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掬水月在手》——葉嘉瑩先生自傳
I 大門
花前思乳字，更誰與，話生平。悵卅載天涯，夢中常憶，青蓋亭亭。
葉嘉瑩先生生于1924年，直奉混戰(zhàn)。初中二年級北京淪陷，一生離亂。
魯迅《無題》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葉先生生于六月初，小名小荷子。
《詠蓮》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來原是幻，何以渡蒼生。（1940）
“我寫詩都是很現(xiàn)實的”，一到秋天，風吹在柳樹和槐樹上面，聲音都不一樣了。
《對窗前秋竹有感》記得年時花滿庭，枝梢時見度流螢。而今花落螢飛盡，忍向西風獨自青。（1939）
杜甫《秋興八首》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查。畫省香爐違伏枕，山樓粉堞隱悲笳。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千家山郭靜朝暉，日日江樓坐翠微。信宿漁人還泛泛，清秋燕子故飛飛。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jīng)心事違。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直北關山金鼓振，征西車馬羽書遲。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所思。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云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照朝班。瞿唐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ㄝ鄪A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朱簾繡柱圍黃鶴，錦纜牙檣起白鷗?；厥卓蓱z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椗畽C絲虛月夜，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閣峰陰入渼陂。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彩筆昔游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
嘉瑩幼長是邦，十余年間，足蹤所及，則徒見風勁沙飛，土磽水惡，黃塵古道，殿宇丘墟而已。徘徊太液東側，偶一翹首，惟見故國青山，西風黃葉。
《臨江仙》十八年來同逝水，讀書誤到而今。茫茫人海，衣帽滿征塵。（1942）
《早春雜詩四首》寫于1943年，仍在淪陷中
燼余燈火不盈龕，手把楞嚴面壁參。廿載賞心同蝶夢，一生作計愧春蠶。文章自分無多望，家事于今始半諳。莫怪東風人欲老，板橋垂柳已毿毿。
II 脈房
祖父是中醫(yī)，東房就是號脈之處，即脈房。
初中二年級，七七事變。
《冬日雜詩》寫于1944
盡夜狂風撼大城，悲笳哀角不堪聽。晴明半日寒仍勁，燈火深宵夜有情。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禪不借隱為名。伐茅蓋頂他年事，生計如斯總未更。
18歲時喪母。母親去天津做手術，術后感染，在回京的火車上去世。
《國風·王風·兔爰》
有兔爰爰，雉離于羅。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無吪。
