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熱服·長夏狂歡季·一】鴻雪 人物賞析
借一葉秋色,品天地蕭蕭。
歡迎來到泰拉秋葉談。?
這次《秋葉談·際崖城特別篇》將會包括6個篇章,盡可能全面、深入地討論這次的夏活劇情。前兩篇是人物篇,然后是兩篇主題篇,最后是哲學篇。
關(guān)于整個提綱可以去翻翻之前的專欄。今天我們首先來談鴻雪,和她作為移民的 身份認同矛盾。
這個矛盾的存在是很明確的,她排斥自己作為烏薩斯人的過去,而擁抱作為際崖城市民的現(xiàn)在。
這個矛盾的解決也是很清晰的,在勸說杜林人走上地面的演講過程中,她通過正視自己的過去、而不是否認它,達成了和自己的和解。
顯而易見的東西就不過多重復了,本篇將側(cè)重于討論這個矛盾的發(fā)展過程,也就是從鴻雪來到際崖城,到她和所有際崖城市民一起離開地底,這段時間里 她心理活動的變化。并分析嘉維爾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在如今人口流動愈發(fā)頻繁的年代,希望這能為背井離鄉(xiāng)、在外工作或?qū)W習的朋友,帶來一點靈感。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宋·蘇軾 《和子由澠池懷舊》
理性的無力
鴻雪的矛盾核心源自她的個人經(jīng)歷,逃亡的經(jīng)歷讓她產(chǎn)生了兩個身份:作為烏薩斯魯珀的,以及作為際崖城杜林的。對于劇情開始前的鴻雪來說,這兩個身份是完全對立的,在其中,她需要二選一。而她作出了合乎理性的選擇。
從個人經(jīng)歷來說,鴻雪作為烏薩斯人的生活是艱辛、陰謀和恐懼。她從烏薩斯出發(fā),經(jīng)過卡西米爾, 一路逃到薩爾貢,基本上就是逆走拓拉的天途。其中的艱難兇險,無需多言。而作為際崖城市民,生活高度富足,是舒適、友好和平和。
艱辛的就不可能是舒適的,充滿陰謀的也就不可能是友好,每天提心吊膽的日子不可能平和。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兩者是完全對立,鴻雪的矛盾就是從中二選一。鴻雪自然選際崖城。若要追求“物質(zhì)上和精神上都更富足的生活”,這是合乎理性的選擇。
而之所以用如此理性、邏輯的方式解讀鴻雪,是因為鴻雪是接受過文法教育的,她曾提起過家族為她聘請的文法老師。在地球上,文法學校也往往和貴族學校、精英教育掛鉤。文法訓練,不同于技術(shù)訓練,會討論一些更抽象的東西,比如文學、哲學、數(shù)學。因此,必然是包括邏輯學的。
為了解決心中兩個身份的矛盾,鴻雪通過理性,選擇了際崖城,選擇否認自己作為烏薩斯人的過去。這決定就表現(xiàn)為對地上一切的否認和排斥。然而,正如同很多矛盾一樣,單純地否認矛盾中的一方 是無法解決矛盾的。
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矛盾可以通過殺死所有感染者、或者感染所有人來解決嗎?(阿麗娜和塔露拉也有過類似的討論。)窮人和富人的矛盾可以通過一勞永逸的均貧富,或者銷毀所有私有財產(chǎn)來解決嗎?答案都是否定的。這只是減少了差異,而不是解決了矛盾。而在這個減少差異的過程中,被減少的一方是會反擊的。
當鴻雪嘗試否認自己的過去時,過去會變得更加清晰。就像是我們嘗試不要想某些東西的時候,腦子越會被那些東西占據(jù)。在鴻雪身上,這表現(xiàn)為她無法抑制地在創(chuàng)作中使用來自烏薩斯的意象——雪、平原、逃亡。這些來自過去的幽靈會不斷向她強調(diào)自己的過去,矛盾沖突會愈加強烈。
如果鴻雪不改變策略,她需要更大的力氣去否認。從而陷入一種怪圈,永遠都無法解決。同理,杜林人對她越好,她就越想要加強自己作為杜林人的身份認知,這意圖又會向她強調(diào)自己不是杜林人的事實。矛盾依然無法解決。
然而,杜林人的身份和烏薩斯人的身份真的不可調(diào)和嗎?這個假設是真的不容置疑嗎?鴻雪在嘉維爾到來之前,面對的困境,便是未經(jīng)審視命題前提時,理性的局限性。
正是嘉維爾的介入促使她放棄了這個假設的前提,正視自己的過去與現(xiàn)在。當然,鴻雪和自己的和解不一定需要嘉維爾,這只是一件偶然事件。偶然性和必然性會在第五篇加以討論。接下來,我們來細看“阿卡胡拉四杰”和鴻雪的每一次互動,從而了解她內(nèi)心的變化。
嘉維爾,從天而降!
