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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jī)端長按點贊是三連！）

（一）

沒有一絲風(fēng)，空氣清清涼涼的，帶走了伊恩那內(nèi)心的躁動。他的呼吸愈漸平緩，這時他睜開眼睛，直視那青藍(lán)的天空。將一只手移到頭下，另一只手摘下了身旁的一根長相奇特的草，銜在嘴里，唇齒擦和，那草便一抖一抖的，在他嘴上舞蹈。

這樣有些無聊了，他便坐起身子，望向小山丘下的村落，那里亮著燈，徐徐飄著煙的茅草屋便是他的家。這兒是烏薩斯的邊境，特殊的地理位置，讓這片遠(yuǎn)離世間紛擾的土地呈現(xiàn)出一派青藍(lán)色，天是青藍(lán)色的，草是青藍(lán)色的，久而久之，這里的人似乎都快要變成青藍(lán)色的了。

伊恩是個快成年的大孩子了，充滿銳利和稚嫩的臉龐上，有著這個年齡的孩子普遍都有的熱情與迷茫。按照這里的傳統(tǒng)，再過幾個月，成人禮后，他便要娶妻生子，更立一間屋子，繼承他父母的事業(yè)了——世代為農(nóng)。這樣一來，他的父母便清閑多了，他身上的擔(dān)子便變得更重了。

但是他這樣的孩子是不會遵循迂腐的傳統(tǒng)固有習(xí)俗的。他聽說外面的大城市很發(fā)達(dá)，有著這窮鄉(xiāng)僻壤沒有的許多東西；他聽說他可以上學(xué)，進(jìn)入更高等的人群；他還聽說他可以從事很多有趣的職業(yè)；哦對了，他可以參軍，他要參軍！他要追隨他的哥哥的步伐。

他的哥哥反抗這里的習(xí)俗，被永遠(yuǎn)“驅(qū)逐”了，但只是名義上的，他每年還是會回來，帶來很多新奇的、不一樣的東西：比如能說話的小匣子，被稱為“手機(jī)”，他一直都用這個與哥哥聯(lián)系。還有金燦燦的勛章，那是他保家衛(wèi)國，奮勇殺敵取得的。

身為村中廚師的爸爸會裝作不高興的樣子，卻總為哥哥準(zhǔn)備了一桌飯菜。媽媽則眉開眼笑的，不停的問哥哥外面的生活怎樣、日子苦不苦之類的。伊恩躲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看著自己兒時的玩伴——哥哥伊森變得陌生又成熟起來；他的聲音變得有磁性了，也有了些許大都市的口音——他的一舉一動都有著大人的風(fēng)范。伊恩也看見哥哥伊森的臉上有了不大明顯的傷痕，他多么想要那一樣傷痕啊！那是男人的象征。伊恩又看見哥哥伊森的眼中有了不一樣的光芒，每一掃都有軍人的果敢，伊恩還看見……

「我也要參軍。」

談話聲戛然而止，爸爸的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茶杯重重落下，發(fā)出很響的一聲，在如此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媽媽趕忙起身，一邊輕撫著爸爸的后背，一邊對伊恩說：

「瞎說什么呢，你這孩子?！顾Z氣中不無責(zé)備。

哥哥伊森則微笑著轉(zhuǎn)過來，用他那起了繭子的手拍了拍他的頭，輕輕嘆了口氣。

「伊恩，戰(zhàn)爭可不是我們小時候說著玩的游戲啊?！?/p>

「我知道。」他突然有些厭煩哥哥的語氣了，但態(tài)度還是軟了下來。

「戰(zhàn)場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沒命的?！?/p>

「可是哥哥你還在啊?！?/p>

「唉，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說不定哪天，我就回不來了呢？」他笑了笑，回頭看了看父母，又轉(zhuǎn)過頭來：「你學(xué)習(xí)好，會比我有出息的，將來上個好學(xué)校，嗯？」

其實哥哥最后幾句話都是壓著嗓子說的，因為爸爸不想再讓伊恩離開了。

「不，哥哥，戰(zhàn)場上保家衛(wèi)國才是男人最終的歸宿?！?/p>

哥哥伊森只是笑，語重心長的說：

「你長大以后就懂了?！?/p>

伊恩抓起一塊石頭，狠狠的扔了出去，如同前些天的回憶一起。他才不是小孩子，他馬上，不，他早就長大了。但石頭落地后他又有些后悔了，因為哥哥離開時他一直躲在屋子里，只是透過窗子看著哥哥穿著媽媽新縫的衣服的背影。

伊恩抓起掛在脖子上的口琴，輕輕的吹起了曲子?？谇俾晞傢懫?，便被媽媽喚他回家的聲音蓋過了：

「伊恩！回家吃早飯了！」

「知道了！」

聲音在山谷中狹長回蕩。

他站起身來，跑下山丘。

（二）

伊恩和父母吵了一架，所以他早早地就跑出了門，提早開始了每日的晨跑。

和哥哥伊森一樣，他跑步也像風(fēng)一樣快。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在山谷間，他像是一道光，永不停息的奔跑著。

明天就是成人禮了，他騙了哥哥。他在手機(jī)里和哥哥說他要去外面學(xué)習(xí)，其實只是借著由子走出這里，去參軍。哥哥很滿意的笑了，并鼓勵他好好學(xué)習(xí)，說了一堆類似“不要像他啊”這樣的話。他問起哥哥在哪里，哥哥只是笑笑說在醫(yī)院，便不再多說了。他沒多想，因為戰(zhàn)場上受傷是常事，一名戰(zhàn)士哪會害怕受傷呢！

但哥哥的語氣里，充滿了疲憊。

他也騙了爸爸媽媽，但即使他說是出去學(xué)習(xí)，爸爸還是生氣了，罵他是個沒有用的混球、沒見過市面的毛頭小子。他是沒見過世面，可是眼界卻不知道比他們高到哪里去了。他們見過市面，卻在這里茍且偷生。他這么吼了回去，便撞開門跑了出去，只聽見爸爸很高的吼聲和媽媽安撫爸爸的聲音。他跑的飛快，不一會兒，這些令他心煩意亂的聲音便全都被甩在了后面。

他用力的跑著，用盡全身的力量，甩開了汗水和路上的絆腳石，跨過了磚塊和倒下的枯木，邁過小溪，爬過斷溝，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小山丘上。

