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花和尚》(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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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臺山文殊院長老智真禪師,正獨(dú)自佇立在一片沒有盡頭的荒野上。
天空泛著朦朧的藍(lán)色,唯一一顆閃耀的星星,散發(fā)著不祥的紅光。
智真帶著懷念和恐懼交織在一起的心情,凝視著那道光芒。突然,星光變得像通透的水流一樣澄澈,奔瀉在天空之中。
星星越來越閃耀,筆直地朝地面墜落下去,不久便像折翼的鳥兒一樣飛進(jìn)智真的懷中。隕落的星星散發(fā)著耀眼的白光,閃亮的光芒包裹了至真的身體。
不知不覺間,智真仿佛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顆燃燒的星星,俯視著遙遠(yuǎn)的大地。
“長老,趙員外來了?!?/p>
小僧的聲音讓智真回過神來。原來是在做夢。這種走神似的春盹,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
然而,即使清醒過來,智真也覺得自己懷中似乎抱著一顆星星,默默壓低了墨染的衣領(lǐng)。
走廊上,沒得到回答的役僧納悶的看著長老。
“員外請方丈過去一趟……”
“馬上過去?!?/p>
長老撫摸著胸前的白髯,合上了讀到一半的經(jīng)文。
不久前,寺院的權(quán)威檀家趙員外傳來消息,說是有想出家的親戚準(zhǔn)備來到這里。
「會與那個夢有關(guān)嗎?」
冬天的陽光映過紙窗。
「是吉夢,還是兇夢?」
雖然智真長老想要判斷,但夢就像拒絕被判斷一樣,依舊那樣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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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魯達(dá)正在法堂疲憊地打著哈欠。
森嚴(yán)的堂內(nèi)只有熏香的氣味流動,時光乘著遠(yuǎn)處傳來的莊嚴(yán)的誦經(jīng)聲緩緩地流逝著。堂中央供奉著一尊巨大的文殊菩薩像,正用安詳?shù)难凵窀┮曋话卜值聂斶_(dá)。
“長老來了之后,一定要嚴(yán)肅起來,不可以說沒有禮貌的話。”
趙員外不安地反復(fù)叮囑。
「很重要啊……」
不久,從堂內(nèi)傳來了智真長老的袈裟摩擦的聲音,他向趙員外合掌,來到文殊菩薩面前的法座。兩旁站立著住持、監(jiān)寺、知客等高職僧人。
「真是像仙人一樣的和尚??!」
魯達(dá)在由衷佩服的同時,把手插進(jìn)懷中搔抓肋腹,首座的僧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早就聽說智真長老是馳名海外的高僧。今日一見,果然有壓倒旁人的氣魄。
“你是真心想要出家嗎?”
老僧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魯達(dá)。魯達(dá)并不畏懼莊嚴(yán)的伽藍(lán)和僧侶,于是毫不客氣地看向長老。
乍一眼看去,長老表情溫和。但對視良久之后,就能發(fā)現(xiàn)潛藏在長老眼中那股直擊一切的力量。
“我……”
長老的視線一掃而過,魯達(dá)撓了撓頭。
“不是說有多想出家,只是沒有其他的去處。如果我做了和尚,連我自己都感覺奇怪,不過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魯達(dá)一邊笑著,一邊毫不遮掩地回答。法堂里的僧人們的吵鬧聲越來越大。他們不時地交換著彼此不安的視線,看向默默沉思的長老。
在緊張的氣氛中,智真長老無言地望著魯達(dá)那張猶豫不決的臉。
「這些臭和尚!如果不想讓我入門的話,猶豫什么?直接趕走我就好了!」
正當(dāng)魯達(dá)感到憤怒,想要踢開座位時,長老像是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似的輕輕嘆了口氣,把目光投向一旁神色緊張的趙員外。
“以后的日子里,再讓我好好了解你吧?!?/p>
“但是,長老……”
小僧們發(fā)出驚嘆的聲音。
“您有您的道理,但是這個人面色兇惡,而且舉止也太粗魯了!”
