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人間》
【正章(下)】
公元1915年11月4日
「奧斯曼帝國·集中營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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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p>
一如既往的開場白,他點燃了燭臺。
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下,少女靠坐在墻邊,四肢無力地垂著——應(yīng)該說,是少女已經(jīng)沒有挪動它們的辦法了。
失去了人的支撐,連那猙獰的鐵鏈都泄氣地耷拉在地,毫無威勢。
“只剩下呼吸的力氣的感覺如何呢?”
他蹲在少女的面前,一臉嬉笑的樣子。
自從少女被關(guān)進地下室后,這已經(jīng)是第五天了。
為了每天想到一種新的、不致命的折磨方法,這已成了他每天都要苦苦思索的一件事。
“啊…還好…吧…”
“喲,還有嘴硬的力氣?!?/p>
“比起你的痛苦而言要好多了吧?”
“你說什么?”
他發(fā)現(xiàn)少女看向他的目光包含了一種憐憫。
“我生活得如此滋潤,何來的痛苦之說?!?/p>
他站起身,拍了拍整齊的軍裝。
“你一直都是個可憐的人?!?/p>
還是那句話,只不過這次并不是用目光來傳達,而是直接地說出來——一字一句地撞擊著他的心靈。
“可笑,你竟然不先同情一下自己的處境?!?/p>
“…確實呢?!?/p>
看到少女苦笑的樣子,他忍不住問道:
“你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你能表現(xiàn)得這么坦然?你想做什么?”
少女挑動了一下眉毛,看了他一眼。
“我想拯救你?!?/p>
“什么意思?”
“…你太可憐了,我在試圖找到一種讓你得到救贖的辦法。”
“讓我得到救贖?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發(fā)出一陣狂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用你們基督徒的話來說…”
“我是猶太人,我信仰猶太教?!?/p>
“隨便!圣母——啊,對!好像是叫圣母瑪利亞吧?你想做那樣的人么?別逗我笑,我的罪惡之深連偉大的安拉都救不了我,你一個囚奴想做什么?”
他拿出了一根皮鞭。
“如果你當真想這么做的話,就試試看吧——反正我只想看到你痛苦的樣子,那才是對我最大的救贖呢?!?/p>
“一定要這樣的話,那就如此吧——這也正是我沒有自殺的原因…你所經(jīng)歷過的痛苦,我想如果我不經(jīng)歷一番的話,是永遠不會理解…也無法拯救你的?!?/p>
少女平淡地看著他。
“哼…你不自殺的原因不過是怯懦的你沒有那樣的勇氣罷了。還有,放棄你那愚蠢的想法吧。我所經(jīng)歷的痛苦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也是你永遠也無法體會的?!?/p>
他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撫摸著皮鞭。
“不要再想著拯救什么的了,好好享受被我折磨的每一天,用你的全身心來憎恨我,在經(jīng)歷痛苦的時候大聲地痛叫、怒罵,發(fā)泄自己的不滿情緒就夠了?!?/p>
他用皮鞭指著少女。
“——畢竟,你只配這樣。”
隨之而來的便是皮鞭打在皮膚上發(fā)出的瘆人音效。
“唔!”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忘了想新的玩法了,看你身上的繃帶也差不多該拆了,那就懷一下舊吧?!?/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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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被少女的話所引出的、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漆黑的回憶。
即便是他從未對任何人提到過的事,那個少女也不會知道在他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那個少女去猜測了。
近五百年的時光,他顛沛流離。
無論更換多少副肉身,不變的是他的記憶,無論是精神上無法磨滅的恥辱、還是肉體上刻骨銘心的傷痛…都隨著時光的積累不斷地疊加在他被詛咒鎖住的靈魂之上。
