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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yán)肅文學(xué)/米柚】浮生一日 (共 22828 字)

2023-04-13 15:18 作者:米諾浮舟斟朧  | 我要投稿

“關(guān)于他者,也就是與我對你的愛以及我的思想密不可分的東西,是很難講的。我稱之為愛欲,巴門尼德稱之為諸神身上最古老的東西?!薄R丁·海德格爾


Pt.1?

二十一世紀(jì)精神分裂者 —

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那么……

思緒碰撞到了意識的邊緣,發(fā)出回響。

“那么”什么來著?我是在——

眼前的圖像漸漸成型,但又很快傾斜破碎。如在潮木上艱難燃起的星點(diǎn)火苗被強(qiáng)風(fēng)吹散般,倏地消失了。視野的邊際和界限被消解,黑暗之中,有什么東西正在看著你。

*TA*,像根倚在壁爐旁的干柴,占據(jù)于你的視野大致正中的位置。高溫扭曲了周圍的空間,難以解讀出具體形態(tài)。一動不動,甚至連胸膛都不存在伴隨著呼吸的起伏,*TA*和你,兩者都是。

“醒……”

你感受到*灼熱*從遠(yuǎn)處蔓延至耳際。

周遭傳來嗞嗞的雜音,模模糊糊、時斷時續(xù),躁動地爬行……卻又絡(luò)繹不絕。游走于皮肉之上,抽動著的神經(jīng)撕扯出徘徊的跳痛,下方涌上來的是綿軟的觸感,濕滑、粘膩。

順勢向下方望去。不知何時,你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一片*地地道道*的黑暗。

置身于如此黑暗,迫切渴望喘息的脊髓也被抑制住了某種原初的驅(qū)力。

喀……喀……喀……這里有什么東西阻撓著自己被喚醒。不得已,系統(tǒng)保持了緘默?;腥舫寥肓松詈?,精神被壓得從肉體中脫了出來,成為了在夢境與現(xiàn)實的分界線上來回彷徨的獨(dú)特存在。

“醒醒……”

又一簇*灼熱*順著你的顱骨蔓延至胸腔。你逐漸感受到了自己的軀體。

神經(jīng)的跳痛,心臟的脈搏,血液的狂奔,數(shù)以萬億計的細(xì)胞的行進(jìn)指令,它們從本該被靜默的頻段重新涌入你的意識體,膨脹出無限綿延的時間,將底噪化為寂靜。在這無止盡的寂靜中,*灼熱*將我燒至灰燼。永不止息的交響樂奏至它的最后一章,抵達(dá)了官能可捕獲的頻段極限。隨即,所有的靜默,沸騰的液體,上千年來潛藏在你心底的悲意,埋葬在此地的一切事物——沒錯,一切,燃燒著,堆疊成一團(tuán)銳利的嘯音——

我睜開眼睛。

“……”

眼前,一個白發(fā)女子搖晃著我的身體。

“喝斷片了?”她見我有了反應(yīng),問道。

“大概是?……”我仍有些沒搞清楚狀況。

環(huán)視周遭,是稀疏的人影。而剛才還注視著我的東西此刻已了無蹤跡。爍動的迪斯科燈球照得我眼仁生疼。

*黑色的跳線在你的視網(wǎng)膜上舞動,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刺痛。*

一行淚水毫無征兆地流淌下來,順著臉頰淌到嘴角停住,在那里慢慢干涸。我思索著發(fā)生了什么,又不由得回憶起剛才眼前古怪的情景。

抬手揉揉酸澀的太陽穴,以緩解尖嘯著的耳鳴。待嘈雜散去,寧靜卻未能如愿降臨。涌入耳蝸的是另一片喧嘩。

?

最近感覺有些心煩。

誠然,*最近*這說法著實是曖昧得很。既不是長期以來,也非始如昨日,因為我也忘了具體的日子是如何如何??傊貌蝗菀姿闶翘幚硗炅耸诸^的工作,就挑了個周日的晚上,打算一個人出去散散心。

腦袋雖昏昏沉沉的,但回憶剛發(fā)生的事還說不上困難。此時的我,頗似是臺懸浮于空中的攝像機(jī)。一個遠(yuǎn)方的視點(diǎn),聚焦于這位晃晃悠悠的旅人,倒帶出方才的影像。

因憂郁而非酒精造成的頹唐迷醉如此持續(xù),而現(xiàn)在,后者同前者疊加了起來,共同作用在眼前的光景上。從何說起呢……這段時間的生活概括為*失魂落魄*也不為過。不如說,唯有用這四個字來*定義*才更顯貼切幾分。總會在家里莫名地踱來踱去。而就前幾日看的一本書而言,直至我合上書頁才察覺什么也沒讀進(jìn)。甚至從撥弄著的吉他弦中流入耳的也僅剩雜音,便是如此心神不定。

時而,我會感覺,我的身體不過是*另一個我*的容器。而她正試圖脫離此地。一陣隱痛閃過你的腦?!悬c(diǎn)混亂,我何故神傷至此呢?可一旦想及這個問題,便又有什么東西滲入我的腦髓,快把顯像管給燒得短路,模糊的多色的光在眼窩深處雜亂無章卻又不屈不撓地糾纏在一起。無果,我便也只好如此安慰自己——酒吧里宿醉的我理解不了在街頭晃蕩的我,兩者處于不同的時空。遂即作罷,不再去想。

思緒開始飄散——又起風(fēng)了。在上方,一團(tuán)巨大的積雨云漸漸升起,準(zhǔn)備像雨滴一樣落下。有些冰冷,似乎能感受到空氣的顫動。呼吸在眼前化作煙靄,一絲消失了,一絲蹣跚著向上升去。

冷得有些異樣,抬頭仰望——雪像傾盆的雨,飄蕩的速度卻不快。我僅是四處張望,一如渙散地觀看空中擲下飄雪的流云。想著,原本的我定是樂于打量街邊店鋪里的活計或是路過的成對男女以消磨時光的,但此刻卻也是毫無心情。

“這下出來一趟哪還算得上是什么散心——怕不只是糊弄得更加*失魂落魄*罷了……”我不由得苦笑。

撐起傘,街邊漫是婆娑的人影窸窣,剛剛凝結(jié)的不規(guī)則的冰晶映射著透過櫥窗的玻璃,像是慢門攝影。漸地,嘈雜的喧囂愈發(fā)難以傳入我的耳中。望著眼前攢動的人影,我的眼睛重新聚焦,試圖在滑動的頭顱之間找出些*什么東西*。晶狀體卻把它扭曲成了一副怪異的圖像。

順著記憶的紋理,場景在切換,分解,又被視神經(jīng)重新統(tǒng)攝,如一卷滾動的膠片。無言,我路過一間酒吧。模糊的旋律淌入耳中,將我從雜亂的思緒中解放。一種感覺正在消散,想法便也跟著結(jié)束了。

?

Pt.2?

—??? ?誰沒有最便宜的酒來陪葬 —

推開門,順著復(fù)合氣味傳來的是Radiohead的Fake Plastic Trees。我不禁咋舌,雖說不算壞,也還算得上是喜歡,但總還是差點(diǎn)意思。當(dāng)然,現(xiàn)在很少有人愛聽這種東西,就算現(xiàn)在是兀地激亢地奏上點(diǎn)瓦格納,估摸著也不會有人在意。但不管怎樣,搖滾也好、古典也罷,定還是爵士更適合此地的氛圍。最好還得是來上幾個樂手,散慢地隨性地奏上一夜,那才……

然而,即便是平日里聽?wèi)T了的樂聲,此時也僅是在耳畔稍作停留,便訕訕溜走。這在我人生中流淌過千百遍的東西,也猝然不知后面的旋律為何了。沒握著玻璃杯的雙手無處安置,總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搓捻著衣擺。我等待發(fā)生著什么,總該*有什么*要發(fā)生了才是……天花板上,燈球的光彩流溢下來,照進(jìn)了我的瞳仁。

“哎呀,米諾!”