他抬起手，望向遠(yuǎn)方，那是一片遼闊的天地。他確信，只有那邊才會有他的一片天地。不知道為什么，一抹景色盡收眼底，他內(nèi)心的煩悶，苦惱便全然消失了。他忘記了明日的成人禮，忘記了他還沒見過的未婚妻，忘記了他要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

管他呢！

他早已下定決心，去到那邊去。

（三）

海鷗在他頭上盤旋著，說實話，伊恩快在船的顛簸下吐出來了，但他的內(nèi)心卻無比興奮。他終于離開那個山谷了。又一次抬起手，向遠(yuǎn)方眺望：他好似看見了碼頭，站在甲板上，他想大吼一聲，但周圍人太多了，他有點不好意思，而且由于船上的規(guī)則，他可能會被趕下去。

他的爸爸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媽媽倒是沒有說什么，默默的為他帶上家里的大部分積蓄和必須物品。爸爸卻像老婆子那樣磨叨起來，告訴他外面的生活多苦多累，累了就?；貋砜纯?；不要去參軍，要好好學(xué)習(xí)謀發(fā)展，有困難就和家里說或者去找哥哥，家里雖不富裕，但供他一個還是綽綽有余的。

爸爸不善抽煙，但他那天卻抽了一根，嗆得眼淚直冒。

臨別的那天也是黎明，別人家燈還未亮，他便早早出了門。他轉(zhuǎn)身抱了一下爸爸，爸爸沒說什么，只是微笑著：但當(dāng)他與媽媽對視時，卻不由自主的鼻子一酸，他也給了媽媽一個擁抱，說：「我愛你，媽媽?！?/p>

于是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忽然又不知為何，他跑了起來，跑出很遠(yuǎn)。他才回過頭來，村落已變得很小，但村落中唯一亮燈的那戶，兩個人影依稀可見。

他鼻子又一酸，但他又強(qiáng)忍了回去，男子漢豈能為這些事落淚呢！

伊恩十八歲了，可是他長得卻像個未成年的孩子。

所以每當(dāng)服務(wù)人員喊他“孩子”時，他都不大高興。

他每天早上都要照一遍鏡子，看看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胡子長沒長，眼神有沒有更堅定、果敢。

船上人很多，所以他經(jīng)常被撞倒，一被撞倒，他就“噌”地站起來，氣憤的要找那人理論，可是他發(fā)現(xiàn)那人早就沒影了，要么就是遇上了蠻橫的卻又不敢說話，只能自己憋著。

船上時間很長，再過將近半個月，慢慢地，最初的興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焦慮和思鄉(xiāng)。他開始想爸爸和媽媽在做什么了，他也想和哥哥打電話，但大海上又哪有信號呢？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從客艙跑到甲板上，沐浴在陽光下，會讓煩惱與憂慮一掃而空。他會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口琴，緩緩吹起一段優(yōu)美的旋律，那是來自他家鄉(xiāng)的曲子，有種空靈之美，每每吹起，都會給他的內(nèi)心帶來安寧。

可這次，輪船的汽笛“嗚——”的響了起來，他睜開眼，這才返現(xiàn)碼頭正在向他靠近，一座鋼鐵城池突破水霧，露出巨大陰影。

「哇——」

他驚得睜大了眼睛，這城市比他想象中氣派多了。

「真是不可想象，陽光怎么照進(jìn)這座城市啊?！顾匝宰哉Z著，全然沒有注意到他身邊站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人。

「當(dāng)然是靠人造光源啊。」

伊恩猛地轉(zhuǎn)過頭，臉“唰”的一下就紅了，他的話一定暴露了他是個鄉(xiāng)下人了吧。

「嗯？你連這都不知道嗎？」那少年轉(zhuǎn)過來，瞇著眼打量了伊恩一下，恍然大悟。他點了點頭「哦，鄉(xiāng)下來的啊，你好?！股倌晟斐鍪帧?/p>

伊恩心里有些不大爽快，因為“鄉(xiāng)下來的”，總是有點兒刺耳，但他感覺少年沒什么惡意，便也伸手，回握住少年的手。

「你好?！顾残α诵?，趁機(jī)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年。大量也有些雜亂的短發(fā)上頂著一對茸茸的耳朵，淺藍(lán)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絲友善與驕傲。這是一個英俊的少年，有著與他相仿的身高，但身材卻要瘦上許多。

「那，你是哪里來的？」伊恩總有些不服氣。

少年向后挑了挑眉：「我其實是回到這里，前段時間出行游歷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他聳了聳肩，「政權(quán)分裂了，戰(zhàn)爭爆發(fā)了，我是回來參軍的。」

「你也是來參軍的？」伊恩不無驚喜的說。

「當(dāng)然嘍，你也是？」

「我也是?！?/p>

「不錯，你叫什么名字？」

「伊恩，我叫伊恩?！?/p>

「伊恩？真是個不常見的名字?！购髞硪炼飨肷倌隇槭裁催@么說。大概是疑問烏薩斯人的名字很少發(fā)這兩個音吧。

「我叫格蘭特?！股倌晁实男α?，露出一口白牙。

「格蘭特，你好。」伊恩在心里默念了幾遍。等他再想說什么時，汽笛又響了，同時，女廣播員面無表情的廣播正到達(dá)港口的消息。周圍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人群開始動了起來，無形的力量開始推動兩人前行。

顯然，在這種情況下，與之對抗是不明智的。

格蘭特說道：

「好吧，我們邊走邊聊。」

「好。」但伊恩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么。

（四）

周圍一片漆黑，空氣是沉悶的，只能聽見車廂因為碰撞發(fā)出的“咣咣”聲。伊恩——三等兵伊恩，魯珀族，正抱著總隊給他所在的小隊每人配備的一把刀，蜷縮在車廂的角落。他只能聞見自己身上的汗味和車廂中其他隊友身上的酸臭味，但他認(rèn)為大多數(shù)還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因為他正帶著面具——所謂的防護(hù)裝備，他們軍隊人手一個，為的是隱藏自己的身份和面容，據(jù)說能嚇唬住敵人。不過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鋼板上扣三個洞，兩個為了眼睛的視線，一個為了方便呼吸。

伊恩很興奮，也很害怕。

他害怕是因為怕這是他第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上戰(zhàn)場，因為他還沒有和家里任何人聯(lián)系，他把手機(jī)丟在了船上，當(dāng)時他剛到地面才想起來，想回去取時時格蘭特一把拉住了他，他才發(fā)現(xiàn)船已經(jīng)開走了。所幸他只丟了手機(jī)，但其實也是很不幸的，后來他試著想買一部手機(jī)，但是太昂貴了，而且他忘記了哥哥的號碼。