——他曾經(jīng)體驗過老鼠被貓逗弄得筋疲力盡,然后被牙齒撕碎的感覺。
——他曾經(jīng)生為狐貍而被獵人活剝狐皮去賣錢。
——他曾經(jīng)當過卑賤的女奴而被一群街頭混混所玷污,回到宅邸又被主人怒罵虐待至死。
——他曾經(jīng)淪為罪犯而受到死刑的宣判,而執(zhí)行的刑罰之嚴酷令人發(fā)指。
——他曾經(jīng)帶領(lǐng)群狼一道去獵殺公牛,結(jié)果卻被銳利的牛角撕裂了腹部,死在了拖著流出來的腸子沒命逃跑的路上。
——他曾經(jīng)因自己是蚯蚓,而被釣魚人挖出泥土做了魚餌,長長的魚鉤從他的頭部刺入,一直穿到了尾部。
——他曾經(jīng)是蝴蝶,被調(diào)皮的孩子抓到,一片片撕去了翅膀。
——他曾經(jīng)做過戰(zhàn)俘,被送進了沙俄的戰(zhàn)俘營遭受嚴刑拷打,寧死不從。
——他曾經(jīng)…
……
他有太多的曾經(jīng)了。
死亡對于一個生命來說是一種解脫——但對他而言,是新的輪回的一個開始。
無論有多少的痛苦回憶,都不會消失,每一個輪回的每一次折磨,都會反復(fù)疊加進他的記憶。
至今只要他觸摸自己的身體,都能觸摸到記憶中那所對應(yīng)的痛苦。
——然而這并不是全部。
直到奧斯曼帝國衰落之前,他可以用高昂的精神狀態(tài)來壓制痛苦的回憶。
但是當他看到他深愛的奧斯曼帝國不可避免的衰亡之時,他就再也掩飾不了了…
甚至連之前的回憶都會變本加厲地清晰起來,給他造成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打擊。
——他怎么不可憐?
——他太可憐了!
他自己深知這樣的事實,他內(nèi)心的仇恨也早已深入骨髓。
他用虐待他人的方式來尋求內(nèi)心痛苦的釋放。
他看到無辜的亞美尼亞人被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虐殺,他從他們凄厲的慘叫中聽到了自己靈魂的吶喊——他用同樣疼痛的目光看著他們,卻在到達他們身上的時候轉(zhuǎn)變成了扭曲的笑意和享受。
他并不期望救贖,也不想上天堂——他沒有資格去那種地方。
他只想要不斷地增加自己罪惡之石的重量,沉到足夠抱著它墮入炙熱的煉獄,而不是永遠漂泊在這世界上。
“我不能讓他們在短暫的一生中體會到我所體會過的痛苦,但我會盡可能地‘充實’他們的一生?!?/p>
他說著夢話,嘴角始終帶著凄涼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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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拉,我連讓你終結(jié)我的資格都沒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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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15年11月7日
「奧斯曼帝國·集中營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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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這些飾品嗎?”
他微笑著問。
“這些帶穿環(huán)的飾品都是很名貴的哦?!?/p>
少女低著頭,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流血傷口處刺骨的疼痛。
“我不太會弄這些東西,只好粗暴一點,不好意思啊——雖然我認為女孩子為了美麗,一點疼痛是不會在意的?!?/p>
“我恐怕沒有那么愛美…”
“是的,你本身就很美麗,無需那些外在的雕琢——這不過是我強加給你的,因為我喜歡?!?/p>
他走上前,故意在那些“飾品”上撥弄了兩下。
被刺激到傷口使得少女倒抽了兩口冷氣。
“你不是說要體驗我所經(jīng)歷的痛苦么,這點程度就受不了了?”
他挖苦道。
“果然還只是一個毛丫頭,什么都不懂亂說什么大話?!?/p>
“你不是也很痛么?!?/p>
“哈?你在說什么?流血的人又不是我?!?/p>
“那為什么你的目光里卻透著一股和我一樣的痛苦,難道你在享受別人的痛苦的同時,也在享受自己的痛苦么?”
“別說得我好像受虐狂一樣,應(yīng)該學(xué)會怎樣把痛苦轉(zhuǎn)化成快樂的人是你?!?/p>
“…我會努力的?!?/p>
“哼,你倒是最好別那樣,否則我的樂趣就少很多了。”
“真是挑剔?!?/p>
“你說什么?”
