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 再次回到車上，我發(fā)現(xiàn)她在后排低著頭。我立刻跑過去，坐在她身邊，拉住她的胳膊，說:“你怎么了？好像有點不開心呢。”

? 她朝我看了一下，然后說:“剛才我有點不開心，自己思考了一會兒?！?/p>

? “是他又與你鬧了嗎？”

? (龔)“呃…不是。我球技太差了，只會拖后腿?！?/p>

? “我不會嫌棄你的。我也不會踢，但以后還想陪你踢?！?/p>

? (龔)“昕儀，我以后可能在學(xué)校里陪不了你了，但是周末兩天都沒問題?！?/p>

? 我心里一緊，這種話肯定是說明她那個男友又鬧騰了，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 “是他又威脅你了嗎？”

? (龔)“嗯。不過這真的是沒辦法。我知道這不是咱倆想要的。”

? “別總擔(dān)心之前的事了，擔(dān)心太多反而就會失去與我再一起的快樂。畢竟之前的已經(jīng)過去了。好好珍惜當下愿意與你在一起的人?！?/p>

? (龔)“你說的對。我做不到讓你滿意，我也很抱歉?！?/p>

? 她的這種道歉反而讓我覺得有些虛偽，不去解決男友的問題，而只想讓我安定下來。我看她心里裝著的始終只有杜向哲，我可能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可愛。如果我忍著，某一天她終將離去;如果我強硬，或許立刻就會回歸千年的孤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看著公交車前半部分和窗外苦思瞑想。

? (龔)“昕儀，你怎么了？又難過了。”

? 我在猶豫。她又說:“看著你難過，我都覺得自己有罪。和我說一下嗎？”

? “你都已經(jīng)與他分手了，就不要再被他牽制了?！?/p>

? (龔)“別去想你失去的，想你能得到的。周末咱倆還能開開心心地在一起?！?/p>

? “可是這樣我會一直覺得很壓抑?！?/p>

? (龔)“如果我的出現(xiàn)讓你難過，那我寧愿消失?！?/p>

? “別呀！你消失了我就更難過了?！蔽医辜钡卣f，然后擦了一下鼻涕。

? (龔)“那你以后不要難過了，和我快樂地在一起，好嗎？”

? “嗯——好。就是我真的不想再躲躲藏藏了”

? (龔)“沒辦法呀。我真的很難徹底放下過去…”沒過幾秒，她突然放開了我，閃身挪到左側(cè)窗邊的坐位。我問她:“怎么了？”

? 她小聲回答我:“安靜。我去看一眼前面剛上車的那個男生，好害怕是他呀。真的不能再被他發(fā)現(xiàn)了。”

? 唉，我好失望啊。她似乎已經(jīng)不再是我愛過的那個她了。她回來后，對我說:“沒事了。抱抱昕儀。”再次摟著我，揉我的臉頰。

? 在這種情況下，我反而覺得有些膈應(yīng)，就想著試探一下她對我真正的態(tài)度與想法，于是對她說:“其實我心里有過一個極端的想法?！?/p>

? (龔)“是什么呀？”

? “可以算是‘兩敗俱傷’計劃吧。假如你拋棄了我，我就會把咱倆的事全盤告訴他，讓你和他也沒法好好過?！?/p>

? (龔)“我之前也料到過這種事。不過你千萬不要這樣做，好不好？”

? “我只是說一說而已，還沒有實施?！?/p>

? (龔)“你為什么想要這樣做呢？”

? “就是…想挑撥離間，讓你不要再糾纏他了。當然，我也做好了最壞結(jié)局的準備?！?/p>

? (龔)“昕儀，你是想要一個正位，不想要見不得光的關(guān)系嗎？”

? “是的?！?/p>

? (龔)“我覺得咱倆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的閨蜜，更像是男女朋友。可是他是先來的。唉，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先遇見你。”