一個白毛走進(jìn)了酒吧,在我身旁坐下。*熟悉*的氣息交織在鼻端,將我從世界的*另一面*拉了回來。

雖是昏昏又沉沉,但好歹是記起來了。你的名字是米諾,*安——米——諾*。不過最近這個音節(jié)對你而言已經(jīng)沒有多大*意義*了——在某些事情過后。

米諾看著突如其來的柚恩,有些許錯愕,不過也很快平定了下來。

“喲,好久不見?!?我憋出一句,聲音干干的,笑容實在是有些僵硬。

有什么煩心事嗎?”柚恩瞥了眼桌子,又把視線投到了我的臉上,“看樣子最近壓力挺大啊,但多喝可不好哦?!?/p>

當(dāng)然知道不好,米諾默默點(diǎn)頭,一時欲言無語。

“或許有東西是可以跟我聊聊的?我們是朋友嘛?!?柚恩平靜地說著,接過了剛點(diǎn)的美式。

“沒什么事,出來走走罷了?!?/p>

你為何自顧自地猶豫、推脫,張皇而不知所措了?

“不自在的東西還是說出來比較好。要是一直憋著,總有一天會突然覺得,像是從什么地方落了下去似的。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想到此,我不由得將目光從柚恩臉上挪至別處。自己怕不是早已*落到何處*去了。

米諾默然,柚恩也緘口不語,只是目視。

音樂低聲流淌著,輕輕摩挲著我的頭骨,有種別人的手伸了進(jìn)來,把我的頭發(fā)搔得蓬蓬松松的感覺。我,到底是不太喜歡現(xiàn)在這凝滯住的氛圍,說說就說說吧。

“心情確實不算好,最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過世了?!?/p>

這時,我才得以憶起我那一切被悲愴所包裹的源頭。一次巨大的沖擊,對兩者都是。胸腔內(nèi)的氣體泵進(jìn)又泵出,卻像酸液一樣灼燒著。

“家里是一團(tuán)糟。辦公也沒法專心,結(jié)果現(xiàn)在是快把工作給搞丟了。”米諾苦笑,哐啷哐啷地晃著威士忌杯。

似乎是被我的回答驚了一跳,柚恩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愧意。

然而,這并不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道得明的,我瞥了眼窗外。這世上的有些悲哀,就像你面前這盞橘黃色的路燈。那爍光恍惚而來,轉(zhuǎn)即又恍惚離去,只留下一片朦朧。如無風(fēng)夜晚的雪花靜靜積壓在心底。

?“啊……真……不好意思?!辫侄饕娢覜]了反應(yīng),又問。

“沒事的喵。”

密紋唱片沒完沒了地轉(zhuǎn)著,那無不倦慵的旋律繞上我的周身,托住我的下頜,似乎,也想窺探些我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往里凝視,不過一潭渾濁的死水。這讓我不由得感覺有些從現(xiàn)實中滑落。

“我的靈魂,一次又一次地定格在了過去的某個瞬間,使我在洶涌的時間中變得愈發(fā)稀薄。”米諾的語氣有些含糊。

靈魂。

你知道,*靈魂*不過是大腦皮質(zhì)的活力。現(xiàn)如今,肉體不再神秘莫測,你似乎能通過科學(xué)的話語體系把握身上正在發(fā)生的大部分事情。但另一部分的你仍然秉持著一種古老幻想的激情。一片承載藝術(shù)的區(qū)域,仍舊不屈不撓地挑揀著一些更加神秘化的詞語,仿佛所有的靈韻,都源自于一次異質(zhì)性的撕裂。

“我能感受到我的身體,為縈繞在周圍的巨大幻象而感到勞累。有種陷入了很深很深的夢境的荒謬感,在爐火旁的干柴的凝望下熊熊燃燒——” 默默啜了口威士忌,又將杯子放回臺面。見柚恩沒說什么,米諾斟酌了會兒,說到。

“不是太懂?!?柚恩定定地注視著米諾的臉,表情里有一種撥人心弦的東西。那眸子深處一閃一滅的隱約光亮,讓米諾聯(lián)想到了在*不知何處*盡頭的那搖曳不定的微光。

“有時,會遺憾喜歡的樂隊沒能看到下一場live就解散了,會遺憾這樣又那樣的事。而和*她*相遇的時候,碰巧是我人生中最詭異的一段時間。”

你回望向那團(tuán)被陰翳籠罩的舊日幻境,看到的卻是鏡間不斷重疊投射的光景。你看到彌留在過去的你,被舍棄的你,一部分離你而去的你。

“一切都來得太快,卻也走得太快?!蔽矣弥讣廨p輕頂住顴骨,慢慢花時間搜尋著詞句。

另一側(cè),月下的飄雪,冰晶在櫥窗的交疊映射下被分割成長度不等的弧光。有一種厚重的熟悉感,誘惑著視網(wǎng)膜再多吐出些舊日的殘片。我抬起手,試圖拂去空氣中的某些東西。更多的思緒涌了上來,不過未免有些太多了,直到某種閾限臨近,隨后是一聲斷裂……不久,唱片又重新轉(zhuǎn)起。

“以前還約我一起去趟游樂園來著,坐坐過山車、摩天輪什么的。但工作太忙,我老是拿些無關(guān)緊要的理由搪塞。直到有一天。我們?nèi)タХ鹊甑臅r候,*她*久久地盯著我的眼睛,吐出了這么一句話——你身上有某種美好的東西消失了,只剩下殘余的軀殼在茍活。*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悲傷?!?/p>

這張悲傷的面龐至今殘留在你的視覺皮層里,無法被抹去。它在酒精的洪水中幸存下來,一次又一次,重新繞上你的腦海。

而如此這般超現(xiàn)實主義的*畫作*,現(xiàn)如今也淪為了某種景觀的一部分。

“我們確實是因為藝術(shù)走到了一起,但,我不懂。生活就是如此,我不得不妥協(xié)了這樣那樣的東西。為了像廣告宣傳的那樣——健康的生活,我買了很多補(bǔ)劑,鎂片、維生素……但我又隱約能感受到,確實有*某種東西*,隨著沖下去的水一同慢慢消亡了。如此數(shù)載,直到某個瞬間,我才終于確切地意識到,有*什么東西*大抵是真正地變了?;秀遍g,閉眼成為一件困難的事,我再也無法聽到事物的內(nèi)在聲音。但除此之外,我體內(nèi)還有更深處的*某種東西*,久久無法閉合。我的想象力枯竭了,所有想象頃刻化為灰燼。工作因此遭到阻滯,我想,或許是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我想著休假,想著游樂園,想著摩天輪,但……”

我的腦中浸漬了一灘血泊,語言無法將刺目扭曲的畫面組合到一起。

“現(xiàn)在沒那機(jī)會了。就像是撤資了的爛尾了的電影或是電視劇什么的,我們的路就這么戛然而止了?!?/p>

陸陸續(xù)續(xù)都是要消失的,我想。不過有的是漸漸淡出視野,而有些卻就這么倏忽不見了。

然后*她*走了,遠(yuǎn)離了你廣闊的靈魂,成為了一聲無法再被俘獲的回音。

“或許,或許?!辫侄餍弊谝巫由?,大概是無意識地,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叩著玻璃杯,像是在默默搓捻著我吐出的話似的,“或許有路,或許沒路,這總是無人知曉的,有路是再好不過,但即便沒有——嘛,”她用手肘摩挲著桌面,又轉(zhuǎn)眼注視了一會兒窗外, “也總要去尋找的,而不是停滯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總有這么些東西是永遠(yuǎn)無法訴諸語言的。倒不如說,語言這東西實在太過逼仄,無法被嵌入到合適位置的東西比比皆是。

“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就好了?!泵字Z笑著,朝柚恩擺弄了幾下手中的玻璃杯,繼續(xù)喝著加冰威士忌。總有這么些東西是永遠(yuǎn)無法訴諸語言的,倒不如說語言這東西實在是太過匱乏、簡陋,就算是用鑿子去鑿,也不能被嵌入到合適位置的東西有的是。

?

聽著窗外的窸窣,不知雪是何時停的,卻又開始下雨。每每見雨,念及破碎了的流去了的舊日的陰翳,也不知怎的,就總會想起奧雷里亞諾,那心生無聲吶喊著的孤獨(dú)寂寞皆化作了“馬孔多在下雨”這六字。雨夜總是那么讓人胸悶,它扭曲現(xiàn)實,讓時光倒流。

望向窗外,水彩質(zhì)感的深空,就像莫奈的畫,那是分類學(xué)之外的顏色。彗星,流星,恒星,它們無窮無盡地奔騰在畫布之上。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喝了這么多了,” 外界的音聲逐漸被隔斷。明明是接收震動的鼓膜,現(xiàn)在卻紋絲不動。看著手中的空杯,仿佛醉倒人的并不是在血液彌散的東西,而是它朝我投來的*視線*?;煦缑悦V校矣制沉搜鄞巴?,雨很大。除卻該有的景致外,還有柚恩的倒影。細(xì)細(xì)凝視,竟也能窺得見黑云背后那寥廓星穹的一點(diǎn),“那么——”?

