；然后將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寶玉。庚辰、蒙、俄雙行夾批：用四“自己”字，寫得寶襲二人素日如何親洽如何尊榮，此時(shí)一盤托出。蓋素日身居侯府綺羅錦繡之中，其安富尊榮之寶玉親密浹洽勤慎委婉之襲人，是分所應(yīng)當(dāng)不必寫者也。今于此一補(bǔ)，更見二人平素之情意，且暗透此回中所有母女兄長欲為贖身角口等未到之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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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shí)他母兄已是忙另齊齊整整擺上一桌子果品來。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補(bǔ)明寶玉自幼何等嬌貴，以此一句留與下部后數(shù)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等處對(duì)看，可為后生過分之戒。嘆嘆！因笑道：“既來了，沒有空去之理，好歹嘗一點(diǎn)兒，也是來我家一趟?！?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得意之態(tài)，是才與母兄較爭(zhēng)以后之神理。最細(xì)。說著，便拈了幾個(gè)松子穰，庚辰、蒙雙行夾批：唯此品稍可一拈，別品便大錯(cuò)了。吹去細(xì)皮，用手帕托著送與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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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看見襲人兩眼微紅，粉光融滑，庚辰、蒙雙行夾批：八字畫出一才收淚之女兒，是好形容，切實(shí)寶玉眼中意中。因悄問襲人：“好好的哭什么？”襲人笑道：“何嘗哭，才迷了眼揉的?！币虼吮阏谘谶^了。庚辰、蒙雙行夾批：伏下后文所補(bǔ)未到多少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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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下寶玉穿著大紅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襲人道：“你特為往這里來又換新服，他們庚辰、蒙雙行夾批：指晴雯麝月等。就不問你往那去的？”庚辰、蒙雙行夾批：必有是問。閱此則又笑盡小說中無故家常穿紅掛綠綺繡綾羅等語，自謂是富貴語，究竟反是寒酸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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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笑道：“珍大哥那里去看戲換的?！币u人點(diǎn)頭。又道：“坐坐就回去罷，這個(gè)地方不是你來的?！睂氂裥Φ溃骸澳憔图胰ゲ藕媚?，我還替你留著好東西呢?！?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生受，切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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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們聽著什么意思?！?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想見二人來日情常。●蒙側(cè)：追魂。一面又伸手從寶玉項(xiàng)上將通靈玉摘了下來，向他姊妹們笑道：“你們見識(shí)見識(shí)。時(shí)常說起來都當(dāng)希罕，恨不能一見，今兒可盡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兒，也不過是這么個(gè)東西。”庚辰、蒙雙行夾批：行文至此，固好看之極，且勿論按此言固是襲人得意之話，蓋言你等所稀罕不得一見之寶我卻常守常見視為平物。然余今窺其用意之旨，則是作者借此正為貶玉原非大觀者也。說畢，遞與他們傳看了一遍，仍與寶玉掛好。庚辰眉批：自“一把拉住”至此諸形景動(dòng)作，襲卿有意微露鋒芒，軒中隱事也。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轎，或雇一輛小車，送寶玉回去?；ㄗ苑嫉溃骸坝形宜腿?，騎馬也不妨了。”庚辰側(cè)批：只知保重耳。襲人道：“不為不妨，為的是碰見人?！?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細(xì)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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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頂小轎來，眾人也不敢相留，只得送寶玉出去。襲人又抓果子與茗煙，又把些錢與他買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訴人，連你也有不是。”蒙側(cè)：細(xì)密。一直送寶玉至門前，看著上轎，放下轎簾?；?、茗二人牽馬跟隨。來至寧府街，茗煙命住轎，向花自芳道：“須等我同二爺還到東府里混一混，才過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被ㄗ苑悸犝f有理，忙將寶玉抱出轎來，送上馬去。寶玉笑說：“倒難為你了。”庚辰側(cè)批：公子口氣。于是仍進(jìn)后門來。俱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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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寶玉自出了門，他房中這些丫鬟們都越發(fā)恣意的頑笑，也有趕圍棋的，也有擲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嬤嬤拄拐進(jìn)來請(qǐng)安，瞧瞧寶玉，見寶玉不在家，丫鬟們只顧玩鬧，十分看不過。庚辰、蒙雙行夾批：人人都看不過，獨(dú)寶玉看得過。因嘆道：“只從我出去了，不大進(jìn)來，你們?cè)桨l(fā)沒了樣兒了，庚辰、蒙雙行夾批：說得是，原該說。別的媽媽們?cè)讲桓艺f你們了。庚辰、蒙雙行夾批：補(bǔ)明好！寶玉雖不吃乳，豈無伴從之媼嫗哉？那寶玉是個(gè)丈八的燈臺(tái)，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家的。庚辰、蒙雙行夾批：用俗語入妙。只知嫌人家臟，這是他的屋子，由著你們?cè)闾?，越不成體統(tǒng)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所以為今古未有之一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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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丫頭們明知寶玉不講究這些，二則李嬤嬤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庚辰、蒙雙行夾批：調(diào)侃入微，妙妙！如今管不著他們。因此只顧頑，并不理他。那李嬤嬤還只管問“寶玉如今一頓吃多少飯”、“什么時(shí)候睡覺”等語。蒙雙行夾批：：可嘆。丫頭們總胡亂答應(yīng)。有的說：“好一個(gè)討厭的老貨！”庚辰側(cè)批：實(shí)在有的。●蒙側(cè)：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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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又問道：“這蓋碗里是酥酪，怎不送與我去？我就吃了罷”說畢，拿匙就吃。