有兔爰爰，雉離于罦。我生之初，尚無造；我生之后，逢此百憂。尚寐無覺。
有兔爰爰，雉離于罿。我生之初，尚無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兇。尚寐無聰。
性格內(nèi)向少語。唯一的朋友是中學同學劉在昭。
“我從來沒交過男朋友”“我這人很死板很固執(zhí)，別人給我寫信，我從來不回，因為我不感興趣”。先生是介紹認識的，家里人對先生不太滿意，認為他“學無專長”
1948年大學畢業(yè)后，葉嘉瑩南下去上海結婚，顧隨先生贈詩以別——《送嘉瑩南下》
食荼已久漸芳甘，世味如禪徹底參。廿載上堂如夢囈，幾人傳法現(xiàn)優(yōu)曇。分明已見鵬起北，衰朽敢言吾道南。此際泠然御風去，日明云暗過江潭。
隨先生海軍撤退回臺灣，隨身非常簡單，帶了老師的兩本筆記。
生產(chǎn)大女兒時，先生將她送到海軍醫(yī)院就離開了，在那里等了一天才送到高雄生產(chǎn)。
12月25日，先生被抓走。第二年6月，彰化女中剛剛考完學期考試，被帶去警察局。
“時外子仍在獄中，余已無家可歸，天地茫茫，竟不知謀生何往，因賦此詩”
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xiāng)根。已嘆身無托，翻驚禍有門。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III 內(nèi)院
到大學三四年級，顧隨先生就不再批改嘉瑩詩詞，而是唱和。
顧隨：一切“詩法”皆“世法”
“變風”是溫潤的?！白冿L”如天陰尚不久，或天雖陰而有裂隙可見陽光，如人雖在亂世而究竟還有希望。
燭短宵長，月明人悄，夢回何事縈懷抱。撇開煩惱即歡娛，世人偏道歡娛少。軟語叮嚀，階前細草，落梅花信今年早。耐他風雪耐他寒，縱寒已是春寒了。 葉嘉瑩（1943）
昔日填詞，時常嘆老，如今看去真堪笑。江山別換主人公，自然白發(fā)成年少。柳柳梅梅，花花草草，眼前幾日風光好。耐他風雪耐他寒，縱寒已是春寒了。 顧隨（1957）
《晚秋雜詩》
花飛無奈水西東，廊靜時聞葉轉風。涼月看從霜后白，金天喜有雁來紅。學禪未必堪投老，為賦何能抵送窮。二十年間惆悵事，半隨秋風入寒空。（1944）
筆名迦陵。取自：清朝陳維崧，別號迦陵；郭麐，別號頻伽。湊在一起就是Kalavinka，印度文中妙音聲之鳥。
顧隨先生書信
攜去書數(shù)種，恐不能饜足足下讀書之欲；但如為學習英文計，或當不無小補耶？不佞雖不敢輕于附和魯迅先生不讀線裝書之說，但亦以為至少亦須通一兩種外國文，能直接看洋鬼子書，方能開闊心胸，此意當早為足下所知，不須再喋喋也。年來足下聽不佞講文最勤，所得亦最多。然不佞卻并不希望足下能為苦水傳法弟子而已。假使苦水有法可傳，則截至今日，凡所有法，足下已盡得之。此語在不佞為非夸，而對足下亦非過譽。不佞之望于足下者，在于不佞法外，別有開發(fā)，能自建樹，成為南岳下之馬祖；而不愿足下成為孔門之曾參也。然而欲達到此目的，則除取徑于蟹形文字外，無他途也。（1946年7月13日）
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蟹行文字：橫行文字，外國書。
“總盼望有一天能把自己的作品呈給老師，請老師加以審訂。誰想到當我一九七四年第一次回國探親，滿懷著要再去看望老師的愿望時，竟然獲知老師已早于一九六〇年逝世，未能再見老師一面。這實在是我平生最大的遺憾?！?/p>
IV 庭院
幼年記憶，因冷落舊日所生之繭逐漸淡薄，又未至完全遺忘嫦娥詩，淡然若忘。是那天當我走在路上默誦義山這首詩，我忽然極為這首詩中所含蘊的一份詩人的悲哀寂寞的心情所感動。驀然間，我覺得我懂其寂寞心。詩“死而復得，失而又得”。（1957）