米諾望向柚恩。?

“——所以,現(xiàn)在是這么個狀況?!叭允前胱聿恍训奈掖笾吕砹讼骂^緒,盡管一思考就偏頭痛。

縱使已夜深如此,酒吧里還是人來人往,都市仍處于入睡和未睡的*疊加*狀態(tài)。耳鳴不見衰退。但,即便聽不到櫥窗外的聲響,仍是能感受到風(fēng)的涌動。對桌的柚恩的黑風(fēng)衣下套著件白色高領(lǐng)毛衣,自己穿的是無袖毛衣外搭灰紫色風(fēng)衣?;叵肫鹇溆曛暗哪顷囇杂行┗秀???戳搜凼直?,指針指向兩點(diǎn)。大部分人的一天早已結(jié)束,而對有些人來說卻才剛剛開始。米諾一時間搞不清自己是屬于前者還是后者。

*你一時間搞不清自己是屬于前者還是后者。*

“我們走吧,現(xiàn)在雨已經(jīng)停了。”柚恩起身,微笑著,牽住了米諾的手。


Pt.3?

—??? ?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溫度驟降。在一條空曠的街道上,盡管又黑又冷,這幅景象還是有一種獨(dú)到的舒適感,我們的世界需要這樣短暫的喘息。襤褸飛旋,在這片破碎的月色下,風(fēng)將光亮帶到你的大衣上,烙下了酒精的氣味。抬起頭,星光璀璨,能看見西側(cè)的獵戶座高懸?;剡^神來,柚恩正在一旁看你。

烈酒的氣息彌散。眼前的景色一層疊著一層,走路有些暈頭轉(zhuǎn)向。喝到這種程度免不了有些踉蹌,為了避免摔倒,我下意識就用手搭上了柚恩的肩膀。我回想著剛才的那些話題,還有*很多東西*沒告訴她呢……又或許,她已經(jīng)看出來了。若僅是作為個朋友離去,何必苦痛至此呢?

我又想著回家的事,回到一個人也沒有的空蕩蕩的家。那里不再會有人等我回去,晚上相伴的不過膝上的貓和乏味的電影。而我卻無別處可去。

我想,想這一切,就這么繼續(xù)想著,如一佇呆板的樹。我的心臟仍掛在方才的燈盞上,被枝葉纏繞,不敢落地,便是如此*滯留*。時間也無法攜著它走。但,*某些東西*繞過了你那樹梢上的靈魂,沒能進(jìn)入你的腦髓。某些*重要的事情*,似乎被方才的雨一同滌蕩了去,流入城市的陰翳。

米諾渴望再做點(diǎn)什么。困擾著她的并非某種情愫,而正是那片被滌去了的空洞的迷惘。她輕輕游移著搭在柚恩肩上的手,用雙臂摟住她的身體。

靈與肉似乎在此刻再次分離。為什么是*再次*呢?她也不清楚,只是覺得軀體被寒冷的空氣裹挾,背叛了她的某一部分。血液從每一根血管飛沖至表面,卻又無處逃逸。這次,脊髓似乎做出了比大腦更為正確的選擇,將自我置于他者之中,形成了某種生命的閉環(huán)。現(xiàn)在,正像是在土崩瓦解的邊緣找到了*容身之所*那樣。柚恩也接受了這脆弱的枝葉,試圖去安撫眼前創(chuàng)傷的靈魂。

但,大腦又說,沒有什么比*同情*更沉重的了。羞恥、自尊、懊惱、不知所措,那些注冊在符號間的意識體混雜著涌入了這庇護(hù)所,我暗嘲著自己,確實是*無處可去*了。

它希冀著一種絕對的噪音,不具備否定性,只有同質(zhì)性的噪音,吞沒自身內(nèi)的一切,令意識帶來的痛苦永遠(yuǎn)消失。

路面的水洼激起一陣漣漪,震碎了倒映著的街燈的光暈。

柚恩能感受到米諾跳動的脈搏,深沉而有力。后背傳來指尖的顫動,大抵能嗅到淚水的氣味?;腥粢粓鰝ゴ蟮倪h(yuǎn)征。時空,就在這對災(zāi)星下的人兒間扭曲了——我試圖說些什么,可……

可,什么都無法傳達(dá)到你的耳中。亦或是透過耳骨,從你的腔體內(nèi)迸出。它們被隔斷、扭曲,成為了回蕩聲中那信天翁的悲鳴。

?

柚恩攙著米諾回到了家,走進(jìn)臥室。

意識像離岸的碎淘。它們涌來,留下文字,又褪去,什么也不剩下,比*無*更少。在一片來來回回的混沌虛茫之間,我*解讀*不了任何東西。海水褪去之時,我想就這么閉上眼,然后再也不醒來才好,一切煩心事就可以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然而,待新的浪花又拍打上岸,濺了我一臉,我又明白了我大抵是仍想活下去的,那一天終會來臨,但不是現(xiàn)在。

不一會兒,米諾又把臉貼上去吻了吻柚恩,手卻不老實地在柚恩的身上摸索、游走。柚恩顫了一下,也把手滑入米諾的衣物之下,將臉埋入米諾的頭發(fā)中,嗅見它發(fā)出淡淡的香味。

我決定不再思考,聽任柚恩那有如微風(fēng)般輕盈的手掠過身體,醉意仍在擴(kuò)散,麻痹了思緒和手腳。

冬夜的空氣顯得太過冰冷,冰冷而寧靜,卻又是溫暖的。鼻腔哧出熱氣,喘息之余又勾出了晶瑩的絲線,誘出了雪白繡花下青色的走線,看起來形同鬼魅……

一陣熱風(fēng)從蘆葦從中呼嘯而過……里面有某種甜甜的東西,讓人昏昏欲睡,隨即,又是一股潮濕的暖氣,順著脊椎向下流竄。抱著柚恩的身體,米諾輕撫她的肩與發(fā),有種溫暖踏實的感覺。兀地看向四周,卻發(fā)現(xiàn)滿是氣霧,什么也看不清,自己還在空中,襤褸飛旋——

?

事后,米諾和柚恩走進(jìn)陽臺。外面的空氣很清新。

米諾能感受到一種溫度,柚恩在她背后,眺望著那水波不興的城市的呼吸。佇立于雨雪聯(lián)翩而降后的影中,有種強(qiáng)烈的*不真實感*。

一陣眩暈襲來。高空中的冷氣,試圖幫你從陷落的裂隙中找回清醒。腦內(nèi)嗡嗡作響的沉默漸漸遠(yuǎn)離,視網(wǎng)膜上的影像慢慢變得清晰。

下方,城市的胸腔隨著余下的燈火一同起伏。街燈注視著光影下更迭的行人。你能意識到,你正是這千百萬人中的一個,每天又隨著新一輪黎明升起。在燈光熄滅前,吧臺邊,調(diào)酒師翻飛的手和酒杯在櫥窗的另一側(cè)閃爍。

光,映在她們的臉上。凝視那深邃的瞳仁,時間仿佛在越過視界線后停滯。

上方,黯淡的天幕尚未亮起。云層不斷融化著,像粘稠的柏油一樣滴落。

在更遠(yuǎn)處,遠(yuǎn)離城市,白象似的群山,疾馳的海岸線,風(fēng)在呼嘯……*生命本身*在沿著世界的肺流淌。

垂下手臂,靜靜感受風(fēng)的吹拂。此時,她終于意識到,今天是周一。周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這就是*明天*。那個僅靠時間流逝永遠(yuǎn)不會破曉的明天。兩人繼續(xù)什么也不說,只是看著這片夜色,等待熱烈后的余溫在吹拂下退卻。

回望空寂的房間,殘留在空氣中的只剩一個迷失的靈魂,在通透的魚缸里浮游漂泊。

?

Pt.4?

—??? ?鏡子中 —

四周微微轉(zhuǎn)暗。在愈來愈深的黑暗中,混亂曠日持久地行進(jìn)著。耳邊不斷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發(fā)出空洞的回響。然而,更為深邃的黑暗并未隨著襲來的困意如期而至。畫面劇烈扭動,輪廓變形,不時還有其他毫不相干的影像穿插進(jìn)來,一次又一次地把本快要成型的圖像再度撕扯開來。

你的一部分無法安眠。

彩色的旋轉(zhuǎn)木馬……摩天輪……失敗與悔恨……越過晶狀體,在視覺皮層上涌現(xiàn)。

你知道這個,你知道的……你為什么要*什么也不記得*?