庚辰、蒙雙行夾批：寫龍鐘奶母，便是龍鐘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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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丫頭道：“快別動(dòng)！那是說了給襲人留著的，庚辰、蒙雙行夾批：過下無痕。回來又惹氣了。庚辰、蒙雙行夾批：照應(yīng)茜雪楓露茶前案。你老人家自己承認(rèn)，別帶累我們受氣?！?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這等話語聲口，必是晴雯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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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聽了，又氣又愧，便說道：“我不信他這樣壞了。別說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這個(gè)值錢的，也是應(yīng)該的。難道待襲人比我還重？難道他不想想怎么長大了？我的血變的奶，吃的長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氣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樣！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里調(diào)理出來的毛丫頭，什么阿物兒！”庚辰、蒙雙行夾批：是暫委屈唐突襲卿，然亦怨不得李媼。一面說，一面賭氣將酥酪吃盡。又一丫頭笑道：“他們不會(huì)說話，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氣。寶玉還時(shí)常送東西孝敬你老去，豈有為這個(gè)不自在的?！?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聽這聲口，必是麝月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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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道：“你們也不必妝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庚辰、蒙雙行夾批：照應(yīng)前文，又用一“攆”，屈殺寶玉，然在李媼心中口中畢肖。明兒有了不是，我再來領(lǐng)！”說著，賭氣去了。庚辰、蒙雙行夾批：過至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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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shí)，寶玉回來，命人去接襲人。只見晴雯躺在床上不動(dòng)，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嬌態(tài)已慣。寶玉因問：“敢是病了？再不然輸了？”秋紋道：“他倒是贏的。誰知李老奶奶來了，混輸了，他氣的睡去了?！睂氂裥Φ溃骸澳銊e和他一般見識(shí)，由他去就是了?！闭f著，襲人已來，彼此相見。襲人又問寶玉何處吃飯，多早晚回來，又代母妹問諸同伴姊妹好。一時(shí)換衣卸妝。寶玉命取酥酪來，丫鬟們回說：“李奶奶吃了?！睂氂癫乓f話，襲人便忙笑說道：“原來是留的這個(gè)，多謝費(fèi)心。前兒我吃的時(shí)候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足鬧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擱在這里倒白糟蹋了。庚辰、蒙雙行夾批：與前文應(yīng)失手碎鐘遙對(duì)，通部襲人皆是如此，一絲不錯(cuò)。我只想風(fēng)干栗子吃，你替我剝栗子，我去鋪炕。庚辰、蒙雙行夾批：必如此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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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信以為真，方把酥酪丟開，取栗子來，自向燈前檢剝。一面見眾人不在房中，乃笑問襲人道：“今兒那個(gè)穿紅的是你什么人？”庚辰、蒙雙行夾批：若是見過女兒之后沒有一段文字便不是寶玉，亦非《石頭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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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那是我兩姨妹子?！睂氂衤犃耍潎@了兩聲。庚辰、蒙、俄雙行夾批：這一贊嘆又是令人囫圇不解之語，只此便抵過一大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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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嘆什么？庚辰、蒙雙行夾批：只一“嘆”字便引出“花解語”一回來。我知道你心里的緣故，想是說他那里配紅的?！?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補(bǔ)出寶玉素喜紅色，這是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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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樣的不配穿紅的，誰還敢穿。庚辰、蒙雙行夾批：活寶玉。我因?yàn)橐娝麑?shí)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們家就好了。”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妙談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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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冷笑道：“我一個(gè)人是奴才命罷了，難道連我的親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還要揀實(shí)在好的丫頭才往你家來？”庚辰、蒙雙行夾批：妙答。寶玉并未說“奴才”二字，襲人連補(bǔ)“奴才”二字最是勁節(jié)，怨不得作此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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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說往咱們家來，必定是奴才不成？庚辰、蒙雙行夾批：勉強(qiáng)，如聞。說親戚就使不得？”庚辰、蒙雙行夾批：更勉強(qiáng)。●蒙側(cè)：這樣妙文，何處得來？非目見身行，豈能如此的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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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那也搬配不上?！?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說得是。寶玉便不肯再說，只是剝粟子。襲人笑道：“怎么不言語了？想是我才冒撞沖犯了你？明兒賭氣花幾兩銀子買他們進(jìn)來就是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總是故意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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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笑道：“你說的話，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過是贊他好，正配生在這深堂大院里，沒的我們這種濁物庚辰、蒙雙行夾批：妙號(hào)！