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的秦軍都是遠程兵？從文物和古籍考證秦漢中國軍隊弓弩裝備率
作者｜冷研作者團隊-黎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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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作為秦漢最標志性的武器，弩，素來被網(wǎng)友們當作秦軍、漢軍征討四方的大殺器。自秦兵馬俑、漢畫像磚出世以來，衍生出了諸多關于秦漢弩的暴論，如射程超越AK的大秦殲星弩，秦軍弓弩裝備率高達80%。前者已經(jīng)成為網(wǎng)絡經(jīng)典笑話，但后者，卻仍被不少人奉為圭臬，仿佛秦漢時的中國軍隊，是極端依賴遠程而不敢近戰(zhàn)一樣。本文便嘗試結合簡牘史料和考古發(fā)現(xiàn)，破除這一暴論。
從兵馬看秦中央軍弓弩裝備率：
先說兵馬俑。目前對兵馬俑研究主要參考王學理《秦俑專題研究》，但該書數(shù)據(jù)繁雜混亂，難以梳理。故一號坑筆者主要采用第一次發(fā)掘報告中的東端五方坑陶俑情況列出數(shù)據(jù)，而二號坑則由王氏書中整理而成。
一號坑：1. 按第一次發(fā)掘報告時，東端五方內(nèi)出土陶俑1087件，鎧甲俑687件，袍俑400件。
其中持弓弩俑計有451件，弓弩裝備率為41% 但這個數(shù)值是偏高了，因為這次發(fā)掘的五方是陣的前部分，而整個一號坑是一個長方形，弩兵主要在陣表面，即前后和兩翼，陣中有大量的隨車步兵是使用長兵的。按王氏觀點，整個一號坑內(nèi)預估有陶俑近六千，其中使用長兵，進行白刃格斗者占全坑85.6%,則遠射兵將只占到15%左右。
二號坑：有射兵營（344人，其中弓弩兵占298名，占86%）、車兵營（192人）、車步騎混編營（車乘員39人、隨車步卒144人、八騎殿后）、車步營（車乘員18、隨車步卒120）、車騎營（車乘員18，騎兵108）?？偟墓笱b備率為30%?？紤]到騎兵也使用弩，弩的裝備率還更高些。但也達不到80%。
綜上，兵馬俑中的弓弩占比并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么高，而是在15%-30%左右，能達到80%弓弩裝備率的，是專門的射兵營，而不是全軍的情況。
實際上，以一號坑為例，兵馬俑呈現(xiàn)出的秦軍是一支進攻型軍隊，戰(zhàn)法是萬弩齊發(fā)后，車步齊進以白刃格斗取得勝利。其決定勝負的力量是披甲執(zhí)銳的武士，而非持弓弩的遠射兵種。
從秦簡開始看秦地方部隊弓弩裝備率：
再就是地方軍，就現(xiàn)有材料來看，秦地方軍的弓弩裝備率是高于中央軍的。
據(jù)里耶秦簡中記錄的遷陵武庫庫存武器：弩二百五十一件、戟二百五十一件、而甲有三百余件，排除了戟兵同時裝備弩的可能?？紤]到遷陵武庫為縣級武庫，這些裝備應是供應于二線部隊即乘城卒一類部隊的。其弓弩裝備率也不過是50%。
除了里耶簡，岳麓簡中一道算術題也反映了秦軍的弓弩裝備率。
題目為：“卒百人、戟十、弩五、負三?！币恍┤讼胂蟪墒形鍌€人額外裝備弩，三個人背負箭箙。但題下的答案已經(jīng)很明了了，這是個比例題。答案：“戟五十五人十分人十、弩廿七人八分人十四、負十六人十八分人十二?！?/p>
也就是一百人中，戟兵55人、弩兵27人、負兵16人，余的兩人或為軍官。再考慮到卒在秦漢時主要指材官騎士等專業(yè)士兵以外的一般兵役者，則這邊應也是反映地方部隊裝備的，其弓弩裝備率為27%。 不過要注意這里只是一個百人卒的裝備情況。
綜上，秦地方軍的弓弩裝備率有高有低，高者可達到50%，低者，一卒的弓弩裝備率不過27%。
從馬王堆遣策看漢初侯衛(wèi)隊弓弩裝備率：
再就是漢初的情況，馬王堆出土遣策極大豐富了社會生活史的研究，但是對于其中包含的軍事信息則研究較少。比如三號墓遣策中記載的轪侯家衛(wèi)隊裝備情況。
按遣策中記載：
從者：“執(zhí)長弳矛八人”“執(zhí)短鎩者六十人”“執(zhí)革盾八人”“執(zhí)盾六十人”“執(zhí)短戟六十人”