……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后,影像趨于平緩、漸漸成型。

米諾能看到周遭的陳列。爐火,煤油燈,一臺老舊的DVD……滿是些不太像是這個時代的東西。桌上有幾盤錄像帶,下方半開的抽屜里堆著一沓紙件。

你在一間看起來頗是破敗的小屋里。

“你是……?”米諾試探著問道。

“……這里的管理員?!?那人看樣子有些疲憊。說著,指了指桌上的一疊文檔,對我的到訪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米諾想要起身,卻被肌肉告知喪失了支撐自己站起的力量。*TA*背后的桌上有盞煤油燈,燈光不斷搖曳著,搖得意味深長,在撕裂的空間中扭曲形變。逆著光,自己無法看清陰影下的臉。

“其實,我待你有些時日了。這并不是你第一次來這里?!?/p>

環(huán)顧四周,不斷變幻的圖像,仿佛是不同戲劇拼湊成的剪影。我想到我曾所創(chuàng)作過的那些*美*的東西,可現(xiàn)在卻像是又往前跨了一步,變成了某種可怖的東西。?

角落里有只團(tuán)縮的黑貓。在黑暗中,它的瞳孔泛出干枯的黃光。

“你可以認(rèn)為,這是某種*逃避機(jī)制*引發(fā)的狀況?!?那人繼續(xù)闡述,卻不帶什么感情。不斷發(fā)出冰箱般的噪音,像臺調(diào)頻錯誤的老式收音機(jī)。

“逃避……機(jī)制?”米諾繼續(xù)四處張望,使自己的眼睛逐漸適應(yīng)這片五彩斑斕的黑暗。

“不錯。此處是將夢境具象有序化的原動力,是象征系統(tǒng)穿越創(chuàng)傷的場所。一片意識邊緣的直覺地帶?!惫芾韱T稍作停頓,大抵是留出些讓我能夠理解的時間。但我思索片刻,仍是太過抽象模糊,難以捕捉要義。反倒是覺她像在吟誦什么歌劇的臺詞,不知所云。

“我說過,這不是你第一次來這里,” *TA*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茫然,繼續(xù)做出更詳細(xì)的解釋,“只有當(dāng)你罹受無法自行解決的創(chuàng)傷時,這里的存在才會顯得愈發(fā)清晰起來。你回到這兒就像……”,*TA*頓了一頓,似乎是在斟酌字句,“就像小鳥歸巢一樣自然而然?!?/p>

“而我的活計就是在必要的情況下對你提供必要的幫助?!边@人總結(jié)道。

“哦,這么說你就是我的解圍之神了。” 我半是調(diào)侃地回應(yīng),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舞臺劇中用繩索降下神明的場景。

光與影的朝向不斷地變化,撕扯著管理員的頭發(fā)和衣服。但,那張臉卻依舊巧妙地藏匿于陰影之中,仿佛在這方寸之地上自有其*法則*。

余光里,那黑貓朝我走來。我視線的焦點(diǎn)不由得被引了過去。

*虹膜顏色……器官狀況……還有什么……杏仁核在萬花筒中翻涌,于前腦的褶皺中折射出回響。*

它的臉長在背上,而腿卻多出七……不,不是七條,而是——倒不如說輪廓在不斷變換,根本辨別不清……移動到半是光亮處時,它又睜開其余三只眼睛。此時,才能看見多刺的骨骼貫穿了像燒灼的瀝青一樣泛著泡的表皮。色彩在它的身上流淌開來,卻更能讓人聯(lián)想到膿液之類的東西,一團(tuán)*無身體的器官*。其爬行的姿態(tài),也不能算得上是貓科動物。綿軟地蠕動,更像是某種腹足綱生物,卻又很迅速,發(fā)出一種巖漿冷卻的呲呲聲。

可……*TA*卻沒太在意我臉上驚愕的表情。平靜得很,平靜得我想不出用什么東西來形容才好。于是,我試圖保持住鎮(zhèn)定,安慰自己不過是*又一次*支離破碎的夢。我夢到過比這更糟糕的,千千萬萬次。隨即將視線轉(zhuǎn)向別處。

屋子的門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

而屋內(nèi)沒有任何能表明時間的東西,整個房間那暗黃的色調(diào)向米諾傾瀉著滯緩的不知所措之感。時間似乎流往*錯誤*的方向。不過對錯都無所謂了,隨它喜歡吧。那朦朧中和柚恩間溫柔的觸感溫暖著米諾的心,但同時也使她迷亂、困惑。自己該如何對待那感情,又該把這感情帶往何處?我不得而知。

“我該怎么做?”

“可以篤定的是,你失憶了。出于這——呃——逃避機(jī)制,”*TA*用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繼續(xù)說,“某簇舊日的廢墟……你觸及了*余燼*。一些*荒謬*物質(zhì)的具象化被你所接受,現(xiàn)實與夢境之間的裂隙逐漸開始縫合。首先影響的就是你的記憶?,F(xiàn)在還只是處于初步階段。而你記憶的豁口將越來越大,直至某個充分*匱乏*了的閾限來臨。倘若,待到縫合完成之際,那淹沒一切的舊日依戀的記憶碎片會呼嘯著吞噬你——那會是完全的湮滅。系統(tǒng)的斷裂之處再也無法被俘獲,這處*場域*也將被埋葬在裂隙的縫線中,你便再無法憑靠此地來掙脫它了?!?/p>

我擰緊眉頭,閉目沉思,力圖在一片荒誕之中把思想歸納出來。但是不成,就目前而言,一切都是在進(jìn)入了頭腦的瞬間就分崩離析,與常識不匹配的東西就是讓人沒法——像是,有塊石頭把長久以往腦中模模糊糊形成的*符號規(guī)則*砸得粉碎。還是不成。

迷惘中,我睜開了眼睛。望著*TA*,尋思著再問點(diǎn)什么才是。然而,還不及等*TA*告訴我更多,一股抽離感就從體內(nèi)涌起,仿佛要填補(bǔ)一個無限綿延的真空——?

?

Pt.5?

—??? ?空郵【待取】

黑暗,無際的黑暗。如月球的背面般死寂。凝膠狀的黑暗向你奔涌而來。不過正因為是凝膠,而不是別的什么,也便少了幾分諸如惡鬼之類的可怖臆想。閉眼與睜眼如出一轍,原本該有的不該有的傾塌的掙扎的直立的破碎的具象的逸散的清晰的模糊的圖像也都無處可尋了。

耳邊僅剩的白噪聲把視野也染得純白。純黑變成純白,恍惚就是在眨眼之間。你不由得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這是否也是種對你意味深長的隱喻呢?你伸出手,朝前方摸索,*白*卻紋絲不動。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白得無邊無際……然而,縱使白色的光景無休無止,但每當(dāng)你前進(jìn)一些,白色就更深了一度。這很難用語言形容,比白更白,直至一股灼熱貫穿了頭顱,頗是刺眼——

從劇烈的頭痛中醒來,意識逐漸爬回到了它原本該存在的位置。光線重新組成了這個世界。

胸口是自家酣睡的貓。

“……”

乙醇的粘膩滯留在縱橫的肌肉間,爆發(fā)出連綿的歡愉后的酸痛和腫脹。但你大抵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感覺,那是死亡本身的氣味??谥猩⒊鲫囮囦螠?。

“?。俊?/p>

環(huán)視四周,進(jìn)入視野的卻同樣是剛醒不久,一臉?biāo)拮淼膼盒臉拥蔫侄鳌?/p>

“你這是……睡在我家了?” 昨夜的記憶仍有些模糊不清,米諾看著面前的白毛,沒什么把握。

柚恩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默認(rèn)了。

看了眼表,是下午三點(diǎn)。待意識的擾流穩(wěn)定稍頃,米諾發(fā)覺,自己仍能清晰地記起方才的夢。甚至于說,清晰到了一種可怖的境地。也在這時,才意識到剛才是在*做夢*?;秀遍g,仿佛并沒做過夢,而只是打開了門,僅是自然地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

長時間的沉默。

現(xiàn)在,臥室里的兩人,氛圍略顯微妙。特別是在稍稍回憶起了昨夜的事后。米諾見柚恩看向自己,臉一紅,下意識地躲閃了目光。不過,當(dāng)回頭又見著趴在身上的貓,并確認(rèn)它并不同昨夜的夢般猙獰時,米諾舒了口氣。

米諾揉了揉皮克斯的腦袋。

“你喜歡貓?”