最先開口的是剛才瞪著魯達(dá)的首座僧人。
“如果放在寺廟里,一定會妨礙其他僧人修行的!”
坐在另一邊的僧人也點(diǎn)頭附和道。智真長老用凜然的目光環(huán)視著大家,無言地面對著文殊菩薩,雙手合十。
“這大概就是超越吉兇的緣分吧。”
長老在心中默念,然后對不服氣的弟子們說道。
“現(xiàn)在,任何人都不必多言,馬上準(zhǔn)備儀式?!?/p>
“進(jìn)行最簡單的儀式就好。對這家伙來說,儀式這種東西好像沒什么意義吧?”
沒有人再違抗長老的嚴(yán)命。必要的法衣和度衣都是趙員外事先準(zhǔn)備好的,所以在削發(fā)、受五戒、賜法名之后,就正式出家了。
魯達(dá)帶進(jìn)進(jìn)浴室,洗凈身體,換上嶄新的法衣后回到法堂,負(fù)責(zé)剃頭的役僧手持剃刀,在此等候已久。
“那么,先讓他把胡子刮干凈吧?”
在僧人們面無表情的注視下,魯達(dá)將下顎靠向剃刀。
“啊,別弄臟我的衣服!”
魯達(dá)撐開衣領(lǐng),光著膀子,露出了健壯的肩膀。

法堂里傳出僧人們的呻吟。
魯達(dá)巨大的后背上,雕刻著一片片色彩斑斕的牡丹。在昏暗而寒冷的伽藍(lán)中,仿佛只有在那里才有陽光的照射。花朵鮮艷地盛開著,令人感到不安。
看到這一幕的役僧顫動著瘦弱的手,向長老投去求救的目光,但長老只是微微地動了動下巴,催促儀式的舉行。
直到魯達(dá)的長發(fā)全部剃光為止,僧人們一直空洞地默念經(jīng)文,凝視著盛開的牡丹。
“賜法名,智深?!?/p>
所有儀式結(jié)束后,智真長老對好奇地?fù)崦约侯~頭的新弟子說道。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叫做魯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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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深師弟,早上好?!?/p>
魯智深雖然被人叫醒,但由于天還沒亮,室內(nèi)也很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時間,魯智深連自己昨晚睡在哪里都想不起來,聞到線香的味道時,他才想起這里是文殊院的禪堂。從今以后,都要在這里起居、坐禪修行。
“現(xiàn)在是早晨,是修行的時間?!?/p>
聲音的主人是隔壁的修行僧人。
魯智深在被窩里伸了伸懶腰。房間里的空氣冷冰冰的,還不時地冒出白色的冷氣。
“要吃飯了嗎?”
昨天夜里,魯智深雖然參加了出家的齋宴活動,但里面的食物全是蔬菜和豆腐,而且涼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但是,長老的回答很冷淡。
“坐禪?!?/p>
魯智深苦叫一聲,從枕邊的包裹里拿出趙員外送過來的糕點(diǎn),躺在床上嚼了起來。很快,魯智深便把一整包的食物吃了個精光,打著鼾聲又睡了起來。
修行僧們?yōu)殡y地互望一眼,終于還是放棄了魯智深,各自繼續(xù)面向墻壁開始坐禪。雖然也有人想要發(fā)表意見,但大家一看到那個斑斕的刺青,就害怕得什么都說不出來。魯智深就這樣睡了一天,餓醒了就打開包袱亂吃一氣。
「出家也沒有那么辛苦嘛!」
沒有人敢上前提醒,這種悠然自得、隨心所欲的生活,大概持續(xù)了十天左右。這一天,魯智深終于被智真長老方丈叫到了禪房。
他不以為然地坐在長老身旁,一個眼神強(qiáng)硬的首座僧坐在一旁,愁眉苦臉地等待著。
“你認(rèn)得這些文字嗎?”
魯智深每天過著輕松的生活,身體也基本恢復(fù)了之前的狀態(tài)。長老毫不責(zé)備地盯著智深。
這種眼神,魯智深并不擅長應(yīng)付。
“文字……?”