他抬手就給了少女一巴掌,毫不憐惜地。
然而,他望著少女冷不防被扇紅的臉,卻突然像觸電了一般將手縮了回來。
——他無法理解他內(nèi)心為何有一瞬間的刺痛。
他開始懷疑他冰冷堅硬的心難道還有他所不知道的柔軟之處?
“不可能!”
一股莫名的暴躁再次沖擊了他的大腦,像是為了證明給誰看一樣,他又給了少女一巴掌。
感受到來自兩頰火辣辣的疼痛的少女,依舊面不改色。
“為什么…為什么這么不痛快!為什么!”
他發(fā)怒了,自他這一世誕生到現(xiàn)在第一次發(fā)這么大的火。
在這集中營里,他什么樣的俘虜沒碰見過?
意志如鐵、寧死不屈的亞美尼亞革命者,他們面對酷刑時那不屈的眼神都不會讓他覺得有一絲的不快,反而激起了他進一步施虐的快感。
——但為何眼前的少女屢屢使他情緒失控?她的目光甚至還沒有那些革命者有殺傷力!
接下來,如鞭炮炸響一般的清脆掌聲持續(xù)回蕩在狹小的密室中。
他如同受傷的野獸,狂暴地將戾氣發(fā)泄在無助的猶太少女身上,直到那張漂亮的臉蛋紅腫得一片狼藉。
“…你在哭嗎?”
感受到一滴冰涼的液體砸在她的臉上,激起一陣刺痛感。
“?!”
他忽而彈起,連退好幾步,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濕潤的。
“這…這不是眼淚!混賬東西!”
倒是他那么果斷地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的場面嚇到了少女。
“夠了!我決定了,你那卑賤的生命不值得我留著了,我會讓你嘗到最痛苦的死法的!就在明天!”
他幾乎是咆哮著離開了地下室,連燭火都忘了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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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依舊呆在原地,出神地望著天花板。
雖然想撫摸一下臉上的紅腫有多嚴重,但是早已幾乎報廢的四肢依舊沒有恢復(fù)到可以挪動的程度。
有時候她會想——為什么是她?
那個奧斯曼瘋子如果想要找發(fā)泄的對象的話找誰都可以——但為什么是她?
自己的前世曾經(jīng)給他下過詛咒什么的…這種話騙三歲小孩都不會信吶…
而且又有誰能夠活幾百年呢?恐怕是精神失常的家伙產(chǎn)生的幻覺吧?
——那為什么?為什么他在講那個故事的時候神情是那么的凄冷?他的目光又為何有洞穿時光的蒼涼?
少女知道自己并不能為他做什么,更沒有義務(wù)為他做什么——這樣一個屠殺無辜平民的惡魔,不值得任何人為他做什么。
他對她的仇恨是毫無根據(jù)、荒唐可笑的,但她對他的仇恨卻是鮮血浸染、不共戴天的——明明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但她就是放不下去,心中有股難以釋懷的負罪感。
倒不是因為所謂的“前世的罪過”,而是眼前有著如此可憐之人,她就不由得想要去救贖他——無論罪惡多深之人,都有被救贖的可能,不是么?
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越大的惡,越大的憐…
她也開始憎惡自己了,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憐憫,善過了頭,也是一種惡。
——她在迷茫中尋求解決的辦法,但最終化為堅定的忍耐。
更何況從今天那個奧斯曼人發(fā)狂的樣子來看,他的靈魂尚有可救之余地…
可接下來又該怎么做呢?
“耶和華,能教教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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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憐憫!”
拳頭猛烈地擊打在墻壁上,流出了鮮血。
他在悠長歲月中幾乎波瀾不驚的心靈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劇烈振蕩。
“該死!該死!該死!”