后文又曰“須眉濁物”之稱，今古未有之一人始有此今古未有之妙稱妙號(hào)。倒生在這里?！?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此皆寶玉心中意中確實(shí)之念，非前勉強(qiáng)之詞，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癡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見之人，亦是今古未見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光明正大，說不得混賬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恰恰只有一顰兒可對(duì)，令他人徒加評(píng)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閱此書，亦愛其文字耳，實(shí)亦不能評(píng)出此二人終是何等人物。后觀《情榜》評(píng)曰“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評(píng)自在評(píng)癡之上，亦屬囫圇不解，妙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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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他雖沒這造化，倒也是嬌生慣養(yǎng)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寶貝。如今十七歲，各樣的嫁妝都齊備了，明年就出嫁。”庚辰側(cè)批：所謂不入耳之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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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兩聲。庚辰、蒙雙行夾批：心思另是一樣，余前評(píng)可見。正是不自在，又聽襲人嘆道：庚辰、蒙雙行夾批：襲人亦嘆，自有別論。“只從我來這幾年，姊妹們都不得在一處。如今我要回去了，他們又都去了?！睂氂衤犨@話內(nèi)有文章，庚辰、蒙雙行夾批：余亦如此。不覺一驚，庚辰、蒙雙行夾批：余亦吃驚。忙丟下粟子，問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襲人道：“我今兒聽見我媽和哥哥商議，教我再耐煩一年，明年他們上來，就贖我出去的呢。”庚辰、蒙雙行夾批：即余今日猶難為情，況當(dāng)日之寶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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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這話，越發(fā)怔了，因問：“為什么要贖你？”襲人道：“這話奇了！我又比不得是這里的家生子兒，一家子都在別處，獨(dú)我一個(gè)人在這里，怎么是個(gè)了局？”庚辰、蒙雙行夾批：說得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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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難?！?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是頭一句駁，故用貴公子聲口，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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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從來沒這道理。便是朝廷宮里，也有個(gè)定例，或幾年一選，幾年一入，也沒有個(gè)長遠(yuǎn)留下人的理，別說你了！”庚辰、蒙雙行夾批：一駁，更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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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庚辰、蒙雙行夾批：自然。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難?！?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第二層伏祖母溺愛，更是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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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個(gè)最難得的，或者感動(dòng)了老太太、太太，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并不提王夫人，襲人偏自補(bǔ)出，周密之至！必不放我出去的，設(shè)或多給我們家?guī)變摄y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實(shí)我又不過是個(gè)平常的人，蒙側(cè)：此等言語便是襲卿心事。比我強(qiáng)的多而且多。自我從小兒來了，跟著老太太，先服侍了史大姑娘幾年，庚辰、蒙雙行夾批：百忙中又補(bǔ)出湘云來，真是七穿八達(dá)，得空便入。如今又服侍了你幾年。如今我們家來贖，正是該叫去的，只怕連身價(jià)也不要，就開恩叫我去呢。要說為服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斷然沒有的事。那服侍的好，是分內(nèi)應(yīng)當(dāng)?shù)模?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這卻是真心話。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舊有好的來了，不是沒了我就不成事?！?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再一駁，更精細(xì)更有理。●蒙側(cè)：反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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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這些話，竟是有去的理，無留的理，庚辰、蒙雙行夾批：自然。心內(nèi)越發(fā)急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原當(dāng)急。因又道：“雖然如此說，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親說。多多給你母親些銀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庚辰、蒙雙行夾批：急心腸，故入于霸道。無理?！衩蓚?cè)：三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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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強(qiáng)。且漫說和他好說，又多給銀子；就便不和他好說，一個(gè)錢也不給，安心要強(qiáng)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們家從沒有干過這倚勢(shì)仗貴霸道的事。這比不得別的東西，因?yàn)槟阆矚g，加十倍利弄了來給你，那賣的人不得吃虧，可以行得。如今無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無益，反叫我們骨肉分離，這件事，老太太、太太斷不肯行的?！?