“啊——”米諾把皮克斯放在膝上愛撫著,“其實并不是。我是正兒八經(jīng)的狗派,但……我的朋友喜歡貓。”

“養(yǎng)的狗前個月去世了,然后又是*她*,”我嘆了口氣,浮動的嘴唇有些滯澀。

說著,我又想起了*她*的種種。我用指肚揉搓著額骨上的皮肉,試圖抑制頭痛。下意識地,便又陷入了回憶之中……可,*她*的名字和樣貌卻在腦海中模糊了起來,仿佛在某個角落染上了一簇陰翳。

真是奇了怪哉,一時間竟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裂隙什么的。” 米諾想到*TA*說的這句話,嘴唇沉默地開合著,如同是再三確認(rèn)音節(jié)連貫無誤一般;不,也不見得。昨晚確實喝得有點(diǎn)多——多過頭了。如果真是宿醉引起的,也不是不能理解。我反復(fù)琢磨著*TA*告知我的這件事。既非全信,也不是不信,只是把某種可能性默默地溶入了自己的體內(nèi),試圖挖掘出*什么東西*……

但無意識中,竟把皮克斯揉得嚎了出來。這才把我往現(xiàn)實拉回了幾分——可真不是個尋常的夢啊。柚恩見我眉頭緊蹙,怕是覺得我又陷入傷痛之中了吧。如此這般,這份無處安置的悲哀竟也染上了幾分可笑的味道。畢竟,連是在為誰而悲哀也不得而知了。緣于這份仿佛是在譏諷我的悲哀,我的心中不由得泛起另一種悲哀。

沉默。

最后還是柚恩先開口了:“也許——也許我不該問你這些的。老實說,我也沒太大把握?!?/p>

仍是沉默。

“那接下來呢?有什么打算?要不還是一起出去走走吧?” 柚恩望了眼窗外,又回頭注視著我的眼睛,柔柔地搭住了我的手。溫暖的觸感將我的思緒包裹起來,一種思維模式結(jié)束了。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遂即起身。

?

走進(jìn)客廳,地上散落著這樣或那樣攤開的書、專輯,七倒八歪的壓扁的啤酒罐,房間一片狼藉。但,反倒因為失憶的緣故,我望著眼前的這片景致,就像是在*后窗*窺視著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沒什么實感。

可你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種感覺。怕不是身體里的*某個自己*早已死去,從而把這份悲哀一同捎上帶走了去……潰爛,刺鼻,它就在眼前——漂浮在*福爾馬林*里……繼續(xù)墜落……越來越深……在滿是劃痕的混沌中輾轉(zhuǎn)反側(cè)……完全的黑暗。最終,你抵達(dá)了某種閾限,無法繼續(xù)下潛。于是你就像用腳熄滅煙蒂那樣,把這想法攆了出去,不再去想。

?“啊啊……還是等回來再收拾好了。”米諾又瞧了瞧自家的客廳。

“不覺得麻煩,會不會更想一個人呆著?” 柚恩看著眼神有些許空洞的米諾,那是余火之下沉默的灰燼。

“不麻煩。”米諾回答,放下了扭曲的罐身和銀色的劃痕,放下了執(zhí)拗在腦中的另一個自己。

柚恩向門口邁了一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過了頭。

“今天是周一吧?工作……?”

“沒事,曠了就曠了吧,也都快下午四點(diǎn)了,這還有什么可去的?!?雖表現(xiàn)得很隨意,但最近的工作本就心不在焉,這要是再無故曠工一日,怕是——

“每天若都是如此周而復(fù)始地重復(fù)著相同的光景,我身上或許總有什么東西會*咯嘣*一下突然死掉罷。今個兒就隨它去了。”

“你呀……”柚恩伸出手,輕撫著我的臉頰,冰涼卻又溫暖的觸感沿著你的皮下神經(jīng)蔓延開來。

“那就走吧。” 柚恩微微一笑,牽起我的手。

“嗯?!泵字Z應(yīng)道,望向柚恩,有些許的悸動。?

?

Pt.6?

—??? ?幸福的旁邊 —

手握了相當(dāng)久的時間,溫煦的感觸。但,我卻忽地感到有些不現(xiàn)實,像似往日記憶的*重現(xiàn)*。我仰起頭,想問問風(fēng)的看法,風(fēng)保持了沉默。

“難得在一起,聊點(diǎn)什么吧?!辫侄魑⑽⒒瘟嘶挝业氖郑嶙h道。

昨夜的曖昧使原本再普通不過的牽手也有了絲特殊的感觸,米諾的體溫有些上升。躲閃著目光,臉頰仍是微微發(fā)燙。我下意識扭過頭,佯裝著四處打量行人和街景,才終算是自然地同她聊了起來。

我驚訝于她身上的某種讓人*熟悉*的談話的特質(zhì)。除了一人以外——現(xiàn)在是兩個,并沒有什么人是能真的讓我敞開心扉地聊聊的。大部分的都像秋后的枯枝敗葉那樣,無趣且乏味。就像是被《迷墻》里那些稀奇古怪的頭套拖拽著強(qiáng)撐著向前匍匐的——面包,外形和口味都差不多的面包。我又想到北極熊,一年只交配一次的北極熊。冰天雪地中,一只公熊和一只母熊不期而遇,然后交配;交配完就不辭而別,往下的一年里就在深深的孤獨(dú)中度過,根本不存在所謂*交流*這種東西。我遇到過那樣多的人,他們有的仍在堅持,有的自我放逐,有的仍在憤怒,有的放棄了憤怒。而昨日這段看似巧合的相遇似乎比以往的蘊(yùn)含了更多意義,偶然性往往具有這般魔力。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緩緩地來談?wù)撟约?,像威士忌杯里慢慢融化的冰塊。有了*失憶*這個還算可靠的伙計,那些舊日的傷痛,那浸漬了些許鮮血的回憶化作了浮于文字上的往事,變得比鴻毛還輕,不再讓我懼怕。不過,至于*她*的模樣和名字,還有其他忘卻的一切,既然我無從記起,便也刻意回避了。

略泛橙黃的日光下的街景,相較以往,似乎更加炫目了些。人影綽綽,波光粼粼。牽著手的兩人像是在黃昏的街道上播撒鱗粉的魔女。柏油馬路積滿了昨夜的水,被雨水和陽光輪番統(tǒng)治的土地氣息浸入你的肺腑。米諾感受到這座城市正在進(jìn)入自己的意識,眼前的幻想消融在了明亮的光輝之中,工業(yè)的塵埃和飄葉的折光,順著千萬條發(fā)光的手臂,汨汨淌入胸腔。

?

兩人走進(jìn)一家咖啡店,彌散在空氣中的是Pink FloydIf,這也是隱喻,我想,《原子心之母》的奶牛就這么映入我的腦中。

坐在餐桌一隅,窗外透進(jìn)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一點(diǎn)也不像冬天。

“米米,小飛棍來咯~”

柚恩寵溺地叉起一小塊蛋糕,送入米諾的口中。

米諾望向柚恩那晶瑩浮動的眼眸,腦中不由得又泛起了昨夜的經(jīng)歷。

柚恩喝了口一旁的美式,將杯子悄然放回臺面,盯視著米諾的臉龐。米諾,既有些困窘,又像猶豫不決。但除了這些,她臉上還浮現(xiàn)出來別的什么。靜靜地望向遠(yuǎn)方,仿佛是要看清河水流往何處。

“你會覺得自己的腦子里有獨(dú)立于自己的存在嗎?”

