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靈喜歡早讀，無論春夏秋冬。當(dāng)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的玻璃和床簾的縫隙照進(jìn)小屋，她便知道這是一天的開始。在忘憂鎮(zhèn)，很少有人會買鬧鐘定時，那燥人的鈴聲只會讓人平添煩惱。陽光就是欣靈的鬧鐘，她每天看著陽光起床，看著星幕入眠，在頭腦最清醒的時候汲取文字中蘊(yùn)藏的營養(yǎng)和靈性，在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后最乏累的時候漸漸入眠，生活簡單又不失趣味。用身去體驗(yàn)，用心去感受，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句話。

但是，有人在沐浴日光的恩澤，有人卻仍沉浸在迷醉的夢中。陌漓的房間仍然是一片陰暗，窗簾緊緊地靠在一起，把他和他的奇思妙想一起遮掩。家里的早晨是喧鬧的，學(xué)生們的腳步聲在窗外紛至沓來，而他也不得不按時起床，但是這里不一樣。恬靜的窗外，溫暖自然的氣息，還有舒適的大床，都讓他恨不得一天都在這上面度過。不過，這也只能是他的一廂情愿。無論他再怎么不情愿，欣靈總會在早上八點(diǎn)準(zhǔn)時將他拉下床。

“讓我再睡一會兒可以嘛，欣靈姐姐？”當(dāng)他的衣角被欣靈無情地拉歪，然后自己伴著它一起運(yùn)動時，陌漓只得一遍遍懇求她網(wǎng)開一面，“你看天氣這么好，很適合養(yǎng)精蓄銳的！”欣靈沒有理會他，把他拖到餐桌旁便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而爺爺早已經(jīng)在餐桌旁等候他們。

“爺爺，早上好！”陌漓向爺爺送上晨間的問候。

“已經(jīng)不早了哦，”爺爺一邊笑一邊看著他，“欣靈已經(jīng)讀完好幾頁書了?！彪m然初來乍到，但是爺爺和欣靈一點(diǎn)也沒把他當(dāng)外人。陌漓感到很開心。早餐很平常，鮮磨的豆?jié){，溫?zé)岬闹箅u蛋，還有撒了蔥花的薄餅，它們的香氣和熱氣混合在一起，讓整座茶館都飄滿煙火氣。盡管茶館還要開業(yè)，但是爺爺并不催促他們吃早餐，而是順其自然。爺爺先吃完，便去準(zhǔn)備茶葉、茶壺和茶具，等待為今天的第一位來客送上滿意的茶飲；欣靈其次，她將碗筷收拾起來，送到屋內(nèi)廚房的小水池里清洗；陌漓最后，所以他不得不親自到廚房送餐具。恰巧欣靈洗完了一些，便安排他把盤子和餐具擺放整齊。

“既然你要寄住在這里，自然也需要做些事情作為報答，”欣靈看著他，認(rèn)真地說，“不如等下開業(yè)時候，你就從服務(wù)員當(dāng)起吧。端茶送水應(yīng)該能做好吧？要是打碎了茶具，爺爺可是會很生氣的哦?！闭f話時，欣靈已經(jīng)洗好所有的碗筷，她將它們擺放好，便帶著陌漓來到前臺。

“好啊，”陌漓答應(yīng)道，“我一定會加油的！”

“很有干勁啊，小伙子，”爺爺聽到聲音也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期待你的表現(xiàn)?！?/p>

“加油哦。”欣靈一邊說，一邊走進(jìn)屋里。正在陌漓好奇她為什么不出來時，仿佛聽到了無形的鬧鐘的鬧鈴一般，第一位顧客如約而至?！盃敔?，早上好！”他禮貌地和爺爺打個招呼。

“早上好??！”爺爺面帶微笑地看著這位顧客，他一身筆挺的西裝，皮鞋擦得锃亮，公文包在陽光的照映下仿佛也發(fā)著光，“今天也要從一杯菊花茶開始嗎？”

“是啊，”西裝男子坐在離門口很近的一個靠窗戶的位置，把公文包放在一旁，“神清氣爽地去上班，一天的煩惱都不見了！”爺爺一邊笑，一邊吩咐陌漓，“一壺菊花茶！”作為一個整日與考試和學(xué)習(xí)為伴的學(xué)生，陌漓從未體驗(yàn)過平穩(wěn)地端盤子的感受。在家里，他最多遞一下碗筷；在學(xué)校，端平一個整體制造的裝滿飯菜的鐵盤輕車熟路，但若是在一個托盤上平穩(wěn)地端著一個接近一百攝氏度的裝滿滾燙的茶水瓷壺走上十幾步，這還是他第一次。