他仿佛感受不到手上傳來的劇痛,持續(xù)捶打著墻壁。
直到他累了,便一頭栽倒在床上。
“明天…就殺了她…”
他疲憊地看著房間一角堆放著的滲人刑具。
——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帶著濃郁到化解不開的陰云,他睡著了。
夢中。
他張開雙臂,任由自己漂泊在一望無際、漆黑黏稠的海洋之上。
“…好累…”
他呢喃著,暗色天空中那潔白的云,高遠到永不可觸及。
忽而,隨著水波起伏的微弱變化,他察覺到有什么東西的靠近。
——那是一艘泛著圣潔光芒的小紙船在緩慢地漂近。
他抬起沾滿了污泥的手,試圖去觸碰它脆弱的船體。
卻在觸及的一瞬間,染黑了紙船、消去了光芒,隨之它沉入了海中無覓蹤影。
“早知道不碰它了,讓它繼續(xù)前行,照亮所到之處多好?!?/p>
他苦笑著。
“明明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碰它的,為什么還要去破壞美好的圣潔呢?”
他閉上了嘴,隨著波浪,慢慢漂向無盡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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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說再見了么?下次見面,又是幾百年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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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15年11月8日
「奧斯曼帝國·集中營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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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要殺了我么?”
少女在黑暗中等待著開鎖的聲音,然而卻沒有。
她已經(jīng)在這樣的死寂中等待了不知道多久。
長久的密室囚禁讓她失去了時間觀念,她只知道每次那個人出現(xiàn)的時候,便是一天過去了。
——但今天他沒來。
不可能…他在這種事情上從來不會遲到…
難道是因為時間還沒到,自己的心情有些焦急了么?
——可笑…她難道還會因為那個惡魔不快點來折磨她而焦急嗎?
“咕”——
肚子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饑餓侵襲著她虛弱的身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得了一些什么病,但是身體從來就沒有舒服過。
但這也無所謂了。
她大概早就做好覺悟——她本是花季的年齡將會早早終結(jié)在這里,那么,早一天晚一天又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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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幫沒用的混蛋!連頭亞美尼亞豬都看不住!”
他暴跳如雷地指責著手下。
而他的手下從來沒有見過上司發(fā)這么大的火,也一時慌了神,當然他們自己也知道自己闖禍了。
——因為監(jiān)管上的失誤,他們竟然放跑了一個亞美尼亞人。
等他們回過神來去追逐的時候,那個亞美尼亞人早已不知去向。
這附近荒郊野嶺的,天知道那家伙往哪個樹叢里一躲,他們花了一整天在四處搜尋,可惜毫無結(jié)果。
“噢…該死的…你們給我滾!明天繼續(xù)找!找不到不要回來見我!”
他憤怒地拍了拍桌子,將他的手下全部轟了出去。
然后,他拍上門,無力地陷進了辦公室的椅子里。
他拉開了抽屜,看了看里面的手槍。
就是在九天前,他在這里槍殺了那個猶太商人,并將他的“戰(zhàn)利品”鎖進了地下室。
而在今天,他本來也應(yīng)該用最殘酷的手段結(jié)束猶太少女的生命的。
但隨著他暴怒心情的冷卻,這種情緒化的決定又被拋之腦后。
他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了那個少女的模樣,以及她的目光。
不知為何,和少女相處的時間越長,他一直堅守的信念動搖得越厲害——即那個猶太少女便是以前詛咒自己的吉普賽少女的轉(zhuǎn)世。
一個是對自己下了惡毒的詛咒的吉普賽少女,一個卻是甘愿忍受折磨也要拯救自己墮落的靈魂的猶太少女。
這兩個人的形象開始慢慢地從一個整體撕裂開來了。
——但她們分明有著極類似的目光!那直逼靈魂的、會說話的目光!
如今,再次想到那個猶太少女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會產(chǎn)生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情感——這在他數(shù)百年的旅途中從來沒有誕生過。
他開始回憶自己的經(jīng)歷,試圖在記憶中找尋類似的范本,可惜無果。
“難道…我愛上她了?”