? 我又失望又想反抗，略帶抽泣地對她說:“就不能放下他嗎？都已經(jīng)分手了?！?/p>

? 她似乎也激動起來，說:“如果我?guī)Ыo你的是痛苦，那我寧愿去死！我感覺我的存在真的是一個錯誤，我不應(yīng)該和你在一起?！?/p>

? “你不能死啊！“我心有些慌了，趕緊安慰她，“你死了那我活著就只剩折磨了。”

? (龔)“你能保證以后不再傷心難過了嗎？”

? “我盡量不…應(yīng)該…可以?！?/p>

? (龔)“真的嗎？保證！”

? “我一定不會再難過了。”我為了挽留她，雖然沒有底氣，但只好這么說了。

? (龔)“我真的無法再…感覺我就是一個無法解開的矛盾，不知道該往哪兒去?！?/p>

? “等你冷靜下來后，再做一下抉擇吧。行嗎？”

? (龔)“我現(xiàn)在就想抉擇。我感覺現(xiàn)在是我最冷靜的時候。”

? 我不知道該怎樣穩(wěn)住她，倚著車窗玻璃發(fā)呆。車已經(jīng)開到欣凱地道站了，就剩一站，時間不多了。我不知道這次被迫下車之后還能不能再回到這里。

? 煎熬的半分鐘后，她終于主動開口了:“昕儀，讓我再抱你最后一次。”

? “別呀！以后我還想陪你坐車，去你家里玩呢。”我抗不住這接連不斷的刺激了，掉下眼淚。

? (龔)“真的太難了…我已經(jīng)抉擇好了?！?/p>

? “不要離開我啊！”我絕望地哭訴著。

? (龔)“世界上一定會有一個和我相同的人的。過了今天，你就不要再因我而難過了?！?/p>

? 我更加用力抓緊她的身體，不想失去她。她的衣服已經(jīng)被我的眼淚沾濕了一片。

? “你走了，我就徹底無依無靠了?！?/p>

? 她撫摸我的后背。

? “為什么命運總要帶走我喜歡的人？”

? 她把臉湊過來，與我的臉相貼，一陣熱意穿透我心。

? “欣凱大街站到了，請您從后門下車，下車請注意?！弊罱K，報站聲還是響起了。

? 不要??！

? 我被迫讓她挪開，站起來，走向后車門。我扭過頭去看她，她似乎也在依依不舍的目送我，還向我招手。走下一階樓梯，又邁出一步，我的一半身體已經(jīng)在車外了;再一霎那，我便失重，向白色深淵墜落。她不見了，公交車漸遠漸小，很快變成一個小點，消失了。

? 眼前出現(xiàn)了我學(xué)校里的場景。從我所在的班級切換到樓道，很快又到了她們班的后門。我從后門看過去，所有其他同學(xué)都在，她的座位卻是空的，只有書包和一些雜物。學(xué)校里的場景在我面前飛速地劃過，好似我在像光一樣奔跑。操場上昏暗陰沉，沒有任何人。那熟悉的燈桿下也不見她的蹤影。穿過放學(xué)的人流進入食堂，面前全是陌生人，再也不見她。

? 最后，我面前的畫面定格在了食堂外面門口，這時，她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了:“你會怎么告訴他？”

? 我被驚得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任何人。這聲音是從四面八方涌進耳朵里的。我試著回答一下:“我不告訴他。我還不想這么早就和你分開。”

? (龔)“我真的…沒轍了。唉——”

? “趁現(xiàn)在我還沒有起動那個計劃，我還是想和你和好?，F(xiàn)在我只求高中剩下的一年多里有個陪伴我的人，大學(xué)已經(jīng)無所謂了?！?/p>

? 沒有應(yīng)答。我想喚醒她的靈魂，于是繼續(xù)說:“曾經(jīng)你還想和我一起努力，實現(xiàn)考上理想大學(xué)的目標。曾經(jīng)想過周末時與我一起‘偷學(xué)’。曾經(jīng)想過每天都陪我一起生活。”

? 沒有應(yīng)答。

(六)

? 白光淡去，我又一次回到了車上。我立刻轉(zhuǎn)身向她剛才坐的座位跑去，但我看到那個座位已經(jīng)空了。

? “你去哪兒了？”

