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國擬】弗朗索瓦的離別
前情提要:
本作為原創(chuàng)國擬世界觀作品,與其他任何國擬作品無關(guān),但有借鑒。
本人為業(yè)余歷史愛好者,學(xué)藝不精,故本文在歷史方面可能出現(xiàn)許多謬誤與理解不當(dāng)之處,懇請各位海涵。
設(shè)定與用詞解釋:
本作將采用分段擬人的方式,將同一國家分為不同階段擬人。
國本:中文本義為立國之本,國家基礎(chǔ),皇位繼承人等。本作中含義為對各位意識體的敬稱,分為王族國本與共和國國本兩種類別。
角色介紹
原創(chuàng)人物:
弗朗索瓦-讓·馬丁:法蘭西共和派代表,第一至第五共和國國本。二戰(zhàn)期被戴高樂勸服后與其一同前往倫敦,成為自由法國代表,后恢復(fù)原職。與戴高樂關(guān)系密切。
喬爾?!厣?/strong>:英國現(xiàn)任國本,溫莎家族(原薩克森·柯堡-哥達(dá)家族)家主。二戰(zhàn)期間與丘吉爾一同接待了自由法國的各位。信任和感激著丘吉爾。
詹姆斯·富蘭克林:美利堅合眾國國本。
康拉德·霍夫曼:聯(lián)邦德國國本。
歷史人物:
夏爾·戴高樂:法蘭西偉人,曾任第四共和國與第五共和國的總統(tǒng),總理。二戰(zhàn)期間自由法國的領(lǐng)導(dǎo)人,帶領(lǐng)法國重回大國之位,“戴高樂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
喬治·讓·蓬皮杜: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第二任總統(tǒng),是戴高樂的支持者。
伊馮娜·戴高樂:戴高樂將軍的妻子,性格堅強,是其長久以來的精神支柱。
安娜·戴高樂:戴高樂將軍的小女兒,唐氏綜合征患者,受到戴高樂夫婦的寵愛和呵護(hù)。于二十歲生日前不久去世,戴高樂為其創(chuàng)建安娜·戴高樂基金會。
菲利普,伊麗莎白:戴高樂將軍的其他兒女。
—
聽到夏爾·戴高樂的死訊的時候,一道尖銳的墨痕驟然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的文件上。
我的新秘書站在我身前,似乎不知道怎么開口安慰我才好。
“是昨天早上的事。馬丁先生,您不要太難過?!卑肷?,他終于主動打破了沉默?!八幸恍┨貏e留給您的東西,但希望您親自去他的故居領(lǐng)取。”
“謝謝你告訴我,佛斯特?!蔽夷救坏幕貞?yīng)著?!澳憧梢宰吡??!?/p>
秘書鞠了一躬,退出了辦公室。我試圖繼續(xù)自己先前被打斷的工作,卻絲毫無法集中精力。戴高樂已經(jīng)死了,這個事實像是盤旋在腐肉上空的烏鴉一般,在我心中不斷地打轉(zhuǎn),只等待著我真正意識到這件事情后才來分食我的理智。
整個上午,我都只是在機械的完成著工作,午飯也一口沒動。午后,我正在辦公室里里發(fā)著呆,門就被突然敲響了,我應(yīng)了一聲,緊接著一位部長就走了進(jìn)來。
我心里一沉,但還是揚起嘴角,努力的打起精神,衷心希望他是為別的事情而來,但他只是拿出了一份文件交到我的手里,然后有些尷尬的等待著我的回復(fù)。
“這是什么意思。”我連看都沒有看,就啪的一聲把寫著“國葬計劃”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其實我早就明白,這樣的事情我必定要經(jīng)歷一遍:英雄的逝去,斯人已逝之后的打著各種旗號為由的、名為尊重實為扭曲的儀式,虛情假意的悲傷……
作為官方的化身,我本來是最沒有資格這么評價的,但是這次不一樣了。我干脆利落的打斷了他即將要說出的那些場面話,擺出了有生以來在自己人面前最強硬的態(tài)度。“戴高樂的遺囑里明確表示他拒絕國葬,部長先生,請您理解?!?/p>
“如果真的一點都不表態(tài),國際社會可能會穿出一些不好的閑話…說我們不尊重民族英雄?!彼吹轿殷E然陰沉的臉色,連忙補充道:“您先不要打斷我。我的意思是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舉辦一個官方的吊唁會,至于葬禮本身,私下舉辦也沒什么關(guān)系?!?/p>
我沉默了片刻?!叭绻皇墙哟鈬鴣砜秃徒蛋肫炷菢拥某潭?,可以?!?/p>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睂Ψ焦宦冻鲆桓比玑屩刎?fù)的表情?!捌鋵嵨乙蚕M茏畲笙薅鹊淖鹬卮鞲邩穼④姷囊庠福乙彩莻€堅定的戴高樂主義者。和您一樣……”
