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魏無羨合起卷宗，篤定問道：“今日阿湛在園中聽誰說了閑話？還是藍氏傳了不該傳的消息進來？”

孟瑤當即彎身請罪：“是屬下照顧不周未曾清場，讓兩個仙侍離得近了些?！?/p>

“說了什么？”

孟瑤心一跳，笑容隱隱有些僵硬：“說——”

“說主君他未曾入祠，算不得什么名正言順，只是個寵兒?！币慌缘难ρ笊鯙楹眯牡靥婷犀幷f了全部。

“咔”魏無羨若無其事地丟了手里被捏碎的杯子，神色隱隱陰寒：“處理掉?！?/p>

“是?！?/p>

“旁處不論，在仙督府我不會容忍此事再發(fā)生第二次。”

“是?！?/p>

一旁薛洋撇嘴：“你有這功夫還不如帶著人去一趟……”

“薛洋?！蔽簾o羨冷冷看他：“你很閑？”

薛洋識相地閉了嘴，屋中頓時安靜下來，沒人敢再多說些什么。

“溫晁，藍氏如何？”

“胃口養(yǎng)得不小?！睖仃瞬桓业÷骸耙呀?jīng)按著您說的安排好了，藍啟仁父子明顯動心，將謝允控制住了。”

“動心了么？”魏無羨喃喃，燭火光影下他那豐神俊朗的好容顏顯得頗為陰晴不定：“看好謝允，別讓他受罪。”

溫晁立刻領(lǐng)命：“是?！?/p>

“仙督你既然怕就別這么試探??！”薛洋被一掌打了出去：“滾出去！”

孟瑤看著溫晁抖了抖腳步如飛般退了出去，自己倒還穩(wěn)得?。骸澳蛇€有別的吩咐？”

魏無羨沉默半天，忽然道：“孟瑤，你恨金光善嗎？對你母親，你如何看？”

孟瑤動作一僵：“孟瑤如何看他們，并不會對仙督您的心結(jié)有何幫助。只是恕孟瑤斗膽，仙督，主君他和老夫人毫不相同，您也與上任仙督并不一樣?！?/p>

“但都是人，該有的猜忌私欲利用——”魏無羨黑眸沉沉：“誰也不能免俗?！?/p>

“可人也會有信任付出和……相愛。仙督，凡事想開，才得自在。”

“你想開了么？”

“……并未?！?/p>

“下去吧?！?/p>

孟瑤心知說到這里已是極限了，不敢再多說，老實地退了出去。回到屋中，薛洋看看他模樣，一臉不忿：“你沒挨揍？”

孟瑤假笑：“我有腦子?！?/p>

薛洋懶得理會這句暗諷，心思都在另外一件事上，他實在不明白：“你說他到底折騰什么？”

“折騰自己而已?！?/p>

薛洋撇嘴：“我只怕他要是折騰得真把人丟了，回頭還是咱們倒霉，不然誰管他。你看看，他自己干得好事，結(jié)果溫晁到現(xiàn)在都不敢回府，生怕讓主君發(fā)現(xiàn)點什么，我可不想也落這個下場?！?/p>

“去做你的事吧，成美，”孟瑤搖頭：“也或許，會不一樣呢。”

“切，就他那么個神經(jīng)病性子？”

薛洋不屑地丟下一句話沒了蹤影，留下孟瑤一人，他臉上的笑淡下去，神色瞧著與魏無羨竟有幾分相似：“如果什么事都像殺人一樣能痛快解決，那就好了。為什么他們造的業(yè)，卻總是我們逃不過？”

“可笑?！?/p>

半月后，金氏，金陵臺。

“江宗主，近日可好？”

“托您的福，尚可?！?/p>

“姚宗主，聽說姚少宗主前些日子為了個歌姬和常少宗主起了沖突？真是年少風流啊?！?/p>

“哪里，比不得你家，聽說前段時間你兒子又被你兒媳婦收拾了？當真腰桿硬得很啊?！?/p>

交好的互相恭維，有仇的彼此奚落，看起來這些修仙的世外高人也沒多出塵，照樣在俗事里打著滾，汲汲營營。

這樣虛偽的招呼直到看到那黑衣人牽著一個人的手邁入殿中，才告一段落：“參見仙督。”

主家金光善連忙道：“仙督，您能來可真是蓬蓽生輝啊?！?/p>

魏無羨無可無不可地點頭，一轉(zhuǎn)頭神情頓時上心許多：“阿湛，來?！?/p>

“這位是……”金光善看他這樣，立刻也跟著送笑臉。

藍忘機垂眸，神色不動如山，只是被魏無羨握著的手動了動。魏無羨會意，瞥了金光善一眼，有些警告的冷淡：“這是我家的小朋友。他性子淡了些，不愛招呼生人。只是我離不得他，所以今日就請他和我一同來了，金宗主可是介意？”