嘉維爾和鴻雪第一次會面并不能說是十分友好。拿著武器突然冒出來的地上人,無視鴻雪的意愿,扛著她來了一次驚心動魄的跳水。這可以說是嘉維爾能給人的最壞的第一印象了。不過,至簡馬上出來解釋了一番,鴻雪也被圍觀的杜林人拉去喝酒了,她也就不好多說什么。
第二次會面發(fā)生在商業(yè)代表 克羅綺·磚石那里。嘉維爾開口就是,“你好,我想把那個大滑梯炸掉”。顯然,在鴻雪的眼中,這遠說不上是一個加分項。甚至逼得鴻雪有點失去理智,帶上弩去大電梯門口警戒了。
鴻雪當然什么都沒等到,于是她又來找嘉維爾。這次一定要搞清楚嘉維爾他們要搞什么鬼。但所有證據(jù)都在表明他們真的和惡意不沾邊。還在嘴硬的鴻雪只能聲稱要保持警惕,盯著嘉維爾。橫豎無事可做,嘉維爾便約她一起去逛街,特米米大呼“好耶”。
逛街這一段也是她們之間的首次深入互動。雖然沒有直接寫,從特米米的反應來看,過程很愉快。嘉維爾想必也在其中,尤其是從首飾店店主對鴻雪作品的評價中,察覺到了鴻雪身份認知上的割裂。嘉維爾幫助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于是回來后,她直言不諱:
所以,阿芙朵嘉,這是個烏薩斯名字,你的老家是烏薩斯?
所以個鬼啦,這生硬的話題轉(zhuǎn)折表明,嘉維爾有心想幫鴻雪解開心結(jié)。她不在乎人情世故,只是直覺般地認識到某些話該說,有些話能幫到面前的人,而且嘉維爾總是對的。關(guān)于她的赤子之心,我們在第三篇再說。重點是,嘉維爾開始介入了。
這連接著后面的喝酒劇情。鴻雪借這個機會傾訴了很多自己的事,嘉維爾則一次次直白地指出她話語中的謬誤。歸結(jié)起來就是,盡管鴻雪不斷嘗試否定地上世界,這無論是對她自己,還是對杜林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她無法否認自己的過去,這個新集體也不需要她這么做。鴻雪內(nèi)心矛盾的癥結(jié)被嘉維爾看在眼里。
潛移默化
時間推進到杜林們決定炸掉滑梯的投票大會后,嘉維爾直言:“我還以為我們的交情已經(jīng)變好了?!彪m然已經(jīng)一起喝過酒、談過心,但還在嘴硬的鴻雪沒有承認。因為她是一個看重邏輯的、“體面的”人。她仍未放棄她聲稱的理念,那么她就不會違背理念地在言語上接受來自地上的嘉維爾。
這份“體面”在接下來的游泳比賽中至關(guān)重要。這看上去就是一場鬧劇,但對于鴻雪來說,卻有著重要的意義。
在決定選手的階段,嘉維爾可能是無意的,但環(huán)境與氣候代表耶奇·地心卻和嘉維爾唱起雙簧,把這場勝負 上升到“際崖城和地上人的比賽”,把阿芙朵嘉不愿意參賽說成“不愿意代表杜林”。逼得“體面人”鴻雪只能代表 際崖城參賽。
注意,雖然鴻雪是代表杜林人參賽,但在惱火之中不再能嚴格地選擇言辭的她說的卻是“我還沒孱弱到輸給薩爾貢人的地步”。耶奇大師說過,杜林人是不擅長游泳的,那么鴻雪在這句話的邏輯中,其實并不是把自己看作杜林人,甚至不是魯珀,而是和“薩爾貢人”對應的“烏薩斯人”。
鴻雪被有意無意地推進了一個微妙的局面——烏薩斯人的身份和杜林人的身份不再是對立的。而且她將用行動親自感受——而不是通過理性理解——這兩者的統(tǒng)一。她將用烏薩斯留給她的健壯為杜林爭取榮耀。
慣性
到這里,鴻雪的問題已經(jīng)基本解決,后面無論是接受嘉維爾的“第三種方案”,還是在圖書館和森蚺進行的稱不上辯論的辯論,不過是自然而然的發(fā)展和慣性。