那天他和格蘭特一起走時，他才了解到，烏薩斯的政權(quán)分裂了，一個努力為感染者權(quán)益而戰(zhàn)——整合運動；一個努力為了將感染者驅(qū)逐，即為普通人而戰(zhàn)——烏薩斯國民近衛(wèi)軍。而他的好朋友格蘭特身為感染者，加入了整合運動，伊恩雖不是感染者，但也加入了整合運動，他認(rèn)為感染者也是人，也有生存的權(quán)力，他們致力的應(yīng)是解決礦石病，而不是總?cè)ハ硪环剑腥菊哂惺裁从媚?？礦石病依舊存在，換做哥哥伊森也會是這么想的吧？

所以伊恩加入了整合運動，但若不是感染者是不會被允許加入的，于是格蘭特為他貼了兩塊假的像源石結(jié)晶的石頭，在他的脖子上，整合運動招兵很隨意，伊恩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加入了。

身體素質(zhì)的緣故，他被分配到了最前線的沖鋒軍團(tuán)的一個小分隊，不到一百號人，此時正擠在這個大黑鐵皮車廂中，運往前線。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沒見過，更別說認(rèn)識了。所以整個車廂氣氛緊張兮兮的，從頭到尾沒有人說過一句話。

伊恩靜下心來，聽著自己打在面具上“呼呼”的呼吸聲。

“呼——吸——呼——吸——”

他閉上眼睛，好像又看見了青藍(lán)色的山谷，他奔跑的山谷，他的家鄉(xiāng)，清新空氣的家鄉(xiāng)，無名的小鎮(zhèn)、小村落。

「戰(zhàn)場會死很多人吧？」

「是啊?！?/p>

「有多殘酷？」

「或許明天就看不見彼此了吧?！?/p>

「……」

「開朗點兒兄弟，你心地善良，上天眷顧心地善良的人。」

「但愿吧?！?/p>

「愿你我都有美好的明天。」

「愿你我都有美好的明天。」

他們相互擁抱了很久，便揮揮手離開了，再回頭時，便誰也認(rèn)不出誰來了。

?

“轟——”

“噼，啪——噠噠噠——轟——咚——”

聲音越來越近了，雜亂的聲響從外面?zhèn)鱽怼?/p>

伊恩的心又懸了起來。那是什么聲音？銃械的子彈嗎？每一聲都會有一條生命消失吧？他會死在這里嗎？他會死在什么時候？他會死在刀上，還是銃下？還是術(shù)師的源石技藝?yán)铮克喼辈桓蚁胂?，他的雙手無助的顫抖起來，有好幾次，刀都差點從手中滑落。

爸爸媽媽會知道他的兒子將死在與他毫無干聯(lián)的戰(zhàn)場上嗎？

他想說服自己不后悔，但他的確開始有些后悔了。

“咚！”

外面的人打開了車廂門，強(qiáng)光一瞬間涌了進(jìn)來，讓人睜不開眼。伊恩感覺自己的大腦在顫抖。他恍惚中起身，有人推了他一下，他險些摔倒。

「沖鋒沖鋒！奪下那個陣地！」分隊的隊長如是說道。

頓時一片嘈雜。

「沖了！」

「媽的，為了我們的生存！」

「拼了！」

「啊啊啊啊——」還有人單純的嘶吼著。

子彈像暴雨一樣傾泄進(jìn)來，有人話音未落便倒下了，有人一言未發(fā)便倒下了。裝備相差太多了，冷兵器是無法和熱兵器對抗的。伊恩總算站穩(wěn)了，看著面前的光景：戰(zhàn)友在奔跑、在倒下、在嘶吼，亮光處橫七八斜地躺了許多人。

伊恩剛站穩(wěn)身子，便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拽。

「菜鳥！快跑！不然等死嗎！」那聲音粗獷，猛地把他往前一推，他趔趄了幾下，開始跑了起來，他想回頭看看那人是誰，可當(dāng)他回頭看時只看見了和他一樣的裝束，他認(rèn)不出他，或許以后都不會再認(rèn)識了吧？

這時一把箭從他臉邊擦過，貫穿了那人的胸膛，那人晃了兩下，握著刀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咳嗽者，又一道光閃過，他剛處的身的車廂劇烈的爆炸，火光沖天，吞噬了那人的身影，和其他幾個跑的慢的人的身影。

那人說的對，等著，只有死，跑得慢，只有死。他想的也對，以后，他們都不會見面了。伊恩嚇傻了，提著刀瘋了似的跑，腿抖得厲害，仍在跑。

「哈——哈——哈——哈——」

呼吸不穩(wěn)了起來，像是在笑，但其實伊恩都快哭了。

他后悔了他后悔了他后悔了，這不是“戰(zhàn)場”，這是“屠宰場”，這是“地獄”，這是“煉獄”！僅僅不到兩分鐘，就死掉了十幾，不，幾十人。對面有銃有炮，他們只有刀。

他在跑，每一步，在土地上，被炮火翻得瘡痍的土地上，奔跑著，他踩著斷肢、斷軀，人的身體，是不是有人還活著被他一腳踩死了？他顧不了那么多了，他想活著，而想活命，就只有跑。

「哈——哈——哈——哈——」

「哈——哈——」

「哈——」

他發(fā)現(xiàn)，銃聲停止了，但取而代之的是箭，無聲的箭，一擊斃命的箭，他會死嗎？

不知道，只有跑。

他現(xiàn)在知道哥哥的笑容中代表了什么，哥哥為什么那么成熟了，哥哥的傷痕哪來的了，哥哥怎么果敢的了；他知道媽媽為什么沉默不語了，爸爸為什么氣惱了，爸爸為什么抽煙了。他知道——為何世代為農(nóng)了。

可是，

來得及嗎？

“咔擦”

「唔啊！」

「……」

「……」

一陣昏天地暗后，伊恩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他正看著天空，蔚藍(lán)蔚藍(lán)的，還被又濃又黑的煙遮之又遮，說天空又藍(lán)又黑怎么也有些魔幻，但事實就是如此。空中不時還有一瞬的火光和幾根箭矢劃過，周圍竟靜悄悄的，伊恩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耳朵似乎聽不見了，腿鉆心的疼，眼睛濕濕的，大概是在哭吧？

