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度(朱朝陽/陳書婷x高啟強)09
朱朝陽伏在病床邊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他感到有人靠近。
來人似乎收斂了呼吸,除卻很輕的腳步聲,沒有發(fā)出很大的動靜——不是這家醫(yī)院的醫(yī)生或者護士,朱朝陽想,這個點會出現(xiàn)在這個單人病房的大概也只有那個人。
意識到對方的身份,少年沒有動,保持著睡著了的模樣。任由高啟強靜靜站立在身旁,他雖然看不到,卻依舊能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高啟強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時,忽然響起一陣衣料的摩挲,有什么東西輕輕落在肩頭,蓋住了朱朝陽的肩背,是一件外套。男子給男孩披上外套后又將衣服的領口向上掖了掖,閉著眼的男孩清晰地感到發(fā)梢被觸動時所激起的柔軟騷動。
同時聽見一聲嘆息,輕得仿佛是在夢中。
男子在病床邊停留片刻,過了一會兒,響起離去的腳步聲,然后是門鎖咔噠的輕響。
房間里只剩下醫(yī)療儀器嗡嗡的運作聲響,以及女人略顯沉重的呼吸。
朱朝陽睜開眼睛,嗅聞著肩頭衣物所附著的淡淡香氣,和他在那個人身上聞到的味道有些相似,但不盡相同。
算起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給他披過衣服了,上一次類似的情形是發(fā)生在命案現(xiàn)場。
作為生還者的男孩裹在毛毯中,看著父親仰面躺在尸袋里,然后工作人員拉上拉鏈,像運送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貨物一般,將沉甸甸的袋子抬上了車。
一位父親死了,在臨死前他將自己的兒子從可怕的變態(tài)殺人狂的手中拯救了下來。多么勇敢,多么偉大的父愛。文章大肆宣揚了這個男人的英雄舉動,卻對他曾經(jīng)婚內(nèi)出軌,拋妻棄子的事實只字不提。
——因為這就是人們想要看到的。
朱朝陽站在書報亭前,聽著路人三三兩兩的議論。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幸運的孩子’。
多虧了承辦案件的葉警官,出于對孤兒寡母的深切同情,他將知情范圍降到最低。而作為對受害者隱私的保護,本地報道在具體描述時也模糊了許多細節(jié)。
于是,那一系列發(fā)生在暑假的聳人聽聞的事件,隨著開學伊始而完美畫上了句號。
當朱朝陽踩著上課鈴踏進熟悉的教室,坐在教室角落里的他和從前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不同。也許,稍稍長高了一點?
當班級里的同學們相互問候,交流假期里發(fā)生的趣聞時,朱朝陽注意到一道不尋常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他看見匆忙低頭的葉馳敏——那位可敬的葉警官的女兒,女孩似乎想要裝作若無其實的樣子,但被自己的神態(tài)出賣。
——她知道什么嗎?
朱朝陽不動聲色地想到,然后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連她身為警官的父親都沒能發(fā)覺的真相,她一個小姑娘怎么可能知曉。
所以,對方應該只是單純地對他感到了畏懼?
作為對葉馳敏從前惡劣作弄的禮尚往來,不久前的那個小小惡作劇,確實是讓女孩吃到了小小的苦頭。想到這里,朱朝陽對著那個方向輕輕地笑了笑。
很溫和,很平常的微笑,卻讓女孩一下子蒼白了臉孔。
好吧。也許有些人生來要比一般人敏感,至少是對于危險的嗅覺。好在,很快來臨的中考結(jié)束了這種短暫的尷尬處境。
但,擁有同樣的嗅覺的顯然不止葉馳敏一人。
不止一次,他看見母親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想問,但是不敢。
她不敢問,所以終日惶惶不安。
終于在某一個臨界的時刻,她瘋了。
瘋了的周春紅不再絮絮叨叨,不再強迫他在臨睡前大口喝掉整杯的牛奶,她變得溫柔而馴服,甚至比起從前更接近朱朝陽對理想中的母親的想象。
勤工儉學,照顧偶爾歇斯底里的生病母親,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在他人眼中的艱辛與平淡,對經(jīng)歷過那個漫長暑假的朱朝陽來說,卻透出別樣的寧靜意味。
直到那一天,適逢校慶,他在嘉賓席上看見了一身西裝的男人。
仿佛是投落湖面的一塊石頭,輕輕的一下,足以蕩開漫無邊際的紋路。
——是的,太像了。
那個叫做高啟強的男人,與朱朝陽死去的父親,生著極為相似的五官。一瞬間,朱朝陽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沉甸甸的裹尸袋,以及袋子里露出來的父親血跡斑駁的臉。
目光相接的時刻,朱朝陽垂下了眼簾。
男子臉上的表情,還有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香味,都提醒著朱朝陽,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盡管如此,朱朝陽還是在大會結(jié)束后,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站在草木掩映的小徑后,他默默觀察著被校領導簇擁的男子,并且記下了對方乘坐轎車的車牌號。
——下意識的本能反應,甚至不需要思考。
連朱朝陽自己都無法解釋,那種奇妙的吸引力究竟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