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茗
看著手中花型繁復交錯的古鏡，翻過來正面是溫滑微泛著柔和黃光的圓形。我手中握著它下面的長柄，拿近看了看，心想這形狀做扇子也不錯。還試著扇了扇，嗯，有點累。鏡子不大，甚是稱一個孩童之手。小心翼翼地扣著放到長案上。長案上復雜細密的褐紅色木雕花紋剛好把鏡面托起，木質(zhì)突起與金屬間的相合到是讓人放心，也不怕把鏡面刮花了。
閑著無聊，仰頭環(huán)視了一下廳內(nèi)。哇，這間廳到是很高闊，擺設確是不多。屋內(nèi)有些暗，昏黃的燭燈也不能照進穹頂，黑黑的，像是有我?guī)讉€人高。
我拉著身邊的弗茗，一起向外走。這個弗茗自小就跟我一起，在家族里我們兩個最親密，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
廳門是高長的幾扇雕花木門，右邊的幾扇收起來了，我們就繞了出來。外頭的天到還是亮的。小孩子喜歡瞎逛。我轉頭就看到這幾扇收起來的門旁邊還有幾扇閉合的連在一起，卻在門框的另一邊。我微微抬頭瞅了瞅，原來高高的正門旁右側還有一個帶著三四扇的側門。直通到最右，只看得到門卻不見墻了。我用手推了推，側門便開了，窄窄的門扇正好一個孩子進去。我?guī)еボ蚺乐M去了，怕被大人們發(fā)現(xiàn)。正巧兩個差不多年齡的姐妹們從院里過。還好她們沒看到我們，向剛剛的正廳走去。我和弗茗在這側門兩人肩寬的甬道里爬了幾步，地板上一點也不涼，干干凈凈的，發(fā)現(xiàn)右面是墻，左側是一面面垂簾連起來的屏障，金茶色的竹簾一路從上垂至地板。我和弗茗小心翼翼的爬著，怕壓碰到垂簾。暖暖的昏黃光線映過垂簾，射進了甬道，甬道內(nèi)并不太黑，至少我看得到弗茗。我們兩個一起透過垂簾望去，發(fā)現(xiàn)不遠處正是剛剛的長案，想是我倆爬到了在長案后的竹簾后面。正廳里此時還有一些族人。剛剛那兩個姐妹正在嬉鬧，眼看著就沖我們這邊跑來了。
我和弗茗都靜靜的不敢說話，都憂心前面那兩個沒心沒肺的會不會闖什么禍事。果不其然，怕什么來什么。這兩個沒規(guī)矩的居然鬧到了長案這邊，一個沒穩(wěn)住，兩人一同栽了下來，正正好壓到了我們面前的竹簾上。我倆瞬時傻了，兩腿原先跪在地上，卻是來不及跑只能身子向后躲。這姐妹倆身子一壓，整片竹簾從頂上落下，蓋住了掙扎的她倆，而我和弗茗卻是暴露無遺。
幾個長輩聞聲過來了這邊，看到我們偷偷躲在這里，便很生氣，把我們拉到了正廳中間訓斥著。居然忘記了訓那兩個滾在簾子里的。“簾子又不是我們弄掉的?！蔽倚睦锓薹薜?，好像這長案后的簾子天大的重要，連那兩個姐妹的胡鬧他們都忽略了。
這樣的訓話，我從來都是一耳進一耳出的?？墒怯栔栔麄兙尤焕镀鸶ボ鴣砹?。弗茗雖然不是下人，可身邊無父母兄弟，沒人給遮護。這幫人不敢動我，小弗茗自然就成了他們的目標。但想是弗茗跟我跟慣了，一副碰不得的樣子，居然跟長輩們撕扯起來。雖然人小，卻也不甘示弱，搞得撕扯她的一位大娘和小叔兩人摔躺到了地上。那兩人卻也是不松手。大娘一手揪著弗茗胳膊，小叔一手拽著弗茗小腿。我心里又氣又急，順手抄到了剛才那面銅鏡。趴坐到他們上面，使勁用銅鏡長柄尖頭那端戳那兩位的手臂。這樣戳了兩次，果然他們立刻放開了弗茗，然后定定的蜷在那里不動，兩雙眼直直地看著我。
“誰再敢碰她！”
我向來不怕這些小人，只是心疼弗茗，一個念頭不許任何人欺負她，拼勁力氣也要護著她。
圍在旁邊的其他長輩居然也沒人吭聲。就這樣看著我領著弗茗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就這樣不知穿了幾個院子，我一邊走一邊漸漸憂心，和弗茗說，“不行，你不能這樣被他們欺負下去。以后可怎么辦？”
弗茗看著我：“不是有我爹爹么，他會回來的?！?/p>
我梗住了，她還不知道外面的事啊。停下了腳步站住對著她，雙手握著她的雙手，慢慢吐著這些話，“我告訴你一件事哈，你不要難過，”看著她問詢的雙眼，“我聽家里大人說了，外面?zhèn)餍艁砹?，說你爹爹他在那邊生了很嚴重的病，隔海那么遠，怕是許久都難再回來了……”
“什么……？不會的！”她兩眼噙著淚沒有流下來，好久都沒有和我說一句。
就這樣兩人走啊走啊，我突然想起一個地方，于是拉著她跑到了一個穿堂前。這個穿堂較大，此時里面正有十幾個人練習劍術。里面的師傅看到我們便招呼我倆。我和弗茗說：“從此后你跟著這個師傅學吧，費用我?guī)湍阆朕k法，你不用擔心?！?/p>