他是要死了嗎？

伊恩轉(zhuǎn)頭看向兩旁，掙扎著坐起身，自己并沒有死，只是絆倒摔進(jìn)了一個炮彈翻出的坑里，腿鉆心的疼不過是劃傷了，耳朵聽不見了也不過是摔得耳鳴了。他感覺聽覺在恢復(fù)，他又能聽到嘈雜的喊殺聲了。

一時竟哭出了聲，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活著是這么美好的事情。摘下鐵面具，別在腰間，沾滿泥土的雙手捂著臉哭泣著，身體顫抖著卻毫不知情。他爬到刀插在的地方，拔出那把刀摟在懷里，縮在一角無助的哭泣。

可是，接下來又該怎么辦呢？

伊恩擦了擦眼，眼睛沙沙的，他轉(zhuǎn)過身，卻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身邊倒著個人，臉已經(jīng)看不清了，下巴已經(jīng)消失了，半個身子埋在土里，右半個胳膊已不在身上，而是插在另外一處土里，好像地獄里召喚出來的手，向他打著招呼，依稀可辯別這是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可是他的生命卻永遠(yuǎn)止步于此了。

伊恩死死的捂住了嘴，嘔吐的欲望在胃中橫沖直撞，他愣是把那感覺壓了下去，卻還是干咳了好久。人的想象力是很豐富的，他開始想象尸體的腥臭味，那若有若無的味道開始在他的鼻腔里無限放大，逼得他又帶上了面具，冰冷的感覺又讓他覺得自己活著的實感更弱了一些。

“內(nèi)心”又開始顫抖起來。

伊恩趴在坑邊，向?qū)γ婵慈?，火與黑煙與天際相接。陣地還沒奪下來，卻已尸橫遍野，戰(zhàn)爭真的有盡頭嗎？他看見前面有一把銃械，便伸手去夠，但他剛拿到時，一把箭射在他手邊，激起一層塵土，嚇得他連忙收回手，回到了坑里。

他看著手里的銃，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冰涼涼的。他憑借自己記憶中看見別人使用的樣子，模仿著握住了銃。

“砰——”

伊恩只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嗡”了一聲，手麻了一下，后坐力震得銃差點兒從手里飛到后面去，他感覺自己的大腦都在震顫，過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一聲巨響劃破了天際。

對面的土里旋進(jìn)去一個小孔，向里漏著土，這威力可把伊恩嚇壞了。但這可以用來防身卻又最難把握，他只好把銃放進(jìn)口袋里包好，又從身旁的尸體上扯下幾個像是子彈的金屬殼子和銃放在一起。

伊恩知道拿死者的東西不好，可活命此時比什么都重要，便在心底默聲哀悼。

現(xiàn)在他縮在這里是最安全的，可是遠(yuǎn)處的炮火聲不斷，誰知道會不會有一發(fā)有落在這里？但他又不敢動，只能縮在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憑聲音判斷著戰(zhàn)場的動向。

空氣剛靜了一會兒，便又被炮火翻爛。伊恩覺得爆炸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咬緊牙關(guān)，眼睛死死的閉著，眼淚卻從緊閉的眼角中鉆了出來。天上天下亂作一片，他已經(jīng)不知道是誰和誰打了，只分辨得出炮火在壓制著戰(zhàn)局，不論他怎樣想，整合運動都是劣勢的一方，他們只有刀劍。

“轟——”

塵土飛揚，炮彈在他不遠(yuǎn)處開了花，伊恩這才知道——真切感受到了炮彈的威力。土壤翻飛到他身上，快把他埋了起來，所幸他沒有受傷，很快地從土里脫了身。大口呼吸著空氣，后背癢癢的，應(yīng)該是沙石進(jìn)去了。

伊恩回過身子，剛剛的坑已儼然是另一個坑了，那具尸體已沒了影子，不過他猜不是成了碎片就是進(jìn)了土地里，成了養(yǎng)料。伊恩閉眼想想，那或許也是他自己的歸宿，但他現(xiàn)在只想活命，有人能來救救他嗎？

將面具掀開一個小口，吐了口水，竟渾濁的似土似的。

「嗚——」的號角聲響起，戰(zhàn)場上又響起了士兵的喊殺聲、槍炮聲和腳步聲。一個個人影從伊恩上方閃過，他看清了那是他的隊伍，提著刀沖向了前方，也有炮的火光從他那邊飛過，他猜是增援到了，可仍不敢冒出哪怕一點點兒頭。

在伊恩猶豫之時，又是一只手把他拉了出來，那個和他“一樣”的人拍著他的肩對他說：

「別怕，援軍到了，沖鋒！」

那人便舉起刀和那些周圍的人一樣沖了上去，和敵人殺作一片。

許是士兵的嘶吼為他鼓了勁兒，伊恩也提起刀，沖上前去。

「啊——」

他無畏的吼著卻還是在內(nèi)心退縮了，他面前的敵人握著長銃，上面插著利刃，向他刺來。伊恩看見，那人臉上有著惶恐之色，和自己一樣。

但伊恩有面具，什么也投不出去，他猜自己面具上的兩個洞就像是黑洞，但伊恩也顧不了什么了，情急之下，他竟握住了刺來的槍管扭到一旁。

「砰——」

伊恩感覺自己的右臂整個麻了一下，原來是那人扣了扳機(jī)。

子彈出膛，摩擦著槍管，也讓他的手發(fā)麻、發(fā)熱。

伊恩恍惚了，猶豫了，他看著面前的人，那人恐懼、無助，握著銃的手不停的抖著。但這是戰(zhàn)場，想要活命，只能——

伊恩在那一瞬間閉上了眼，刀穿過了那個人的胸膛，那個或許有家、有家人、有愛人，有著光明人生的年輕人的胸膛。只有沉悶的響聲，伊恩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的聲響。像是他在炎熱的夏天用力踩進(jìn)水里的聲響。

“噗嗤”

那人倒下了，像是失去了操作員的提線木偶，風(fēng)輕輕一吹也栽倒下去，雙腿、雙手都抽搐著，盡管心臟停止了跳動，他的眼睛仍睜著，嘴角的血一股一股向外冒，瞳孔漸漸擴(kuò)散開。他一句話都沒說。

