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腦中遺留著這么一個場景：在漫天飛雪之中，一個虛發(fā)皆白的老者身著晚清官服，在旁人的攙扶之下緩慢行走著，作孤臣凋零之狀，具體出自哪部作品我是真忘了。但是在南明史之中讀到堵胤錫先生事跡的時候，我覺得把這幅場景中的身著晚清官服的老者換成身著明朝官服的堵胤錫也是頗為合適的。畢竟，堵胤錫確實是死在了冬天。

堵胤錫，南直隸宜興人，明崇禎十年進士，先后做兵部主事，兵部員外郎，長沙知府，到弘光年間為湖廣參政，隆武年間受到何騰蛟的推薦，加官右副都御史，主管湖廣巡撫事，自此之后“胤錫乃與騰蛟分汛任戰(zhàn)守：騰蛟任湖南，守湘陰，圖岳、武；胤錫任湖北，守常、澧，圖荊州”永歷元年進兵部侍郎，后又任兵部尚書，拜武英殿大學士，封光化伯，但是胤錫辭而不受。永歷三年十一月，堵胤錫去世。咱們還是先看看堵胤錫從隆武元年一直到永歷三年去世這數(shù)年間的軍事活動吧。

隆武元年“胤錫與騰蛟分道出師，胤錫率忠貞營及楊國棟、周師文之兵圍荊州，虜救猝至，民素苦掠奪，遂導虜騎劫高、李老營于草坪。忠貞十三部連營亙二百里，猝受抄蹂，彼此不相知聞，已而驚遽，又不知虜眾多寡，遽解圍惟亂。城中兵乘之，遂大敗。胤錫乘馬麾兵勿退，萬騎陵乘，不可禁戢，胤錫墜馬折右肱，周師文救之，得免，還屯常德。忠貞營西奔巴、歸，不相聽命”這是隆武元年（公元1646年）的荊州之戰(zhàn)，堵胤錫帶領(lǐng)李過、高一功、楊國棟、周師文將荊州包圍得水泄不通，清守將鄭四維拼死抵抗，但由于糧餉的問題，忠貞營在荊州城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導致憤怒的平民直接給清援軍帶路，結(jié)果明軍大敗，堵胤錫帶領(lǐng)殘兵敗將逃往常德，忠貞營逃巴東、宜昌。

永歷二年四月“馬進忠、王進才、曹志建、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間取常德、桃源、澧州、臨武、藍山、道州、靖州、荊門、宜城諸州縣，進忠、赤心，必正皆封公。胤錫與進忠有隙，令赤心、必正爭進忠所取常德，進忠盡焚廬舍而去，赤心等棄空城引而東，所至守將皆燒營棄城走，湖南已復州縣為一空”

永歷二年七月“忠貞營駐于常德，歲饑乏食，議進取長沙，乃以監(jiān)軍毛壽登、總兵楊國棟守常德，胤錫自率標兵二萬人及忠貞營東攻長沙，不能克，遂至湘潭，與何騰蛟會”長沙之戰(zhàn)之前有詳述，此文中不再提。

總體來看，堵胤錫在隆武、永歷年間的軍事活動主要就是這四個部分：收李闖余步、攻荊州、復常德、攻長沙。所以咱們將他在抗清斗爭中取得的成果和何騰蛟一相比，就會發(fā)現(xiàn)一點：堵胤錫的能力是絕對無法和何騰蛟相比的。這一點在現(xiàn)存的明末史料中是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的細節(jié)的，咱們再挨個說一說。

王夫之在《永歷實錄》中就將堵胤錫自身的一些缺陷以及他在主政湖北時期的一些失誤寫得很明白，比如“（堵胤錫）負氣矯迫，喜有興作，無持重之度。因與騰蛟議，招募辟召輒行承制事，胤錫亦自下書旁征人才，版授監(jiān)紀府佐，停歲貢生，以意改調(diào)除授教職，竟躁之士，因緣奔赴，旦見，夕即釋褐。征楊國棟為部將，令募偏裨部曲，札授武職至副總兵，仍隸道標，其不恤名實如此”這段話如果來一個“太長不看”的版本：堵胤錫就是一個浮躁的官員，空有一腔熱血而無持重之度，“竟躁之士，因緣奔赴，旦見，夕即釋褐”什么叫“釋褐”呢？古代的百姓啊，可能只有過節(jié)的時候才能穿上比較好的衣服，其他的時候穿的都是“褐”是粗布麻布制成的衣服，因此“釋褐”在字面意義上就是脫去百姓的衣服，指這個人吃上我大明朝的官家飯了，也就是說堵胤錫對投靠者來者不拒，全部收入自己的幕府之中。

“騰蛟既奉便宜之命，一切不待敕旨，胤錫亦如騰蛟所行，自是諸將不知復有朝廷，率唯己意為札，官盈三四萬，漁獵湖南北，民則竄匿山谷以自全”其實這里所說的事情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了何騰蛟的一個重要黑點。老百姓都逃進了山谷，就是因為以何騰蛟為首的南明湖廣當局為了豢養(yǎng)龐大的南明軍隊而橫征暴斂，何騰蛟放著戰(zhàn)斗力強悍的大順軍不用，反倒壓榨民力培植自己的私人勢力，實在是令人齒冷！但是實際上負責招撫東路大順軍的堵胤錫也是這么做的。原因非常簡單：無論是明朝官軍還是原來的大順軍這些都是人，是人就要吃飯，是兵就要拿軍餉，李過也好，高一功也罷，這些人不會因為曾經(jīng)在李自成手下干過就會有給你大明朝廷白干活的思想覺悟的，其他的官軍更不用說了。所以當時督師湖廣的何騰蛟以及巡撫堵胤錫沒有別的選擇。