我冷冷的看著他,他自知無趣,尷尬的笑了笑就離開了我的辦公室。待他走后,我疲憊的縮進(jìn)皮椅里,凝視著乳白色的天花板。在感覺到疲憊蔓延開來的同時,我也清楚地意識到,我能為他做的事情,大概也僅限于此了。
三十年前,在他孤立無援的時候,我沒能伸出援手。二十四年前,他被自己拯救過的人民趕下臺,被禁止在國內(nèi)發(fā)表演說的時候,我也什么都沒能為他做。三年前,他深受學(xué)生運動和國內(nèi)外風(fēng)波困擾的時候,我還是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永遠(yuǎn)離開我的這一時刻,我能為他做的事情也僅此而已。
而他則一直以戰(zhàn)士的姿態(tài),竭盡全力的想要改變法國的命運,直到最終精疲力竭,黯然退場。我能明確的感覺到他的確改變了很多,但他得到的結(jié)局也確實配不上他的辛勤付出?;蛟S某一日,這個自負(fù)又可憐的民族也會得到類似的下場,或許…
不管后人如何評價,他的一生已然落下帷幕。
—
在轟鳴作響的飛機上,我靠在戴高樂的身邊,裝作睡著了的樣子,偷偷瞄著他被舷窗透出的光芒照的難以看清的臉部。
那是我們剛剛逃往英國的時候。雖然一早就有了計劃,可逃出仍然比我想的花費了許多精力,直到現(xiàn)在,我甚至為我們沒有一起粉身碎骨而感到驚訝。
我看到戴高樂放下了他的筆記本,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挪到了我的身邊。
“我們要去哪?”我放棄了偽裝,抬起頭來問著。
“去倫敦,然后在那里重新集結(jié)起法國的力量?;蛟S一開始不會太順利,但您一定要相信…”
“我要是早相信你就好了?!蔽亦恼f道。
“現(xiàn)在也不遲,況且您是我見過的法國人里比較相信我的了?!彼麩o奈的笑了起來,我無言以對,只是緊緊握住他的手?!皬默F(xiàn)在開始,交給我就好?!?/p>
后來,在那四年的幾乎每一天里,我都在毫無保留的相信著他,這我敢向天發(fā)誓。在那段充斥著希望、絕望、毀滅與重生的時間里,我們一起擬定作戰(zhàn)計劃,為自由法國進(jìn)行著宣傳。
當(dāng)然,我不敢說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看透了他,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正身處于萬丈深淵的邊緣,而從懸崖上面落下的救生繩,只有一條而已。
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贅述??傊浅錾袢牖哪芰κ沟帽緛頍o可挽回的局勢走向了正軌,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失去了太多的東西,但最終自由法國還是以勝利者的身份回到了巴黎,解放了法國。
再后來就是如同樣板戲一般的劇情。忘恩負(fù)義是一切偉大民族的特征,這句話我曾無數(shù)次從許多人那里聽到過,最終也被一次次的證實了。
真正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又一次突破了桎梏,義無反顧的站在了我的身邊。在他的第二次就職典禮上,我難以抑制自己激動和愧疚的心情,向他吐露了這些年來我的心理活動,鄭重的向他道了歉,而他只是笑著的拍拍我的肩膀。
“相信我沒讓您得到什么壞處,不是嗎?”他沖我微笑著。“還有,我怎么會責(zé)怪您呢?您的選擇也是出于迫不得已,我當(dāng)然可以理解。”
后來針對他的學(xué)生運動和暗殺事件中,他依舊只是讓我相信他,從容的應(yīng)對著一切,對群眾發(fā)表令人信服的演講,在事后一臉淡然的接受采訪。即使在今年春天的最后一次見面中,他還和我精神抖擻的討論著國家大事。
現(xiàn)在想起來,其實那個時候在他身上早就出現(xiàn)了衰老的痕跡,但我仍然只是自欺欺人的忽視了過去。相信。這個短促又輕浮的詞語把我勾的失魂落魄,甚至讓我一度以為,只要我依舊信任他,他就不會離我而去。
事實殘酷地撕碎了我的幻想。夏爾·戴高樂最終如同無數(shù)個曾在我面前出現(xiàn)過的人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在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之后我也曾幾次希望去拜訪他,卻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照顧著我的心情。