有那么一瞬間，伊恩竟想回頭看看天，那人望著的地方是否有星星。

伊恩跪下身子，為他闔上眼。

伊恩又站起身，向前沖去，他感覺自己的眼睛始終是濕的，身體一直是抖的，抖得他失去了知覺。

……

那之后發(fā)生什么他不記得了，他殺了幾個人？他想三四個是有的，但肯定的是，不論何時，他看向自己沾滿鮮血的手都不會原諒自己了。他是個罪人，收他人的命，用他人的血和未來，換自己活下去的命。

黑色的物體從天而降，在他身邊爆炸開。

他腳下的土地被掀開，他也飛了出去。

他被重重的拋出——

天上靜悄悄的，風(fēng)輕輕柔柔的——

又重重的落下。

他兩眼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五）

痛。

這是伊恩醒來的第一個感覺。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面，他回到了家鄉(xiāng)，那個青藍(lán)色的小村莊，里面的一切似乎都是靜謐、安詳、又和諧的，爸爸在做飯，媽媽在燈下縫衣服，他則和哥哥繞著村里面最高的榆樹跑。

哥哥告訴他說「把什么埋在榆樹下，就會長出什么?！?/p>

他剛想埋什么，夢就斷了，他想埋什么來著了？

「呃啊?！?/p>

大口的空氣灌入肺里給他的肺帶來無比的刺痛感。伊恩感覺整個人昏昏漲漲的，雙手撐著地想站起來，卻無能為力，因為他沒有什么力氣。于是他翻過身，仰望天空，頭上傳來陣陣瘙癢，好像有什么小蟲子在爬，那也無所謂了——活著真好。

伊恩想起自己被巨大的法術(shù)卷到了天上，然后摔了下來，沒摔死，真是萬幸。他感覺自己骨頭怎么說也得斷了幾根。但他不清楚到底斷了幾根。因為這痛感對他來說如此陌生，不一會兒，他額頭上便起了一層冷汗。

于是他就這樣靜靜的躺著，天是黑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了，空氣是腥臭的，但還有煙火味蓋住了它?？諝庵校嘶鹪谌紵摹班枧尽甭暫惋L(fēng)吹動的“呼呼”聲，什么聲音都沒有，靜悄悄的，好像戰(zhàn)爭從來就沒發(fā)生過，至少是在這片土地上。

恢復(fù)的差不多了，他便直起身子——這差點兒讓他疼昏過去，他的刀躺在一旁，他趕忙抓過來，握在手里，掂了掂口袋，硬硬的，銃還在。

身為魯珀族的聽覺讓他第一時間察覺了空氣中的一絲擾動，他聽見了有人在交談的聲音，很弱，但能聽清。

「那邊有動靜，去看看?！?/p>

「不會還有漏網(wǎng)之魚吧？」那聲音懶散。

「放心吧，不會的，不都清點一遍了嗎。」

「再看看總是好的。」

那兩個人越來越近，伊恩的鼻子也嗅到了危險的訊息。以他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只能跑，不然就會死。他死死的盯著一旁的樹叢，聲音從那邊傳來。

面前是戰(zhàn)場的平原，身后是森林，要逃跑，只能向森林里跑，但是森林有多大？他不知道，也無暇考慮，要想跑，只能如此。

幾乎是在樹叢動的一瞬間，伊恩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竄了起來，轉(zhuǎn)身沖進(jìn)了身后的森林里。

盡管胸像是被人捅了一樣疼，但是腿腳仍然靈光，雖然被劃傷了仍跑的比一般人快。這是魯珀族天生的優(yōu)勢。

「跑了！」

「追！」

「嘖！該死！」

伊恩不管那么多了，加速飛奔了起來，每進(jìn)一口氣，胸腔都劇烈地疼一下，不過和命比起來這些都不值一提了。

“砰——”

“咻——”的一聲，他感覺自己的腿邊溫?zé)崃艘幌拢瑧?yīng)該是子彈擦過了，所幸沒傷到他，跳過斷木，翻過灌木叢，蕩起板條——這一切都無比的熟悉，這種情況沒人能追得上他。

果然，后面的聲音越來越小了，他漸漸放慢了速度，不是他放松了，而是身體變得吃不消了，肚子是空的，身體是受傷的，讓他只能慢跑，跑到哪里去？

不知道，只是遠(yuǎn)離敵人變好，他要回到部隊里去，他要退出，他要回家，他再也不干了。

……

麻木了，渴了，怎么辦？

快沒力氣了。

伊恩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好像跑著睡著了，醒來還在跑，腿已經(jīng)麻的不成樣子，胸腔的疼痛也變得若隱若現(xiàn)起來。從天亮跑到天黑，身體早就超負(fù)荷了，卻好像還是停不下來。

因為什么？

哦對了，因為他還在森林里，還沒看見人，要是現(xiàn)在倒下，肯定要死掉了。

誰來救救他。給他口水喝？

給一口飯吃？

伊恩出現(xiàn)幻覺了，他聞到了飯香，聽見了水聲，甚至看見了亮光！

光芒！

是天堂嗎？

如果是的話，不好了！

人間是煉獄！

伊恩睜開沉重的眼皮，

他好像看見了——

天使？

白色的，好美，皮膚都白皙皙的，就是頭上尖尖的耳朵有點兒不對勁。哦！還有白色的，蓬松的尾巴。

「啊，你是，來接我的嗎？」伊恩大聲說。

那天使竟后退一步。

伊恩愣住了，緩下了腳步，一步一步的走著，他的聲音顫抖著：

「怎么......怎么？」

「難道......難道......！」

「你也要拋棄我嗎？天使也要——」

他猛地扯下面具，把刀重重的插在地上。

「拋棄我嗎？！」

「……」“天使”瞪大了眼睛。

「你……」“天使”張開了嘴，聲音無比動聽。

緊接著伊恩和地面“親吻”的聲音，他便再無知覺了。

（六）

伊恩又做了相同的夢。

「伊恩！快來，哥哥告訴你個秘密?！?/p>

「什么呀？伊森?！?/p>

「嘿嘿，噓——別說太大聲，一般人我可不告訴他！」

「什么呀？這么神秘！」

「看見那個榆樹了嗎？」

「嗯！」

「把什么東西埋在下面，就會長出一樣的東西，埋什么長什么！神奇吧！」

「哇——」

「那你想沒想好埋什么呀，伊恩？」

「還沒有?！?br>

「放心吧，以后會想好的！」

「那你呢，伊森？」

「我啊，不能告訴你！」

「告訴我告訴我！」

「哈哈哈一一」

于是他們又開始跑起來。

這不是夢，是他兒時的記憶，這事情確實發(fā)生過，他記得他還想去埋些東西來著，但終究是沒想好。

“以后會想好的?！?/p>

那聲音充滿稚氣，令人懷念。那時哥哥還沒去參軍吧？哥哥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上次給哥哥打電話是好久以前了，那時他說他受傷了。真希望他沒事！爸爸媽媽還像往常一樣工作嗎？沒事去田野里種種菜嗎？