卒：“卒不胄、操長戟應盾者百人。”“卒不胄，操長鎩應盾者百人”“卒不胄，操弩負矢百人”
總計196人的從者，300人的卒，合計近五百人，皆屬于轪侯家衛(wèi)隊。 這種五百人編制的衛(wèi)隊在漢初應該較為常見，如劉邦曾“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wèi)”。
單論卒的話，這300人卒的弓弩裝備率為33.3%，加上從者，近五百人的弓弩裝備率為20%。
綜上，就馬王堆遣策反應的漢初侯國衛(wèi)隊情況來看，弓弩裝備率在20%左右，排除掉地位較高的從者，單論卒，也不過33.3%。
裕從東海武庫看漢武庫的弓弩占比：
最后是《尹灣漢墓簡牘》中收錄的東?？の鋷鞕n案-即《武庫永始四年兵車器集簿》，該簿是東?？し浅r期的檔案資料 庫藏裝備可以分為中央兵車器（乘輿）和地方兵車器（東海郡）。
中央兵車器總共有“五十八物，十一萬四千六百九十三（件）” ，地方兵車器總共有“百八十二物，二千三百一十五萬三千七百九十四件”
今將各類兵器儲量整理如下：
總的來說，弩雖然數(shù)量眾多，位居庫存的第一，但其占兵器總數(shù)庫存，亦達不到80%的恐怖數(shù)目。去掉匕首一類兵器，也只占總數(shù)的33%，加上弓則41%，再去掉刀劍，也只到50%。筆者以為，30%-50%應當就是漢代軍隊弓弩裝備率的大致區(qū)間。
從部分文獻記載看先秦秦漢弓弩裝備率：
最后是文獻記載的情況，下面列表如下：
第一則，《六韜》內(nèi)容的完成，當在戰(zhàn)國時期，與齊國稷下學宮有關 ，大體或反應了戰(zhàn)國時齊國的軍備情況，可以看到弓弩裝備率相當高，但也僅是60%。
第二則，為《集結》引如淳所注。據(jù)白建鋼考證，該條有脫漏，完整句子當是“律、部（校）有蹶張士百人” ，白氏認為漢部校同級，一部（校）千人 則普通部隊中蹶張士有百人，裝備律在10%（但考慮到千人級的部隊中可能還有弓手、臂張弩手等存在，弓弩裝備率或能提到20%-30%）、而李零先生則認為漢部校為上下級，部有兩曲，四百人。
若從此說，一部配置蹶張士百人，則裝備率在25%左右。此處不對軍隊編制做過多辨析，但也可以看出，從此條律令來看，漢代正常部隊弓弩的占比，也只是在10%-25%左右，最多不過30%。
這點，從楊家灣出土的陶俑情況也可得到證實，據(jù)白氏，楊家灣兵馬俑中的基干步兵（人數(shù)最多，最基本的部隊），以長矛類武器為主要裝備，長矛兵占總數(shù)的80%，則弓弩手占20% 。與律令中的比例相近，另外，長矛手與弓弩手不相兼任，不存在弓矛合一的情況。所以，實際上漢初步兵作戰(zhàn)，是以長矛類近戰(zhàn)兵器為主，以弓弩為輔的。
第三則，這里屬于特殊編制，傅剛所將跡射士千人為純弓弩裝備，但其所對付的是數(shù)百余南山群盜，屬治安戰(zhàn)，其部隊性質(zhì)更像是臨時編組而成的特殊部隊，不能視作普遍情況。
總結：
通過上面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在正常情況下，秦漢軍隊的弓弩裝備率都是在20%-30%區(qū)間內(nèi)，最高不過《六韜》中的60%。雖然存在純弓弩編制的部隊（專門的弓弩校、營），但其定位類似于后世的炮兵營、裝甲營，不能視作全軍的弓弩裝備情況。
古典時代，或者說冷兵器時代，乃至于火器初發(fā)明的那段時期里，單純的投射火力是無法擊敗訓練有素的步兵陣列或騎兵的，最終決定勝負的，往往是白刃格斗。將秦漢軍隊的弓弩裝備率無限拔高，與其說是吹捧，不如說是一種貶低。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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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漢民，陳松長編. 岳麓書院藏秦簡 2.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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