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8月24日，日本海警在太平洋海域上發(fā)現(xiàn)了一艘漂泊的漁船。

日本調查人員發(fā)現(xiàn)漁船上的通信設備都已經被悉數(shù)破壞，到處都是打斗和殺戮留下來的痕跡?？串敃r的照片，還真的有一種《恐怖游輪》的感覺

控制輪船的是1名韓國人與7名印尼人。隨后，日本官員找到了被關在魚艙內的幾名中國籍船員…

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場關于壓迫與復仇、背叛與殺戮的叛艦喋血記，震驚了那個時代的韓國社會。

而這起案件也讓文在寅選擇與韓國輿論作對，為那6名背上了殺人魔名號的中國人辯護。

01

恐怖漁船

這艘船名叫佩斯卡瑪號，運營公司來自韓國，屬于比較大的遠洋漁船。

（圖源：chosun）

1996年的韓國已經一只腳邁入了發(fā)達國家的門檻。當時很少有韓國人愿意從事遠洋捕魚的行業(yè)，于是韓國漁業(yè)公司就開始從亞洲國家雇傭廉價的外國勞動力。

佩斯卡瑪號上的7名中國船員，都是來自中國東北的朝鮮族人士。在當時的東北，朝鮮族去韓國的漁船上打工其實是非常流行的“賺快錢”的手段。

其中一個中國船員全在千此前已經在別的韓國漁船上有過出海經驗，一趟14個月，包吃包住，收入大約5萬人民幣。這比收入在當時已經非常巨大了。

（圖：全在千的老家，圖源：鳳凰新聞）

除了全在千，佩斯卡瑪號上的其他中國水手都是第一次出海。為了能得到在韓國漁船上打工的機會，他們都給中介支付了高昂的保證金，并且來韓國釜山港的路費都是自己承擔。

這些水手還沒起航就背負上了巨大的經濟壓力，必須賺到錢回家，要不然就白白損失了好幾萬元。

除了7名中國人之外，船上還有7名韓國籍船員和10名印尼籍船員。當然，船上的管理層大都是韓國人，包括船長、副船長、輪機長等等。

1996年，6月16日，佩斯卡瑪號從韓國釜山港起航，前往太平洋深處捕撈金槍魚。

從出航第一天開始，沒有經驗的中國船員就在海上時刻不停地暈船嘔吐，所有技能當然都只能從頭學起。

(圖源：YouTube)

佩斯卡瑪號的船長與其他管理層非常不待見船上的外籍人員。認為打罵是唯一有效的管理方式。中國與印尼籍船員從一開始就每天受到船長的拳打腳踢和語言羞辱。

中國船員因為地處國外，并且由很大的經濟壓力，對于這些打罵也只能一味忍讓。更何況漁船在公海上，遠離了文明社會，船長就是這個小社會的獨裁者。他們除了服從，沒有別的辦法。

（圖源：ppss）

船上的工作陷入了這樣一種惡性循環(huán)：船員沒有經驗導致工作進度低——船長對船員加大毆打力度——船員因為恐懼更不能好好工作。

船員不是沒有反抗。出海十天以后，船長讓外籍船員們跪在地上，用鐵棍打每個人的屁股。一名中國船員終于忍不住了，起身反抗掐住船長的脖子，其他印尼人和中國人也加入進來。船長不得已只能同意以后不再毆打船員。

(圖源：CNN 圖文無關)

02

叛艦喋血記

其后的日子，雖然打罵有所緩解，但船長給船員們安排了非人的工作量。每個人每天都要工作近20個小時。包括全在千在內的中國船員都希望可以提前下船，錢不要了，只想活著回家。

船長同意了他們的要求，但是表示，他將會把船員們留在西薩摩亞島上，并且向當局反應這些不服從船長命令、企圖傷害其他船員，有暴力傾向。這些中國船員不但會被滯留自遠洋小島上面，還會被警察拘留。

（圖：薩摩亞的位置）

到時候，不但保證金拿不回，還需要國內親屬花費巨資支援自己在薩摩亞上的生活費…

“把我們賣了都拿不出這么多錢”

“感覺天塌下來了”

8月2日凌晨，6名中國船員聚在一起喝酒。幾個人一合計，干脆魚死網破，讓船長遭受到應有的報應。

全在千叫醒了船長，謊稱有船呼叫。船長迷迷糊糊走進操作室，被埋伏在那里的中國船員刺死、拋尸大海。

隨后，其他韓國船員都一一被中國船員殺人拋尸，只有船員李仁錫幸存，因為他平時不會打罵中國船員。

其后，殺戮擴張到了與韓國人管理層關系較好，之前支持繼續(xù)工作的外籍水手。1名中國籍船員和3名印尼籍船員被亂棍打死，拋尸太平洋。

（圖：還原現(xiàn)場）

完成這些殺戮以后，全在千和其他中國船員想要用漁船偷渡到日本，過隱姓埋名的生活。于是調轉船頭，向日本開去。

唯一幸存的韓國船員李仁錫負責掌舵。8月24日，李仁錫借口漁船重心不穩(wěn)，讓中國船員去魚艙整理貨物。其后，他與印尼船員們聯(lián)合起來，封死了魚艙入口，奪回漁船控制權。