“哪里哪里，”金光善極為上道，沒有半點不滿的樣子，老臉笑得極為和善：“您能帶主君一起來可是給老夫我面子了，快快請坐。”

“嗯?！蔽簾o羨松緩許多，扶著藍忘機入座，眾人面面相覷，說話都多了幾分小心。另一邊，藍曦臣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道清瘦而風華難掩的人影，陡生嫉恨。

想起之前他與藍啟仁所商議之事，藍曦臣深深吸氣，忍耐下了不理智的行為：今日他來也好，省得還要費心怎么聯(lián)系他了。

“腿疼不疼？”魏無羨半托著他：“要是不舒服就和我說?！?/p>

“并無?！彼{忘機搖頭，有些拘謹?shù)匕聪铝宋簾o羨攬過來的手，耳根發(fā)紅：“別……”

魏無羨也知他臉薄，哪怕還是擔心，也沒有繼續(xù)去探他的腿：“別逞強?！?/p>

“嗯?！?/p>

眾人開始還收斂了些，然而看著魏無羨依舊如往常一般端著酒杯對他們不理不睬，只是側(cè)頭對那冰著臉的白衣人說笑，身周還偶爾閃過結(jié)界的靈光，逐漸也都放開了些，一個個顯了原形，說話爭論越來越刁鉆。

藍忘機聽著這些，旁人看他是霜天凍地，然而魏無羨卻瞧出了藍忘機的驚詫，含笑握住了藍忘機的手：“很驚訝？這些大世家的掌權(quán)人是這么個德行？”

藍忘機默默看他。

“修仙界大大小小上百世家，在仙督府管制之下已有千數(shù)年不起刀兵，既如此，利益紛爭如何解決？”魏無羨嗅了嗅酒香，卻沒什么喝的欲望，他懶道：

“清談會，說是論道，其實不過是光明正大進行利益分配的場合。天下最有權(quán)勢者皆在此處，沒有比此時更適合的了?！?/p>

藍忘機聽著那些人的話里有話，安靜點頭。魏無羨含笑：“懂了？你看那江氏宗主說話待金氏極為客氣，隱隱連成一線，那是因為再過不久他們兩家兒女就要聯(lián)姻。”

“常氏和姚氏針鋒相對，是去歲姚氏截胡，搶了常氏和江氏的合作。還有歐陽氏一直恭維江氏，我聽聞云夢澤的靈蓮即將成熟，歐陽氏吃不下，正在求江氏庇護。再有那潁川王氏……”

魏無羨隨意地說著各家之間的利益紛爭，勢力起伏，手上則拿起了一個有兩人拳頭大的石榴。一旁的侍女見狀要上前替他剝開，卻被魏無羨揮退：“下去。”

說著魏無羨擦了擦手，仔細給藍忘機把這石榴處理了，晶瑩剔透的艷紅果實一粒粒落在玉盤，眾人不敢置信地看著魏無羨細致地伺候著藍忘機：“這金陵臺的石榴并非凡品，你可以嘗嘗，要是喜歡我就在仙督府也栽幾株?！?/p>

金光善心里存著事，見狀忙趁機道：“仙督，這等小事哪里敢勞您費心，若是您嫌這侍者笨手笨腳，我這里還有伶俐的?！?/p>

魏無羨撤了結(jié)界，一臉淡漠：“不必，阿湛他不吃旁人經(jīng)手的東西，我來即可?！?/p>

說罷又若無其事地看向藍忘機：“上次見你喜歡吃蓮子，給你剝點？”

藍忘機察覺到眾人的詭異眼神，有些不自在：“不必了?！?/p>

他竟然這么生硬地拒絕了仙督！隱約有人抽氣，藍忘機皺眉看向四周，那些家主們紛紛扭頭互相攀談起來，只有一人——

藍忘機眸色一沉，看著藍曦臣有意指向的腰間那塊玉佩，袖子下的手緩緩捏緊。半晌后，他揉揉額角，輕聲：“魏嬰，我有些悶，想出去看看?！?/p>

魏無羨當即要和他一起出去，卻被藍忘機按?。骸澳汶S意離開此處不妥，我一人即可?！?/p>

他神情淡淡：“在金氏，我出不了什么事。”

魏無羨細細觀察著藍忘機的神色，終于不再堅持：“注意你的傷，別累著?！?/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