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屋何其貴，百年國開信用深。禁閉室雖不能說是黑屋，但國開司的信用確實堅如磐石。十天的日記只能節(jié)選，百年的工程僅挑一瞬。但既這短短的片刻之間，也足以看出一些東西了…

2097年1月7日?晴（趙宏宇視角）?

今天，是禁閉的第二天，不過講實話，這個禁閉室實在是沒有一個禁閉室的樣子——面積就有大概十平米的樣子，開了一個不大的窗戶，窗開得挺高，光可以照進來…這間房里的陳設也很是特別，除了一張普通的鐵架床還有一個不大的書架，上面擺的書…都官方成啥了…（取書聲）...什么《孔孟儒學精修》《極簡新儒學》、《民本儒學論》之類的…不管以后如何，反正現(xiàn)在我是不會去看的……

說實話，我不喜歡孔孟儒學，我不喜歡理學，我不喜歡董仲舒儒學，我很本就很討厭儒家學說；我喜歡法家，我喜歡兵家，我喜歡強有力的秩序，我喜愛窮兵黷武的...算了…總之，我更希望神州能將法兵二家置于正統(tǒng)，而不是軟弱的孔孟儒學。

范譽…他向來是平和而靈活的，可是呢？他只看到了蘇聯(lián)的炮火。我神州，向來是主張以和為貴的，可是呢？我們只收到了一封又一封的宣戰(zhàn)書！我真的無法理解我們?yōu)槭裁催€要對這種和平卑躬屈膝，為什么還要只局限于自衛(wèi)反擊而從不主動出擊呢？為什么不消滅這幫惡魔的進犯之心呢？！

我不理解，真的不能理解…

2099年1月9日 陰（趙宏宇視角)

今天是禁閉第四天，就在昨天，我翻了翻那本《孔孟儒學精修》，只細看了第八章。（《以和為貴，戰(zhàn)為求和》——編者注）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神州這種屈膝求和的方法，不但不適合法家兵家，甚至不符合孔孟儒學的精神。就像這一段講的：

“和平是天下的共同追求，但遠不代表我們要放棄戰(zhàn)爭，著名儒士潤東澤有言，‘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必要的戰(zhàn)爭是必要的，這是追求和平的必要條件。但是與此同時我們必須認識到，戰(zhàn)爭的目的是和平，而不是戰(zhàn)爭?！?/p>

今天的神州太軟弱了,為什么不主動攻擊那些蠻夷呢?給那種垂誕我神州大地的惡魔當頭一呵呢？使他們見識我神州的神威，使他們此生不敢來犯！

現(xiàn)在的神州，從都只記得這句“以和為貴”，可是都忘了這句“戰(zhàn)以求和”…想來在當今一定還有不少被曲解或半解的古訓，我們總是把這種謬言奉為主流，也怪不得現(xiàn)在神州的發(fā)展方向越來越奇怪。

距離禁閉結束還有六天，應該可以把這兒本書看完的吧。從明早開始，好好看看這些書，我很好奇，到底有多少曲解的古訓。

2099年1月14日 雨（趙宏宇視角）

今天是禁閉第九天，說實話，我已經(jīng)后悔看了這幾本書了….因為我無法去駁倒它們，這幾本書看似毫無關聯(lián)，實則邏輯自洽，舉個簡單的例子：

“中庸，是孔子提出的思想，是一種重要的哲學觀。中庸不是平庸，而是一種積極中立；不是在優(yōu)劣中取中，而是在左右中取中。當幾方力量在追求優(yōu)秀上達成一致后，可以在激進與保守間取到最中的才是最可能勝利的?！保ā稑O簡新儒學》之《中庸之道》）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孔孟儒學源于孔孟思想，但兩者之間也存在較大差別。例如：孔孟儒學拋棄了孔子舊禮教的過時觀點，添加了‘士農(nóng)工商皆本業(yè)’的全新觀點，這體現(xiàn)的是一種在穩(wěn)重中加入創(chuàng)新的精神?！保ā犊酌先鍖W精修》之《承古推新》）

“民本化的儒學，是對廣大民眾的高度重視；民本、民貴、民主，是歐本儒學的重要內(nèi)容。但民本儒學仍然承認了一支靈活先進的皇族隊伍的重要性，因為民本化不是暴民化，改造傳統(tǒng)而不要虛無歷史，這是時代對于現(xiàn)實主義者最重要的要求之一?！保ā睹癖救鍖W論》之《保留皇族》）

這三章看似毫不相，但其實只有一個主題——在穩(wěn)中求進、在進中求穩(wěn)的中庸觀。

之前，我對儒法之爭的認識只停留在了中大學教科書上，我必須承認是我孤陋寡聞了……

其實，采用孔孟儒學作為指導。好像也還不錯。

2099年1月15日 ?晴（趙宏宇視角）

今天可以說是禁閉的最后一天了。必須承認，這十天來我確實是有所改變的……回顧之前的日記…好吧，我現(xiàn)在確實是難以理解自己當時的想法了…

說實話，我確實不曾想過孔孟儒學的內(nèi)容如此豐富…我之前一直以為他只是簡單的洗腦藝術罷了……看來以后確是要多看看這些書了……不過如此看來，京畿空天司的研究崗位確實像是象牙塔……老頭子并沒有說錯，而且我確不像是做研究的料（這也被他說中了）……等以后有時間跟他說一說……算了，不說了，我直接參加科舉（神州帝國仕官資格測評分科推舉考試——編者注）。不能老叫他覺得我是憑他的光環(huán)上來的……