釋義：人在幼年時早年讀過的一些作品，常常不假思索便可朗朗上口，即使將它們已經(jīng)冷落多年，而偶然機緣湊泊，它們也仍然會自然而然地涌現(xiàn)腦中，不速而來不邀而至的。如果把它們冷落到某一個恰到好處的程度——即已因冷落而使舊日所生之繭逐漸淡薄，而又未至完全遺忘的地步，那么，偶然為一些機緣所觸發(fā)，于是而對舊讀的作品，恍然若有新的會意，這時之所得常是極親切深刻，而且有著一種莫名的快感，如《圣經(jīng)》浪子回頭一篇故事所云，因為這是“死而復得，失而又得”的。
《嫦娥》李商隱
云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在臺灣大學教《詞選》。痖弦評為“意暖神寒”
《說靜安先生詞浣溪沙一首》靜安先生即王國維
山寺微茫背夕曛，鳥飛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1956）
王國維：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
一任年華隨逝水，空余生事付雕蟲。
葉嘉瑩對詩人的認同分三個階段：李商隱-往深里走（想象）；陶淵明-建立人格；杜甫-廣泛的博愛，廣大的關懷（現(xiàn)實）。
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杜甫從《秋興八首》開始，律詩從死板變?yōu)殪`活。
杜甫的詩曾是“千家注”，葉先生系統(tǒng)整理了杜詩的批注。
哈佛訪問學者，密歇根大學交換。
《拆碎七寶樓臺》：穿著一件被現(xiàn)代人目為殮衣的古典的衣裳，夢窗雖兼有古典與現(xiàn)代之美，而卻不幸地落入了古典與現(xiàn)代二者的夾縫之中。
當哈佛再次請葉先生出國時，她想接父親出來。因為先生不肯再回臺灣，兩個女兒也出來讀書，而且先生沒有工作，在臺灣也養(yǎng)不起他們。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教書。
先生出獄后幫忙整理書稿，學生整理后，《迦陵存稿》出版。
《迦陵存稿跋》
嘉瑩既于舊詩詞陷溺已深，難以自拔，雖欲追隨現(xiàn)代，乃力有所不能，而又性耽新異，對于完全局囿于舊格律之寫作，似亦已心有所不甘，因之遂絕筆不復存吟詠之念。
即泰半為當日習作之舊稿，不過聊以懺悔一己之老大無成，且以之紀念伯父狷卿翁及羨季師教誨之深恩而已。因為此跋。（已酉除夕）
V 西廂房
在哥倫比亞大學教書，除了查字典用英文講課外，去旁聽外文系詩歌和文學理論。
《鵬飛》《Falcon's flight》移民的經(jīng)歷
鵬飛誰與話云程，失所今悲匐地行，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余生。
哈佛大學圖書館《敦煌曲子》，詞的起源。
溫庭筠、韋莊、馮延巳，都寫的是美女與愛情，借寫男女之情言事。
《鵲踏枝》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正中所寫的乃是內(nèi)心一種長存永在的惆悵哀愁，這是所以獨被《人間詞話》贊許為深美閎約的原故。《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
70年代初期，加拿大與中國建交。1974年申請回國探親。
《祖國行》
卅年離家?guī)兹f里，思鄉(xiāng)情在無時已， 一朝天外賦歸來，眼流涕淚心狂喜。銀翼穿云認歸京，遙看燈火動鄉(xiāng)情， 長街多少經(jīng)游地，此日重回白發(fā)生。家人乍見啼還笑，相對蒼顏憶年少， 登車牽擁邀還家，指點都城夸新貌。天安門外廣場開，諸館新建高崔嵬。 道旁遍植綠蔭樹，無復當日飛黃埃。西單西去吾家在，門巷依稀猶未改。 空悲歲月逝骎骎，半世飄蓮向江海。入門坐我舊時床，骨肉重聚燈燭光。莫疑此景還如夢，今夕真知返故鄉(xiāng)。