“怎么這么說呢?”柚恩有些疑惑。

米諾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飛得太快,結(jié)果一出口便是這類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怪話……但,后悔也來不及,看來只能把這個話題硬著頭皮進(jìn)行下去了。

“一開始只是些微妙的分歧。然而裂隙不斷增加,最終掙脫了你的掌控,成為了完全獨(dú)立于你存在的另一個存在——一間辦公室。它就這樣靜默地存在于某處,卻無法解釋其為何存在,或何以運(yùn)作。如同一顆植入腦中的小小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的黑箱?!?/p>

*辦公室*……米諾咀嚼著這個詞語,同口中的蛋糕一并吞下,思索著它的含義與記憶中的*站臺*相比是否貼切,這才想起*TA*從未提及過這個詞。

“非常具有想象力的描述,喬治·奧威爾式的隱喻?!彼尖饬似蹋侄髡f。卻又像是從米諾嘴里出來的話。

“大概。”但我沒有確定的把握,我一向覺得自己精神狀況良好,當(dāng)然,不是分類學(xué)意義上的。想說的還有很多,又終沒出口,只得把手伸向一旁的紅茶。

柚恩抿了口咖啡,打破了這份沉默:“你知道嗎,佛教有一個用語,叫*不退轉(zhuǎn)*。意思是修行到某種境界之后,永遠(yuǎn)不會退回到最初的階段。又言人生也是如此,伴隨著經(jīng)歷,過去的自己就永遠(yuǎn)消失了。”

“但其實并未消失,只是埋藏在比本體*更深*的某處,在時間的湍流中,在過去注視著當(dāng)下的你?!彼矍虿粍?,聲音低得仿佛是在對自己述說,卻能透進(jìn)米諾的內(nèi)心,“而失卻的那部分總是如饑似渴。被壓抑之物總會找到機(jī)會回歸的,或許終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失去更多——”

那么,你的記憶呢?如果你的記憶并沒有被什么*某一個我*帶走了去,而只是埋藏在靜謐的雪花底……

?“近來身邊又是死了狗,死了人,又大抵是夢到了奇奇怪怪的東西……到底是蹊蹺,太過蹊蹺。對此,我也算是思索了許多??偟脕碚f,就像是好多東西都已經(jīng)轉(zhuǎn)過一輪,糟糕的心情總算是過去,我大概也終于是能從*明天*開始回到正軌了。但我認(rèn)為纏繞在我周身的混亂并沒有就此消失,只是以空白的方式被遮蓋了,卻無法掩蓋缺少了的某樣*真正重要的東西*?,F(xiàn)在的安逸模樣總還是缺少踏實的感覺,仿佛只是以*自欺*的方式繼續(xù)存在……”

漸地有些許愣神,沒有接過柚恩遞來的下一口蛋糕。

但,如果就這樣開啟新的生活,是不是也好呢?我,或許無能為力去判斷這選擇的正確與否。在某種程度上,*當(dāng)下*存在的我只能說是部分的我。我甚至難以把握自己身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

我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意識到,某種東西有著*本質(zhì)*上的錯誤。而我的行為——約莫——也是在不斷地助長這個錯誤。圍繞著死亡的各種疊加因素?zé)o限止地擴(kuò)大了情緒……以致我一步一步地變?yōu)榭諝?,被什么難以名狀的東西吞噬了進(jìn)去。

那么,如果是*她*,又會怎么想呢?在我那逐漸消泯的,所剩不多的記憶中,我仍能記得的是……曾經(jīng)。那些陰影,那些色彩……流入你的腦中。*她*曾在你迷茫困頓之際,助你從沉淪之迷夢中清醒過來。而現(xiàn)在,又有一雙手,探向那寂靜無聲的雪花底,將你從往日之影中打撈起?;蛟S,這才是*她*會認(rèn)可的,卻被那簇陰翳所遮蔽了的選擇?

窗外……遠(yuǎn)處城市的轟鳴,遙遠(yuǎn)的就像今天的夢境,杏樹的葉發(fā)出寂靜的嘶嘶聲。在那之前,是刀叉碰撞盤子的聲響??Х葯C(jī)濾過粗細(xì)不一的顆?!字Z早已聽?wèi)T了咖啡碾磨的韻律,幾對鳥兒正在電線桿上梳理自己的羽毛。

風(fēng)在吹拂,米諾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柑橘清香。

拾起咖啡杯,窗外西斜的日影襯得柚恩的臉有些陰沉。她抿著冰美式,不太合適的溫度讓眉宇微蹙。我凝望著她前額那略顯散亂的頭發(fā)。看著眼前的柚恩,我能感覺到,心底里的*某些東西*確實是又重新開始融化了。柚恩回以淡淡的一抹微笑,暖洋洋的,笑得讓我終于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實實在在,而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東西。她的身上有某種撩撥著我內(nèi)心的東西,那是除了肉欲之外的東西。血液與柔情,如映在她臉上和煦的陽光一樣,照在我的身上。我想著時間,可有時,并不是時間的問題。時間不是什么推針管似的東西,與時間的量無關(guān)。我一直想到我們的將來——妄想確實是我所擅長的東西。

我直視太陽,退回到自己希冀中的幻象。在僻靜的生命中,感知變得完整,被重新被賦予色澤。

最后的幾縷余輝之下,整片大區(qū)域轟鳴著——閉上眼睛,聽見狗在吠叫。而風(fēng)卻被櫛比的高樓困在了這里,哪兒也去不了。?


Pt.7?

—??? ?站在能分割世界的橋 —

睜開眼睛,出現(xiàn)在面前的,卻不是柚恩的雙眸。

*TA*從椅子上轉(zhuǎn)過身。

“外部從未對此處有過如此強(qiáng)烈的抗拒……甚至就這樣直接把你拖拽了出去——活像個滾筒洗衣機(jī)?!?*TA*似乎還沉浸在我剛離開這里的時空之中。

“夢境和現(xiàn)世縫合得愈加緊密。不過也正因如此,我才有機(jī)會把你帶回這里。知道你有很多困惑,但現(xiàn)在來不及解釋更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了。不知道你能在這里待多久。而我作為這里的管理人,還是得盡到自己應(yīng)盡的義務(wù)的——告訴你需要知曉的一切?!?*TA*揮了揮手上撥弄著的錄像帶,向我示意,仍是把話說得含糊不清,就又轉(zhuǎn)過身去。

可,我完全不知道該回應(yīng)些什么。

我凝視著這方小小的屋子。僅是這片世界的一隅,卻又覺得像在看遙遠(yuǎn)的星體——集束的數(shù)億年前遞至我視網(wǎng)膜的光,卻不知其本身仍存在與否……于是,只剩沉默。

*TA*終是從椅子上站起了身,朝門走去,此刻我也得以看清她的臉——

她……就是我。我卻……沒感到有什么驚訝的。?

“打開這扇門,這里的一切都會與外部融為一體。全部都將消失,徹徹底底,一干二凈,也包括*我們*。很簡單吧?;蛟S,你會覺得簡單過了頭,但這就是*我們*的運(yùn)作方式。限制太多太復(fù)雜也有它的麻煩處,還是這樣簡簡單單的最好。不過,你也無需心疼這里,亦或是心疼我什么的。因為并不是徹底消失,而只是被埋藏在了某處而已——委身于時間的湍流,石頭風(fēng)化崩散,如指尖滑落的土沙……而心不會銷毀。在你需要的時候,還會再出現(xiàn)?!?/p>

*米諾*回頭望著我。

可我兀地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那是會將我吞噬的碎骨風(fēng)沙。

那是你的精神——你那尚未成形的頭骨。

這或許是沒有*中間性*可言的選擇,二者必選其一,其間不存居所。可明明才剛剛得到卻又要失去……不由得心生抵觸之感。

“不。這不是簡單的二分,而是*第三種藥丸*。你要穿越*孔洞*,看到沉默之下的東西。當(dāng)你作出決斷后,你對這里的記憶就會消失。不過放心,*我們*會把它補(bǔ)得天衣無縫,用幻想繼續(xù)維持現(xiàn)實的運(yùn)作。周而復(fù)始,就像冬日里的雪,堆積,然后消融……循環(huán)往復(fù)。但不管怎么說,這里都是你——雖說,是和你有些許不同的*我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最終仍看你的選擇,那是*二歧展開的無限*。而*我們*在此處默默凝望,干預(yù)不了太多,這就是*我們*的運(yùn)作方式?!?/p>

她又重復(fù)了一遍。

我只是聽著,默默地望著眼前的*我*。

我能感受到,自己正在持續(xù)不斷地失去某些真正寶貴的東西,而我卻無力守護(hù)。這種無力感漸地繞上我的脖頸,讓本就無力的身體更加低沉了下去……剩下的只是*荒漠*。

剛剛才在柚恩的眼中望見的踏實的真切感就在恍惚間消散了。

“——可是……”

終于,發(fā)出了聲音來,然而喉嚨卻感到阻塞異常。聲音嘶啞得很,我甚至不能確定剛才是不是我發(fā)出的聲音。

“什么?還是先來看看這個吧?!?/p>

說著,她也終于是擺弄好了那臺老古董模樣的DVD,把手上的錄像帶插了進(jìn)去。

黑貓用骨刺蹭著我的小腿,癢嗖嗖的,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氣泡撐開又破滅。

“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過現(xiàn)在的你仍不是完整的你,你需要的是*補(bǔ)完*?!?/p>

*米諾*拍拍DVD,引導(dǎo)著我的視線。

“看完你就懂了,你想知道的一切?!?/p>

電線攪得我腦髓混沌不清,*呲呲啦啦*的電流似乎正撥弄著我為數(shù)不多的意識。除此之外,漸漸隆起的還有沉睡著的大多數(shù)……

*過去*,那個由悲傷堆積而成的*東西*,正在向你展開。

她定定的看著我,顯得有點(diǎn)猶豫,似乎是想再說點(diǎn)什么。

“*我們*都在持續(xù)失去著寶貴的東西。寶貴的機(jī)會和可能性,無法挽回的感情……為了不再為往事懊惱,*我們*在夢中發(fā)動了一場革命?!?/p>

我看見死去的狗。?