2099年1月27日 神州 京師 國家開發(fā)公司

冬天少見的暖陽拋下絲絲日光，給國開司門前的牌樓鍍上了一層鎏金。

國家開發(fā)公司中央數(shù)據(jù)中心的設計有些類似于證券交易所交易大廳。顯示屏上的字節(jié)上下跳動，紅綠指標閃爍其間，代表了各分公司的融資規(guī)模，各種數(shù)據(jù)匯架在一起，最終放統(tǒng)計為顯示屏正中的那一行字：“資金流動規(guī)模：+3308.8貢”

國開司司長徐德才已經(jīng)年過六旬，如果不是這場戰(zhàn)爭，他可能已經(jīng)調到其它地方去了，可能是宗人府，也可能是銀錢行，那些地方相比于國開司可謂是風水寶地。不過不調動，他也覺得不錯。

今天，徐德才與了找來了在神州皇民大學經(jīng)濟系讀書的兒子徐知仁，他要給他的兒子上一節(jié)功利經(jīng)濟學的課——畢竟沒有比此時更適合教這門課的了。

“知仁啊，你學經(jīng)濟也有三年了，知道的也不少了，今天我就來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我們?yōu)槭裁纯梢詤R聚如此巨大的款項呢？”

“這個….”徐知仁開始嘗試調動他所學的知識?！耙驗椤拘庞枚雀?？運行狀態(tài)好？神州國家信譽好？還是藩屬國支持道義之所屬（其實他不信這個）？”當然，有一個他最想猜卻沒有說的：“神州憑借國家實力的威脅”。

“呵，你說的都有道理，但你漏了一個最重要的，那就是功利性的損失比較?！?/p>

“損失比較？”雖然那節(jié)講損失比較的課他好像聽了，不過似乎沒有太明白。

“是啊。神州的落屬國多為燕宋利亞（即亞洲）國家，如果被蘇聯(lián)控制，只能成為加盟國或者傀儡國，經(jīng)濟體制、國家制度、思想文化甚至社會結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各國最后的積極性都會被榨干的。而如果選擇神州的話，神州藩屬對宗主國的義務可謂是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就是新任國家元首外要覲見神州天子請求冊封了，兩相比較，高下立判啊……對了，現(xiàn)在社會上有一種聲音，說我們國開司是‘大撒幣外交’，你怎么看？”

“…這個…我覺得活也不能這么說啦，國開司畢竟是公司企業(yè)，還是要盈利的吧…”其實徐知仁是認同這個觀點的，只是當著作為國開司司長的父親的面，不好直說罷了。

“不，我要告訴你，這個說法是對的。我們國開司做的就是大撤幣的活?！?/p>

徐知仁完全沒有想過他竟然可以得到這種回復，他張大了嘴，正想說什么。但徐德才給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自己還沒有說完。

“國開司向藩屬國借的都是低息無息甚至負息的貸款，投資的不是沒人投的基礎設施建設就是他們投找不起的高回報行業(yè)，我們可以給他們一切他們需要的資源，不論是資金、工程還是人才。到了最后分利的時候，我們甚至不能超過一九分成，當然，我們一、他們九。上面每年撥下來的開發(fā)資金都是天文數(shù)字，花不完我們就要受處分。所以我必須承認，我們國家開發(fā)公司，干的就是大撒幣的活?！?/p>

“可是為什么呀？為了維持這種表面上的宗藩關系花掉那么多的資源到底有什么意義嗎？”

“因為國開司只是一家皇企，神州無數(shù)企業(yè)中的一家皇企！”徐德才轉過了頭，走向了會客桌。

“神州為什么不像蘇聯(lián)那樣全面控制他的藩屬？除開道義這種無足輕重的因素，最核心的是一個相當樸素的原因——作為一個集體性的文明國家，神州自古以來就是以回避風險和節(jié)約成本為優(yōu)先的。神州不愿，也不肯在藩屬國上耗費太多成本。在這種宗藩朝貢體系中，神州憑借綜合實力的強大，已經(jīng)利用剪刀差從藩屬國吸引了大量的利潤，各個藩屬國經(jīng)濟下降，民不聊生，于是就有了上世紀的藩屬暴亂。于是朝廷調整了對藩政策，設置理藩院援助各個藩屬國，后來又遇上政企分離大潮，皇議會就決定成立國家開發(fā)公司。與其說我們是一個公司，倒不知說我們只是援藩計劃的一個執(zhí)行機構?！?/p>

徐德才停了一下，他坐回太師椅，示意徐知仁也坐下。

“上面的意思是，每年從藩屬國賺來的錢，要反回去一半。當然，這并不是左手倒右手的哄人把戲，而是把資金投向社會，換回發(fā)展紅利，我們不必讓富人均產(chǎn)，那是藩屬國自己的事，我們只用讓他們的所有人都富起來，我們就可以繼續(xù)賺錢。這就是我們的撒幣策略，而今天我們之所以可以籌得足額的匯款，也是藩屬國的一種選擇?！?/p>

徐德才站了起來，今天的課有沒有起到他所預期的成果，其實他已經(jīng)不在意了，因為徐知仁已經(jīng)陷入了思考。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