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再也沒有機會去握住他的手,感受他給予我的,獨一無二的溫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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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葬儀式的現(xiàn)場,我毫不意外的見到了一身黑色,滿臉淚痕的戴高樂夫人,還有她身邊一臉凝重的戴高樂的兒女們。戴高樂夫人見到我之后,又一次控制不住的在我懷里小聲啜泣了起來。我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心中卻復(fù)雜無比。
伊馮娜·戴高樂夫人,她在我的印象中,一向是不希望戴高樂過多參與政事的——可是她從未因此對我有過任何冷淡的態(tài)度,甚至在他退休后也常邀請我來這里度周末。聽說這一回,有人認(rèn)為我不應(yīng)該來參與下葬儀式,她還為我說了話。
但即使她此刻排斥甚至明令禁止我來參加他的私人葬禮,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作為共和國,我的確是如同她的擔(dān)憂一般,一點一點吸走了她丈夫的生命力,對他的衰老則視而不見。
我瞬間感到羞愧無比,輕輕的將她交給了她的兒子,然后非常識趣的離開了此地。他們畢竟是戴高樂血緣相關(guān)的親人,對于他的特殊意義不言自明,在這種普通人限定的奇妙關(guān)系中,壓根沒有我插手的余地。
我的思緒又飄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是他第一次向我透露他將會拒絕國葬。
“意思是不讓我去參加你的葬禮嗎?”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他輕輕笑了笑?!澳?dāng)然要來。”
“那你到底當(dāng)我是什么?我就是——”我驟然想起法國目前的狀態(tài),想說的話一下哽在了喉間。
“毫無置疑的國家本身?!彼麕臀艺f完了我想說的話,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暗部梢灾皇俏业膽?zhàn)友弗朗索瓦,就這么簡單。”
在我沉思著的時候,已經(jīng)被幾位戰(zhàn)友帶到了戴高樂的棺材面前。被鮮花簇?fù)碇拇鞲邩返谋砬槌领o安穩(wěn),一如他生前的模樣,高大,穩(wěn)健,令人安心。我不受控制地握住他冰冷的手,心里有一瞬間竟然希望他能夠和之前一樣緊緊地回握,告訴我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擔(dān)心。
奇跡當(dāng)然沒有發(fā)生。我暗暗自嘲,把巴黎小姐精心從花園中挑選的百合花放在他的身上。就在這時,有人輕碰我的胳膊,給我遞過來一面法國國旗。
“真的要我來嗎?”我低聲問道,身邊的人則使勁點著頭。
我沉默的把這面旗子平整的蓋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轉(zhuǎn)身離去,給他的家人和朋友留下了足夠的空間。在我抽身離開后,其他人才聚了過來,不一會棺槨旁邊的空間就已經(jīng)被占滿,在白色的大理石棺材旁,顫抖的哭聲和祈禱聲此起彼伏,好像一場噩夢。
我看著他們,面無表情地胡思亂想起來。無論如何,他們終會在某個我永遠(yuǎn)無法到達(dá)的地方團(tuán)聚,在某個我無論如何祈禱也無法觸及一絲一毫的地方,互相擁抱對方。我感覺我被一堵密不透風(fēng)的透明墻堵住,無論如何都觸及不到戴高樂棺材旁邊的世界。
二十年前,戴高樂小女兒安娜下葬時的景象突然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那時,我剛剛獻(xiàn)完花束準(zhǔn)備離開教堂。走了幾步之后,我無意間過回頭,十字架下夫妻倆互相依偎的背影恰好映入眼簾:戴高樂高挑的身軀由于巨大的打擊略微彎了下來,仿佛鋼鐵橋梁不堪重負(fù)的吱呀作響,伊馮娜靠在他的懷里,身軀比我任何一次見到她時都要更加瘦小。