“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大戰(zhàn)。一場你與自己的心靈之戰(zhàn)?!?/p>

我看見死去的*她*。

“但是*我們*愿意等待,一直等待。愿意同當(dāng)下的你一次次相遇,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或許,我們會永無止境地去推動巨石,卻不見終結(jié)。也唯有在此刻,我們才得以有機(jī)會去沖破巨大的痛苦,敢于成為一塊*骨頭*存在,不再作為*過去*存在。是你,創(chuàng)造了這*最后*的場域。你以近乎*神*的姿態(tài),保留了你自己。”

她——她就這樣把這一大堆話,呃,一股腦地統(tǒng)統(tǒng)地拋給了我?——明明一直都是一副不帶什么感情的冷淡的模樣……可現(xiàn)在卻又對我說了這些——

我看見窺探我的大腦的我。

她把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她的溫度,實實在在的。一種微弱但熟悉的感覺在我心中激蕩,一種物質(zhì)性的交融。

“再見了,我——”

但不該是這樣的——我也想對她說點(diǎn)什么,總該說點(diǎn)什么才是,可——

在一連串搖曳流動的影像中,愈發(fā)深入。

下潛……

我看見我的孤獨(dú)我的夢魘我的吉他我的工作我的頭骨我的威士忌我的貓我的心臟——

我看見一切。


Pt.8?

夢安魂于九霄 —

有種進(jìn)入了很深很深的夢境的荒誕感。我睜開了眼睛,身上汗涔涔的,卻也沒顆判斷是否仍在夢境中的轉(zhuǎn)子。

精神上分裂展開的差額拓?fù)涞搅宋锢韺用妗愕奈冈诜俊?/p>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偷偷瞥了眼面前的柚恩,仿佛時間在這時才又開始重新流動,不過轉(zhuǎn)瞬之間。

“我們?nèi)ビ螛穲@怎樣?就現(xiàn)在?!?睜開眼的第一句就是這種沒來由的話。

尚未形成的話語仍然散落在腦海中……太多的東西,你的記憶正在呼吸。

“誒?好啊?!?但柚恩似乎并不覺提議來得突兀,反而是我把自己給驚到了幾分……

本還在后悔是不是說得太過突然……但看柚恩沒什么意見,也便安心下來?!耙ヒ簿椭荒墁F(xiàn)在去了,再晚點(diǎn)怕是也沒什么好玩的了?!?/p>

隨即起身去結(jié)賬。?

雖心情不錯,但總歸是冬天,園里是冷冷清清的。況今日是周一,自然是沒什么游客。若稍作停歇,便有陣陣寒風(fēng)拂來,那冷氣就這么強(qiáng)硬地探入脖頸直往下竄。我望著那搖搖晃晃即將墜入云后的黃褐色夕陽時,才不由得感嘆一句,竟是這么冷的天……?

徘徊著,黃昏遠(yuǎn)逝之際,有一段為時不長的空白。那空白很奇妙,漾溢的是喧鬧中的安詳與靜謐。包裹城市的金色漸漸失去光澤。星河,緩釋降下稠重的死寂,告訴人們世界的夜即將來臨。?

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就在這光怪陸離的景致中,米諾突然覺得自己過往的這幾日委實荒唐且空虛……她有種下沉的感覺。當(dāng)重新看到泡在那深不見底、冰冷黑暗的海里的舊日的思緒時,她的胃部開始隱隱抽痛——心中的某個東西永遠(yuǎn)地消失了,就在那最深的海底。

而這水霧將不斷擴(kuò)張,直到你抵達(dá)彼岸。

忽地,晃晃悠悠的路燈就這么在我的瞳孔中熄滅了。

這也是某種隱喻。

我開始奔跑,牽著柚恩一同奔跑,淅瀝的雨水墜落到這座城市,悄無聲息地淋濕了米諾的頭發(fā),破碎了在朦朧的玻璃后閃爍的火焰。

在這冰冷的灰海里,黯淡的潮水在四周涌動,卻沒有形狀,也沒有顏色。海水接連沒過腳趾、小腿、膝蓋……直到我去平衡,不由得努力望向迷霧深處……沉入水中。

“在一切都變成陳腐無味的詩前,還是及時逃離吧……”

*她*說,這是宣戰(zhàn)。是原初純粹的*愛*。*她*的目光如火般穿透你的身體,但這是彼時拖曳著徒勞生命的你所無法理解的——你在到處都是*自我*的深淵中漂泊。此刻,你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她*久久凝視著你,看到了一個病態(tài)而絕望的世界,看到了一個被暴戾的緘默所蠶食殆盡的靈魂。你身上失卻了的那部分……久久無法閉合的那部分……一直都是*她*。這比死亡來得更早,更悄無聲息,卻又更深入骨髓。

肺葉的末端也想發(fā)出“我愛你”之類的尖嘯,但殘留在空氣中的不得不是沉默。*她*離你而去,隨那些*舊日之物*一起,遠(yuǎn)離了你的靈魂。你的一部分亦在鏡中消散,一同逝去。是你的錯嗎?你可以做得更好嗎?不——明明當(dāng)時什么也不懂,卻又妄圖把責(zé)任盡數(shù)攬到自己身上——現(xiàn)在想來,不過是自私地為逃避痛苦而自作主張地去承受另一種痛苦。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是哪一步……

最終,腦中的那片哀傷找到了它的棲居之所,被千百倍地放大了。但倘若溺在這里不愿離去,失去的就不止這些了。你身上肯定會有更多的東西徹底消失——

它好比朦朧的幻夢,那里有宿醉,有快感,有陣痛,那是一個人只能在人生中某段有限的期間所懷有的夢幻。*我們*已明白了該如何選擇。

雨接連不斷地落下,眼眶中的東西越來越少,滿是混亂且毫無明晰可言的情節(jié)像破片般撲向我,不作停留地朝我身后褪去,我們也快到終點(diǎn)了——眼前的空間撕裂開來,那是這個世界的*孔洞*——一個出口。米諾感覺自己像是踩空了一腳,直直墜入了幻境之中。

?

一輪摩天輪,曳動的燈光和飄渺的樂聲是夢的呢喃……

幻影在霧中顯得傷感又華麗,像只困在玻璃瓶里的螢火蟲。

我牽著柚恩,坐上了它。

乘流星啟航,再于月華的籠罩之中降落,絢爛將簇?fù)砦覀冿w向星辰——

轎廂輕搖,點(diǎn)燃暗夜的是你明澈的眼眸。

米諾把手搭在了柚恩的腰上。

兩人無言,與世界一同沉默地旋轉(zhuǎn)著,就這樣順著喉嚨深入肺腑地去點(diǎn)燃日落。

在濕熱的海邊,在毀滅的邊緣。

彌合于古夢散盡之際,雨水滴落到你我之間的火焰上,把我們慢慢澆成灰燼。

周圍升起絲絲霧氣。兩人緘口不語,天地間一片寧靜。

迷蒙的眼睛看向了遠(yuǎn)方,目光卻沒有焦點(diǎn)。混沌迷離之中,米諾想要抓住些什么,泛上來的卻只有不明不白的初吻的酒精味——

那是柚恩第一次吻她,卻是在更久遠(yuǎn)的曾經(jīng)——不是昨天。

米諾把柚恩抱得更緊了些。

明明不想哭的,淚水卻止不住地涌了下來。一般而言,正常人是無法*如此悲傷*的,但現(xiàn)在存留在你心中的僅剩靈魂深處悲涼的寂靜,靜靜地跳動著。

*她*沒有改變——沒有。但,這卻正是不被應(yīng)允的*異質(zhì)性*存在,甚至連你都曾無法理解。最終,*她*選擇以自毀去對抗那個要將我們吞噬殆盡的*活死之物*。

生活一團(tuán)糟,世界殘破不堪……但依然存在*愛*。走出這片余燼,你仍能拯救那些尚未消逝的東西。它懷揣著最小的劑量,棲居在你心里,希冀著你有朝一日去解放。

于是你選擇擁抱世界。


*你推開*門*,破碎的古夢呼嘯著褪去,雙臂之間有什么東西消失了——但你卻無法睜開雙眼確認(rèn),眼皮變得沉重,迫使你陷入沉睡,縱橫的虛無之中,你聽到風(fēng)的聲音——*

“晚安,安米諾。今天是個好日子?!?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6">


END?