用極境的說法,鴻雪是一個體面人,她講道理。不然她也就不會被嘉維爾和耶奇的雙簧逼得參加游泳比賽了。所以面對嘉維爾提出的 犧牲更少的搬家方案,鴻雪很快就接受了。
而鴻雪和圖書館對森蚺的追問,則是表現(xiàn)了她思維的慣性。和嘉維爾的互動讓她放棄了對地上世界的貶低,但此時她依然沒有放棄“二選一”的前提。既然不能通過貶低地上世界,那她轉(zhuǎn)而想要抬高杜林人,想去尋求地上人對地下世界的承認。
森蚺和大祭司沒有如她所愿的回應鴻雪的訴求。相反,他們明確地指出了這個慣性的關(guān)鍵:你沒有必要通過說服我,來合理化自己的選擇。你當然“可以”持有兩個身份,矛盾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他們甚至進一步指出鴻雪為什么想要繼續(xù)這場討論:
你其實很想和嘉維爾大吵一架,對吧?
因為你雖然被她說服了,但仔細想想,你想說的事情其實沒有真正說出來。想要再去找她理論時,卻又失去了時機,于是就只能自己憋著。
現(xiàn)在的你,只是希望從一場早已結(jié)束的辯論中挽回自己的一點顏面,不是嗎?
嘉維爾有著某種魔力,她總是正確的,總能跳過過程,直接看到并指出問題的本質(zhì)。這種直指本心的發(fā)言往往會讓人覺得憋屈,但又必須承認她說得有道理。這種超越邏輯的正確讓一直以來以邏輯理解世界的鴻雪很難受。
而當鴻雪正視這種難受之后,她就完全準備好重新審視自己的過去,并在最后的演講中和自己達成了和解,邁出新的一步。用自己對地面的知識,為杜林人謀福祉,說服他們走上未知的大地,從而用犧牲最少的方案應對這次源石礦脈帶來的危機。
這就如同依娜姆面對森蚺的質(zhì)問時所說的類似:“生活在阿卡胡拉的提亞卡烏”和“薩爾貢信使”這兩個身份在依娜姆看來,是統(tǒng)一的。
鴻爪雪泥
由此,鴻雪內(nèi)心的矛盾就在嘉維爾的介入下被解決了,或者說被“揚棄”了。這是來自黑格爾的詞匯,指的不只是被取消或者被丟棄,而是發(fā)展到了一個新的狀態(tài),成為更高一級的統(tǒng)一。
鴻雪身上的任何一個方面都沒有被否認或者拋棄,她扔掉的只是那個錯誤的前提,即“她只能從烏薩斯人和杜林人中?選一個身份”。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宋·蘇軾 《和子由澠池懷舊》
往事留下的物理痕跡已經(jīng)找不到蹤跡了,如同雪泥上的爪印,如同已經(jīng)飛走的鴻雁,就像已經(jīng)死去的老僧,就像當年我們題寫詩詞的墻壁。但是啊,“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那段經(jīng)歷卻塑造了你我,成為走到今天的我們的一部分。
往事如輕煙散去,我們固然無法確認,同時也無法否認自己的過往。
然而,我們無需確認,也無需否認。過去不決定什么,雖然不完美的過去本身會帶來一些后果,但執(zhí)著于過去的不完美只會引入新的問題。放下執(zhí)念,我們或許能更好地走下去。
呃,最后我們還是回到一個老生常談的結(jié)論。不過,希望通往結(jié)論的過程能給你帶來一些新的想法。

下一篇,我們將用同樣的框架,聊一聊干員至簡。這位更不理性也就更難搞的杜林人,同樣有著一個非常具有“現(xiàn)代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