我離他們不過幾步遠(yuǎn)的距離,只隔著一道拱門,但卻仿佛是隔著一個世界。此時此刻,我正置身于同樣的教堂,眼前的光景又是何等的相似呢。
告別儀式結(jié)束了,他的遺體被抬起放入一輛裝甲車上,開往了墓地。就在這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如同機械一般的拖動著自己的身子,隨著他們進(jìn)入了教堂。
牧師身著神袍,聲音悲切的講述著他生前的事跡,我卻幾乎沒有聽進(jìn)去。剛剛那尖銳的事實如同來福槍的子彈,把我的心靈瞬間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我正如那洪流之中永恒矗立的石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江水奔騰,卻永遠(yuǎn)無法與之產(chǎn)生任何實質(zhì)性的聯(lián)系。
不過,在我那終將泛黃卻永不會消失的記憶碎片中,他依舊會永遠(yuǎn)的存在下去。在我心靈的深處,他的身影依舊高大無比,令人安心。
我雙手合十,默默的在心中為他祈禱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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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無比正式和規(guī)范的官方的吊唁會在圣母院舉行。會上有許多國內(nèi)外領(lǐng)導(dǎo)人出席,各個顯得嚴(yán)肅沉痛,就像是一場精心布置的悲劇終于走到了終結(jié)的一刻。
詹姆斯和康拉德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和我敘舊,談起那些往日的,和戴高樂相關(guān)的情誼,我微笑著回應(yīng)他們,立刻吸引了不少記者過來采訪。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的歐洲國本來和我聊天,他們中的很多都是那段流亡時期的同伴,又是歐共體的成員國,我早就料到他們會在這樣的場合借題發(fā)揮。
不過我并不討厭這種氛圍。不僅是因為我早已對此輕車熟路,而且正因如此,我得以把精力浪費在的處理事情,回答提問和接待使者上,不再有時間隨便想東想西。我維持著自己一貫的姿態(tài),游刃有余的應(yīng)對著在場的來賓,謹(jǐn)慎的控制著自己所表達(dá)出的悲傷,就像我作為“法蘭西共和國”在無數(shù)場合曾里表現(xiàn)的那樣。
喬爾希令人意外的沒有加入對話,他與我平淡的握了握手之后就和查爾斯王子一起安靜的待在教堂的座位上,王子看起來對這樣的安排不太滿意,但懾于家主的命令也只好從命。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在頻頻觀察著我的表情。
時鐘很快指向了十二點,我甩開了身邊的人,換上便服,準(zhǔn)備去隨便吃點什么應(yīng)付一下。
出于習(xí)慣,我隨便找了一家常去的餐館。餐館里人不是很多,估計是因為我沒穿的很正式,幾乎沒有人往這邊看。
我走到常坐的那個位置上坐下,拿起菜單正要點菜,卻突然愣在了原地。
喬爾?!厣氉砸蝗俗谖业膶γ?,拿著菜單和服務(wù)員交流。他似乎還沒發(fā)現(xiàn)我也在這家餐廳,點完餐后就一個人呆呆的看著窗外,絲毫沒有往我這邊看。
我點完菜,吩咐服務(wù)員把我的菜上到喬爾希那里之后,就悄悄地走了過去。
“溫莎殿下。”我清了清嗓子?!爸形绾茫垎栁沂欠裼行遗c您共進(jìn)午餐呢?”
喬爾希嚇了一跳,這才從窗外的景色中回過神來。他發(fā)現(xiàn)我就在他面前,略帶驚訝的向我點頭致意。
“當(dāng)然,馬丁先生。能和您一起用餐是我的榮幸。”
“您真有眼光?!甭渥?,我稱贊道,“這里并不是很有名氣,也實在算不上高檔,但菜品質(zhì)量卻絕對是一流的?!?/p>
喬爾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說道:“這里是戴高樂將軍曾經(jīng)推薦給我的,他讓我要是有朝一日來法國,一定要來這家餐廳試試?!?/p>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追問道:“他……還和你說過這些?”