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三駁，不獨(dú)更有理，且又補(bǔ)出賈府自家慈善寬厚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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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思忖半晌，庚辰、蒙雙行夾批：正是思忖只有去理實(shí)無留理。乃說道：“依你說，你是去定了？”庚辰、蒙雙行夾批：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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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去定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口氣像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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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自思道：“誰知這樣一個(gè)人，這樣薄情無義?！?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余亦如此見疑。乃嘆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庚辰、蒙雙行夾批：“都是要去的”，妙！可謂觸類旁通，活是寶玉?！衩蓚?cè)：上古至今及后世有情者同聲一哭！我就不該弄了來，臨了剩了我一個(gè)孤鬼兒?！?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可謂見首知尾，活是寶玉。說著，便賭氣上床睡去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又到無可奈何之時(sh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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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襲人在家，聽見他母兄要贖他回去，庚辰、蒙雙行夾批：補(bǔ)前文。他就說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說：“當(dāng)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gè)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庚辰、蒙雙行夾批：補(bǔ)出襲人幼時(shí)艱辛苦狀，與前文之香菱、后文之晴雯大同小異，自是又副十二釵中之冠，故不得不補(bǔ)傳之?！窀絺?cè)批：孝女，義女。如今幸而賣到這個(gè)地方，庚辰、蒙雙行夾批：可謂不幸中之幸。吃穿和主子一樣，又不朝打暮罵。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yè)就，復(fù)了元?dú)狻Ｈ艄贿€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gè)錢，也還罷了，庚辰側(cè)批：孝女，義女。其實(shí)又不難了。這會(huì)子又贖我作什么？權(quán)當(dāng)我死了，庚辰側(cè)批：可憐！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庚辰側(cè)批：我也要笑?！衩蓚?cè)：同心同志更覺幸福。因此哭鬧了一陣。庚辰、蒙、俄雙行夾批：以上補(bǔ)在家今日之事，與寶玉問哭一句針對(d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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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兄見他這般堅(jiān)執(zhí)，自然必不出來的了。況且原是賣倒的死契，明仗著賈宅是慈善寬厚之家，不過求一求，只怕身價(jià)銀一并賞了這是有的事呢。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又夾帶出賈府平素施為來，與襲人口中針對(duì)。二則，賈府中從不曾作踐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庚辰、蒙雙行夾批：伏下多少后文?！衩蓚?cè)：鐵檻寺鳳卿受賂，令人悵恨。且凡老少房中所有親侍的女孩子們，更比待家下眾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樣尊重的。庚辰、蒙雙行夾批：又伏下多少后文?，F(xiàn)一句是傳中陪客，此一句是傳中本旨。因此，他母子兩個(gè)也就死心不贖了。庚辰、蒙雙行夾批：既如此何得襲人又作前語以愚寶玉？不知何意，且看后文。次后忽然寶玉去了，他二個(gè)又是那般景況，庚辰、蒙雙行夾批：一件閑事一句閑文皆無，警甚。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發(fā)石頭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無贖念了。庚辰雙行夾批：一段情結(jié)。脂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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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說襲人自幼見寶玉性格異常，庚辰、蒙雙行夾批：四字好！所謂“說不得好，又說不得不好”也。其淘氣憨頑自是出于眾小兒之外，更有幾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兒。庚辰、蒙雙行夾批：只如此說更好。所謂“說不得聰明賢良，說不得癡呆愚昧”也。近來仗著祖母溺愛，父母亦不能十分嚴(yán)緊拘管，更覺放蕩弛縱，庚辰、蒙雙行夾批：四字妙評(píng)。任性恣情，庚辰、蒙雙行夾批：四字更好。亦不涉于惡，亦不涉于淫，亦不涉于嬌，不過一味任性耳。最不喜務(wù)正。庚辰、蒙、俄雙行夾批：這還是小兒同病。每欲勸時(shí)，料不能聽，今日可巧有贖身之論，故先用騙詞，以探其情，以壓其氣，然后好下箴規(guī)。庚辰、蒙雙行夾批：原來如此?！衩蓚?cè)：以此法游刃，有何不可解之牛？今見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氣已餒墮。庚辰、蒙、俄雙行夾批：不獨(dú)解語，亦且有智。自己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可謂賢而有智術(shù)之人。是以假以栗子為由，混過寶玉不提就完了。于是命小丫頭子們將栗子拿去吃了，自己來推寶玉。只見寶玉淚痕滿面，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正是無可奈何之時(shí)?！衩蓚?cè)：不知何故，我亦掩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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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便笑道：“這有什么傷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寶玉見這話有文章，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不愚。便說道：“你倒說說，我還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難說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俄雙行夾批：二人素常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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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笑道：“咱們素日好處，再不用說。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這上頭。