“你不跟我一起么？”
“我不行，手腳沒有那么靈活，學不來的。你適合的！”
弗茗真心有這個天分，也就那么一陣子，就在師傅的指導下把劍耍成了一朵花。我就靜靜地站在穿堂前，看著她嘴角笑著咧開，把對面舞劍的陪練一會兒逼過去，一會兒引過來?？此@樣開心的樣子，我心里歡喜。想到她日后再也不怕被人欺負，又添了一份放心。
從此后，我每日有空便來穿堂這邊看弗茗舞劍，守著她，感受她一天天的精進。我覺得那朵花她耍的越來越看不懂了。師傅問起費用時可是愁壞了我，家用的零花錢怕是不夠了，正琢磨著“生財之道”時，師傅把我叫到了一邊問話。一臉的神秘，還悄悄地說：“聽說前些天你在北面鏡堂大鬧了一出？”
“嗯?！?/p>
“你可真行，膽子忒大！”
“我沒想這樣的……他們訓也訓了，卻還要打弗茗?！蔽揖锪司镒?。
“怎的手里還拿著那個古鏡打人呢？你從哪兒拿著的？”
“扯不開呀，他們兩個大人欺負一個。那鏡子就在案桌上。我順手拿的?！?/p>
“你順手拿的？你是說鏡堂簾子前的條案？”
“嗯。”
“這、這不可能，那鏡子好久沒人見到了，”他一臉懷疑的瞪著我，“不對，你肯定早知道，不是打架時看到的?！?/p>
“哦，我那天和弗茗去案前蹓跶了一會，那時看到的。我看完了，放回桌上的?！?/p>
“那你打完人呢？鏡子去哪兒了？聽那邊幾房人說你走后也沒找到啥鏡子，被你打的那兩位以為看錯了你手里的東西。一開始以為是鏡子，后來沒找到才覺得也許是眼花了?！崩蠋煾狄馕渡铋L的說，“一起看花眼也是不多見啊?！?/p>
“是鏡子沒錯，我走時領著弗茗好像隨手扔到廳里地上了?！?/p>
“隨手扔了？！”老師傅驚得站了起來，來回地蹓跶，“你說說你怎么就、就，唉……”
沉默了半晌，他坐了下來，“也不怪你，你還小，好多事也不知道。我且問你，你那時候拿著鏡子，看正面了嗎？”
“看了啊。”
“是什么樣的？”
“就是圓圓的銅鏡子，光滑的反著光?！?/p>
“照見什么了？”
“沒照見啥。”
“怎么會？你再細想想？”
我仔細想想，好像是不對，一般鏡子里都會有影子，可那天廳里昏黃的燭燈下，我是啥都沒看到，只有反的燈光。
“只有光，當時好像沒反影子?！?/p>
“??？啊……孩子啊，孩子！一定是這樣！”老師傅怔了一會兒，對著我笑笑，又拍拍我肩膀?！敖銉喊?，這鏡子和你有緣。你可守好了?！?/p>
“哦，我看到的話，下次收好了。不亂扔了?！?/p>
“嗯嗯，好，好！”
從那以后，老師傅沒再跟我提費用的事了，每次見我都問鏡子有沒有找到，找到了就借他看一眼。我覺得鏡子應該不是件好東西，大家都因為它變得神神秘秘起來，偶爾好像有人盯著我看，跟著我，這讓我很惱火。唯一的好處就是，沒人敢再招惹弗茗了，不知是因為那日鏡子的事還是因為她功夫見長，抑或二者皆有。還好父母這邊院子不知道這些事。北邊的人居然也沒告我和弗茗的狀，讓我暗暗偷笑了。
有天我從廚娘那邊拿了剛做的點心放在小木盒里帶給弗茗吃，這是她最喜歡的。她剛耍完劍，一頭的汗。我倆坐在廊椅上正要打開吃時，發(fā)現(xiàn)弗茗身后有個亮光閃了一下。我偏頭看了看，可不正是那面鏡子！“你看！”我手指著她身后。她扭過頭也詫異道：“怎么會有鏡子在這里！”我倆趕忙放下手中的吃食，一起拿著鏡子看了看。那鏡面上我還是啥都看不出來，連我的影子都沒有。我問她能看到什么，她告訴我就是一面普通的鏡子，沒什么稀奇的?！安?，這是案桌上那面，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我什么影子都看不到的，這次看來是真的！”
她錯愕的看著我，“哦，是那面！為什么其他人想要這個呢？”我搖了搖頭。
“雖然我不知道這鏡子的妙處。但我覺得其他人都好假，只有你最真。它選你做主人也是應該的?！备ボ@樣看著我，好像真是這樣似的。
“可它跟著你不是嗎？”我忽然脫口而出。
于是我倆一起坐在長長的廊椅上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什么來。
待吃完點心，弗茗喃喃道：“你對著鏡子的時候，我能看到你在照鏡子，就像照普通鏡子一樣的。你真的是常姐姐嗎？”
我愣住了，常姐姐是誰？弗茗，我和你那么親密，你在叫誰的名字？淚水像要噴涌出來一樣，我只想在當下守著你，你又在和誰在一起？我嗎？
我又一次看向那面鏡子。
一切，恍若隔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