他一邊撫摸著長出胡子的下巴,一邊用微妙的表情回答。
“認(rèn)識一點(diǎn)?!?/p>
他不好意思回答全不認(rèn)識。首座僧疑惑地瞥了智深一眼,把硯臺和紙遞到他的面前。
“那么,把你認(rèn)識的字寫下來吧。”
魯達(dá)反手握筆,稍加思考后,用金釘在紙上寫下了一個“酒”字。
“如果不認(rèn)識這個字,就喝不得了!喝的多了,自然就會記住?!?/p>
智深得意洋洋地望著紙上的字跡。
“字能顯人。”
長老帶著靜謐的視線說道。魯智深撓了撓頭,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的字,雖然不像是文字,卻充滿了力量,而且純凈而清澈。沒有任何壞心思。”
好像被夸獎了。
“但是,無論是力量還是心靈,如果使用不當(dāng),都會成為兇器?!?/p>
“原來如此?!?/p>
看來還是關(guān)于認(rèn)真修行的勸誡。
“嗯,既然長老都這么說了,那我也該努力一下了!”
在與長老愉快的約定之后,魯智深離開了房間。
“如果說得更重一些,不是更好嗎?”
首座僧皺起眉頭,聆聽著漸漸遠(yuǎn)去的吵鬧聲和腳步聲,用無法理解的表情問道。
“因?yàn)槭勤w員外的親戚,所以就受到了特別的待遇嗎?”
“并不是?!?/p>
長老把魯智深剛剛寫過字的紙放在火盆上。
“他是一個特別的人?!?/p>
紙發(fā)出輕快的聲音燃燒起來,在昏暗的房間里飛舞著紅色的火星。
“那是應(yīng)天上的星星而生,不久,就會到達(dá)我們無法觸及之地人?!?/p>
那是在灰藍(lán)的天空中閃耀著光芒的禍星。
其中的光芒強(qiáng)烈得足以將智真吞噬。
「我是不是那個可以引導(dǎo)他的人呢?」
即便意識到禍星的意義,長老還是把魯智深作為弟子留在了身邊,并教他學(xué)習(xí)文字和經(jīng)文。
這樣一來,魯智深不也能再放任自流了。每天早晚念經(jīng),切磋禪法,一有時間就用粗糙的大手握住毛筆練字。光這一點(diǎn)對他來說就已經(jīng)是非常艱苦的修行了,更何況,寺廟在飲食和日常生活中也有獨(dú)特而嚴(yán)格的規(guī)矩。
「這比在道場習(xí)武還要難……」
魯智深好幾想要逃走。但他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一想到自己被通緝的事,就不得不忍耐下去。
不久,春天到了。
魯智深出家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寺廟的生活,即使整天坐禪,腳也不會麻了,甚至還能背誦一些經(jīng)文。
但是,時至今日,和趙員外基本也斷絕了來往,餓肚子的事情總會發(fā)生。如果只吃粥和咸菜,站著時就會感到頭暈。
「把煮熟的牛肉,就著湯一大口……」
一想到這里,饞嘴的涎就從魯智深嘴邊涌了出來。
「在進(jìn)入寺院之前,天天都吃的到……」
魯智深想著這些,抬頭眺望起明媚的天空,云雀正在天邊自由自在的翱翔。他突然想到,能不能去町外走走。并沒有人制止他。
魯智深把趙員外給的零錢揣進(jìn)懷里,沿著還留有積雪的山路慢慢向下走去。
不出所料,鎮(zhèn)上果然有很多賣酒的店鋪。魯智深隨便走進(jìn)一家店中,點(diǎn)了一杯熱酒,但老板一看見他這一身僧衣,便一臉惶恐地拒絕了,表示不能賣給他。
“你是寺廟的人,我不能賣給你?!?/p>
據(jù)說如果酒家給僧人賣酒,生意就會被停止。魯智深沒有辦法,只好轉(zhuǎn)到別的店里,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我有錢啊?。 ?/p>
魯智深把懷里的零錢排到桌子上,堅決不離開店門。一旁的參拜者和商人們正喝著醇香的佳釀。久違的酒香,馥郁地撩撥著魯智深的鼻子。
“不管怎么說,讓我喝一杯吧!”