? “龔觀燕！”我忍不住地呼喊著她。

? “大家有認識龔觀燕的嗎？”我想找車上的乘客幫忙找她，可他們完全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fēng)，繼續(xù)干著各自的事情。

? 我再次坐在最后一排靠右邊窗的座位，瞪著身旁的空位發(fā)呆。我伸出雙手朝左右亂摸，卻只有虛無縹緲的空氣與冷冷冰冰的車身。

? 我所愛的她只是一場夢嗎？

? 我打開手機，想給她發(fā)和好的消息。手機上顯示“π年e月i日星期洛”。我飛快地在手機上劃著:“是剛才我說的那個計劃刺激到你了。我只是開個玩笑，想釋放一下壓力而已。我其實不太敢去直接告訴他。釋放完這些壓力，我肯定不會再因為這個問題而難過。我已經(jīng)認清現(xiàn)實了，不會再去奢求太多，掖著藏著我能接受。因為我還是不甘，不想因為今天一天的事就毀了之前所有的美好。”點擊“發(fā)送”鍵，卻一直被對方拒收。我無力地一遍遍不停地點著“重發(fā)”鍵。

? 我不應(yīng)該和她說那些的！

? 假如我不說，繼續(xù)藏著掖著，也是很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到了最后她還是會選擇他，離我遠去。

? 她似乎也累了，不想再維持下去了。

? 或許我只是她的一個玩偶罷了。

? 或許只有她的杜向哲因某種原因徹底消失，她才會一心一意地對待我。

? “欣凱橋站到了，請您從后門下車，下車請注意?！?/p>

? 這里是我曾經(jīng)與她放學(xué)后一起坐514路的地方。我不知自己已經(jīng)坐了多久這輛514路公交車。越來越緊迫了，我醒來的時間居然已經(jīng)回溯到了這里。如果再下不了這輛車，說不定我將回溯到遙遠的始發(fā)站，甚至一點點遠離我所居住的城市。

? 車門再一次打開，一個俊俏的短發(fā)女孩上車，她正是我的前閨蜜龔觀燕?？粗?，我百感交集，思緒矛盾，竟不知該對她說些什么。

? 她見我皺著眉頭發(fā)呆，主動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再一次摟住我。我卻感覺似乎被陌生人摸了，而用力扭動幾下，讓她放開了我。她低聲開口:“昕儀，我不想再看著你難過了…”

? “那你趕緊走吧?！蔽倚睦锵胫瑓s不敢說出來。

?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兒了。昨天讓你難過了，我真的很抱歉?！彼谖叶呎f。

? “怎么了？”我更加疑惑了，低聲問道她。

? (龔)“先跟你拍一張合照！”

? “你是，和他正式分手了嗎？”

? (龔)“他說他再也不限制咱倆的關(guān)系了?！?/p>

? “這是什么意思？”我更加糾結(jié)了，問她。

? (龔)“以后我可以和你每天一起牽手，擁抱，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 我不知道這久違的解脫是真還是假，或是亦真亦假。我不敢再相信了。只要她的男友杜向哲還在，說不定哪天他就會改口;而她則會言聽計從地再次拋棄我。

? 我徹底死心了，憤懣地反問她:“你難道沒有一點兒自己的主見嗎？你真的什么事都聽他的嗎？”

? 她不回答，表情呆滯。我接著問她:“你就不能和他撇清關(guān)系嗎？”

? “你是不是已經(jīng)成了他的牽線木偶，還想把我也改造成牽線木偶？”

? 她有些不知所措，看著我，然后說:“昕儀，你別再生氣了。我真的不忍心。我絕對不會再拋棄你了！”

? “我在你心里只是一個備胎而已。我知道他一旦回來，什么會發(fā)生?！?/p>

? 她說:“你在我心中比他重要。來個抱抱，不哭了?！比缓竺腿慌策^來，摟住我。我更加奮力地掙扎，將她完全推開，大喊道:“車上有色狼！這個女的總摸我！”