一天用來希望 —

在破曉之中,是一輪金光。一輪摩天輪,裹挾了無盡的斑斕。背后,是一抹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lán)。向下,目力所及,唯有銀裝素裹,有如瀑布一般自長空灑向大地——一片蒼茫的雪幕。這是一個漫長的冬天,漫長而又難熬。但在此刻,你看見成群的飛鳥從遠(yuǎn)方騰起,越過無垠的大洋……翻涌的海浪……越過堤岸……城市上空……它們的羽毛落在樹梢。

伴著到來的又一個黎明,原本紛蕪繁雜的思緒得到了些許的安定。

你能感受到,*生命本身*在你的體內(nèi)流淌。你不再畏懼,因而也再不會繼續(xù)麻木不仁地*豢養(yǎng)*徒勞的軀殼。

“也不知是抽了哪根筋,能一個人在周一曠工出來玩一整天……居然還莫名其妙地在外頭睡一宿——嘛……不過心情確實是好了很多就是了?!?/p>

不知怎的,我有種做了這輩子最為正確的事的舒暢感,覺得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像我這般好。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但我能夠體會到,我與*過去*之間已然有了一種*決定性*的斷裂。深邃、難以言喻、無法觸摸。

米諾終于下定決定,要從舊日的傷痛中脫身出來。

身上的創(chuàng)傷正在愈合,一道接著一道,一條接著一條——雖總有遺骸仍在陰影中窺視、蠢蠢欲動……但……至少現(xiàn)在不會。它們被*否定*的鐵蒺藜排斥在外,現(xiàn)如今還無法回歸。

我想明白了很多,透徹得讓我有點(diǎn)想嗤笑過往的自己,浪費(fèi)如此多的時間溺于虛無縹緲的傷感之中,腦中的思路體系仿佛在一瞬之間就形成了。于此*浮生一日*之間。

看著光與影的斑駁,漸地又能聽到了他人的喧鬧。*話語*尚未形成,便也沒有任何東西再比眼前的光景更為真切。我閉上眼睛,聽到*事物*在我心中又重新奏起了交響樂——這就是這個世界。

而至于這個世界是否美好,我們也不得而知。

心中,不知何處又升起了一股巨大的落寞之感,忽然好想回家看看皮克斯。

我想著工作,想著家中的貓,想著逝去的柚恩,想著這樣那樣的瑣事……

我還想睡一覺,大抵是要先睡一覺……雖像似剛剛醒來,但不知為何還是累得夠嗆。肯定是先踏踏實實地睡上一覺為好。

先是閉上眼睛,然后進(jìn)入無夢的安眠。待等摸索到更深的地方,然后便可靜候夢的到來。然后再醒來,然后……

我就這么一直想著,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邁去。

這將會是一條漫長的路,但其是確乎可能的。因為時間是*可能*的。

夢境的碎片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下,枯萎的鈴蘭燃起熊熊烈焰,將地平線燒成一片火?!?/p>

我再見不到那些逝去的事物,但我至少還記得——

當(dāng)下,正是明日,而非昨天。


?

(完)

共 18632 字


封面:我

插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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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很久沒產(chǎn)出同人文了,整了個大的。本還想是討巧地分幾次更新,以充填裝點(diǎn)下略顯瘠薄的專欄來著,但到底還是一次性發(fā)了出來,總該還是一次性來讀完才更酣暢淋漓,就不吊什么胃口了。來日方長,以后再慢慢寫點(diǎn)其他的便是。

試著搞點(diǎn)文學(xué)也是近期開始的,大概也就四五個月光景,再往前不過是寫些應(yīng)試的東西,所以也算是缺少沉淀,某些地方仍是斧鑿痕跡未脫,或是模仿氣息過重。不過,就是通過反反復(fù)復(fù)地推敲著寫這些東西,才感受到了寫一個故事的妙不可言的感覺。

其實這篇文來得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若是看過我前幾個月寫的《襤褸飛旋》,應(yīng)該可以看到很多重復(fù)使用的段落——其實本來就只是打算稍微改改,做成適合視覺小說的規(guī)格(正在做了)。結(jié)果就這一個月光景,磨著磨著就把7k字的小同人文改成了近19k字的短篇小說,雖然很多寫景的片段因為覺得還算合適就保留了下來,但內(nèi)核是完全變了的。

原本的初稿是只有兩個人稱,即*我*和*她/米諾*,是想營造一種自我的混亂和割裂感,若是作類比的話,大抵是一種非常日系電影式的俯瞰的感覺?但最終加入了一些用*你*這個稱謂寫的段落,其實是想neta一下《極樂迪斯科》里*內(nèi)陸帝國*的感覺,我覺得還是挺有趣的。也借了*灰域*這個名詞,雖本只是借個看起來有點(diǎn)酷酷的名詞來用,但現(xiàn)在想來,其與記憶的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也算是有點(diǎn)隱喻在的。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個人音樂喜好品類私貨……就不多提了。

就某些程度而言,我也不曉得自己寫的東西隱喻或是意義什么的何在,大抵是先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然后就蒙頭寫下去,先把靈感堆在一起,然后再慢慢修砌裝點(diǎn)。這樣一來,某種程度上的留白還是頗有趣味的,寫得太過明白反而會無聊。當(dāng)然,若是讓我回溯性地去“拉片”的話,其中非常關(guān)鍵的生存論和被齊澤克縫了黑格爾的精神分析相關(guān)的哲學(xué)解讀還是可以有模有樣的,不過也可以單純當(dāng)作文學(xué)剖析倒是了。文中也稍許提到過詞與物的聯(lián)系,關(guān)于*語言*和*符號系統(tǒng)*的解讀,關(guān)于*是什么*的解讀,各式各樣的*創(chuàng)傷隱喻*,大體也可引申至對“何以存在”的探究,文中的安米諾是明確表達(dá)過*自身*與*他者*的割裂感的。說到這點(diǎn),也只有米諾能讓我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沒有ooc感,就算僅是換個名字,怕也是會差了點(diǎn)味道,這也是米哈柚的深刻性和不可替代性,其他的CP是寫不出這種嚴(yán)肅、深沉的感覺的,除非越過本體,讓名字只是作為一個符號存在。

雖然米諾說過自己是*E*NTP,但本文里所描繪的個性還是有點(diǎn)*I*的,有種村上小說里主角的共性——二三十來歲,并且和社會之間有種脫軌的感覺,這么看來,米諾說“自己上輩子是個三十來歲死掉的男性”也算是貼切了,哈哈。也有說——希望是萬惡之首,它不斷延長著人們的痛苦。我們總是試圖解決無法解決之問題,只會讓斗爭得以延續(xù)。當(dāng)然,這些都只是其中一部分解讀??偟亩裕蟮质窍胪ㄟ^觸碰*自我與存在*,通過讓我進(jìn)入到一個本真的世界,于此從沉淪之迷夢中清醒過來,最終攜著新生回到真實的世界的一個脫離創(chuàng)傷的故事,基調(diào)雖然有些壓抑,但想要表達(dá)的終究是美好的東西,就像希臘悲劇,雖是作為悲劇而存在,卻能從悲劇本身引出更高更深的東西——從而摸索到更高境界的救贖的入口,在那里,可以找到希望。

至此,再把文章開頭的兩行話拿出來一看,或許就不會覺得莫名其妙,故作高深了——我們會相遇在有如黎明時分的月面一般撲朔迷離的地方,唯有不曾見過的風(fēng)景綿亙四野;留聲機(jī)寫下世間的夢境待后人拼湊,交錯的我們不過是唱片上的幾道劃痕。

不過,所幸的是,我們還能摸索著痕跡返回找到彼此;即便渺茫得有如追尋斑駁樹影下的一片飄葉——希望你能在那片朦朧之中找到我,記住我曾這樣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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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諾浮舟斟朧 2023/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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