我另說出三件事來，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擱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蒙側(cè)：以此等心，行此等事，昭昭蒼天，豈無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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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忙笑道：“你說，那幾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親姐姐，庚辰、蒙雙行夾批：疊二語活見從紙上走一寶玉下來，如聞其呼、見其笑。別說兩三件，就是兩三百件，我也依。庚辰、蒙雙行夾批：“兩三百”不成話，卻是寶玉口中。只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庚辰、蒙雙行夾批：脂硯齋所謂“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話之至奇至妙之話”，諸公請(qǐng)如何解得，如何評(píng)論？所勸者正為此，偏于勸時(shí)一犯，妙甚！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shí)。庚辰雙行夾批：灰“還有知識(shí)”，奇之不可甚言矣！余則謂人尚無知識(shí)者多多。“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fēng)一吹便散了的時(shí)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蒙側(cè)：人人皆以寶玉為癡，孰不知世人比寶玉更癡。那時(shí)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那里去就去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是聰明，是愚昧，是小兒淘氣？余皆不知，只覺悲感難言，奇瑰愈妙。話未說完，急的襲人忙握他的嘴，說：“好好的，正為勸你這些，倒更說的狠了?！睂氂衩φf道：“再不說這話了。”庚辰側(cè)批：只說今日一次。呵呵，玉兄，玉兄，你到底哄的那一個(gè)？襲人道：“這是頭一件要改的?！睂氂竦溃骸案牧?。再要說，你就擰嘴。還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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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讀書也罷，假喜也罷，庚辰側(cè)批：新鮮，真新鮮！只是在老爺跟前或在別人跟前，你別只管批駁誚謗，只作出個(gè)喜讀書的樣子來，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又誚謗讀書人，恨此時(shí)不能一見如何誚謗?！窀絺?cè)批：所謂“開方便門”。也教老爺少生些氣，庚辰側(cè)批：大家聽聽，可是個(gè)丫鬟說的話。在人前也好說嘴。他心里想著，我家代代念書，只從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讀書，已經(jīng)他心里又氣又惱了。而且背前背后亂說那些混話，凡讀書上進(jìn)的人，你就起個(gè)名字叫作‘祿蠹’；庚辰、蒙雙行夾批：二字從古未見，新奇之至！難怨世人謂之可殺，余卻最喜。又說只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書，便另出己意，【程乙本：不能解圣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目中猶有“明明德”三字，心中猶有“圣人”二字，又素日皆作如是等語，宜乎人人謂之瘋傻不肖。這些話，你怎么怨得老爺不氣？不時(shí)時(shí)打你。叫別人怎么想你？”寶玉笑道：“再不說了。那原是那小時(shí)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說，如今再不敢說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又作是語，說不得不乖覺，然又是作者瞞人之處也。還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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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再不許毀僧謗道，庚辰、蒙雙行夾批：一件，是婦女心意。調(diào)脂弄粉。庚辰、蒙雙行夾批：二件，若不如此，亦非寶玉。還有更要緊的一件，庚辰、蒙雙行夾批：忽又作此一語。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庚辰、蒙雙行夾批：此一句是聞所未聞之語，宜乎其父母嚴(yán)責(zé)也。與那愛紅的毛病兒。”寶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說。”襲人笑道：“再也沒有了。只是百事檢點(diǎn)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庚辰、蒙雙行夾批：總包括盡矣。其所謂“花解語”者，大矣！不獨(dú)冗冗為兒女之分也。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轎也抬不出我去了。”寶玉笑道：“你在這里長遠(yuǎn)了，不怕沒八人轎你坐?！币u人冷笑道：“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個(gè)福氣，沒有那個(gè)道理?？v坐了，也沒甚趣。”庚辰、蒙雙行夾批：調(diào)侃不淺，然在襲人能作是語，實(shí)可愛可敬可服之至，所謂“花解語”也?！窀矫寂骸盎ń庹Z”一段乃襲卿滿心滿意將玉兄為終身得靠，千妥萬當(dāng)，故有是。余閱至此，余為襲卿一嘆。丁亥春?；僳??！衩蓚?cè)：真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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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說著，只見秋紋走進(jìn)來，說：“快三更了，該睡了。方才老太太打發(fā)嬤嬤來問，我答應(yīng)睡了?！睂氂衩”韥?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照應(yīng)前鳳姐之前文。看時(shí)，果然針已指到亥正【程乙本：子初二刻】，庚辰、蒙雙行夾批：表則是表的寫法，前形容自鳴鐘則是自鳴鐘，各盡其神妙。方從新盥漱，寬衣安歇，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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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次日清晨，襲人起來，便覺身體發(fā)重，頭疼目脹，四肢火熱。先時(shí)還扎掙的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著，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庚辰側(cè)批：過下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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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忙回了賈母，傳醫(yī)診視，說道：“不過偶感風(fēng)寒，吃一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遍_方去后，令人取藥來煎好，剛服下去，命他蓋上被渥汗，寶玉自去黛玉房中來看視。庚辰、蒙雙行夾批：為下文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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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shí)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nèi)靜悄悄的。寶玉揭起繡線軟簾，進(jìn)入里間，只見黛玉睡在那里，忙走上來推他道：“好妹妹，庚辰、蒙雙行夾批：才住了“好姐姐”，又聞“好妹妹”，大約寶玉一日之中一時(shí)之內(nèi)，此六個(gè)字未曾暫離口角。