這話說出來自己都笑得驚悚。
“愛”——對他而言多么陌生的東西了。
近五百年來,他從未將這樣真摯的情感放在具體的個人身上,即便他有過妻子、也有過愛人,但他從未付出真心。
這么久了,他只愛過一個“人”——奧斯曼帝國。
但這又和現(xiàn)在自己的心情不同。
他對奧斯曼帝國的愛是赤誠的、狂熱的、毫無保留的,隨著它的興盛而歡呼、隨著它的衰亡而悲慟。
這是一種極強烈卻也極簡單樸素的情感。
但他現(xiàn)在對那個少女的感情卻是異常復(fù)雜的,曾經(jīng)那份單純深刻的仇恨早已被其他數(shù)不清的情感侵蝕得面目全非,如今只剩下糾葛不清的混亂了。
“或許我真的愛上她了…她真的挺漂亮的?!?/p>
他不想再做無謂的思考,只要不能單純地說恨,就籠統(tǒng)地歸為“愛”算了。
——反正對墮落了的他而言,他沒有資格擁有那種美好的愛情,他所謂的“愛”,其實也就和恨沒有多大區(qū)別了。
——更何況他表達“愛”的方式比起恨而言有過之而不及。
“是的,我深愛她,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
他從抽屜里拿出了一雙金屬制的鞋子。
“或許這些小玩意兒能夠幫我傳達愛意吧?!?/p>
這鞋子是特制的,內(nèi)底布滿了細密的釘子,可以輕松將人的腳底扎得鮮血淋漓。
“今天我沒有心情去面對她,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就不去了吧?!?/p>
“能稍微餓一天么?我的愛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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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許是圣潔的,但我真的很想用自己骯臟的情感去玷污她。我想去地獄,但也想有個伴。她不會是圣母,她只是一個惡魔的囚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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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15年11月9日
「奧斯曼帝國·集中營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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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這樣很惡心。”
少女看著眼前的奧斯曼惡魔,他正捧著她的手,用他骯臟的舌頭舔舐他剛剛在她身上制造的傷口。
“我想我愛上你了?!?/p>
他頭也不抬。
“這就是你昨天花了一天想出來的新玩法?”
“隨便你怎么說,我也沒想要你的回報——你只要用心感受我的單方面付出就可以了。”
“真是了不起的惡作劇…??!”
他在用自己的舌翼撥開少女的傷口向內(nèi)刮。
“呃呃呃…”
何等劇烈的疼痛——噢,應(yīng)該說這愛意何等的深刻。
“你的血實在太美味了,香甜無比…我忍不住想多嘗嘗?!?/p>
“隨便你…啊…”
“嗯,它能溶化我的心?!?/p>
“或許你惡心的發(fā)言比你的行為更讓我難受?!?/p>
“不勝榮幸——很快你就會習慣我直接的愛意表達的,寶貝?!?/p>
說著,他用手撫摸了一下少女尚未消腫的臉。
“我為我昨日不理性的暴行道歉,我的愛人,我想那時我一定沒有意識到我在做什么——竟然破壞了這么美麗的臉?!?/p>
“你真的是極其厭惡歐洲的奧斯曼帝國軍官么?為什么現(xiàn)在你的話聽起來這么像莎士比亞的話???”
“啊…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這樣的套路來著,我剛讀完一本他的著作?!?/p>
“怎么?他的作品還有奧斯曼譯本?”
“那它的銷量一定讓人不敢恭維——奧斯曼人不喜歡這套,莫非你們猶太人也不喜歡?”
“咝…如果說這種臺詞的人是一個奧斯曼惡魔的話可就不一定了…”
在談話的過程中,他始終沒有停下給少女施加痛苦——如果嘴在說話的話,那就用手指摳挖她的傷口。
看樣子長時間的折磨讓少女對疼痛的感知麻木了許多。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他現(xiàn)在的興趣不再單純地集中在欣賞少女痛苦的模樣了。
“你這樣堅強的意志,是誰給你的?”