他曾經(jīng)奔跑過的那條溪，那座小丘怎么樣了呢？

天還是青藍(lán)的吧？空氣還是清清涼涼的吧？

現(xiàn)在應(yīng)該快到夏天了吧？

靜謐，和諧，那般美好,卻又那么遙不可及。

眼淚從眼角滑落。

伊恩睜開了眼，看著亮白色的棚頂。

“他沒事吧？這是被救了，還是在天堂？”帶著如此迷惑，伊恩開始向下看。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他這一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是那位“天使”，他昏死過去前看見的天使，拄著頭，微笑著看著他，光從右側(cè)的窗子打進(jìn)來，灑在她的身上，亮亮的，她好像發(fā)著白金色的光，面容雖稱不上是國色天香，但也絕對是有令人百看不厭的清秀之美的，像是白蒂蓮，溫柔又淡雅。

好美！

伊恩確信他臉紅了。

「呀，你醒啦？」

「唔，這是……」

「你可算醒啦，可是睡了好久呢?！?/p>

「這是……天堂嗎？」

「噗嗤。」“天使”捂住了嘴，輕輕地笑，「什么呀，這是在我家呀。你躺在我的床上啊。」

「呃！」伊恩連忙想起身，身體卻猛地抽搐了一下，痛得他無力地倒了下去。

「?。e動太劇烈了，你受傷了，還沒恢復(fù)呢。」“天使”連忙站起身，扶住了他的身體，幫他坐了起來。

伊恩感覺她的手溫溫的，輕輕的，很舒服，離開他身體的一瞬，他竟有一絲失落。

「那你，不是天使嗎？」

「噗，哪跟哪??？白頭發(fā)的都是天使嘛？」“天使”搖了搖頭，白色的發(fā)絲四下散了散，這么可愛的動作美得他心動了好久。

「哦……」伊恩低下頭，他的衣服被脫下去了，而取代之的是一層層有些帶著血跡的繃帶，從他的腹部一直纏到胸部以上。他伸手摸了摸胸上的繃帶，厚厚的，勒得很緊。突然，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眉頭緊鎖了起來。他的口琴，他的護(hù)身符消失了，明明在路上一直好好保管著來著。

“天使”發(fā)現(xiàn)了他的疑惑，連忙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用繡有粉色圖案的白布包好的小物件，遞了過來。

「喏，給你，很好看的口琴呢?！?/p>

「啊，謝謝?！挂炼鹘舆^口琴，握在手里，頓時便覺得很安心。

忽然他想起自己還未向救命恩人表示感謝：

「是你……您救了我嗎？」

「嗯，不過不用那么正式啦，舉手之勞，無足掛齒?！埂疤焓埂币恢痹谖⑿Α?/p>

「感，感謝，萬分感謝！不知，該何以為報！」

「啊啊啊，不不用那樣激動的！真的不用在意?！?/p>

「若不是您，恐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掉了?！?/p>

「嗯……這么說來，你當(dāng)時是很奇怪，士兵為什么會跑到這里來？」天使指了指墻上掛著的著的衣服和面具，都被清洗縫補(bǔ)過了，像新的一樣。

「呃……說來話長?！?/p>

「哦對了，我們還沒作正式介紹，」“天使”伸出手，「我叫安雅?！?/p>

伊恩也害羞的伸出手，輕輕的“碰”了一下安雅的手，便立刻縮了回去，「我叫伊恩?！?/p>

「伊恩還真是個不常見的名字。」安娜歪了歪頭。

「嗯，曾有人這么說過，不過安娜也是個不常見的名字?！?/p>

「嗯哼，所以說這也可以間接說明我們是一個族的吧。」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又湊上前捏了捏伊恩的耳朵，又讓伊恩臉紅了好久一一啊，她的手真軟。

收回手后，她又輕輕地笑。伊恩就呆呆看著她笑，她笑了有一會兒，才抬起頭繼續(xù)說道：

「不過說回來，你剛的從森林里跑出來時可真奇怪呢?！?/p>

「?。渴菃?？」

「是啊，神志不清的，還說我要拋棄你呢，」她又笑了，頓了頓，惹得伊恩臉上直發(fā)燙，「我還在想整合運動的士兵是怎么到這里的，明明戰(zhàn)場在離這里近一百里地外的地方呢?！?/p>

「呃啊，抱歉。」伊恩撓了撓頭，不過他究竟跑了多久才跑到百里開外的地方的呢？兩三天？真是難以想象。

「沒事的，正好我當(dāng)時也沒有什么事干，有人陪陪我還挺好的?！?/p>

「嗯？家里沒有別人嗎？」伊恩這才開始打量起房間，這是間很有女孩子氣息的房間，干凈整潔，有一些白色和粉色的小掛件，屋子里有種淡淡的香味兒，像是什么花香，蓮花？他不太確定。再向窗外望天，一個個小草屋和遠(yuǎn)處的山的森林連在一起，他沒猜錯的話，自己是在一個村落里，而安雅家顯然是比較有地位的，因為她家的房子從結(jié)構(gòu)看應(yīng)是一間磚房，但這樣的房子只有她一個人還是有些不大真實，更可況她好像沒多大的樣子，充其量能有20歲？

「嗯，沒有別人的。」

「那，你的父母呢？」伊恩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沒有媽媽，爸爸也戰(zhàn)死了。」伊恩想象中的落寞神色并未出現(xiàn)，相反，她還是在微笑。

「啊，抱歉?！?/p>

「沒事的，因為小時候就對爸爸沒有什么印象，據(jù)說他是一個有名的軍官，不過我想也是的，因為他向來不怎么回家，也沒怎么和我有太多接觸，唯獨有每個月寄回來的信和錢?！拱惭牌鹕碜叩讲鑾着裕蛄藘杀杷?，一杯放在了床頭伊恩能夠到的地方，一杯握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啜飲著。伊恩覺得她喝茶的樣子像貓，嫵媚又動人。見伊恩沒有說話，安雅坐回到椅子上，繼續(xù)道：