“饒了我吧,給你酒喝我們就要被趕出大山了……”
「可惡!!」
雖然魯智深蓄力握緊了拳頭,但看著眼前主人懦弱的樣子,本已揮舞起的拳頭也枯萎了。
「哎,這就是出家??!」
他氣惱地走出店門,走進(jìn)人群之中,走到塔院寺前。雖然陽光和煦,但心情卻絲毫沒有放松。
「要不去別的地方吧?」
照現(xiàn)在的情況發(fā)展下去,總有一天也會成一個惡氣熏天的禪僧。
就算會因?yàn)楸煌ň兌鴣G掉性命,但比起像現(xiàn)在這樣偷偷摸摸地躲起來,還不如跑出去自由自在地生活。
正當(dāng)他這么想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串炸好的豆腐。
“和尚,要來一根嗎?”
“開什么玩笑!”
魯智深猛揮拳頭,豆腐應(yīng)聲飛了出去。
“力氣還是這么大呢!”
“王定六?”
對方笑瞇瞇看向這里,一臉懷念地向魯智深走了過來。
“你還在這里嗎?”
“總感覺大哥還在山里呢?!?/p>
據(jù)說他一直在邊做生意邊尋找魯智深的行蹤。
“一開始還以為認(rèn)錯了,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化裝成和尚,真有個性?。∵@個樣子倒蠻很適合你是!和尚什么的……真不錯??!”
魯智深把一臉佩服的王定六拉到路邊,簡單地敘說了成為和尚的經(jīng)過。然后把所有的錢都遞到王定六手中,并囑咐他買些酒來,帶到文殊院途中的古堂。
“別忘了再買些菜!”
“明白!”
在王定六喜氣洋洋地離開后,魯智深興沖沖地回到了山里。出來的時候,他在半山腰看見了一處快要倒塌的祠堂。那是間失去了牌額的小廟。推開那道滿是灰塵的格子門,走進(jìn)廟里果然不出所料,佛堂里空蕩蕩的,連佛像都沒有。黑漆漆的祭壇上,只立著一根像掃把一樣的東西,似乎不會有人過來。正好適合藏起來喝酒。
不久,王定六一手端著酒缸,另一只手拿著煮熟的鴨子,來到了廢棄的廟中。魯智深郁悶的把酒倒進(jìn)酒杯,連續(xù)喝了五六杯后,終于松了一口氣,用墨染的衣服擦了擦嘴角。
“啊,這才是活著的感覺!”
“大哥瘦了啊?!?/p>
王定六小心翼翼地撕下家鴨的大腿。兩人坐在昏暗的土房里,一邊說著彼此積累的故事,一邊繼續(xù)喝著酒,眨眼的工夫,酒缸就空了。
“再買一只吧!”
這次由王定六請客。王定六留下醉意正濃的魯智深,獨(dú)自一人快步下山去了。
初春的太陽已然傾斜,格子門的倒影在泥土間長長地延伸著。影子照在正躺在地上的魯智深臉上。還殘留著涼意的空氣很愜意,魯智深伴著醉意,很快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不久,呼嚕聲響了起來。
有人也在確認(rèn)著這一點(diǎn),不聲不響地靠近了廟堂。男人的身手像猿猴一樣矯健,手搭屋檐,輕松地跳上屋頂。他從瓦片的破洞處探頭窺視,迅速掏出腰間的繩鏢,單手支撐身體。
“魯提轄啊,受死吧——”
男人劈開瓦片,跳入廟中。
繩鏢的刀刃劃破天空,劈頭蓋臉地纏在魯智深的脖子上。
但是,男人使出渾身力氣拉動的繩鏢,卻毫無反應(yīng)地縮了回來。原本倒在地上的酒缸也被卷起,一下子砸到了天花板上。
賞金獵人瞬間睜大眼睛,重新整理著繩鏢。
“誰啊——”
破裂的瓦片下,魯智深如同金剛力士一般笑了起來。他那喝醉的臉上洋溢著光芒。
“你也想做生意嗎?我可以送你一杯酒當(dāng)跑腿錢……真不巧,酒已經(jīng)喝完了!”