“如果硬要說的話,那就是偉大的耶和華賜給我的吧…”
“宗教的力量真的是太強大了。”
他感慨了一句。
“小到個體間的全部行為,大到國家間的戰(zhàn)爭與劫掠…宗教,對于個人來說可以是所有精神力量的支柱,可以讓他去做任何瘋狂的事…對于國家而言,那就是所有不合情理的國家暴力的絕佳借口啊…”
“你對宗教的認知已經(jīng)走偏了,不要用個案來對整體下定論…你信仰的安拉一定不希望聽到你說這些?!?/p>
“安拉已經(jīng)不屑搭理我這樣罪大惡極之人了,放逐和忽視就是他最大的懲罰。”
他撇了撇嘴。
“而且,我自認說的偏差并不是很大…否則,歷史上就不會發(fā)生那么多次十字軍東征了…就拿最直接的例子而言,在這地面之上被奧斯曼帝國屠殺的千千萬亞美尼亞豬,除了扣上叛國的罪名之外,屠殺的理由就只剩下他們是東正教的異教徒了?!?/p>
“可你不是?!?/p>
“對,我只是為了個人的痛快而做的這一切,毫不掩飾,也不屑掩飾。”
他用手指抬起少女的下巴。
“你真是個睿智的少女,居然能讓我的大腦去思考除了如何虐殺他人以外的事情…我真是越來越愛你了?!?/p>
“你的愛意讓我惶恐。”
“至少從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出那樣的惶恐?!?/p>
突如其來的,他用手扒住了少女的眼皮,并在她的眼球上舔了一口。
“啊啊啊啊——”
少女猝不及防,壓制不住的一聲慘叫發(fā)了出來。
“你那靈動的眼睛真讓我著迷,多謝款待?!?/p>
他笑了笑。
“日后我們相處的時光還很長,我想我會努力讓你也愛上我的?!?/p>
少女緊閉著眼睛,受到刺激而大量產(chǎn)生的淚水從眼皮的縫隙里源源不斷地流出。
“嚯,真是不錯的臨別禮物,謝謝。”
他蹲下身又將那些淚水舔去。
“晚安,我的愛人,做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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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終于找回了對她施虐的那種感覺。比起單純地看她痛苦,帶著愛意的虐待不是更讓人愉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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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15年11月20日
「奧斯曼帝國·集中營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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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第幾次給我改善伙食了?”
少女張開嘴,吃下奧斯曼人喂給她的食物。
“我記不清了,這難道不好么?”
“沒什么…”
少女說的沒錯,現(xiàn)在她所吃的食物,已經(jīng)是他自己的伙食水準了——或者說,是他自己省下來的。
像這樣怪異的場景已經(jīng)連續(xù)出現(xiàn)好幾天了。
——剛剛結(jié)束讓少女痛苦萬分的虐待,施虐者就蹲下身來,拿出自己省下來的食物,像一個慈愛的父親給行動不便的女兒喂食一般幫助她吃完飯,然后接著虐待。
然而這樣怪異之極的事,他們兩個卻渾然不覺,似乎誰也沒有覺得這樣很不妥當——就像是一件約定俗成的慣例。
“你最近動手輕多了?!?/p>
“你認為我在手下留情?還是希望我再狠一點?”
“并沒有,只不過…”
“哼…你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我最近的‘玩法’開始側(cè)重于和以往不同的方面了?!?/p>
他說著用皮帶勒住了少女的脖子。
“總之先讓你體驗一下兩分鐘的窒息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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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坐在少女的旁邊,陪她一同看著那躍動的燭火。
“你太虛弱了?!?/p>
“難道你認為我不應(yīng)該虛弱么?”
面對少女的反問,他只是笑笑。
“不,我只是在想,這樣虛弱的嬌軀,怎么承載得了一個新生命呢?”
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小腹。
“但你明明是故意的?!?/p>
“我可不知道種子是否會發(fā)芽,這是一個概率?!?/p>
“但你明顯今后打算讓這個概率變得更大?!?/p>
“說得好——那你也來猜猜,假使種子發(fā)芽了,我會讓這個小家伙出生么?”
“這我說不準,但要是成真了,我想保護他——作為一個母親?!?/p>
“那你可得好好討好我。哈哈——”
他大笑起來。
“你太喜怒無常了,我可不認為討好有用?!?/p>
“噢,你真是太了解我了??ɡ?。”
“……”
“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以后你會有很多次這樣的機會的?!?/p>
“雖然我不想有?!?/p>
“‘但對你可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對吧?”