“爺爺，這是你們店里新來的嘛？”看著陌漓稍顯笨拙的姿態(tài)，西裝男子忍不住問爺爺。

“是呀，”爺爺瞇著眼睛，看著不遠(yuǎn)處射進(jìn)茶館的陽光，“這么多年，許多人來了又去，總要有人來幫工呀?！闭f到這里，剛剛還輕松的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陌漓有意無意地聽到這些話，開始對來客的身份感到好奇。從年齡上看，他不過二十出頭，卻能讓爺爺說出這樣一番話。難道他和爺爺之間有什么特殊的關(guān)系嗎？他一邊想，一邊將煮好的茶和茶具呈上。

“這是您要的菊花茶，請慢用?！蔽餮b男子謝過他，兀自將茶杯倒?jié)M，再一邊吹氣一邊慢悠悠地喝下去。爺爺看著他，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不是那種表面上的滿足，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喜悅的那種滿足。對他而言，每一個?？投际且环菡鋵殹Ｋ麄兡軌蜻x擇這里、喜歡這里，由時間積淀起的那份情感，至關(guān)重要。

“小兄弟，你是今天才來上班的嗎？”呷一口溫?zé)岬臐M載清晨的問候的菊花茶，西裝男子問站在一旁有些拘束的陌漓，后者連連點(diǎn)頭以表示回應(yīng)。

“要加油哦，”他鼓勵陌漓，“你和你的朋友們，一定可以讓爺爺?shù)牟桊^繼續(xù)溫暖起來的?！蹦袄鞗]聽懂他的意思，似乎留在爺爺這里的，并不只有他一個。不過除了欣靈，他還沒見過其他人。他們在哪里？又會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

“我有……朋友們……嗎？”他若有所思地問。

“當(dāng)然有，”思索時，欣靈從里屋款款走出來，“昨天他們休息，今天會來的?！彼胍蜖敔斀徽勑┦裁?，不過看到正在品茶的西裝男子，她又將目光移向顧客那邊，“早上好，先生?！?/p>

“你也是，欣靈姑娘，”西裝男子很客氣地微笑著對她說，“希望你每的每一天都是如此?！?/p>

“您過獎了?！焙喍痰慕徽劷Y(jié)束欣靈去找爺爺談話，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陌漓回到前臺，等待下一位顧客的到來，瀆職可不是好孩子該做的事。西裝男子將壺中的茶飲盡，和爺爺?shù)缆暋霸僖姟?，便風(fēng)塵仆仆地提著公文包離開。

“這位先生似乎和爺爺還有欣靈姐姐很熟，”收拾桌子時，陌漓看著茶杯和茶具說，“爺爺，您和他之間有什么故事嗎？”爺爺一邊捋胡子，一邊舒展出和善的笑容。

“他呀，”爺爺笑著說，“從中學(xué)的時候就會每天來我這里喝茶，除去在外地上學(xué)那幾年，幾乎沒有間斷過。寒來暑往，我在老去，他在長大，但是記憶依舊美好?！焙鋈粠е願W哲理的話一時間讓陌漓猝不及防，這也是他見到的第一個老顧客——但凡老店，都會有不少回頭客?；蚴且?yàn)榍閼?，又或是因?yàn)槭裁礋o法割舍的東西，他們會始終如一地選擇同一個地方。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時間流逝，記憶留痕，瞬間定格，從此建立一生的牽絆。

“他是看著我長大的，”欣靈不好意思地說，“他真的很溫柔……”似乎是回想起他在某一方面的好，欣靈的臉上悄悄泛起一大片紅暈。陌漓能理解欣靈的心思，不過他也不好意思問，便把它放在一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x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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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前最后的黑暗來自黎明，黑夜前的最后的光芒來自黃昏。當(dāng)天空被漸落的太陽暈染成火燒的顏色，茶館一天的營業(yè)也步入尾聲。最后一位客人將杯中的茶飲盡，帶上他的衣物離開座位，與爺爺互相道別后走出店門，便宣告一天的營業(yè)正式結(jié)束。陌漓端起最后一組茶具送入后廚，欣靈在那里一組接一組地清洗茶具。爺爺則來到門口處，拿出一個很有年頭的布袋，打開古樸還有些笨重的信箱，將里面的信封一點(diǎn)一點(diǎn)全部裝進(jìn)布袋。他的動作很慢、很輕，生怕破壞了這一封封信件。陽光將他的影子照在茶館的階梯上，將他的老態(tài)用陽光映出。年輕時他并不喜歡在這里觀賞夕陽，因?yàn)樗J(rèn)為那只是在浪費(fèi)時間；現(xiàn)在他注視著夕陽，仿佛看到的是自己的結(jié)局?！叭死狭?，也該為后事做打算了?！庇|景生情，爺爺忍不住感嘆。這樣的話如果被孩子們聽到，一定會很難過吧？

