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紅名角兒秋老板竟有煩心事，說出去誰信啊？”周寅端起桌上的茶，嘬了一口。

“周老板莫要說笑繁誼?！鼻锓闭x旗袍高跟鞋，上好的綢緞配上蘇繡，金絲成了蝴蝶模樣，飛在披肩長發(fā)的左右。

“這世道，誰不是苦命人啊，”周寅說，“就算那富豪鄉(xiāng)紳也各有各的難處，別說咱這小老百姓?！敝芤f著看了一眼秋繁誼。

秋水微微有些漣漪，一霎時又回歸了清冷的神色，像是她的姓一樣。

秋。

“周老板想必是家境富裕?！鼻锓闭x低頭喝茶，“聽個評彈都是在臺上?！?/p>

臺下琵琶錚錚，吳語訴說著詞曲人的心意。

“富裕又如何，美滿求不得。”周寅回答。

“秋老板可知周某不是有福之人？周某生在北平，父親十四歲時離開浙江去了北平，此后多年闖蕩，在北平購置了一套宅子，有了家底，那年父親二十五歲，他在北平討了十一年的生計，終于開了自己的飯館?！?/p>

秋繁誼看著臺下，不說話。

“東叔炒的一手好菜，可惜了沒那做生意的頭腦，人又倔強，一來二去這館子也就倒閉了，那天東叔的店叫人砸了，他得罪了地頭蛇，地頭蛇的姨太太是個無理的女人，非得說東叔的菜不合胃口，讓地頭蛇趕他走，地頭蛇瞧見東叔的小館子生意清冷，收不上什么保護費，不如砸了作數(shù)。”周寅平靜地敘述，仿佛這世道本就炎涼。

“那是個熱鬧的日子，東叔一路逛出來，才想起來今天有個廟會，他來到廟會附近，想跟小姐太太們討幾個錢，那時我父親給人拉洋車，他們就在廟會的當口遇上了?！?/p>

“東叔是？”秋繁誼問道。

“是我父親的廚子，確切來說是兄弟，那是我父親到北京的第九年，此前他做過不少行當，也存了些錢，他看東叔的落魄樣子，便上前搭話?！?/p>

“那時父親可真膽大，”周寅笑了，神色里透著一絲佩服，“素昧平生的人，只不過說了幾句話，便說要借給他錢開館子?！?/p>

“第一年父親還四處借錢，第二年小飯館子就開始賺錢了，三年五年過去了，我出生了，別人也喊他周老爺，周老板了，”周寅說，“秋老板甚是聰明，我的確算是周少爺?！?/p>

秋繁誼靜靜地聽著。

“我是佩服父親的，他做小老百姓，不僅富裕，而且美滿，”周寅繼續(xù)說道，“我是三少爺，國中時便在上海讀書，說是讀書，其實只是想出來看看。一來二去的，又讀了幾年書，到了蘇州，開了這個戲園子，請人唱唱戲，偶爾放放電影。”

“周老板求什么呢？”秋繁誼開口問，“不明白?！?/p>

“求天下不受苦，為萬世開太平?！敝芤凵裎?。

“繁誼就是周老板說的小老百姓，”秋繁誼輕輕地笑了，“我自小命苦，娘買了我給阿哥籌彩禮錢，到如今才算是好過了些，說書人都指望著幸福美滿，可那不是人間?！鼻锓闭x輕輕抬眼，水波流轉。

“我不恨娘，我也不想娘，那官老爺搶了我阿爹的生計，若不至此，爹娘也不會買了我作數(shù)，說到底，爹娘還是在意哥哥?！?/p>

“阿爹阿娘種田辛苦，一年的收成準備大半給阿哥做彩禮，官家來征糧，這彩禮給征去了。”

秋繁誼笑笑。

“繁誼喜歡唱戲，不知周老板可聽過《紅線》，是個年輕學生的戲本子。”

“但說無妨?！敝芤卮?。

?

“縣長，聽說日本人要攻打上海了。”嚴寬倒水。

“唉，打吧打吧，弱國之悲哀啊?！眲⒗椒_桌上的文件。

“聽說國共要合作了。”嚴寬說。

“國家安定，古往今來，難啊，”劉利平拿出筆來簽字，“我此生大概是跟著黨國了?！?/p>

“明白。”

“嚴寬可有什么打算？”劉利平笑著問。

“縣長去哪，我就去哪?！眹缹捇卮?。

墻上的鐘表滴滴答答，不像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