他模仿著少女的口氣說。
“這回你猜錯了,我想說的是‘但如果你想的話?!?/p>
“嘖嘖,反駁我的觀點可不是一個好主意?!?/p>
他起身,伏到少女面前,撫摸了一下她的腹部。
“哪怕以后我要對兩個人說晚安了,我也不打算履行父親的職責?!?/p>
“我也沒打算讓你履行?!?/p>
“那就對了,晚安,寶貝?!?/p>
他湊過去,吻住少女,然后用力咬破了她的下嘴唇。
“今天的血,依舊可口?!?/p>
他微微一笑,起身吹滅了蠟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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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少女看著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語。
“他是個瘋子,對么?”
“但我總覺得他離被救贖的那天越來越近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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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下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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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15年11月29日
「奧斯曼帝國·集中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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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該死…這簡直不可能…”
他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感到了不可思議。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他原以為可以持續(xù)的日常擊得粉碎。
——沙俄的軍隊打過來了。
但這不可能!
這里雖然靠近俄土邊境,可同時也是個地處非常偏僻的地方。
從純軍事角度來看,這里根本沒有任何占領(lǐng)的價值!
這是個小型集中營,只有非常少量的二流軍隊駐扎,根本無法抵抗沙俄正規(guī)軍的攻擊。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很快,用不了多久,集中營的奧斯曼守軍就集體投降了。
他作為總管,自然負責和沙俄的軍官交涉。
當那個高大的斯拉夫人從馬上下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的時候,他感到了一陣眩暈。
“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他勉強擠出一絲的笑容。
看樣子那個沙俄軍官聽不懂奧斯曼語,但他也不會說俄語。
——不過這個問題不用擔心,有人能解決這個情況,還能同時回答他的問題。
“你好,惡魔?!?/p>
當那個逃跑的亞美尼亞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臉色難看得就像踩了狗糞,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撕碎那個混蛋。
有了翻譯,交涉就方便多了。
“這里沒有任何占領(lǐng)的價值,你們?yōu)楹我馁M軍力來攻打這種破地方?!?/p>
面對提問,沙俄軍官用看蠢貨的眼神一樣看著他,帶著勝利者的傲慢。
“你想多了,我們只為了解放這里受苦的亞美尼亞兄弟們?!?/p>
“有什么必要?你們明明可以把精力放在戰(zhàn)場上…”
“哼!”
沙俄軍官從鼻孔里噴出來的氣仿佛吹了他一臉灰。
“我想我們有義務(wù)保護這些虔誠的東正教徒不受異教徒的殘酷迫害——尤其是你,奧斯曼帝國的惡魔走狗。”
“你會后悔分出寶貴的兵力去打一個偏遠的小地方的?!?/p>
他用軟弱無力的口氣威脅道。
“不不不,一方面謝謝你為我們考慮,另一方面我要告訴你你多慮了——奧斯曼帝國的軍隊不堪一擊,根本不需要我們花費多大的精力?!?/p>
沙俄軍官的表情從義正詞嚴變成了譏諷和嘲笑。
“不,是你太天真了——沙俄的好日子快到頭了?!?/p>
提到這個,他臉上窘迫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透一切的嚴肅。
“你以為沙俄的處境要比奧斯曼好得多?窮兵黷武的下場不會好的。等著吧,沙俄將在幾年內(nèi)崩潰,我跟你打賭。”
“哼...恐怕你是沒命和我打賭了蠢貨,到地獄去懺悔你的罪行吧。”
沙俄軍官并不理會他的話,而是轉(zhuǎn)身對身后的軍隊打了個手勢。
“給我接管這里——是時候救出這些可憐人兒了,至于奧斯曼帝國的狗嘛...”