“是后來他和丘吉爾先生某次會面的時候說的。本來爵士也有意以私人身份和我一起來嘗一嘗,只是…”
“將軍的事情,我真的很遺憾。直到現(xiàn)在,我還會偶爾想起那段艱難的歲月?!眴虪栂L痤^非常認(rèn)真的對我說道,聲音里毫無虛偽的做作。“我也非常敬重和欽佩他的能力,他讓我想起了貴國許多的英雄人物…真無愧于“偉大”這一稱呼?!?/p>
在我的對面,喬爾希拿起了刀叉,那杯盤碰撞的聲音略微把我?guī)Щ亓爽F(xiàn)實。
“我要趁熱享受一下這些美食,然后告訴丘吉爾先生我的感受?!眴虪栂2嫫鹨粔K雞肉?!八谷艘咽牛覀儜?yīng)當(dāng)不斷向前體驗生活才是…體驗他們從未有過的感受,我想,他們也會欣慰的?!?/p>
“但如果他們也在這里,不是更好嗎?!蔽掖瓜卵酆?,旋即又露出笑容?!安贿^,您說的對,我…”
刀叉碰撞的聲音停止了,喬爾希的手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
那雙澄澈的,曾安撫了千萬民眾的藍(lán)眼睛中,此刻已被悲傷和寂寥填滿。
“一直那么想只會越來越痛苦,因為他們已經(jīng)不會回來了?!彼难凵耧h向了窗外的人群,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
我仿佛被猛擊了一下,忙不迭的道著歉,喬爾希也回過神來解釋著自己剛剛的發(fā)言,事情好像一下子都回到了正軌。
我一門心思的把他今天的行為理解為單純的觀光和客套,忽視了他提起丘吉爾沒能來這里時眼里閃過的一絲陰影,提起往日時略略上揚的嘴角,還有吊唁會上他頻頻看向我的那種眼神。
他一定想起了很多,卻又體諒著剛剛失去所愛之人的我。
我以為五年的時間足夠了,但在他看來顯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無論如何掩蓋,逝者留給我們的悲傷與留戀都不會那么輕易的逝去。
唯愿那無情的又公正時間最終能夠撫平一切。
—
散會后,蓬皮杜先生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來他的公寓看看,我無精打采的應(yīng)了過去,坐進(jìn)了他的汽車,依靠在車門上出神的望著窗外的街燈。
“中午您去哪里了?”他突然問道?!澳裉煲惶炷樕疾惶?,下午好像更不好了?!?/p>
“將軍卸任前將您托付給了我,我有責(zé)任關(guān)注您的心理狀態(tài)。”見我不回答,他用更加懇切的語氣說道。我一愣,隨即后知后覺的想起了他和戴高樂之間的往事。
“謝謝您,總統(tǒng)先生。我沒事?!蔽覕D出微笑回答道。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希望您也能信任我,和我說?!彼苊黠@沒有把我的話當(dāng)真。我透過后視鏡看著他那雙擔(dān)憂的眼睛,一時間竟然有點恍惚。十二年前,我以私人身份去拜訪下野的戴高樂時,在他身邊的蓬皮杜也是用這樣有點擔(dān)憂的目光看著我們兩人的重逢。
不過當(dāng)時我沒有讓他失望。那個時候我直截了當(dāng)?shù)膿湓诹舜鞲邩返膽牙?,緊緊抱住他,他也緊緊摟住我,而在我抬起頭后,喬治·蓬皮杜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過來擁抱了我們兩個人。雖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喜悅——這一抱并不能代表任何東西。更何況后來他和戴高樂的矛盾,就連我自己都已經(jīng)快要忘記了這件事。
“其實我的確有點難受?!蔽液捅P托出?!皢虪栂O壬臀姨崞鹆水?dāng)年的事?!?/p>
正在這時,我們到達(dá)了目的地。蓬皮杜從駕駛位轉(zhuǎn)過頭,目光略帶責(zé)備的看著我。我有點臉紅,下意識的回避了他尖銳的目光。
“之前將軍就總和我提起您的溫柔,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別人擔(dān)心,習(xí)慣把責(zé)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彼脟?yán)肅的語氣說道?!捌鋵崨]有必要這樣,我們都很愛您,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大可放心和我們說。希望您能信任我…”
我有些驚訝,但是面對如此飽含真情的告白,我除了同樣熱情的回應(yīng)他似乎也別無他法。蓬皮杜滿意的點了點頭,下了車,又親手幫我拉開車門讓我下車,走進(jìn)了他的公寓。他先是自己上了樓,過了一會才下樓回到我的身邊。
“是你之前說的診斷結(jié)果嗎?”我問道,而他只是點了點頭,丟給我一張前期診斷單。我接過,仔細(xì)看完,紙張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啪嗒的一聲響。