對方的面目很可疑。魯智深迷糊地晃了晃腦袋。
“稍等一下,酒馬上到了?!?/p>
他滿身酒氣,高興地說道。久違地離開娑婆的佛家世界,連賞金獵人都令人懷念。
“你叫什么名字?”
“……石勇。”
男人帶著困惑的表情回答。
“哦!這個名字!你就是『石將軍』嗎?”
魯智深夸張地歪著臉。在顛沛流離的旅途中,曾聽說過幾次對方的傳聞。據(jù)說這是一位很出名的賞金獵人,一旦鎖定了獵物,就絕不會放棄。
“對我有什么怨恨嗎?”
“沒有怨恨。”
“那就是為了錢咯?”
“啊……”
石勇的表情依然一動不動。那張臉上沒有一點(diǎn)親和力。
“最近,身體剛好蜷曲了很久沒有舒展啊?我來陪你玩玩!”
魯智深放聲大笑,巨大的拳頭也隨之晃動起來??傆X得身體莫名地輕飄飄的。
魯智深向石勇的方向栽了個趔趄。
同時,石勇的繩鏢也套空了。
石勇輕松躲過魯智深的重拳,將兩根繩鏢握在左右,不斷地在手中蕩弄,交叉著向魯智深的身軀逼近。鋒利的薄刃劃破了魯智深的麻衣。
魯智深想要避開,但久違的酒意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把他絆倒在地。
盡管如此,魯智深還是怒吼著,舉起拳頭揮去纏繞在他身上的繩鏢,把那些東西抓到了手里。但賞金獵人的動作異常敏捷,他迅速地扭動繩索,捆住了魯智深的手臂。魯智深被拉到了石勇的背后,抬起的手臂上纏著繩鏢。雖然想要拉斷繩鏢,但是繩子里藏有細(xì)微的鎖鏈,并不容易弄斷。
魯智深竭盡全力,想把石勇和繩鏢一起拉過來。就在這時,魯智深突然扭曲嘴唇,猛踹一腳地面。石勇把手中剩下的另一只繩鏢扔了出去。投出的繩鏢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將魯智深的身體緊緊捆住。
“該死!”
被繩鏢纏住而失去自由的魯智深,連帶著身體一起倒在堂內(nèi)坍塌的祭壇上。緊握繩鏢的石勇也被慣性拉倒,兩人一起摔倒在壇中。因?yàn)槟莻€沖擊,纏繞在魯智深手臂上的繩鏢一下子被擰斷。畫面一轉(zhuǎn),魯智深的拳頭已經(jīng)打在倒地掙扎的石勇的下巴上。
可是,就在魯智深準(zhǔn)備解開另一根繩鏢時,石勇迅速地改變了姿勢。石勇的嘴邊流出一縷鮮血,但他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空洞的眼神凝視著正要解開手上剩下那根繩鏢的魯智深。
恢復(fù)自由的魯智深晃悠著站了起來,同時,又有什么東西絆住了他的腳。魯智深連忙伸出手掌,搖搖晃晃地支撐著身體。
石勇沒有放過這個機(jī)會,又拿出一條繩鏢。他將繩鏢的刀刃,對準(zhǔn)了魯智深的眼睛。
對方的體格實(shí)在太大了。
石勇準(zhǔn)備讓鋒利的刀刃穿過眼窩,直解穿刺大腦。想到這里,石勇隱約感到一陣疼痛。但這并沒有改變那他冷漠的表情,看起來,他的心情并沒有半點(diǎn)不適。
石勇等待著繩鏢刺進(jìn)肉中穿透過去的感覺。
但是,這種期待被一道尖銳的金屬聲湮沒了。被彈飛的繩鏢掠過石勇的臉頰,扎進(jìn)背后的門中。
魯智深的身影在從背后射進(jìn)來的落日余暉之中閃閃發(fā)光。
石勇不由得瞇起眼睛,屏住呼吸,向后退了一步。
魯智深踢散空蕩蕩的佛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他的手中握著一根巨大的禪杖。