沙俄軍官回頭打量了他一眼。
“很快他就會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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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shù)叵率业拈T被人打開時,黑暗的密室里立刻充斥著嘈雜的人聲。
少女一開始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至少到目前為止那個奧斯曼惡魔還沒有叫上過其他人一起對她施加暴力,難道現(xiàn)在他突然想這么做了么?
然而當她聽清楚屋內(nèi)的人在用俄語交談之后,便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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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房間有個地下室——這件事是他親口告訴俄國佬的。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繼續(xù)活下去了,那么與其那個少女餓死在地下室,他寧可讓她被解救出來,交由其他人去照料。
當沙俄士兵用擔架抬著少女走出他房間的時候,他的目光很復(fù)雜。
“噢…我的老天…那個禽獸都做了些什么…”
看到少女的時候,連那個趾高氣揚的沙俄軍官都忍不住咒罵了一句。
但他卻毫無愧色。
“嘿,我可憐的小家伙,還能動嗎?”
沙俄軍官走上前,俯下身子問道。
少女虛弱地搖搖頭,動了動干燥的嘴唇,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只是用迫切的目光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奧斯曼人。
“你想讓他過來么?好的,我會讓他給你好好懺悔的?!?/p>
沙俄軍官直起身,對著他暴喝一聲。
“給我滾過來,你這個禽獸!看看你做的慘無人道的暴行!給我向她懺悔!”
他聽不懂俄語的喝罵,但他大概知道意思是要他過去。
“…??ɡ颉?/p>
他站在了少女的旁邊,看著她躺在擔架上虛弱無比的樣子,輕輕呼喚了一聲。
少女不語,只是望著他。
——“能俯下來么?”
他好像又從那目光里讀到了信息。
“好的。”
都到這種地步了,他想他沒有任何拒絕的權(quán)力。
“…??ɡ颍磕愕挠沂帧?/p>
少女居然還有挪動右手的力氣…或者說,她的右手還能動么?
但事到如今這些都無所謂了,他現(xiàn)在只想看著少女,最后一次與她對視。
少女吃力地舉起右手撫摸著他粗糙的臉,然后,她做了一件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的事——
——她顫抖著支起身子,在他的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希卡莉…啊…”
在他還未來得及好好體會少女的唇的柔軟之前,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銳利的東西割開了。
熱血飛濺,鉆心的疼痛和力量的迅速流失如洪水般猛烈沖擊著他的頭腦。
——“…噢…原來…你那漂亮的十字架項鏈…竟是那么袖珍可愛的短劍啊…”
他慢慢跪倒在地。
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在臨死前終于學(xué)會了用目光說話。
這么他們第一次用目光交流。
——“你還有割破我喉嚨的力氣么…真欣慰…”
——“…對不起…”
——“道什么歉啊…你知道這一直是我所期盼的事…我想…這次我終于可以從這罪惡的輪回中解脫出來了吧…”
——“是的,無論是你所信仰的安拉…還是我所信仰的耶和華…一定都同意將你送入那永恒的地獄了…愿你不再回到這人世間?!?/p>
——“謝謝…謝謝??ɡ颉娴摹x謝你…我愛你…”
——“…我也愛你。晚安吧,可憐的人。”
——“…是的…夜晚來了…晚安,??ɡ颉?/p>
他最后的遺言,是他傾覆的身軀砸在土地上發(fā)出的沉悶響聲。
這響聲向四周擴散開來,一直傳達到了這片土地上行將就木的古老帝國的心臟。
“你殺了他?”
沙俄軍官看了少女一眼,惋惜地搖了搖頭。
“這本不該是你這樣的柔弱少女該做的事,而且就這樣讓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p>
少女卻好像沒聽到一樣,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真是的,世上竟有這樣的惡魔存在?!?/p>
沙俄軍官走到他的尸體旁,踢了他一腳。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那么多慘無人道的酷刑的,禽獸。”
“…他當然想得出…”
少女仿佛聽懂了他的話,望著許久未見的湛藍的天空,呢喃著。
“他知道…是因為他經(jīng)歷過…”
“他比任何人都更會使別人痛苦…那是因為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痛苦…”
“…在地獄里好好贖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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