湖廣的地盤就那么大，可以交錢納稅的老百姓就這么多，堵胤錫也好，何騰蛟也罷首先效忠的肯定是大明朝廷，所以最后南明的湖廣軍民的結(jié)果無外乎就是“兵活民逃”或者是“兵活民死”。就在這么一個殘酷的環(huán)境之下，堵胤錫本人能力不足這個弱點也顯現(xiàn)了出來“忠貞營屯老營于草坪，糧餉不給，恣掠于民間，胤錫無以處也”堵胤錫雖然成功招攬到了人數(shù)眾多的李自成余部，但事實上堵胤錫本人并不能完全掌控李過等人，除了忠貞營的日常搶掠，上文所述荊州戰(zhàn)敗之時，堵胤錫“乘馬麾兵勿退，萬騎陵乘，不可禁戢，胤錫墜馬折右肱，周師文救之，得免，還屯常德。忠貞營西奔巴、歸，不相聽命”。忠貞營在何騰蛟敗亡之后南逃，堵胤錫“追之不及；隨兵千余人，從鎮(zhèn)峽關(guān)入粵”還有咱們之前說過很多次馬進忠和忠貞營為爭奪常德而險些大打出手事件。

事實上，不僅忠貞營，身為明朝正規(guī)官軍的馬進忠也不把督師堵胤錫放在眼里“進忠故聽騰蛟節(jié)制者也，胤錫姑安插綏撫之，而心不相得。合屯山中凡八月，胤錫頻趣進忠出兵，進復辰、常，進忠不應。時方溽暑，進忠邀胤錫飲樹下，因步林塘間，見故墟有茂蔭清適，進忠曰：此可構(gòu)一亭軒，坐銷余暑。遂指揮軍士，墾基址，庀木石。胤錫大怒曰：終當老死此山乎？進忠笑不應，胤錫益憤。引滿取大醉，歸臥帳中。翌日，日晏未起，樵蘇者歸報，進忠已拔城營出常德。胤錫大驚，遽呼國棟、萬財繼進，遲至常德，則進忠已拔城兩日矣”。

這里如果和清廷留下的史料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堵胤錫的名字確實沒有出現(xiàn)有關(guān)常德失守的搪報之中，可見常德之戰(zhàn)確實可能是馬進忠自己發(fā)動的。馬進忠、王進才、袁宗第等人在這一年四五月份又先后收復了收復瀘溪、辰溪、黔陽、寧遠、新田、祁陽、安仁、耒陽、酃縣、城步、新寧、安化、江華、麻陽、東安等地，從堵氏對于馬、王、李等人的關(guān)系來看，其發(fā)揮的作用可能并沒有那么大，但根據(jù)清方的揭貼來看，堵胤錫手下直接統(tǒng)轄著楊國棟、袁宗第等人確實發(fā)揮了比較重要的作用，在這一年的年初，堵、袁等人“分道哨至黃市、新店，離城不數(shù)十里。辰州鎮(zhèn)道急報，賊首王進才、馬進忠、牛萬才哨至北溶擄殺，離城止五十余里，聲言打通土司，由沅入黔”。

由此我們可以知曉，堵胤錫今天他之所以被拔高到“最具戰(zhàn)略眼光的政治家”的高度，只是因為此公和大順軍余部交好，因此而已，但問題在于抗清斗爭是只招撫一支農(nóng)民軍就萬事大吉了嗎？當然不可能！大順軍余部接受招撫之后的作戰(zhàn)的表現(xiàn)也是有目共睹。無論是對于諸將的掌控，還是收付的城市數(shù)量，或是對于清廷取得的戰(zhàn)果，堵胤錫都是遠遠不如何騰蛟的。這只能說是自身能力的問題。但無論如何，在當時的永歷朝廷之中，堵胤錫都已經(jīng)算是一個能臣當然更是一個忠臣，尤其是在何騰蛟身亡之后。在殘明勢力大多退入廣西之后，永歷皇帝賜堵胤錫“龍旗十二，遍調(diào)天下兵馬，咸受節(jié)制”。

但是我們在最后仍然要給堵胤錫一個比較公正的評價，雖然說堵公還是沒有到“明朝最后一個戰(zhàn)略家”這樣一個高度，他依舊是永歷朝廷之內(nèi)少數(shù)幾個有領(lǐng)兵能力的文臣之一，自隆武年間就盡心于王事，直至死去都在想著帶兵北伐收復失地，為國家，為君主上陣殺敵，僅憑這一點便不知勝的那些只會耍嘴皮子腐儒多少倍！在接受皇帝所賜給的龍旗之后，堵胤錫先去聯(lián)系曾經(jīng)的“部下”忠貞營，但此時李過已經(jīng)去世，忠貞營面臨分崩離析的窘境，高一功直接拒絕了堵胤錫的請求，最終只有忠貞營的淮侯劉國昌愿意和他一起出兵北伐，但堵胤錫也到此為止了，數(shù)年車馬勞頓和浴血拼殺已經(jīng)讓他疲勞成疾，最終在1649年的冬天去世，臨終上遺表曰“臣但恨以萬死不死之身，不能為皇上畢命疆場，而死于枕席，是為恨也。臣死之后，愿為厲鬼以殺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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