妙！才吃了飯，又睡覺?！睂Ⅶ煊駟拘?。庚辰、蒙雙行夾批：若是別部書中寫，此時(shí)之寶玉一進(jìn)來，便生不軌之心，突萌茍且之念，更有許多賊形鬼狀等丑態(tài)邪言矣。此卻反推喚醒他，毫不在意，所謂說不得淫蕩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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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見是寶玉，因說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兒鬧了一夜，今兒還沒有歇過來，庚辰、蒙雙行夾批：補(bǔ)出嬌怯態(tài)度。渾身酸疼?！睂氂竦溃骸八崽凼滦?，睡出來的病大。我替你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又知養(yǎng)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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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只合著眼，說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huì)子再來。”寶玉推他道：“我往那里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所謂只有一顰可對(duì)，亦屬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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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里，那邊去老老實(shí)實(shí)的坐著，咱們說話兒?！睂氂竦溃骸拔乙餐嶂！摈煊竦溃骸澳憔屯嶂?。”寶玉道：“沒有枕頭，庚辰、蒙雙行夾批：纏綿秘密入微。咱們?cè)谝粋€(gè)枕頭上?！?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更妙！漸逼漸近，所謂“意綿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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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道：“放屁！庚辰側(cè)批：如聞。外面不是枕頭？拿一個(gè)來枕著?！睂氂癯鲋镣忾g，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gè)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gè)臟婆子的?！摈煊衤犃?，睜開眼，庚辰、蒙雙行夾批：睜眼。起身庚辰、蒙雙行夾批：起身。笑庚辰、蒙雙行夾批：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蒙府本：妖】【俄藏本：夭】【程乙本：天】魔星’！庚辰、蒙雙行夾批：妙語，妙之至！想見其態(tài)度。請(qǐng)枕這一個(gè)?！闭f著，將自己枕的推與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gè)來，自己枕了，二人對(duì)面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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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xì)看，庚辰、蒙雙行夾批：想見其纏綿態(tài)度。又道：“這又是誰的指甲刮破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妙極！補(bǔ)出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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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側(cè)身，庚辰側(cè)批：對(duì)“推醒”看。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點(diǎn)兒?！?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遙與后文平兒于怡紅院晚妝時(shí)對(duì)照。說著，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想見其情之脈脈，意之綿綿。口內(nèi)說道：“你又干這些事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又是勸戒語。干也罷了，庚辰、蒙、俄雙行夾批：一轉(zhuǎn)，細(xì)極！這方是顰卿，不比別人一味固執(zhí)死勸。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dāng)奇事新鮮話兒去學(xué)舌討好兒，庚辰、蒙雙行夾批：補(bǔ)前文之未到，伏后文之線脈。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該大家不干凈惹氣?！?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大家”二字何妙之至神之至細(xì)膩之至！乃父責(zé)其子，縱加以笞楚，何能使大家不干凈哉？今偏大家不干凈，則知賈母如何管孫責(zé)子怒于眾，及自己心中多少抑郁。難堪難禁，代憂代痛，一齊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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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總未聽見這些話，庚辰、蒙雙行夾批：可知昨夜“情切切”之語亦屬行云流水矣?！窀矫寂阂痪涿鑼懹?，刻骨刻髓，至已盡矣。壬午春。只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fā)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庚辰、蒙雙行夾批：卻像似淫極，然究竟不犯一些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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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籠著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庚辰側(cè)批：口頭語，指在春冷之時(shí)。誰帶什么香呢?！睂氂裥Φ溃骸凹热蝗绱?，這香是從那里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庚辰、蒙雙行夾批：正是按諺云：“人在氣中忘氣，魚在水中忘水?！庇嘟窭m(xù)之曰：“美人忘容，花則忘香。”此則黛玉不知自骨肉中之香同。想必是柜子里頭的香氣，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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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毬子、香袋子的香?！?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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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冷笑庚辰、蒙雙行夾批：冷笑便是文章。道：“難道我也有什么‘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制。庚辰、蒙雙行夾批：活顰兒，一絲不錯(cuò)。