「嗯……信上沒有多少字，基本上每次都說愛我啊，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之類的，我曾想回信，但是只有他知道我在哪，而我對他卻知之甚少，況且我寫了他也沒時間看吧？信紙焦黃焦黃的，應(yīng)該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洗禮的?！?/p>

「那……你小時候一直獨自一人嗎？」

「沒有啦，還是有管家的?！?/p>

「那她……」

「前些日子戰(zhàn)爭爆發(fā)，她去看孩子去了。」

「哦。」伊恩看了看她，她還是在微笑，只不過動作緩和了好多，兩只腳尖輕輕點著。

「那，你爸爸他是哪個方面的，你知道嗎？」

「烏薩斯國民近衛(wèi)軍的吧？大概？」

「呃，那你還是救了我?！?/p>

「你是哪個方面的和我沒有什么關(guān)系哦，救你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哦?！拱惭庞终酒鹕?，走到窗邊打開了窗子，或許是伊恩的錯覺，他頓時覺得空氣清新了許多。

「況且呀，你應(yīng)該比我還小吧?！拱材然剡^頭，看見了伊恩有些復(fù)雜的眼神，似乎帶著一些窘迫?！冈趺戳?，我說錯了？」

伊恩不知怎的點了點頭。

「咦？那你多大呀？」

「你多大呢？」

「我19歲，你呢？」安雅的耳朵抖了抖，好奇的問。

「我20歲。」

「誒？」安雅睜大了眼睛，好像沒看過這么令人驚奇的事，「那你這么說，確實有點像?！?/p>

「什么叫有點兒？」伊恩皺了皺眉。

「就是就是~」安雅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說。

「那這么說，你比我大，應(yīng)該照顧著我點兒哦？」安雅一蹦一跳地坐回到椅子上，開心的不得了。

「什么事這么開心？」

「有哥哥了啊~」

「哥哥？」

「對呀，你比我大，管你叫哥哥沒問題吧？」

「還是叫伊恩吧?！?/p>

「咦？為什么？」

「因為不大習(xí)慣?！?/p>

「你沒有弟弟或妹妹之類的嗎？」

「沒有，只有一個哥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內(nèi)心抽搐了一下，哥哥在哪里？這樣的戰(zhàn)場，他還活著嗎？伊恩也才反應(yīng)過來，如果是以傷員的身份住入了醫(yī)院，那么受的傷一定很重的。

「這樣啊?！拱惭湃粲兴嫉狞c了點頭，又突然說道：

「伊恩？」

「怎么了？」

「你餓了嗎？」

他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其實剛才一直都沒有感覺，安雅一說，他才覺得餓極了，算上昏的這幾天，他怎么也有五六天沒進(jìn)食了。

「我剛煲了骨頭湯，做了魚肉，去給你拿些吧?！拱惭乓贿吅咧枰贿呑吡顺鋈?，伊恩小聲說了“謝謝”也不知她聽沒聽見。

（七）

起初，伊恩連床都下不了，后來才能下床。但是在森林里奔跑的那幾天讓他的肌肉超負(fù)荷的運轉(zhuǎn)，導(dǎo)致他下床時站都站不穩(wěn)，在安雅的攙扶下才能象征性走上一兩步。

那天安雅和他談了許多，從小時候談到長大，有從個人談到國家。安雅了解了伊恩參軍的經(jīng)由，伊恩也知道了安雅大致的成長歷程——她是在女子貴族學(xué)校學(xué)過醫(yī)學(xué)的。伊恩這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若不是遇到了安雅，他可能已經(jīng)死了。安雅說他當(dāng)時肋骨斷了三根，腿部傷口化膿，肌肉組織受損嚴(yán)重。如果再晚些會不會死掉難說，但截肢是肯定的了。

安雅后來和他說，他確實很幸運，因為他的腿部肌肉還完好，正常人肯定要萎縮了。安雅還問他，他是怎么受這么重傷還活下來穿過了一座巨大的森林的。伊恩只是笑笑說他被炮彈轟飛了，便什么也不再多說，因為他怕引起自己不好的回憶，也怕玷污了安雅那純潔的心靈。

戰(zhàn)場是殘酷的。

戰(zhàn)場是地獄。

多虧了安雅，讓他看見了人生中的光。

安雅是個既成熟又單純的女孩子，有時候心靈幼稚得可愛，而在生活方面卻又成熟得能與家庭主婦相比，這方面伊恩能羅列出許多，比如她做飯好吃，會釣魚，會洗衣服，會做許多許多他都不敢想的事。而伊恩只會做一些蠻活兒，比如砍砍樹，劈劈柴之類的。

不知是不是她真的把他當(dāng)成了哥哥的緣故，安雅每做完什么東西，都要拿到伊恩前炫耀一下，讓他夸一下她。她會讓伊恩每晚和她說晚安才不舍地從他房間離開，她會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伊恩看，然后拉著他的手去外面散步。

有一天，不知怎的，伊恩看見了安雅裸露的胳膊上爬滿了小黑點兒。

他當(dāng)時沒在意，可過些時間那些黑點兒雖消失了，她胳膊上卻多了兩塊結(jié)晶似的東西。伊恩這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他向她提起，她也只是笑笑說：

「早就有的，沒什么大不了?！?/p>

「這是你救下我的原因嗎？」

「你猜？」

伊恩沒說什么，不過他猜是的。

他摸了摸脖子，有了兩塊小突起，并沒有脫落下去。

日子悠悠閑閑的過著，兩人的關(guān)系也一點點進(jìn)展著。安雅敢揉弄伊恩的蓬松的頭發(fā)了，伊恩也敢揉捏安雅的尾巴了——這對魯珀來說都是過于親密的事。

伊恩想再與安雅呆下去的，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能了。

一是他的身體恢復(fù)了，在安雅的照顧下調(diào)養(yǎng)得很好。

二是他要到回到部隊了，只是目的不大相同。

單刨除上面兩點不談，第三點也讓他一定要回去了

電視上顯示，戰(zhàn)線已經(jīng)推動到他的家鄉(xiāng)附近了。

若是失去了哥哥，他也不能再失去爸爸媽媽了。

離別，總是悲傷的。但這場離別不太相同，安雅始終是笑著的。

安雅為他挎好包裹行囊與地圖，但伊恩把面具丟掉了。

安雅輕聲問他：

「你還會回來嗎？」

「你要是等我的話，一定會的?！?/p>

空氣清清涼涼的，吹過兩人發(fā)間，鳥兒也不再雀躍，而是靜靜停在枝頭。

「看見敵人，要跑，子彈來了，也要跑。」

「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知道?！拱惭排牧伺囊炼鞯男乜?。

「那我告訴你兩個秘密吧？」

「好啊?！拱材冗€在微笑。

伊恩低下頭，在她耳邊說：「其實我已經(jīng)……」

「第二個呢，其實我比你……」

伊恩抱著安雅，安雅微笑著，但眼角亮晶晶的。

[那我也告訴你個秘密吧?」

「其實我……你?！?/p>

安雅踮起腳，吻上他的唇。

風(fēng)兒慵慵吹過，吹走了夏日的燥熱，帶來了秋的溫雅。

伊恩轉(zhuǎn)過了身，脖子上的黑色結(jié)晶，格外亮眼。但是這次他沒跑，而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