一小時后，一艘日本漁船出現(xiàn)在了海平面上。李仁錫跳下佩斯卡瑪號游向日本漁船。至此，這艘在文明社會之外游蕩了2個月的漁船，終于又回到了法治社會。

等待船上船員們的，是法律的懲罰。

1996年中韓遠洋漁船仇殺事件震驚了當時的韓國社會。

11人死亡和拋尸，讓這6名中國人成為了韓國輿論中的殺人狂魔。日本很快把佩斯卡瑪號交還給了韓國，漁船也返回了釜山港。

當年圣誕節(jié)，釜山法院判決6名中國人死刑。法庭宣布這個決定是由于犯罪者手段惡劣，死亡人數(shù)眾多。

全在千在法院上也進行了自我辯護：韓國人每一天都對我們又打又罵，用鋼管打我們，我們實在受不了了…

然而，這樣一群在韓國沒有人脈，有沒有資金的被告人，又會有誰愿意去傾聽他們的聲音呢。

接下來6人決定上訴，而在這小小的釜山市，又有誰能來為他們辯護呢…

大家看過標題，肯定也已經猜到了，正是韓國現(xiàn)總統(tǒng)文在寅接了為這6名中國人辯護的案子。

（圖：年輕的文在寅）

說巧其實也不算巧。

根據文在寅的自傳，當時釜山的律師本來就沒有多少，而愿意出于人道主義，無償為弱勢群體辯護的律師，就更加屈指可數(shù)了。

1982年，文在寅與盧武鉉相遇，在釜山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專門從事勞動糾紛、民權運動的辯護工作：幫助工會組織維權，為工人的合法權益辯護。

（圖：1980年代的釜山）

文在寅在回憶錄中說，當時在工廠密集的釜山，只要一提勞動律師，就只有盧武鉉與文在寅。

當時唯一在幫助佩斯卡瑪號上6名中國船員的，只有韓國的中國朝鮮族團體，而文在寅可以說是釜山唯一可能能幫助他們的人權律師。

幸運的是，文在寅同意親自為他們辯護。為這些得不到法律援助的人辯護，也是文在寅從事律師行業(yè)的最初原動力。即便他們看起來罪大惡極，他們也應該有律師去維護他們合法的權益。

（圖：年輕的文在寅）

從二審開始，文在寅就是中國船員的辯護律師，他與中方律師一道想要努力駁回死刑的判決。

根據韓國媒體的報道，文在寅否認了襲擊屬于長期策劃的結果，而認為6人的殺戮屬于短時的沖動性殺人。

在法庭上揭露了漁船上極不公平的工作環(huán)境，船員們大都沒有經驗。還說韓國漁船上的霸凌與等級森嚴，讓這些從社會主義國家來的船員很不適應。

除了為他們辯護之外，文在寅還在經濟上援助了被羈押的中國船員。并且協(xié)助船員的家屬從中國來到韓國探監(jiān)。

在文在寅的努力下，6人中的5人被從死刑改為了無期徒刑，只有被認為是主謀的全在千維持死刑。

（圖：死去的韓國船員）

當然，文在寅逆著韓國輿論為中國船員辯護不是沒有代價的。

2007，時任韓國總統(tǒng)為文在寅的恩師盧武鉉 ，而文在寅本人也擔任總統(tǒng)秘書長要職。在這一年，最后一名被判死刑的中國船員全在千終于被韓國減刑，改為無期。

當時文在寅對記者說：佩斯卡瑪號的兇手是朝鮮族同胞，應該擁抱他們。我現(xiàn)在還是這么認為的。

這些言論與法庭上的據理力爭，成為了文在寅政治對手攻擊他的武器。

2012年韓國大選，文在寅對樸槿惠，大批韓國媒體指責文在寅為殺人犯辯護。并且還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給殺人犯減刑…

那年文在寅輸了總統(tǒng)大選，或多或少，可能就有當年為中國船員辯護的原因。

1982年，文在寅從韓國司法研修院畢業(yè)。因為文有過參加反對獨裁的游行示威，韓國政府不讓他當法官，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檢察官或者律師。

文在寅在自傳中說，自己不喜歡當檢察官，因為“我這個人心太軟，不適合做檢察官?！?/strong>

那么只能當律師了。當時文在寅在班里成績名列前茅，他做律師的消息傳開以后，韓國很多頂級律師事務所都給他拋了橄欖枝：豪車接送，美國培訓，待遇豐厚。但都被他拒絕。

“我為自己描繪了了成為法律專家的藍圖：即便不做人權律師，也應該深入到普通百姓之中，幫助那些有冤屈的人，從而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strong>

（圖：文在寅與盧武鉉）

同一年，他遇見了日后的恩師盧武鉉。兩人在釜山開辦律師事務所，發(fā)誓要一起做干干凈凈的律師，為弱勢群體辯護。

知乎上有一個被問爛了的問題：“為什么律師愿意為殺人犯辯護”

這不只是因為，那些被千夫所指的人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也是因為，即便是兇手，他們也應該依據法律，找到合適的刑罰，而不是隨隨便便就處以極刑。

為得不到法律援助的人辯護，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以此來保護法律的公正與正義。

這就是，文在寅當律師的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