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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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么些，不給你個(gè)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闭f著翻身起來，將兩只手呵了兩口，庚辰、蒙雙行夾批：活畫?！衩蓚?cè)：情景如畫。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窩內(nèi)兩脅下亂撓。黛玉素性觸癢不禁，寶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口里說：“寶玉！你再鬧，我就惱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如見如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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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方住了手，笑問道：“你還說這些不說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币幻胬眙W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庚辰、蒙雙行夾批：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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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見問，一時(shí)解不來，庚辰、蒙雙行夾批：一時(shí)原難解，終遜黛卿一等，正在此等處。因問：“什么‘暖香’？”黛玉點(diǎn)頭嘆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寶玉方聽出來。庚辰、蒙雙行夾批：是顰兒，活畫。然這是阿顰一生心事，故每不禁自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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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笑道：“方才求饒，如今更說狠了?！闭f著，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寶玉笑道：“饒便饒你，只把袖子我聞一聞?！闭f著，便拉了袖子籠在面上，聞個(gè)不住。黛玉奪了手道：“這可該去了?！睂氂裥Φ溃骸叭ィ荒?。咱們斯斯文文的躺著說話兒?！闭f著，復(fù)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蓋上臉。庚辰、蒙雙行夾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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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庚辰、蒙雙行夾批：先一總。黛玉總不理。寶玉問他幾歲上京，路上見何景致古跡，揚(yáng)州有何遺跡故事，土俗民風(fēng)。黛玉只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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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只怕他睡出病來，庚辰、蒙雙行夾批：原來只為此故，不暇旁人嘲笑，所以放蕩無忌處不特此一件耳。便哄他道：“噯喲！庚辰側(cè)批：像個(gè)說故事的。你們揚(yáng)州衙門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見他說的鄭重，且又正言厲色，只當(dāng)是真事，因問：“什么事？”寶玉見問，便忍著笑順口謅道：庚辰側(cè)批：又哄我看書人。“揚(yáng)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gè)林子洞?！摈煊裥Φ溃骸斑@就扯謊，自來也沒聽見這山?！?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山名洞名，顰兒已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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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道：“天下山水多著呢，你那里知道這些不成。等我說完了，庚辰側(cè)批：不先了此句，可知此謊再謅不完的。你再批評(píng)?！摈煊竦溃骸澳闱艺f。”寶玉又謅道：“林子洞里原來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議事，庚辰、蒙雙行夾批：耗子亦能升座且議事，自是耗子有賞罰有制度矣。何今之耗子猶穿壁嚙物，其升座者置而不問哉？因說：‘明日是臘八，世上人都熬臘八粥。如今我們洞中果品短少，庚辰側(cè)批：難道耗子也要臘八粥吃？一笑。須得趁此打劫些來方妙?！?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議得是，這事宜乎為鼠矣。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干小耗庚辰、蒙雙行夾批：原來能于此者便是小鼠。前去打聽。一時(shí)小耗回報(bào)：‘各處察訪打聽已畢，惟有山下廟里果米最多。’庚辰、蒙雙行夾批：廟里原來最多，妙妙！老耗問：‘米有幾樣？果有幾品？’小耗道：‘米豆成倉，不可勝記。果品有五種：一紅棗，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玉【程乙本：芋，下同不列】?！虾穆犃舜笙?，即時(shí)點(diǎn)耗前去。乃拔令箭問：‘誰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領(lǐng)令去了。庚辰側(cè)批：玉兄也知瑣碎，以抄近為妙。只剩了香玉一種，因又拔令箭問：‘誰去偷香玉？’只見一個(gè)極小極弱的小耗庚辰側(cè)批：玉兄，玉兄，唐突顰兒了！應(yīng)道：‘我愿去偷香玉。’老耗和眾耗見他這樣，恐不諳練，且怯懦無力，都不準(zhǔn)他去。小耗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shù)無邊，口齒伶俐，機(jī)謀深遠(yuǎn)。庚辰、蒙雙行夾批：凡三句暗為黛玉作評(píng)，諷得妙！此去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眾耗忙問：‘如何比他們巧呢？’小耗道：‘我不學(xué)他們直偷。庚辰側(cè)批：不直偷，可畏可怕。我只搖身一變，也變成個(gè)香玉，蒙側(cè)：作意從此透露。滾在香玉堆里，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yùn)，庚辰側(cè)批：可怕可畏。漸漸的就搬運(yùn)盡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庚辰、蒙雙行夾批：果然巧，而且最毒。直偷者可防，此法不能防矣。可惜這樣才情這樣學(xué)術(shù)卻只一耗耳。眾耗聽了，都道： ‘妙卻妙，只是不知怎么個(gè)變法？你先變個(gè)我們瞧瞧?！『穆犃耍Φ溃?‘這個(gè)不難，等我變來。’說畢，搖身說‘變’，竟變了一個(gè)最標(biāo)致美貌的一位小姐。庚辰側(cè)批：奇文怪文。眾耗忙笑說： ‘變錯(cuò)了，變錯(cuò)了。原說變果子的，如何變出小姐來？’庚辰、蒙雙行夾批：余亦說變錯(cuò)了。小耗現(xiàn)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rèn)得這果子是香玉，卻不知鹽課林老爺?shù)男〗悴攀钦嬲南阌衲?。’?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前有“試才題對(duì)額”，故緊接此一篇無稽亂話，前無則可，此無則不可，蓋前系寶玉之懶為者，此系寶玉不得不為者。