貧血。早期癥狀。白血病。我努力地搜尋自己曾聽過的關(guān)于它的信息,最終竟有些兩腿發(fā)軟,差點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還只是早期。也可能是誤診。其實還沒完全診斷出來……”
我完全沒有聽進(jìn)去,只是失魂落魄的撿起診斷書,交還給患者本人,然后重重的坐在了床上。
“對不起?!蔽矣秒p手捂住臉,喃喃道。“對不起…天吶,我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意識到一味沉浸在悲傷中的自己有多么愚蠢。我沉溺于自己的私情,忽視了自己身邊的其他人,忽視了自己的職責(zé)…一想到我還可能曾經(jīng)態(tài)度粗暴,我就恨不得狠狠賞自己一個耳光。蓬皮杜坐在我的對面,輕輕按住我的肩膀。
“怎么會呢?看到您這么牽掛他,我其實很開心,他一定也會開心的。而且,這并不是重點,如果我有什么要責(zé)怪您的話,那就是您還不夠依賴我。”
“如果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您可以像依靠將軍一樣的依靠我,我就一定原諒您這兩天的一點點失態(tài),這樣我就可以把我有限的生命全部獻(xiàn)給您了。到時候,我一定就能夠含笑九泉了。畢竟,我們所有的愿望,都是希望您能夠和平,強大的走下去?!?/p>
我抬頭看著蓬皮杜的面孔,第一次覺得他和那副我難以忘懷的臉頰有幾分相似之處。
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將軍如果還在世的話,一定也會對我說類似的話??墒俏易钕M钫湟暤钠鋵嵤撬麄兒臀乙黄鸲冗^的日常。我希望能一直和我深愛的人走下去。
可是我絕對不能這么說。我被他身上壯烈的犧牲精神所震撼,作為普通人在瀕臨死亡之時的最后愿望,我又怎么可能會拒絕呢。于是那一晚,我對他做出了作為永生者的保證。我很感謝蓬皮杜,借由他即將到來的死亡,我重新被迫認(rèn)識到了自己身上纏繞著的使命——作為僥幸逃過死神的幸運兒,承擔(dān)著他們的意志,走下去。
如果我注定只能做那塊洪流之中的石碑,至少我還可以在自己的身上銘刻洪流的痕跡。
至少我還有能夠為戴高樂他們做的事情,一想到這個,我心里多少輕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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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總統(tǒng)家里回到家后,我就一下子栽倒在椅子上,待到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冬日晨曦的光輝已經(jīng)順著落地窗的窗簾溜進(jìn)了我的房間。
我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意識到自己一夜都沒有睡。雖然這種程度的熬夜對我來說只能說是家常便飯,但這一回卻莫名覺得疲憊無比。
雖然我的腦內(nèi)一團(tuán)漿糊,但還沒有完全忘記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沒錯,在之前的下葬儀式中,我忘記了去取他的遺物,所以今天我打算再去一趟科隆貝。
由于啟程的時間很早,等我到達(dá)科隆貝的時候,還不到七點。在他在野的那段時間,我曾經(jīng)好幾次以私人身份來這里拜訪他,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他的故居。
我進(jìn)入會客室,繞過那些來自法國和世界各地的雕塑,下到底層來到了他的書房里。
書房的陳設(shè)依舊和記憶中的沒什么區(qū)別,滿屋的書架看起來十分親切,只是上面陳列著的紀(jì)念品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多了幾件。我凝視著空無一人的書桌和靠背椅,仿佛看到戴高樂正坐在那里捧著報紙專注的閱讀,桌上臺燈散發(fā)出暖黃色的燈光,將他的面孔照的更加柔和。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我正站在面前,一定會請我坐在他對面…
書房里緩緩落下的灰塵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我扭過頭不再去看那處熟悉的陳設(shè),環(huán)顧四周,最終看到在一個角落里放著一大堆被繩線捆起來的手稿,在最上面的一封信上,是用熟悉筆跡寫下的我的名字。
我抱起它們,穿過房間,把這些東西一股腦放在他的書桌上,打開了最上面的信。從信里掉出來的除了厚厚的幾頁信紙,還有一張照片,我把照片收到口袋里,讀起了他寫給我的最后話語。