夜深細把前塵憶，回首當年淚沾臆， 猶記慈親棄養(yǎng)時，是歲我年方十七， 長弟十五幼九齡，老父成都斷消息， 鹡鸰失恃緊相依，八載艱難陷強敵， 所賴伯父伯母慈，撫我三人各成立。
一經(jīng)遠嫁賦離分，故園從此隔音塵；天翻地覆歌慷慨，重睹家人感倍親。兩弟夫妻四教師，侄男侄女多英姿，喜見吾家佳子弟，輝光仿佛生庭墀。大侄勞動稱模范，二侄先進增生產(chǎn)； 阿權侄女曾下鄉(xiāng)，各具豪情笑生臉。小雪最幼甫七齡，入學今為紅小兵。雙垂辮發(fā)燈前立，一領紅巾入眼明。
所悲老父天涯沒，未得還鄉(xiāng)享此兒孫樂，更悲伯父伯母未見我歸來，逝者難回空淚落。
床頭猶是舊西窗，記得兒時明月光，客子光陰彈指過，飄零身世九廻腸。家人問我別來事，話到艱辛自酸鼻。憶昔婚后甫經(jīng)年，夫婿突遭囹圄系。臺海當年興獄烈，覆盆多少冤難雪， 可憐獨泣向深宵，懷中幼女才三月?？嘈莫毩娭?，閱盡炎涼世上情，三載夫還雖命在，刑余幽憤總難平。我依教學謀升斗，終日焦唇復瘏口，強笑誰知忍淚悲，縱搏虛名亦何有。歲月驚心十五秋，難言心事苦羈留，偶因異國書來聘，便爾移家海外浮。自欣視野從今展，祖國書刊恣意覽，欣見中華果自強，辟地開天功不淺。試寄家書有報章，難禁游子喜如狂， 縈心卅載還鄉(xiāng)夢，此際終能夙愿償。歸來故里多親友，探望殷勤情意厚，美味爭調(diào)飫遠人，更伴恣游共攜手。
陶然亭畔泛輕舟，昆明湖上柳條柔，公園北海故宮景色俱無恙，更有美術館中工農(nóng)作品足風流。
郊區(qū)廠屋如櫛比，處處新猷風景異，蔽野蔥蘢黍稷多，公社良田美無際。長城高處接浮云，定陵墓殿郁郁輪囷，千年帝制興忘史，從此人民做主人。幾日游觀渾忘倦，乘車更至昔陽縣， 爭說紅旗天下傳，耳聞何似如今見。車站初逢宋立英，布衣草笠笑相迎，風霜滿面心如火，勞動人民具典型。昔日荒村窮大寨，七溝八梁惟石塊，經(jīng)時不雨雨成災，饑饉流亡年復代。一從解放喜翻身，永貴英雄出勝陳，老少同心奪勝利，始知成敗本由人。三冬苦戰(zhàn)狼窩掌，鑿石鋤冰拓田廣，百折難回志競成，虎頭山畔歌聲響。于今瘠土變良疇，歲歲增糧大有秋。 運送頻聞纜車疾，渡漕新建到山頭。山間更復植蔬果，桃李初熟紅顆顆，幼兒園內(nèi)笑聲多，個個顏如花綻朵。革命須將路線分，不因今富忘前貧，只今教育溝中地，留與青年憶苦辛。我行所恨程期急，片羽觀光足珍惜，萬千訪客豈徒來，定有精神蒙洗滌。重返京城暑難消，涼風起處覺秋高，家人小聚終須別，游子空悲去路遙。長弟多病最傷離，臨行不忍送登機， 叮嚀惟把歸期問，相慰歸期定有期。握別親朋屢執(zhí)手，已去都門更回首。憑窗下望好山河，時見梯田在陵阜。飛行一霎抵延安，舊居初仰鳳凰山，土窯籌策艱難日，相見成功不等閑。南泥灣內(nèi)群巒碧，戰(zhàn)士當年辟荊棘，拓成陜北好江南，彌望秧田不知極。白首英雄劉寶齋，鋤荒往事話蒿萊。遍山榛莽無人跡，畦徑全憑手自開。叢林為幕地為床，一把?頭一桿槍。自向山旁鑿窯洞，自割藤草自編筐。日日勞動仍學習，樺皮為紙?zhí)繛楣P，寒冬將至苦無衣，更剪羊毛學紡織。
所欣秋獲已登場，土豆南瓜野菜香，生產(chǎn)當年能自給，再耕來歲有余糧，更生自力精神偉，三五九旅聲明美，從來憂患可興邦，不忘學習繼前軌。
平疇展綠到關中，城市西安有古風，周秦前漢隋唐地，未改河山氣象雄。遺址來瞻半坡館，兩水之間臨灞浐，石陶留器六千年，緬想先民文化遠。驪山故事說明皇，昔日溫泉屬帝王， 咫尺榮枯悲杜老，終看顰鼓動漁陽， 宮殿華清今更麗，辟建都為療養(yǎng)地，憶從事變起風云，山間猶有危亭記。倉促行程不可留，復經(jīng)上海下杭州，凌晨一瞥春申市，黃埔江邊憶舊游。
跑馬前廳改醫(yī)院，行乞街頭不復見。列強租界早收回，工廠如林皆自建， 市民處處做晨操，可見更新覺悟高，改進奢靡當日習，百年國恥一時消。