安雅還站在那兒，像天使一樣，微笑著，抽泣著，卻無聲。

伊恩拿出口琴，輕輕的對上嘴唇。

悠揚的旋律響起，在空中變得渺遠(yuǎn)，渺遠(yuǎn)。

這時，又有笛聲響起，動聽的樂音交融在一起，

吹上了枝條，

吹上了飄落的葉，

吹上了離別人的心頭。

伊恩默念曲名——《Londonderry Air》（danny boy）

轉(zhuǎn)身，拂手，風(fēng)輕云淡，不帶走一絲云彩。

陽光照在河邊，

照在枝頭。

照在兩人身上。

漸行，漸遠(yuǎn)。

（八）

邁離天堂，踏入地獄。

何為地獄？

遠(yuǎn)處炮火聲如驚雷，攜卷著血腥氣襲來。殘肢、斷軀遍地。鮮血染紅了青藍(lán)色的土地。砍殺的士兵，稍作停頓，便被銃轟碎了腦袋。

此為人間煉獄？

巨大的法術(shù)能量從天而降，將人拋起又摔下。有人直接消失在了能量洪流中，有的人雖爬出來卻成了原石結(jié)晶。一個人倒下，一個人站起，一個人沖上，一個人摔倒。

戰(zhàn)場就是生命的銷毀機(jī)器，將上蒼最美好的造物撕得粉碎。

罪惡的行徑中，沒有哪一方是無辜的，他們都是罪人。

伊恩到達(dá)戰(zhàn)場時已經(jīng)晚了，他看見炮火落在山谷里。他的雙腳失去了力量，不管怎么也前進(jìn)不了半步，但他沒有哭泣，相反他的內(nèi)心很平靜。

平靜到，無盡的悲傷被埋藏于水面之下，波瀾不驚。

伊恩緩緩跪下，頭重重的落在地上。

正當(dāng)他再彎下身子時，一個士兵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拉起。

「逃兵！戰(zhàn)場在前你在這做什么？！」

伊恩看清了，那是一個軍官，把長銃塞在他的手中，用另一把短銃指著他的頭。

「上！不然我轟了你的腦袋！」

伊恩無言，站起身走進(jìn)了戰(zhàn)壕里。

長銃準(zhǔn)星瞄準(zhǔn)敵人的頭，卻遲遲未扣下扳機(jī)。

伊恩咬了咬牙，狠狠的扣響了扳機(jī)。

敵人捂著腿倒下了。

伊恩在胸前輕輕畫了個十字，渴求著能給他心靈帶來半點安寧的神明。

一顆顆子彈掠過，他無動于衷。

一顆顆子彈從銃膛瀉出，一個個敵人捂著胳膊，腿倒下。

戰(zhàn)場上砍殺聲越來越小。槍聲也愈發(fā)稀疏。

伊恩發(fā)現(xiàn)，只有他一人還在抵抗，而敵人已經(jīng)包圍上來了。

他收回銃，靜靜靠在墻上。

伊恩緩緩閉上了眼。

悠長的回聲再度響起。

在戰(zhàn)壕里，

在戰(zhàn)場上，

在幸存者耳中，

在戰(zhàn)死者身上，

在故土的廢墟中，

在故鄉(xiāng)的榆樹枝頭，

在遙遠(yuǎn)的青藍(lán)天際。

渺遠(yuǎn)而又悠長——，

曲罷。

伊恩站起身，拂去塵土，輕吻了一下口琴。緩緩走出了戰(zhàn)壕。

他看見，自己走入了敵人的包圍圈。

他摘下兜帽，張開了雙臂。

他看見士兵們又舉起了銃，整齊劃一。

他閉上了眼。

「安雅，對不起?！?/p>

整齊的槍聲，再度劃破天際。

又再度歸于沉寂。

（九）

榆樹之下，一雙手刨開塵土。

一包沾著血跡的口袋被放入其中。

那人打開了口袋，猛然看見了銃上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會兒，便又系上了口袋。

口袋沉甸甸的，子彈嘩啦嘩啦的響。

額頭與地面輕觸。

腳步聲漸遠(yuǎn)。

風(fēng)吹過，青藍(lán)色的樹葉嗚嗚的響，在訴說著許久的事。

又仿佛，沒有人來過。

白蓮似的少女，愣愣看著鏡子，呆呆勾起嘴角。

陽光灑下，晴空萬里。

淚水在光下無比耀眼。

門外，一雙手，叩響了門面。

（十）

不知過去了多少年，大概很久了。

青藍(lán)色的天空之下，

墟土上開滿了花朵。

但榆樹卻更加茂盛了。

一雙手拂開灰塵，一捧一捧地挪開了沙土，取出了已經(jīng)發(fā)黃的口袋。

打開口袋，那人取出了銃。

銃還嶄新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上面刻著名字——“伊森”。

口袋里的子彈，嗶啦嗶啦的響。

他抬首，望著青藍(lán)色的樹梢，將帶有烏薩斯國徽的帽子也埋到了土里。

琴聲，依舊飄轉(zhuǎn)在高遠(yuǎn)的天際。

Oh Danny boy, the pipes, the pipes are calling

From glen to glen, and down the mountain side

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Tis you, 'ti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

But come ye back when summer's in the meadow

Or when the valley's hushed and white with snow

Tis I'll be here in sunshine or in shadow

And if you come, when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And I am dead, as dead I well may be

You'll come and find the place where I am lying

And kneel and say an "Ave" there for me.

But I shall hear, tho' soft you tread above me

And all my dreams will warm and sweeter be

That you will kneel and whisper that you love me

And I shall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 come to me.

感謝大家的支持！

最后求一下三連啦，對學(xué)生黨真的很重要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