“爺爺，爺爺！”夕陽西下，一串摻著童聲的呼喊聲傳入爺爺?shù)亩?。定睛一看，原來是三個來幫忙的孩子。他們熱情地和爺爺打著招呼，送來一天忙碌后的溫暖的問候。金爺爺又露出往常那和善的笑容，迎接小跑而來的孩子們。

“進(jìn)來吧！”爺爺一邊向他們喊話，一邊招呼他們進(jìn)屋。孩子們也不客氣，直接跟著爺爺來到大門還沒關(guān)的茶館里，平時寧靜的茶館一下子熱鬧起來。有爺爺在，孩子們幾乎完全無視了陌漓的存在。他疑惑地站在前臺，想問爺爺難道這些就是他們說的伙伴。

“爺爺，爺爺！今天又有多少信呀？”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少女先問。

“我想看看有沒有同齡人遞來的信?！苯酉聛硎且粋€高個子男生的聲音，沉穩(wěn)，動聽。

“那個那個，爺爺，有沒有那種很長的信呀？”最后說話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似乎有點(diǎn)害羞，一直緊緊地貼在欣靈身旁，欣靈則輕輕摩挲她的頭發(fā)，讓她乖一點(diǎn)。陌漓看著他們，想著該如何與他們處理好關(guān)系。也許就像爺爺說的，以后就是伙伴了呢。

“那個，你們是……”趁著無人說話的間隙，陌漓插進(jìn)來問道。不過，他的出現(xiàn)把在場的三個孩子都嚇了一跳。小姑娘更是直接藏在欣靈的身后，一邊緊緊地抓著她的裙擺，一邊瑟瑟發(fā)抖?！澳恪闶钦l？！”她比較怕生，十分膽怯地大叫著問。

“不可以這樣哦，郗梓，”陌漓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欣靈幫他打圓場。她一邊摸著郗梓的頭愛撫，一邊讓她從自己的身后來到身前，“以后，你們可是要和陌漓哥哥成為伙伴呢。”郗梓困惑地看著她，似乎在懷疑欣靈姐姐是不是在和她開玩笑。

“請問，你的名字叫……郗梓，對吧？”陌漓湊到她們面前，微微彎腰打量這個小女孩。一米二三的個頭，一身花邊的淺綠色裙子，還有白白凈凈的長襪子，把那對小腿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她和欣靈一樣梳著馬尾辮，不過她的馬尾只有十幾公分長。“我是陌漓，很高興認(rèn)識你?！毙」媚锶匀话寻雮€身位都藏在欣靈身后，但仍然怯生生的伸出手。觸及陌漓指尖的一瞬間，陌漓將她的小手握住，一邊輕輕擺動，一邊將自己手上的熱量悄悄傳給郗梓。問候完畢，陌漓還不忘給她一個笑臉。郗梓的眼神有些困惑，她想知道面前的大哥哥，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陌漓……”郗梓一邊說，一邊回頭看欣靈，似乎在期待她給自己一點(diǎn)幫助。欣靈不說話，但是笑容里似乎在對她說，要叫面前的陌漓“哥哥”。

“陌漓哥哥，你好，我是郗梓！”她一邊說一邊紅著臉低下頭。

“哈哈哈，兄弟，郗梓妹妹看來很欣賞你嘛！”沒等陌漓反應(yīng)過來，一只有力的大手便忽然拍在他的背上，是那個高個子男生的聲音。他不僅高，而且很結(jié)實(shí)，手背上條條凸起的青筋和被肌肉填滿的衣袖足以說明一切。臉上棱角分明，仿佛從軍營走出來的人。

“啊，你是……”陌漓回過頭看著他問。

“我叫山松，記住嘍！”他自信地四指握拳，用大拇指指著自己說，一邊說一邊還不忘向他介紹另一個和陌漓年紀(jì)相仿的姑娘：“她是小曦，以后我們一起的時間多著吶！”被點(diǎn)到名字的姑娘則不滿地瞪了山松一眼：“喂，你怎么還是這樣子，不要隨便把我介紹出去??！”

“抱歉抱歉，我太興奮了，”山松一邊擺手，一邊回頭對陌漓說，“歡迎來到忘憂茶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