在信里,他告訴我他將自己曾寫過的所有草稿和日記全部留給了我。雖然其中的大部分內(nèi)容都已經(jīng)被整理出版,但其中還是有他沒來得及整理或者遺忘的內(nèi)容,至少,作為和他共度那段時間的戰(zhàn)友,他希望我能夠留住它們。緊接著的內(nèi)容都是一些對將來局勢的分析和囑托。
信的最后,他請我原諒自己的不辭而別,說不希望讓我看到他最后的樣子。這些話語并沒有讓我得到什么安慰,相反,我開始不受控制的想象他最后的時光,想象他心臟病發(fā)作時四肢抽搐的樣子…想到最后,我發(fā)覺自己都有些喘不上氣來了,趕緊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幾下,繼續(xù)讀了下去。
“我把自己過去的幾張照片也留給了您,如果您什么時候想起了我,就來看看它們吧。我希望無論您在什么時候想起我,都不要悲傷,而是能感覺到我一直在您的身邊,從未離去。如果您能從這樣的感受中生出無盡的希望,那么我就不枉活這一生…”
“天佑法蘭西?!?/p>
“您的戰(zhàn)友,夏爾·戴高樂?!?/p>
讀完最后一行字之后,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止住自己的顫抖,把信紙塞回信封,然后有點費力的將信封中夾著的照片拿了出來。那只是一張簡單的黑白照片,是他在軍事學(xué)院畢業(yè)時的照片,上面的戴高樂雖還是一臉少年稚氣,但已經(jīng)依稀能看出后來的堅毅。
我感到眼前的視線模糊了。他居然希望我在想到他的時候不要悲傷,看著這樣飽含真情的話語,我又能如何止住自己胸腔中愈發(fā)鮮明的痛楚呢?
但是我又能夠清晰的感知到,在那痛苦中,一定還有著什么別的東西存在。他這樣努力的想要傳達(dá)給我的東西,一定不能僅僅是悲傷。在胸中熊熊燃燒著的,除了痛苦之外的,一定還存在著鮮活的希望…我捂住胸口,努力感知著這份刻骨銘心,卻又溫暖無比的感情。
他努力傳達(dá)給我的東西,我也一定會努力接收到。
痛苦終究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消磨殆盡,但是與痛苦相伴的、他留給我的希望,卻一定會永遠(yuǎn)存在于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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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后,在弗朗索瓦·密特朗總統(tǒng)的大力支持下,戴高樂生前的“拉德芳斯計劃”成功在巴黎實施,與法國大革命的兩百周年紀(jì)念同時降臨。
落日時分,我登上了星型廣場的凱旋門頂端,俯瞰著巴黎這座城市煥發(fā)新生的樣子。在香榭麗舍大街這條熙熙攘攘的歷史中軸線上,凱旋門,協(xié)和廣場和盧浮宮被從東到西地連接在一起,仿佛為世人展示著法蘭西過去的榮耀;而在大街的西端,戴高樂設(shè)想中的”新凱旋門”傲然矗立,向西繼續(xù)延伸的大街預(yù)示著這個民族的榮耀永不斷絕。
不知不覺間,法蘭西共和國已經(jīng)在這世間走過了足足兩百年的光陰。在這其中,我曾經(jīng)歷過許多幾乎難以挽回的悲慘境地,也有很多次瀕臨破滅的命運。
但此時此刻,我還是以國本的身份站在了這里,憑借著無數(shù)革命者、愛國志士對于救亡圖存的不懈努力,我最終成為了被歷史選擇的勝利者。他們深愛著這個國家和民族,也深愛著我,正是這種無私偉大的感情延續(xù)了我的生命,使我能夠繼承他們的意志繼續(xù)譜寫法蘭西的偉大篇章。
合上宣傳手冊,我心中無限感慨。這些建筑和街道的歷史大多都有我的見證,歷經(jīng)風(fēng)雨直到如今,它們已經(jīng)不完全是最初的樣子了,可在我看來還是無限的親切。
土石做成的建筑和人一樣,都終究會離我遠(yuǎn)去,但也會無盡的得到新生,在這種循環(huán)往復(fù)的規(guī)律中,隱藏著上天賜予我的沉重而又偉大的使命。至少現(xiàn)在而言,我并不討厭這種使命。
我把他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放入襯衫胸口的口袋中,用手輕輕捂住,感受著照片下方幾寸處自己鮮活的心跳,猶如新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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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喬治·蓬皮杜的白血病其實是1971年確診的,這里對其進(jìn)行了藝術(shù)加工,更改為1970年。敬請讀者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