世人誹謗無礙，獎(jiǎng)譽(yù)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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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聽了，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闭f著，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說：“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yàn)槁勀阆?，忽然想起這個(gè)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呢?！?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眉批：“玉生香”是要與“小恙梨香院”對(duì)看，愈覺生動(dòng)活潑，且前以黛玉后以寶釵，特犯不犯，好看煞！丁亥春。 笏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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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庚辰、蒙雙行夾批：妙！●蒙側(cè)：不犯梨香院。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聽聽?！摈煊衩ψ屪?，笑道：“你瞧瞧有誰！他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原來是寶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妙諷。只是可惜一件，庚辰、蒙、俄雙行夾批：妙轉(zhuǎn)。凡該用故典之時(shí)，他偏就忘了。庚辰、蒙、俄雙行夾批：更妙！有今日記得的，前兒夜里的芭蕉詩就該記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來，別人冷的那樣，你急的只出汗。庚辰、蒙、俄雙行夾批：與前“拭汗”二字針對(duì)，不知此書何妙之如此，有許多妙談妙語、機(jī)諷詼諧，各得其時(shí)，各盡其理，前梨香院黛玉之諷則偏見，越此則正而趣，二人真是對(duì)手，兩不相犯。這會(huì)子偏又有記性了?！摈煊衤犃诵Φ溃骸鞍浲臃穑〉降资俏业暮媒憬?，你一般也遇見對(duì)子了。可知一還一報(bào)，不爽不錯(cuò)的。”剛說到這里，只聽寶玉房中一片聲嚷，吵鬧起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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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總評(píng)：

若知寶玉真性情者，當(dāng)留心此回。其于襲人何等留連，其于畫美人何等古怪。其遇茗煙事何等憐惜，其于黛玉何等保護(hù)。再襲人之癡忠，畫人之惹事，茗煙之屈奉，黛玉之癡情，千態(tài)萬狀，筆力勁尖，有水到渠成之象，無微不至。真畫出一個(gè)上乘智慧之人，入于魔而不悟，甘心墮落。且影出諸魔之神通，亦非冷冷，有勢(shì)不能登彼岸。凡我眾生掩卷自思，或于身心少有補(bǔ)益。小子妄談，諸公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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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其泰：

寶玉至花家，襲人回來以去就要結(jié)寶玉。兩段敘得十分曲折，處處用逆筆取勢(shì)，引人人勝。文心之妙，不可思議。

襲人者，寶釵之影身也。自須出色一寫。觀其忽嗔忽喜，忽剛忽柔，忽遠(yuǎn)忽近。寶玉不得不入其元中。絕頂佞人，真是尤物。彼既能固寵于寶玉，則其迎合賈母、王夫人處，自不待言；更何慮人之奪其寵愛耶。

襲人有母，寶釵亦有母。襲人之母，能知襲人之心而決計(jì)不贖。

寶釵之母，豈不知寶釵之心而不為之圖謀寶玉姻事哉。此文字激射法。

金玉姻緣之說，賈府人人傳播，幾同陳涉之篝火狐鳴，大眾私相指目。黛玉欲試寶玉之心，故每于戲語中點(diǎn)逗，而不知寶玉方惡聞此言，而又不便明說，只得不許黛玉再提此語。其意以為他人言之，是不知我者，豈可知我如爾而亦為此言乎？乃黛玉則反疑為觸著寶玉心病，故不許我說也。于是愈恐寶釵之計(jì)得行，觸處皆誤會(huì)寶玉之意矣。凡書中寫黛玉處皆是寫寶釵處，正不得恕寶釵之藏奸而責(zé)黛玉之多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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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píng)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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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讖語和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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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本回良宵花解語這段，賈寶玉和襲人的對(duì)話里藏著兩個(gè)伏筆。

第一個(gè)是襲人說的：便是朝廷宮里，也有個(gè)定例，或幾年一選，幾年一入。

這應(yīng)該就是之前提到的選秀女的設(shè)定，和林黛玉的結(jié)局相關(guān)。

第二個(gè)是賈寶玉說的：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等我化成一股輕煙

賈寶玉經(jīng)常會(huì)說自己化灰化煙，后文還有多次，這與賈寶玉的結(jié)局相關(guān)。按照讖語和伏筆提示，賈寶玉最終應(yīng)該是出家為僧了，而僧人離世大都是火葬，佛門稱之為荼毗，所謂化灰化煙，其實(shí)就是火葬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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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靜日玉生香這段，賈寶玉講了一群耗子精偷米豆果品的故事。因?yàn)楹土主煊耜P(guān)聯(lián)，我個(gè)人理解為，是作者在暗示林家的財(cái)產(chǎn)被盜竊一空，而偷盜的耗子精指的就是賈府。這個(gè)觀點(diǎn)在清朝時(shí)就有文人提出過。

還有個(gè)變化成林黛玉的年小身弱，法術(shù)無邊，口齒伶俐，機(jī)謀深遠(yuǎn)的小耗子，我個(gè)人猜測(cè)是影射的賈探春。賈探春和林黛玉有很多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非常奇異，這個(gè)在后文相關(guān)處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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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涂瀛《紅樓夢(mèng)問答》有一則：或問："林黛玉數(shù)百萬家資盡歸賈氏，有明證與？"曰："有。當(dāng)賈璉發(fā)急時(shí)，自恨何處再發(fā)二三百萬銀子財(cái)，一再字知之。夫再者，二之名也。不有一也，而何以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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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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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有提過作者的一個(gè)寫作規(guī)律，即寶黛獨(dú)處時(shí)，必然會(huì)是薛寶釵或襲人來收尾；而在雙寶獨(dú)處時(shí)，則必然是林黛玉或晴雯結(jié)尾。

本回中，靜日玉生香就是寶黛獨(dú)處，隨后薛寶釵過來，三人說笑結(jié)束。后文相關(guān)處還會(huì)繼續(xù)記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