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閑中好

春風曾見桃花面，重見勝初見！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之前吵得面紅耳赤的兩個人，竟然就這般輕而易舉的和好了。雖然已是入冬時節(jié)，上海的天兒多了幾分陰涼，可是那一天的風卻是清冽柔和的，像是少女的心事，滿是期許的同時，帶著些許的忐忑與不安。

從小到大，第一次開口和別人道歉，自己說著說著，愈發(fā)的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低。

我蹲在他的身旁，偷偷地用余光看著他，那時的他，一身黑色的學生裝，嘴里叼著一張餅，初遇時的疾言厲色全都不見了，換上的是那濃密的眉眼下舒展著的和煦的笑意。

他及時打斷了我，也向我道了歉，體貼的化解了我的尷尬，讓我好生感激。

涼風吹過，拂在臉頰上，柔柔的，暖暖的。

“十三本雜志，收好了?！彼旖青咧实男?，細心地幫我將雜志用牛皮紙包好，還貼心地幫我放在了布袋子里，遞給我。

接過袋子，不經意間，碰觸到他的手，我的心微微動了下，那不是我印象中一個學生該有的手，并不細膩的皮膚，掌心的繭子清晰可見。

我甚至有一點心酸，我的同齡人，他們的手，只負責提筆寫字，或者在鋼琴鍵上飛速跳躍，或者在湖畔邊優(yōu)雅的拉著小提琴。而他掌心的老繭，確是常年累月干活留下的，就像是家里傭人的手，黝黑中帶著粗糙。

似乎是注意到我直勾勾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輕輕咳嗽了一下。

“聽說……你和你弟弟一直在勤工儉學？”我急忙挪轉了目光，抬頭真誠的望著他，將話題轉移開。

“是啊，除了正常上課，我們白天課余的時間在這擺攤賣雜志，晚上在亞東圖書館做編務，順便溫習功課、學法語?！标?延年語氣輕松，帶著一臉和他年齡不符的云淡風輕。

“這么辛苦，時間都排滿了，你不累嗎？”我跟著他，重新蹲在書攤前，眉毛輕輕挑起，詫異的問道。

“姐姐，我們現在算是輕松的了，之前為了攢夠來震旦法語班的學費，我們在碼頭搬運站扛了很久的大包呢。”弟弟忽然笑嘻嘻的湊過來，十四歲的少年，聲音還略顯的稚嫩。

聽了喬/年的話，我心中五味雜陳，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我從來沒有想過，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為了幾十塊的學費，竟然能去碼頭那種地方，做最苦最累的賣力氣的活計。他們的肩膀還那樣的單薄，卻扛的下這樣的重擔。

“你這樣一個動不動就扔下來十塊大洋的姑娘，是不會理解的。”延年面上掛著微笑，悠悠的說道。

我轉過頭，目光迎上他那清澈的雙眼，嘆道：“那天的事兒，咱們不是說好翻篇了嗎？我承認，我不夠有禮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我也承認，我從未了解過那些為了生計而發(fā)愁的底層老百姓的艱辛與困苦。雖然我們是同齡人，可是你們兄弟，的確叫我欽佩。既然你我已經握手言和，那么，不妨我也做出一份承諾，我和你們一起打工，和你們一塊當編務，絕不浪費每一分錢。而你，就做我的監(jiān)督人，如何？”說罷，我舉起手掌，等待著他的答復。

他笑著看向我，嘴角微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雙手正了正頭上的帽子，隨后一只手拍向我的手掌，伴著清脆的啪的一聲：“行呀，一言為定?！?/p>

“既然如此，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柳眉，楊柳的柳，眉開眼笑的眉?！?/p>

“陳/延年，耳東陳，延年益壽的延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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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們第一次鄭重的介紹彼此，當時的我們，還未曾想過，我們曾經對自己的名字有那樣的期許，而現實卻遠遠違背了我們的本意。

思緒拉回到現實，我將那十三本雜志仔仔細細的收了起來，放進書房的架子上?；蛟S是睹物思人，我輕輕翻閱雜志的每一頁，回想著當年，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們一同忙碌的身影。

這十三本雜志，是我和他的機緣，給了我和他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民國五年的上海，獨屬于我與他的時光，當真是歲月靜好，不負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