滬杭線上車行速，風景江南看不足，采蓮人在畫圖中，菜花黃嫩桑麻綠。從來西子擅佳名，初睹湖山意已傾，兩岸山鬟如染黛，一奩煙水弄陽晴?？煲獠ㄐ某诵⊥?，更坐山亭瀹芳茗， 靈鷲飛來仰翠峰，花港觀魚愛紅影。匆匆一日小登臨，動我尋山幽興深，行程一夕忙排定，便去杭州赴桂林。桂林群山拔地起，怪石奇巖世莫比，游神方在碧虛間，盤旋忽入驪宮底。滴乳千年幻百觀，瑤臺瓊樹舞龍鸞，此中渾忘人間事，出洞方驚日影殘。掛席明朝向陽朔，百里舟行真足樂，漓江一水曳柔藍，兩岸青山削碧玉。捕魚灘上設魚梁，種竹江干翠影長， 藝果山間垂柿柚，此鄉(xiāng)生計好風光。盡日游觀難盡興，無耐斜陽已西暝，題詩珍重約重來，祝取斯盟終必證。歸途小住五羊城，破曉來參烈士陵，更訪農(nóng)民講習所，燎原難忘火星星。流花越秀花為綺，海珠橋下珠江水，可惜游子難久留，辜負名城嶺南美。去國仍隨九萬風，客身依舊似飄蓬，所欣長夜艱辛后，終睹東方旭影紅。祖國新生廿五年，比似兒童甫及肩， 已看頭角崢嶸出，更祝前程穩(wěn)著鞭。腐儒自誤而今愧，漸覺新來觀點異，茲游更始見聞開，從此癡愚發(fā)龍聵。早經(jīng)憂患久飄零，糊口天涯百愧生，雕蟲文字真何用，聊賦長歌紀此行。
因寫《祖國行》被臺灣媒體謾罵，禁止作品發(fā)表。
讀書曾值亂離年，學寫新詞比興先。歷盡艱辛愁句在，老來思詠中興篇。
《西安紀游》1977年夏
天涯常感少陵詩，北斗京華有夢思。今日我來真自喜, 還鄉(xiāng)值此中興時。
1976年，女兒去世。1977年，恢復高考。申請回國教書。
《向晚》（1978春）
向晚幽林獨自尋，枝頭落日隱余金。漸看飛鳥歸巢盡，誰與安排去住心。
《天津紀事絕句》1979年
白晝談詩夜講詞，諸生與我共成癡。臨岐一課渾難罷，直到深宵夜角吹。
王國維：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
詞在描寫女子形象與感情、語言時，表現(xiàn)了君子賢人的寄托。小詞的妙處，就在于在偶然之間，表現(xiàn)出的婉轉、百轉千回的特性——詞的一般性特征
朱黎尊：《靜志居琴趣》曲折深微，弱德之美(passive virtue)，困難中的堅忍，無望中的希望，基于實在的實質(zhì)的生活。
《桂殿秋》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與姨妹的愛情，是不為世俗所容的。表現(xiàn)出了隔絕，超出實在生活的，人類共有的孤獨寒冷、悲哀寂寞）
吟誦：詩歌內(nèi)涵、感情、意境的體會和共鳴。
偶閱黛安艾克曼女士所寫的《鯨背月色》，說在很遙遠的古代，大海沒有被污染，此岸的鯨魚說話，彼岸的鯨魚也能夠聽懂它的話。萬物有靈，你以為鯨魚不會說話，你只是不懂它的話就是了?？戳诉@本書后我就寫了一首詞《鷓鴣天》
廣樂鈞天世莫知，伶?zhèn)惔抵褡猿砂V。郢中白雪無人和，域外藍鯨有夢思。
明月下，夜潮遲。微波迢遞送微辭。遺音滄海如能會，便是千秋共此時。
老去余年更幾多，剩將余世付吟哦。遙天如有藍鯨在，好送余音入遠波。
對文學，嚴謹?shù)媒蹩量蹋粚ι?，就是一位普通的老人?/strong>
VI
父親因腦溢血去世。1976年，大女兒女婿因車禍去世。
《哭女詩》（1976）
平生幾度有顏開，風雨逼人一世來。遲暮天公仍罰我，不令歡笑但余哀。
從來天壤有深悲，滿腹酸辛說向誰。痛苦吾兒躬自悼，一生勞瘁竟何為。
滿清蒙古貴族葉赫那拉
《王風·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余年老去始能狂，一世飄零感自傷。已是故家平毀后，卻來萬里覓原鄉(xiāng)。佇立中區(qū)還四望，天穹低處盡吾鄉(xiāng)。
對生命中的苦難和快樂，用相同的平淡態(tài)度接受，輕而化之。
“趙鐘蓀這個人?！?/p>
《畫堂春》秦觀
落紅鋪徑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園憔悴杜鵑啼。無奈春歸。
柳外畫樓獨上，憑闌手捻花枝。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