就在繩鏢迫在眉睫之時,魯智深下意識地舉起了手邊的東西。摸起來像是散落在殘破祭壇之間的鐵棍。不過,那不是棍子,而是一桿沉重的鋼制禪杖。

拿到禪杖的瞬間,魯智深的醉意也消散了。
魯智深舉起禪杖,無言地凝視著那把不可思議的武器。雖然是陳舊的東西,但如果能夠使用得當(dāng),這散發(fā)著黑光的鑌鐵,依然能夠完美地融入掌心。
「這是屬于我的東西!」
魯智深清楚的感覺。
他哼了一聲,用力轉(zhuǎn)動起禪杖,然后將其架在半空。
石勇很清楚自己無法敵過這種氣魄,條件反射地踢破了身后的格子門,朝門外逃到了出去。隨著一聲怒吼,魯智深緊緊地跟了上去。石勇本打逃下山去,卻剛好遇到了挑酒回來的王定六。王定六把酒缸往雪地里一放,拔出匕首。但石勇輕而易舉地越過了他的頭頂,一溜煙地向山下跑去。
“大哥,你沒事吧?”
魯智深沒有回答王定六的詢問,只是默默從雪中拾起酒缸,打開封條,咕咚咕咚地咽了一口。王定六愣住了。魯智深的胸口濕透了,他一口喝干了一缸酒。
“那怎么還有把禪杖?”
“是我的,剛才在古堂等你的時候撿的?!?/p>
魯智深扔掉空空如也的酒缸,光著膀子走了出去。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連骨頭都酥熱起來。耳朵里有什么聲音在咚咚回響。
是傍晚的鐘聲。這是宣告修行開始的鐘聲。
一聽到這個聲音,魯智深就扛著禪杖攀上了山路。他像風(fēng)車一樣轉(zhuǎn)動著禪杖,把路邊的樹木逐一砍倒,把礙眼的巖石全部擊碎,就這樣朝著寺廟走去。
就好像重獲新生一樣,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喜意不禁從內(nèi)心深處涌了出來。
不久,魯智深的視野中出現(xiàn)了由高大的金剛力士在左右兩邊鎮(zhèn)守的山門。
看門的僧人看到魯智深一邊叫嚷著不明所以的事情,一邊搖晃著走向這邊,慌忙關(guān)上了山門。
“喂,為什么不讓我進(jìn)去!?”
魯智深一頭撞到門上,舉起禪杖朝門環(huán)一揮。山門唰的一聲就被砸開了。接著,他砍倒了周圍的門柱。從被砸的傾斜的門上,瓦片七零八落地滾落下來。
在門扉的兩側(cè),金剛力士的雕像也搖晃著,仿佛睜大了雙眼,注視著身下的魯智深。
“你覺得用那種表情看我,我就會害怕嗎?”
魯智深哼了一聲,揮舞起禪杖打在右邊的仁王像上。腹部被禪杖迎面打中的雕像,在噴出滾滾濃煙之后碎成了粉末。
“我不會逃,也不會藏??!”
魯智深把禪杖一扔,跳上了左邊仁王像的底座。他揮臂砸向仁王像的腳跟,用拳頭用力地?fù)舸?。只一擊,雕像就搖晃地倒下了,魯智深上前踩踏,左邊的雕像也化為了灰燼。
“誰也關(guān)不住我??!”

寒意和山門倒塌的聲音,與魯智深的笑聲交合在一起,響徹著五臺山的黃昏。
不久,僧侶們聚集到已近崩塌的山門對面。智真長老也位列其中。
不遠(yuǎn)處,那個再次舉起鑌鐵禪杖,向已經(jīng)粉碎的雕像廢墟撞去的巨大身影,全身沐浴在夕陽的余輝之中,仿佛燃燒起來一樣。
“智深,控制住自己!”
在長老一聲怒喝的同時,仁王門應(yīng)聲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