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我終于可以和喬書平共進(jìn)晚餐。
　　事實(shí)上，上一次和他共進(jìn)晚餐似乎是上上個月的事了。他義正言辭地批評過我之后，我周末沒有再回來過。
　　一方面，是學(xué)習(xí)的確緊張，高二年級在我們那個學(xué)校里，比高三的日子還要黑暗。我又卯足了勁要考年級第一，那一段，真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連上廁所都拿著書，當(dāng)然不能把時間浪費(fèi)在回家往返的途中。當(dāng)錛，另一個方面，我也是在賭氣。剛開始那會兒是真氣，他很少那樣說我，我習(xí)慣了他的“溫柔如水”，這一回讓人下了“猛藥”，一時半會兒，真回不過神來。
　　他在我那一次周末回校的時候，提出來送我，被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坐著陳輝的車，看他頎長瘦削的影子離我越來越遠(yuǎn)。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反正他當(dāng)時被我拒絕時，臉是白的。那一晚，他還打來過電話，可是我掛了。后來，他再沒來過電話，只發(fā)過幾條短消息，無非是早點(diǎn)睡，吃好點(diǎn)，注意不要感冒那一類的……直到我那天厚著臉皮給他打電話讓他來接我……
　　可能他還是氣我吧，所以找個借口不來接我，還讓我一晚上“獨(dú)守空屋”——出氣的方式真特別。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偷偷瞥了眼坐在對面的他。
　　他吃得并不多，一小碗飯，夾了兩筷子青菜，一點(diǎn)點(diǎn)西紅柿，就這樣，碗里還剩了一半。
　　他的胃口似乎一直都不大，又過分地挑剔。諸如：不吃肉，不吃蛋，不吃海鮮，菜要少鹽少油——我曾經(jīng)笑話他是和尚變的。不過這個“和尚”從沒虧待過我，從到他家開始，一直變得方兒的給我吃好喝好，有空的時候，還親自下廚做我最喜歡吃的魚……
　　我有次吃著他的拿手菜，問他：“你就坐在旁邊這么看著，沒其他感覺？”
　　人家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看著你吃得那么香，我比自己吃了還開心?！?br>　　說這話時，估計(jì)是為了印證他自己的話，喬先生瞇起眼，沖我微微地笑?？墒俏抑挥涀×搜劬ε阅堑募?xì)紋……
　　“明天怎么過？”
　　晚飯幾近結(jié)束，我覺得是時候到正題上了。
　　喬書平本來正低頭撥拉碗中的飯粒，不知道是不是在精確計(jì)算，他今晚到底吃了多少顆飯。聽了我的問話，他似是微楞了下，卻沒有抬頭。
　　“跟去年一樣?！?br>　　我有些小小的不開心。
　　明天，農(nóng)歷5月17號，是喬書平39歲的生日。
　　俗話說，“女不辦九，男不辦十”，這個生日，對生為男人的喬書平來說，也算很重要的大生日了。我原本想，趁著我剛好放假，趁著我考了年級第一的喜氣兒，好好地給老喬慶祝一下。
　　就去我最喜歡的那個自助餐廳，訂個兩人的包房，再跟老喬整個燭光晚餐，然后去看場電影，再在12點(diǎn)到來之前，送上我精心為他準(zhǔn)備的禮物……
　　我從上周就開始謀劃，連期末考試上走神的時候都在想這事，我以為我每個細(xì)節(jié)都考慮到了，可是男主角說，跟去年一樣。
　　去年是怎么過的？
　　去年我也剛好放暑假，就是放假的那一天，可我沒忘他的生日。門一開，我興奮地還沒叫出聲“生日快樂”，就看到孫漫的那張妝容精致的臉。
　　我們仨在我們家的餐廳□□進(jìn)了喬書平的生日晚餐。所有的菜式是孫漫小姐親自下的廚，完全按照喬先生一貫的口味和風(fēng)格。
　　那一頓飯，我吃得心理都陰暗了……
　　今年，還要再來一次……
　　“不！”我突然放下筷子，沖對面的那個人叫。
　　他慢慢抬起頭來，沒說話，只是看著我。
　　天知道，從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淡淡的，不帶任何喜惡，卻帶一絲疲憊的，襯得一張臉有些過分蒼白的。
　　我低下頭，囁嚅著說：“好嘛，只要你開心?！?br>　　我說完話，設(shè)有再看他，推開我的椅子，跑上樓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把門關(guān)得＂呯＂的一聲。我想，那樣大的聲音，他在樓下也一定聽得到。
　　以為我會委屈到哭，結(jié)果我醞釀了半天，一滴淚也沒下來。我忽然有些心慌，畢竟像今晚這樣任性，對我來說能是例外當(dāng)中的例外。從小到大,我都是懂事而聽話的，因?yàn)槊慨?dāng)對上喬書平那疲憊的眼神，我總是不想讓他太為我操心，所以我總是讓自己乖巧，乖巧到他總可以從我這里得到慰藉。而今晚，不，準(zhǔn)確地說，從昨天下午沒在學(xué)校等到他來接我開始，我就變得不太正常了……
　　我這到底是怎么了？
　　還在自怨自艾之際，我叫到了樓梯那兒的腳步聲。輕輕的，慢慢的，向我的房間逼近……
　　我的心跳得怦怦的，下意識地抓緊了床上的被褥邊，捏得緊緊的。
　　喬書平的房間和我的在同一層?？墒?他的房間在樓梯右側(cè)那邊，而我的在左側(cè)。
　　在被褥邊有些濡濕的時候，我聽見喬書平的腳步停在了我的房門口。我一把拉過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臉。