? “昕儀，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求求你給我最后一次機會！”她向我求情。

? “我要下車！我要下車！”我喊著沖向后車門。我現(xiàn)在還被無形的力量拉著，下不了車。

? 她開始給我發(fā)安慰我的消息，我看了一條之后就再也不想看了。從學(xué)校門口開回家的二十分鐘，竟如此漫長。

? “欣凱大街站到了，請您從后門下車，下車請注意?！边@久違的報站聲終響起，又過了煎熬的十秒，車門終于開了。

? “王——昕——儀，別走啊！”她的最后呼喊反而讓我更加堅決跳出這輛公交車。

? 我再一次懸在這片白茫茫中。很快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我向聲源方向看去，成千上萬輛514路公交車正在并排地向我開過來，而且公交車組成的方陣向遠處綿延不斷。它們橫沖直撞，摧毀一切擋在面前的東西。我竭力揮動四肢，卻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怒氣沖沖的公交車陣越駛越近，聽著引擎的咆哮聲越來越兇猛。它們先碾碎了前面的杜向哲，又裂解了離我不遠的龔觀燕。電光火石之間，我就被撞倒，再也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眼前只剩黑暗的虛空。

? 此時，我肯定已經(jīng)粉身碎骨了，如果那些514路公交車曾真實存在。

? 我倒希望這是真的。趕緊讓這如夢似幻般的現(xiàn)實結(jié)束吧。

(七)

? 當我能再次看到東西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這輛公交車上。然而這次時間沒有再回溯，很快就到了欣凱橋站。只不過這一次，沒有任何人上車。

? 我再次坐在最后一排靠右邊窗的座位，回憶，幻想，抱怨。

? 如果剛才那群憤怒的514路公交車只撞杜向哲該多好?。?/p>

? 如果我剛才能移動，為龔觀燕擋一下，那該多好??！

? 如果這輛神奇的514路公交車能幫我把時間回溯到他倆認識之前，那么一切不開心就能從根源上被解決。

? 可惜神奇的514路公交車并不能聽懂我的心聲。

? 我?guī)е靵y的情緒胡思亂想許久。

? “欣凱大街站到了，請您從后門下車，下車請注意?！?/p>

? 又一次到站了，但前幾次那種推我下車的無形的力卻沒再出現(xiàn)。

? 我的身體完全能被我自己控制了，是不是意味著剛才的短暫美好與一波三折只是一場夢？

?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下車，下了車，說不定夢就要結(jié)束了，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但不下車，車上已經(jīng)再也不會有她了。

? 或許即使她再次出現(xiàn)，也還是一個被男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牽線木偶，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 還是下車吧！

? 我飛速起身，跳下兩級臺階，沖向后門，再一個大跳;我還在空中時，就聽見了堅決的關(guān)門聲。我落地了！落在正常的柏油路面上了！

? 我下意識地立即往左扭頭，發(fā)現(xiàn)那輛514路公交車已經(jīng)消失了。我才下車一兩秒，它怎么會這么快就開走了呢？

? 或許那輛514路公交車根本就未曾存在過，只是我的一場夢。

? 說不定連我與龔觀燕的甜蜜回憶也只是夢而已。

? 我回過頭來，看到眼前有些陌生的校門，再一看，這是我轉(zhuǎn)學(xué)后要去的地方。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也正常了。今天是高二下學(xué)期的開學(xué)第一天?，F(xiàn)在是早上七點。

? 新的學(xué)校欸！說不定我又會遇上什么呢?？赡苁敲\之人，也可能是又一次的輪回。

? 不管這么多了。我興奮而期待地走進校門，看著大批陌生的同學(xué)。我的新班主任在不遠處出現(xiàn)。他給我?guī)罚屪R一下學(xué)校的各個地方，告訴我我的新家園是高二三班。

? “忘掉那場夢一樣的經(jīng)歷吧，別再惦記那個她了”我對自己說，“這是新的開始！一切從新開始！”

文末小記:

? 真的希望昨天能像這篇文章一樣只是一場夢。

? 這一章本來不應(yīng)該存在。

天府靈山行者

2022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