　　可是，喬書平最終沒有進(jìn)來。
　　外面和室內(nèi)安靜了好久，除了我自己的呼吸，我什么聲音也沒聽到。仿佛是幾分鐘后，我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外面徹底安靜下來。
　　我輕輕掀開被子，踮著腳小心地走到門邊，輕輕拉開門，往走廊那頭望了一眼，右頭那扇門關(guān)得緊緊的，仿佛剛剛那一切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不過我立到就知道了那一切不是幻想，因?yàn)槲铱吹疥悑鸲肆艘粋€盤子走上來。
　　我索性打開門。
　　＂怎么回事，陳嬸？＂
　?。⑾壬裢砘緵]吃過東西，我做了點(diǎn)他喜歡的。＂
　　我看著陳嬸敲開了門，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⒃趺礃?？＂
　?。⑾壬孟裨诳次募?，我沒敢打擾他。＂
　　＂陳嬸……＂
　　陳嬸眼看就要下樓了，我叫住了她。猶豫了片刻，我問她：＂他……我是說喬叔叔，不舒服么？＂
　　陳嬸望了我一眼，嘴唇似乎動了動，最終一個字也沒說，下了樓。
　　我在樓梯口站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腳，轉(zhuǎn)身小跑幾步,來到喬書平門口，抬手就敲。
　?。⑦M(jìn)來吧。＂
　　喬書平的房間并不大。聽說我到他家來以前，他是住我現(xiàn)在的房間的，因?yàn)槟鞘侵髋P，向陽通風(fēng)而寬敞。這話無人考據(jù)，但他的房間是客房，比我的小得多卻是事實(shí)。所以，他的房間布置得特別簡潔：一個幾乎頂天的書柜把房間分成兩部分，里面是臥室，一張床，一個小衣柜；外面是書房，一張大書臺?，F(xiàn)在，喬書平就生在那張書臺后面，戴著黑框眼鏡，幾乎看得見青筋的手捏著一份文件。
　?。⒂惺?？＂
　　我其實(shí)不大敢抬頭看他，只微低了頭，從眼角的角落去瞟他。
　　他其實(shí)并沒有抬頭。
　　我微微舒了口氣，抬頭，盯著知那一盤滿滿的還微微冒著熱氣的湯面，囁嚅著：＂那個……剛剛……對不起……＂
　　喬書平握著文件的手略動了動，他抬起頭來，我迅速別開了自己的眼睛。
　　＂沒別的事的話，出去吧。＂
　　我有些僵硬地轉(zhuǎn)過身。
　?。⒅x謝。＂
　　他的聲音在我身后陡然響起，我的身體禁不住顫抖了下。
　?。⒅x謝你每年都記得……＂
　　我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fā)酸，又不敢再多停留，連忙拉開門出去。
　　回到房間，我打開書包，拉開中間的夾層，把手伸進(jìn)去，最深處，有一個小包。打開那個小包，里面是一張淺藍(lán)色的小毛巾，毛中的正中被我繡了個棕熊，旁邊用粉線繡了個卷毛的小羊。棕熊的熊掌覆在了小羊的頭頂，小羊的嘴角呈很大的弧度向上彎著。
　　很拙劣的十字繡，很簡單的圖案樣式，卻花了我大半個月的時間。
　　我小心翼翼地折好那條小毛巾，小心翼翼地放回那個小包中，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枕頭下面。
　　一夜好眠。
　　下樓吃早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孫漫已經(jīng)來了。
　　這中間有個插曲。一早起來，摸出枕頭下那個小包，緊緊捏著，走到喬書平門口。我想了好久，最終沒有敲他的門。
　　那本來是每年的慣例。
　　他生日那天，我第一個給他說生日快樂，同時送上我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
　　可是今年，真的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我就帶著這樣復(fù)雜的心情走下樓去，發(fā)現(xiàn)餐桌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孫漫。
　　說實(shí)話，孫漫是個特別漂亮的女人。她有張略有些西化的臉，據(jù)說有八分之一還是十六分之一的俄羅斯血統(tǒng)。很白皙的皮膚，很深的眼窩，很挺的鼻梁，卻配著一張最古典的小薄唇。據(jù)說生這樣嘴唇的人，特別能說話，。倒是很準(zhǔn)確的評價。她最早是作為事務(wù)所內(nèi)勤招聘進(jìn)來的，不就是憑著一張利嘴和那伶俐的勁兒，讓喬書平看上，做了他的秘書……
　　＂起來了？坐下吃早飯吧。好不容易放假，你不多睡會兒？＂孫漫沖我點(diǎn)點(diǎn)頭，一邊往自己的烤面包片上抹黃油，一邊貌似關(guān)心地問我。
　?。⒘?xí)慣了。＂我拉開離她最遠(yuǎn)的那把椅子坐下，發(fā)狠般地敲了敲面前的雞蛋。說實(shí)話，我特討厭她現(xiàn)在的這副模樣——當(dāng)自己是這個家女主人的模樣。
　　孫漫完全無視我的憤怒（當(dāng)然也許是因?yàn)槲译[藏得太好），繼續(xù)以我養(yǎng)母的身份跟我閑聊：＂考得怎么樣？和上學(xué)期比，有進(jìn)步?jīng)]有？＂
　　我瞥她一眼，正想著怎么擠兌她一下，有人已經(jīng)先我回答了她。
　?。g歡很棒的，這次考了年級第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